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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霜雪(雙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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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孟西平說到做到, 第二天下午,果真就要灰衣男子送來了一個精緻小巧的可愛貓兒燈。

 那燈不僅僅形狀是一隻軟糯可愛的獅子貓,黑白的貓身上還畫了許多隻或濃或淡的水墨色小貓, 憨態可掬的貓貓們躍然紙上, 或跑或跳,追逐嬉鬧,當即吸引了船上不少女娘的目光,紛紛在背後打聽這燈籠出自於何人之手。

 孟西平的書畫師從當代名家, 從前喻沅便經常見他畫個扇面、燈籠、還有屏風, 寧王府裡, 孟西平的書畫大作幾乎隨處可見。

 她初到帝京時,還想學一學書中紅袖添香的夫妻趣事。有一回遇上老寧王壽辰, 在旁人攛掇下, 喻沅和孟西平合畫了一幅春山賀壽圖, 後來孟西平爹孃意外去世,那畫也隨葬了。

 如今想來, 那是她和孟西平最為和睦的兩年,後來她從孟西平那裡收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卻覺得她在中秋節收到的那盞蝴蝶燈, 是她曾經見過最動心的禮物。

 往事不過是心念一動,其他人都關注著燈, 喻沅卻盯著送東西來的灰衣男子,覺得他的長相有些眼熟, 連孟西平費心做的貓兒燈都沒多看一眼,攔下他:“你等等。”

 她手指輕輕一勾, 叫住灰衣男子:“抬起頭來。”

 灰衣男子站如松柏, 目光剋制地盯著地上的船板, 喻沅微微仰起頭,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的面容。

 按理說,孟西平身邊的灰衣男子她見過的不多,此人面容更是普通,毫無出眾之處,她不該在見到他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無緣無故,憑空而起,她都覺得有些意外。

 瑩玉覺得喻沅沉思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從前對孟世子的手下,喻沅都是目不斜視,何曾如此關心。她悄悄問瑩心,瑩心仍在觀察著孟世子做好的燈籠,頓生危機之感,決心以後要多偷偷師,沒注意到瑩玉的問題。

 疑惑得不到回答,瑩玉左看右看,她便走到邊上去,戳了戳站崗的孟一:“娘子面前那個人是誰?有什麼特殊的。”

 怎麼娘子看了他這麼久。

 孟一自然是認得那人的,他平靜道:“他是世子爺身邊功夫最好的手下。”

 瑩玉有些嫌棄地提起聲音:“這麼說,你功夫沒他好?”

 孟一沉默片刻,決定尊重事實,忍氣吞聲回答:“是。”

 喻沅也聽到了孟一的回答,盯住灰衣男子,像是對他很感興趣:“你叫什麼名字?”

 彷彿凝固住的灰衣男子才有了動作,張口回答她:“無名無姓,娘子有什麼話要對世子說?”

 喻沅想了想,似笑非笑:“沒名字可不好,我該怎麼記住你呢。”

 她的目光說不上好壞,一片片掛在他臉上,還有他手裡的劍上:“我有個好名字,不如叫你劍雪如何。”

 喻沅目光移向江中,低聲說:“等到了帝京,說不定還能瞧一瞧帝京大雪。”

 灰衣男子,應該說是劍雪平靜接受了喻十二孃賜下的新名字,回去找孟西平。

 瑩玉看了看身邊的孟一,覺得還是孟一這兩個字簡潔明快,她歡快地奔向喻沅,望著灰衣男子背影:“娘子想把他也要來嗎?”

 這樣她就有孟一和劍雪兩個小跟班了。

 喻沅扶著船邊,徹底擊碎了瑩玉的想法,悠悠地說:“沒什麼,突然想起來,覺得這名字很合適。”

 她在寧王府的最後一日,就是這位觀雪親自去找的孟西平。

 結果,她並沒有等到孟西平回來。

 應該是心中殘存的怨氣記住了他。

 一想到這裡,喻沅覺得體內的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兩塊,一半躺在寧王府的床上,一半站在她旁邊冷眼旁觀,互相吵鬧,互相指責:

 他沒有來,沒有來,甚至沒有見你最後一面!就該讓他承受和你一樣的痛苦,就該讓他後悔一輩子!

