是夜, 安若照舊來服侍他用膳。楚元逸附和著薄唇一啟一合,眸光落在女子溫婉的眉目裡,神思漸漸飄遠。她本是清冷的面相, 美到極致卻又不帶任何攻擊性。
楚元逸心頭再次轉過姜嬤嬤的話,孩子。若生個男孩,男孩肖母,怕是要自小就嚴格管教, 免得自恃容貌惹得一些風流債。最好還是生個女兒, 女兒最好也長得像她,小時候是粉雕玉琢的糰子, 長大了是清冷尊貴的小姐。
罷了罷了, 生兒生女是次要, 要緊的是產子這事於女子而言實在是道鬼門關,她身子一貫纖弱, 還是不要冒這樣的風險。他只要她一人就好,孩子不孩子的,沒什麼緊要。
安若不知他面目平靜下心思轉了好大個圈,只在喂完湯藥後循著早中晚必問的話又問他:“殿下可覺得好些?”
楚元逸面上又蘊釀出隱忍的痛意:“不妨事, 白日裡處理些公務, 也沒閒心想著傷勢。”
那便是夜間難推。
安若說不出夜間相伴的話來, 餘下的日子她要拎得更為清醒才是, 遂轉口道:“聽說蘇姑娘琴藝與舞技一般, 俱是一絕。可否麻煩蘇姑娘過來幫殿下解解悶?”
楚元逸臉色一白:“不必了。”她果然有的是法子拒絕他。
然這頹廢僅存於一息之間, 他迅速道:“還是你來彈琴, 說來我還從未聽過你的琴聲。”
“琴棋書畫,我只略通些,不算擅長。”
“想來你幼時, 安向淵也沒有找人細細教你。”
“倒也教了。”
“必是教安寧的時辰更長些。”從前,定國公府嫡次女也算得上京城數出名號的才女。
安若不想與他在那些舊人身上糾纏,只得起身道:“技藝疏漏,殿下不嫌棄便好。”
“不嫌棄不嫌棄。”他眼底毫不遮掩地冒出亮光來。
下人很快送來琴,安若端坐於前,隨即舒緩輕柔的琴聲自指尖流淌開來。楚元逸靜靜聽著,眼底笑意愈濃,縱她表現將如何冷清,這一曲響起仍是溫婉的調子。她不喜他糾纏,卻也沒做得曲調激昂或是故作難聽,只是確然稚嫩。
是從未被用心教授的稚嫩。
一曲罷,安若起身作別:“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吧!”
他終於鬆了口,目送她離去。
此後此復一日貼身照顧,楚元逸除卻偶爾目光炙熱令人不適,日子過得倒也尋常。近半個月時,楚元逸終於可以勉強下床行走,安若小心扶著他的手臂,唯恐他一個趔趄傷著。
原本該是暮霄攙扶,奈何他偏要不講理,非要她來。安若不想與病患計較,遂小心扶著。這一扶便是近半個時辰,安若瞧他額上已然滲出汗水來,關切道:“殿下可要歇一會兒,一次行走太久恐會傷著身子。”
他後腰的傷勢現下具體如何安若並不知曉,只知比從前好些,面色也不似之前日日蒼白,可這樣長時間的行走也不知是否適宜。
楚元逸微喘著氣:“我再不能起身,只怕要變了天。”
安若不解望去,楚元逸又道:“宮裡傳出訊息,八皇子將養於皇后名下。”
安若微驚:“皇后娘娘與貴妃合謀?”她們兩個本該勢不兩立才對。
楚元逸眸中含笑:“還是你聰明,沒想著貴妃是受制於人。”
“不會。”安若微微搖頭,“我見過貴妃,她應該是內柔外剛之人,且她在宮中多年,既是能順利誕下兩個皇子又多年盛寵不衰,可見是很有手段的。”
“不過,也有可能是被皇后娘娘拿住什麼把柄,但這一條,總歸可能性小些。”
“或是先合謀,再了結對方。”安若略略思索,“她們合謀是要對付殿下你?”
