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江,槐南宗大殿前廣場。各宗修士聚在一處,議論紛紛。
“知道嗎?宗主們已經商定,明天就要向魔神宣戰了。”
“這麼急?”
“緩不得!魔神在楚南大開殺戒。咱們遲一日,人間就要死千百人!”
“魔神竟如此殘忍!”
“你說,咱們能打贏魔神嗎?”
“打不贏也得上!我們若退了,道門可就任魔神宰割了。”
……
“大家安靜!”
議論聲戛然而止。
玉樓領著各宗宗主,來到廣場。
“林盡,開始吧。”玉樓站到一旁,把林儘讓出來。
林盡衝各大宗主點頭示意,而後清了清嗓子,將商定的征討時間告知眾人。
“果真是明日。”
“我的訊息什麼時候錯過?”
修士們早得了訊息,對此並沒有多驚訝,再加上他們早已做好戰前準備,莫說是明日出發,便是現在要走,他們也能做到有條不紊。
林盡見狀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激勵的話,便叫大家散了。明日對戰魔神,勢必會有犧牲。今夜,說不定是許多修士的最後一夜,他不敢多耽擱。
修士們陸續離場。等廣場上的修士散得七七八八,林盡才將一直提著的那口氣放下。
“仙長,我剛才說得還行吧?”林盡轉身,玉樓的位置卻空了。
走了?
“看見玉樓仙人了嗎?”林盡拉住一個弟子詢問。
“不知道啊。”弟子撓了撓腦袋,“也許去東山了吧,我剛從那邊來,見到魔尊了。”
林盡便快步往東山去,可沒走幾步,就在拐角和林愧生撞個正著。
“爹!”林愧生揉了揉疼痛的鼻尖,抱怨道:“你急匆匆地幹嘛?”
“見到仙長了嗎,我正找他呢。”林盡問林愧生。
“沒有啊,仙長不是和你一起去廣場了嗎?”林愧生納悶,“你找仙長幹嘛?”
“散場的時候人太多,我一轉身就沒見仙長了。”林盡掌心交疊,輕輕搓了搓。他看著自家兒子,小聲道:“明天就要直面魔神了,我有點緊張,得看著仙長才好點。”
林愧生衝林盡翻了個白眼。
“出息!”聲音自背後傳來,林盡轉身,正好瞧見林隱眼中那未及掩去的不屑。
“你這人……”林盡嘆了口氣,“算了,我不和你爭。”
“嘖。”林隱徑直越過林盡,對林愧生道:“我……我有話想和你說。”
“我?”林愧生有些愣。
林隱點頭,他看著林愧生,又把視線投向遠處,下意識搓了搓手。
“好啊。”林愧生點頭,又對林盡道:“爹,我和叔叔去了。”
“去吧。”林盡看著林隱和林愧生並肩離去的背影,不由會心一笑。
“你們兄弟倆可真有趣。說像吧,這脾性是天差地別;說不像吧,卻連小動作都一樣。”
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謝春生,你怎麼在這兒?”林盡轉身,把視線投向了轉角。
謝春生靠在轉角處,正揶揄地看著他,“我跟林隱來的,本以為他要找你打一場呢,誰知道是來找兒子的。”謝春生打了個哈欠,淡道:“無趣,回去睡覺了。”
“誒!”林盡將人拉住。
謝春生撇他一眼,“幹嘛?”
林盡垂下腦袋,喉結上下滑動,抓著謝春生的手緊了緊,但最終鬆開了。
“沒事,你去睡吧。”
“出息!”謝春生無奈一嘆。他走近林盡,略一抬頭,便將一吻獻上。
一個如蜻蜓點水般的吻,林盡愣住了。
謝春生環住林盡的脖子,在他耳畔輕聲叮囑:“萬事小心,活著回來。”謝春生的幻媚之術不適合近戰和團攻,便被留在了後方,不跟他們一起去楚南。
“好。”林盡僵硬地抬起手,回抱住了謝春生。很怪,他們之間,應當還不存在感情這種東西,可冥冥之中,他們又覺得對方是可以依靠和信賴的人。
“如果我活著回來,那我們……我們……”
“你們看見我爹爹了嗎?”
聲音還是從背後傳來,謝春生放開林盡,對小玄離搖了搖頭。
玄離嘟了嘟嘴,“爹爹不見了。”
林盡道:“玉樓仙長也不見了。要不我們去找找?”
“好!”玄離乖巧地點頭。
謝春生翻了個白眼,對林盡道:“良夜苦短,你找人家幹什麼?”他蹲下來,摸了摸玄離的腦袋,“尊主今晚有事,你和……季臨!”