 你現在看著他,看他沒有絲毫愧疚之情,看他不記得前塵往事,看他獨留你沉溺舊日記憶裡面,為什麼要輕易原諒他!

 帝京的雪那麼大,說不定他陪在別人身邊,說不定他將你的那隻寒梅遞給了裴三娘!

 喻沅聽見無數自己發出的聲音在腦中同時炸響,眼前忽然出現無數畫面,她手指緊緊攥住欄杆,覺得頭有些暈,手指猝然失了力氣,往後倒去。

 瑩玉見狀連忙扶住突然後仰的十二孃:“娘子是不是又暈船了,婢子扶您進去休息吧。”

 喻沅無意識抓住瑩玉的手臂,等腦中那股暈眩感緩緩過去,她輕輕地說:“等會。”

 喻沅其實不怎麼暈船,先前剛上官船那一出完全是誆騙孟西平的,眼下不用再裝,可她找不出理由解釋剛才的異常,只能在丫鬟們面前含糊忍下。

 她的目光飄搖不定,時而垂眸想著事情,時而盯著岸邊枯樹,彷彿浮在水中。

 船主急著趕路,不過一天一夜,岸邊風景就已經大變模樣,青綠色的山川漸漸接入前方枯黃色的茫茫平原之中。

 她看了一會無趣的景色便覺得厭倦,推說身體不舒服,要回房休息。

 順便將那隻貓兒燈也帶了回去。

 而船的另一邊。

 灰衣男子剛剛回去,孟西平馬上從他口中得知他和喻沅的對話,不假思索便說:“知道了,既然十二孃都親口說了,你以後就叫這個名字吧。”

 他念著劍雪二字,重點壓在後面一個字,心中反覆琢磨,在江陵時,十二孃就提起過一回帝京大雪,也不知緣由,如今再度提起,他在腦海裡面翻找一番,記憶裡一無所得。

 孟西平覺得他越來越猜不透喻十二孃的心思,對現在的她知之甚少,只能記在心裡,暫且將此事擱下。

 他忍痛換了裹著傷口的布條上藥,吃了兩塊喻沅昨夜送過來的糕點,轉身去找喻沅。

 臨走前想起來什麼,他又對劍雪說:“十二孃看你不順眼,以後你少往她面前撞。”

 現在的每一步都很關鍵,孟西平不想多生事端。

 喻沅坐在屋裡面專心解九連環,頭頂掛著那盞亮亮的貓兒燈,憨態可掬的小貓張嘴微笑,似乎耳邊能聽到一連串貓貓叫聲。

 孟西平步伐輕輕,靠在門口,安靜看燈下的喻十二孃。

 她容色慵懶,唇角淺淺勾起,顯得十分放鬆。

 被瑩玉提醒,喻沅才抬眼看剛進來的孟西平,在他臉上看了一圈,不甚在意地問他:“世子爺傷口好些了?”

 孟西平溫柔地凝望著她,有些遲疑地說:“傷口還是有些痛。”

 喻沅微垂著眼,繼續玩手裡的小玩意,眉頭都沒皺一下:“痛就回去躺著,世子爺來找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大夫,治不了病。”

 等孟西平回了帝京,那些人知道他是為救她才受了如此重的傷,她還不得被慧宜公主等人聯手撕碎。

 十二孃語氣不好,孟西平並未有什麼反應,只在她房中坐下,目光忽的一轉,落於下方。

 為了保暖,船板上鋪著幾層厚厚的毛毯,和熱乎乎的湯婆子。

 喻沅懶洋洋靠在床榻之上,紫粉色衣衫如花瓣落地,雪白的腳掌踩在毛毯上,腳趾並未塗蔻丹,腳背曲線玲瓏,竟在燭火光亮下逼出一點幽微纏綿的豔色。

 孟西平看她唇畔浮出一絲笑意,暗中盯著喻沅的目光近乎肆無忌憚,毫不掩飾的灼熱,很不溫柔,也很不正人君子,落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動,指頭敲了敲木頭,像是想要觸控一步之外的人。

 孟西平見喻沅不搭理他,找了個話題:“怎麼想起來給我的手下改名字?”

 “難道我改不得,不過看他眼熟,隨便想起來個名字罷了。”喻沅頭也不抬地說,“你要是不願意,改回去便是。”

 孟西平眸光深深:“既然你看他眼熟,不如把他也留在你身邊?”