“嗯。”楚元逸面色漸沉,“最近刺客來了幾波,皆是無功而返,想來是耐不住了。”
安若心下一緊,知風雲又起,這世事程序應是比從前又快了些。
翌日午後,安若剛剛命人收斂了湯碗和托盤,正欲自楚元逸現下居住的沉院離去,姜嬤嬤便從外頭急急趕來。
宮裡來人了。
聖旨下,邊關告急,著楚元逸三日後領兵出征。
安若立於楚元逸身側,顧不得傳旨的公公仍站在身前等楚元逸接旨,當下便道:“殿下,你這身子還未康復,怎麼能領兵出征啊?”
楚元逸悶咳一聲,當即俯身叩頭:“兒臣接旨。”
他一直臥床,裡外的人都知道,但身在裡頭的他從未讓人挑明,外頭的自也可當做從不知曉。此番裝著傷勢要緊,竟是給別人裝出了契機。
公公見勢說道:“殿下病了?”說著,也不等楚元逸回話,徑自又道,“哎,殿下多日告假,陛下不知道這回事呢!”
這話說的,且是看楚元逸這病有沒有要緊到令陛下收回旨意的地步。
楚元逸沒有吱聲,安若亦不理會,只上前一步小心攙扶起他。這一扶,楚元逸大半力氣壓在她的身上,壓得一個不穩,險些摔著。幸而楚元逸這力道控制得好,叫人看出身子不適,也不至於真的跌了臉面。
楚元逸起身後,吁了幾口氣,方勉強應聲:“勞煩公公了。”隨即示意一側的暮雲送人出府。
待人遠去,楚元逸方站直了身子,安若這才道:“我不懂朝堂之事,以殿下的見解,這邊關之事當真用得著皇子親臨?”
楚元逸微擰著眉:“如真如旨意上所說,咱們大楚已被人攻陷兩座城池,確實應當有皇子作為統帥前去,振奮軍心。”
“那殿下可算握了軍權?”安若雖不懂朝堂大事,但嫁於楚元逸後,也算讀過兩本兵書,約摸曉得些其中關隘。皇后娘娘和貴妃聯手要對付殿下,怎麼都不該是將軍權送上?
手握兵馬,說不得就要傾覆天下。
楚元逸微微搖頭:“算,也不算。”
“嗯?”
“大楚的皇子素來不涉兵事,我若前去,大約也只起到一個振奮軍心的作用。”
“你是說……你會被架空?”
“是,雖有統帥之名,但手下與陛下所認皆是此次南征的副帥。”
安若沉吟了會兒,面色不由得沉重起來:“殿下此番,怕是有人意欲藉此取你性命。”說著,她忽然又想到什麼,“對了,副帥其人殿下可知是誰?是怎樣的品性?是歸屬與皇后還是貴妃?咱們有沒有可能將他拉攏過來,至少,保得殿下一路無憂。”
“你……”安若一串話說罷,一抬頭便直直地撞入楚元逸深邃的眸光裡。裡頭鮮妍熱烈,灼人發燙。
她忙錯開眼:“殿下為何這樣看著我?”那眸光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不僅是執著與堅定,甚至有點點星光充盈。
良久,楚元逸緩緩道:“你擔憂我良多,可曾想過我此番離京,你一人在皇城會有多危險?”