謝春生把路過的季臨叫來,對玄離道:“今晚你和季臨哥哥玩。”
玄離嘟了嘟嘴,不大開心。
季臨把玄離抱起來,“怎麼不開心?不想和哥哥玩嗎?”
“不是。”玄離趴在季臨肩膀上,小聲說:“我想找爹爹。”
“那我帶你去找好不好?”
“好!”
季臨將玄離抱走,謝春生轉回來,問林盡:“剛剛你想說什麼?”
“我、我是想說,我們……”林盡搓著手,結巴了許久。
*
“季臨?你這麼晚抱著玄離做什麼?”
季臨帶著玄離找遊逸,經過自家宗門的院子時,被秦南叫住了。
季臨道:“我們在找遊師叔。”
“遊逸?”秦南想了想,對玄離道:“你爹爹好像和玉樓仙長在一起。你今晚和季臨哥哥玩好不好?”
玄離搖頭。
季臨笑道:“沒事,現在還早,我再帶他找找。對了,師尊知道師叔和仙長去哪兒了嗎?”
“他倆好像往東邊去了。”秦南迴頭問屋子裡的人,“師兄,你看到遊逸和玉樓了嗎?”
楚含風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來:“東。”
秦南轉回來,解釋道:“他們往東邊去了。”
“多謝師尊。”季臨轉身往東去。
玄離突然探出半個頭,問秦南:“你們住一起嗎?我爹爹和玉樓仙人也住一起。但有時候他們會把我趕出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秦南一愣,忽然笑起來,搖了搖頭。
季臨忙抱著玄離走了。
*
一路東去,玉樓和遊逸在浮玉山停下。遊逸看著這熟悉的景緻,不由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我們來這兒,不和林盡他們說一聲嗎?”遊逸問玉樓。
玉樓道:“沒事,看看就回。”
玉樓走在林間小道上,落日餘暉打在他身上,為他渡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輝。遊逸又瞧見了,玉樓自佛門浸染而出的,慈悲的眼神。
他想起自己重生那日的事情,一時玩心起,伸手捏住了
樓的下巴,將人抵在了一旁的樹幹上,調笑道:“玉樓,你為什麼這麼好看?”
樹枝搖曳,發出細碎的響聲,玉樓看著遊逸,微微一笑。遊逸一時呆了,竟忘了下一步動作。
玉樓趁機握住遊逸的手腕,另一手攬遊逸的腰,將人按進自己懷中。遊逸忙用另一隻手搭住玉樓的肩膀。
玉樓見遊逸慌亂的樣子,不由笑了出聲。遊逸眯了眯眼睛,忽然前傾,張口咬住了玉樓的唇。說是咬,卻沒用勁,觸感上仍是一個吻,但氣勢逼人。
玉樓眉眼一彎,眼中笑意更盛。
遊逸松嘴,用腦袋頂了頂玉樓的肩膀,並威脅道:“不許笑!”
玉樓笑著搖搖頭,鬆開遊逸,繼續往山上走。
遊逸跑上前,拉住玉樓的手,帶著他在山道上奔跑。就如同少年時,他們也曾在楚南的山道上,這般玩鬧。
夜幕降臨,流螢自腐草中升起,細碎流光中,似有翩翩兩少年,自時光深處跑來。
“呼!到了!”一路跑到小院,遊逸撐著膝蓋喘氣。玉樓站在一旁,扶著他,輕輕拍他的背。流螢在他們身旁翻飛,山風溫柔地吹拂。
不一會兒,遊逸緩了過來,玉樓推開院門,和他進了院子。他已找回了缺失的記憶,再看這處與玉樓一同修建的庭院,自然別有懷抱。
“後來你又翻修過?”遊逸問玉樓,這院子比他記憶中那個,大了不少。
玉樓輕聲道:“山中寂寥,總得找些事情來做。”
遊逸聞言,垂下了眼瞼。他想起遺忘玉樓的那三百年,忽有些感慨。世上很多事情大都如此,談不上對錯,只是遺憾。
當年,他們明明有大把時光可以相守,誰料世事無常,僅因一點偏差,他們那三百年,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不過,時間還長。遊逸笑道:“等滅了魔神,我們還有大把日子,那時啊,咱們還能回桃裡,將那片焦土,再次變作桃林。”
玉樓沉默著,點了點頭。
遊逸拉上玉樓的手,提議說:“我們轉轉吧。才醒來那陣沒有記憶,你為你是我對頭,每天都想逃跑,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修的這院子。”
“好。”
遊逸和玉樓並肩走過這處院子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回到最初的涼亭,緊挨著坐下。
遊逸一手搭著玉樓,一手指著門前那個燈籠,“這兩盞燈籠是我們那時候做的那對嗎?”
“嗯。”
燈即是等,遊逸不在這兒的那些年,玉樓總想著,只要燈亮著,遊逸就有回來的那一天。是以,這麼多年,他一直用靈力保護著這兩盞燈籠,讓它不至於因風雨蟲蟻的侵蝕而朽壞。
遊逸忽沉默片刻。他望著那兩盞等燈籠,輕聲道:“一直沒問,你是怎麼把我從死亡中帶回來的?”
玉樓一愣,輕笑道:“我以為你不會問了。”
“有些事情,還是知道了才能心安。”遊逸看著玉樓,“別騙我,我想知道。”
“好。”玉樓輕聲應下,嘴角略微上揚。他伸手撫摸遊逸的臉,眼中滿是不捨。骨節分明的手一寸寸劃過遊逸的眉眼、鼻峰和嘴唇,然後墜下,握住了遊逸的手。
“你……”遊逸察覺不對,玉樓卻將他的手,帶到了眉心。
“阿懶,自己看吧。”
遊逸被聲音引導,下意識進入了玉樓的識海。靈識沉浮許久才尋見那段塵封的記憶。
畫面走馬
觀花般浮現。
百年前,玉樓聽聞遊逸死訊,有片刻失神,然後直奔桃裡。他到時,結界已成,他的愛人,永永遠遠留在了裡面。他面對這可恨的結界,狂怒、暴走、咆哮,但終究沒傷它分毫,只因它承載了遊逸救贖桃裡的心願。
玉樓踉蹌離去,回到浮玉山,枯坐一宿,然後跑到佛宗,強闖浮屠禪域,又在佛前動武,直至佛說“能救”,他才罷休。
玉樓從佛宗回山,開始用禁術招魂。
禁術之所以是禁術,一是險,二是難。是以失敗無可避免,但長達十年,多達無數次的失敗卻叫人絕望。
彼時的浮玉山,已是惡鬼橫行,怨靈滿道。天道震怒,無數道天雷劈下,每一道都精準的劈在玉樓身上,將他劈至體無完膚。
但這並不能阻止他。
他招魂十載,受雷刑九載。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無一瞬停歇。
遊逸記得,天道對玉樓極為寬恕,便是他成仙,也不曾引來天雷。但天道對玉樓所有的偏愛,都那十年消耗殆盡,從此後,天道無私,再無偏袒。
可招魂只是教遊逸復生的第一步,玉樓的苦難不過剛剛開始。
為了重塑遊逸的肉身,玉樓訪名山斗兇獸,潛深海,戰巨鰲,終於收集到了足夠的息壤。
然後,是最後一步。
剔骨融魂。
當他看到玉樓用尖刀刺入面板,將一整塊脊骨生生剜出時,遊逸已經瘋了。
他再不能承受,自玉樓識海撤出,眼淚撲簌簌落下。
這麼做值得嗎?!
這聲問,沒能發出。
遊逸怔愣了,所有噴薄的情緒在這一刻消彌,化作了無盡的驚惶。
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
他看著玉樓,目呲欲裂。
玉樓傾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然後伸手,拂去了遊逸胸口的共命咒印。
不要!
“本以為我能陪你一輩子,你什麼時候死,我什麼時候死。”玉樓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他撫摸著遊逸的臉,輕嘆道:“終究是我自負,我從沒想過,我會走在你前面。”
是啊,他已是人間地仙,若非自願,誰能叫他死?
所有被忽視的細節湧上了心頭,遊逸明白了:玉樓將去赴一場必死的局,只因他便是那位有名的逆神!
天道的偏愛,靈氣的順從,都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釋。
眼淚自遊逸眼眶滾落,玉樓替他揩去,然後在他唇上印上一吻。溫熱的唇,長久的纏綿。不捨,眷戀,但他終得上路。
玉樓站起來,以手矇住遊逸的眼。
“阿懶,對不起,你忍忍。”
疼痛自靈魂深處蔓延,有什麼自靈魂深處抽離,記憶正逐漸模糊。
不要!!!
在他失去記憶前的最後一刻,他聽見玉樓說:“你的記憶,我先帶走。我若活著回來,要打要罵都依你。可我若死了,你這記憶……不要也罷。”
你不能替我做決定!吶喊卡在喉嚨,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眼淚,不住滾落。
“阿懶,忘了我,活下去。”玉樓深深地看了遊逸最後一眼,而後撤手,起身離去。
遊逸茫然地望著那道背影。
那是誰?
我什麼哭?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還有一章,已經寫完了,估計今晚就能修完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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