“應不會有人……”安若說到一半想著旁人若要斬草除根,她確然有些危險。遂道,“殿下保重自己就是,殿下活著,便無法敢動你的後院。”
“若我死了呢?”楚元逸深深地凝著她。
安若被人盯得有些頭皮發麻,默默嚥了咽口水:“我大概也有危險,但我會盡力活著。”
楚元逸輕哼出一口氣,眼睛翻轉間甚至露出一大片眼白。口中又是發出近似哼唧的聲響:“你果然不會為我殉情。”
安若徹底僵住,這腦子竟是這樣轉的?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個的聲音:“一人死了,另一人也要死?好好活著不好嗎?”且人生短短几十年,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楚元逸臉上怨氣愈重:“暮霄暮雲死了,他們的妻子定會為他們殉情。”
呃……
安若目光掠過正在一旁筆直站立的暮霄,悄然與他使了眼色,暮霄當即出門。屋內僅餘下他們兩人,安若方道:“你還是先考慮眼下之事。三日後出征,你現在這副身子說得難聽些,極可能凶多吉少。”
楚元逸臉色又差些:“你就不盼著我好。”
“我自然盼著你好,你好我才好。”他若真出了什麼事,她一人在京中,少不得要遇著危險。
嗯,又是後悔沒有早早離去的一天。
楚元逸瞥見她臉上不加掩飾的懊惱之色,心下愈是鬱結,鬱結得厲害了,索性緊抿著唇不再吱聲。
安若不欲與他在這樣無關緊要的事上糾纏,轉而道:“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將這件事推了。”明知前路極可能是死局,還是盡力避開為好。
“陛下不可能收回旨意。”
“嗯……”安若略沉吟了下,“也未必全不可能吧!先前我與太子的婚事不也是退了。”
說過便見楚元逸臉色倏地一僵,轉瞬又是恢復如常,那面色轉換幾乎讓安若以為是她的錯覺。尤其,他一開口,說得亦是在理。
他道:“此事不同,當時雖是人盡皆知,但陛下從未有明旨。如今明旨已下,斷不可能收回。且這場戰事於我也未必全是壞處,得勝歸來,日後在朝堂的位置便是更為穩固。”
“那你……務必保重。”頓了頓又想起旁的事,“這府裡的人你可要事先安置?蘇姑娘,還有章側妃。”
“不必。”楚元逸道,“若真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候,你也不要顧念旁人,只顧著你自己就是。”
安若低聲應下,也不再相勸。想來那一世楚元逸或許也遇到了相同的事,太子死後,他成為最為年長的皇子,隨即成為眾矢之的。皇后娘娘與貴妃聯手置他於死地,亦是尋常。那一世,他順利登上帝位,這一次應當也能活著回來。
三日後,安若站在府門目送楚元逸離去。來往諸人,她最後佯裝了一回戀戀不捨情深意切。
“等我回來!”他忽然抱住她,冰涼的鎧甲貼著她的臉頰。安若僵了一瞬,慌忙回以擁抱。
頃刻,他利落離去。
有那麼一瞬,安若悵然若失地望著人群遠去,忽然覺得心底空落落的。明明知曉此仗縱幾多艱險,甚至還要提防來自各處的暗殺,然後他應該能夠活著回來。她明知如此,心下還是不可自已地冒出些許驚惶。
這驚惶隨著楚元逸離去的日子一日一日往上添,她夜間甚至開始睡不好。每每入夢,便是他滿身是血地倒下。
半月後,安若終於收到楚元逸的第一封飛鴿傳書。纖薄的紙張展開,裡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乍一看,安若差點以為這樣的負重信鴿是如何承擔的。
若兒,我到了。
南方真是潮溼啊,整日都是雨。我看著這雨水,就想起你在簷下賞雨的模樣。
若兒,你可有想我?
安若看得臉皮發麻,猛地別開眼。他正經了許久,哪料忽然又開始這般。好一會兒,她才又收斂了心情將下頭的字看完。
其間種種,不過與她說些閒話,說南方風光,說他念著她。
末了,在最後重重地落下一筆。安,勿念。
安若收起信紙,另鋪了小小的一張預備回信。思索許久,終於落下幾個字:府內一切都好,願殿下得勝歸來。
石竹放飛信鴿,轉過頭面上仍有憂色:“皇妃,殿下真能平安歸來嗎?”她不知箇中細節,卻也知道殿下此行,帶走了暮霄暮雲,甚至府上所有隱於暗中的侍衛。
若非艱難,何須如此?
“一定會的。”安若堅定地望著她,掩下心底的不確信。
然而轉眼過了三日,安若沒等到楚元逸的第二封信,卻是等來了宮中皇后娘娘的旨意。
念她一人在府中孤寂,著她到宮中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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