 喻沅不確定他這句話是不是試探,抬起眼來慢吞吞地說:“這就不必了,有孟一足以,我用慣他了,身邊不缺人。”

 孟西平悄悄觀察著她,他有種奇妙的直覺,越靠近帝京,喻沅越來越有攻擊性,她的手心裡握著一根尖銳的刺,時不時刺向她自己,也刺向他。

 她心裡好像藏著很多話要說,究竟是要和他說些什麼……

 他漫不經心地想了一會,突然站起來走到喻沅身邊。

 頭上的光被擋住,喻沅不耐煩地揮手讓人離開,手臂被另一隻手輕鬆握住。

 孟西平抬手碰了碰愣住的喻沅,見她神色茫然,被九連環逼得面上隱隱煩躁,輕鬆接了過來,當著她的面轉動玉環。

 喻沅蹙眉,糾結地抓著他的衣袖,仍牢牢盯著在他手裡翻轉的小玩意:“你再試試。”

 孟西平便坐在絨毯上,一步一步教她。

 兩人認真玩著九連環,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恬淡。

 “世子。”一連串慌張的腳步聲打亂了房內的寧靜。

 船主臉色焦急,跑過來要求立刻見孟西平。這樣冷的天,他穿一身薄薄的單衣,小腿肚上全是溼噠噠的江水,竟然急得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落。

 孟西平擋住身後的喻沅,眉頭皺成幾道豎線:“發生什麼事情了?”

 船主喘著粗氣道:“昨夜行船沒注意撞上石頭,我們剛剛發現船底裂了好些個小口,已經灌了好些水到船艙裡面。官船馬上要過一段險灘,為了安全起見,現在需要立刻停下,靠岸休整,補好船底。”

 一聽就是個麻煩事。

 孟西平眉頭皺得更深,問船主:“大概需要多長時間處理?”

 船主估摸了一下時間,保守地說:“如果一切順利,約摸要花上兩三個時辰。”

 他覷著孟西平難看的臉色,從門縫裡瞥見女娘隱約的身影,靈光一閃,提議道:“世子,我聽說離這不遠處的山上有一座觀音廟,來往的船如果不著急趕路,都願意停下來上岸去拜上一拜,求個平安。這廟據說在姻緣一道上尤其靈驗,不少郎君娘子千里迢迢慕名而去。”

 孟西平望向身後的喻沅:“十二孃想去看看嗎?”

 喻沅知道他有些感興趣,拒絕的話剛剛滑出舌尖又被咬住,她抓著九連環,可有可無道:“那就去看看吧。”

 岸邊有個簡陋的渡口,官船停靠下來,船伕們帶著工具下來修理。

 孟西平則帶著喻沅,順著船主指的方向,上山尋廟去。

 山勢並不高,草木都枯了,山石縫隙之間可見連綿山中有零星幾座小屋,是住在附近的山民,當下飄起裊裊炊煙。

 孟西平和喻沅兩人默默走上山,都沒什麼話想和對方說,路上只能聽見石子的滾落聲,以及一深一淺兩道呼吸聲。

 山道狹窄,是行路人長年累月用腳踩出來的路,大約走了兩刻鐘,已經走到山腰,極目之處,船主所說的觀音廟就在山頂之上。

 “就是這裡,我們到了。”

 走到山頂,上面只有一座寺廟。

 廟的規模不大,只有前後兩座小小的房屋,前面供著觀音像,後面是僧房和廚房。正殿屋簷上的佛家彩繪都已經被風雨侵蝕掉了,磚瓦外露,梁木破損,看著年久失修。屋後被和尚們開墾了塊地,用來種蔬菜。

 廟內有一老一小兩個和尚,破舊的僧衣上都是補丁,模樣清貧,看到有一男一女上山來,只是伸手引了個路,繼續掃地,並不和香客過多言語。

 孟西平看了看周圍環境,輕聲說:“十二孃,我們進去吧。”

 不止他們二人來,廟裡還有些上來拜觀音娘娘的人。裡面早有兩對風塵僕僕的香客,具是一男一女的搭配,含著笑意竊竊私語。

 看來船主說的是真的,這廟在附近百姓之間有些名聲,這樣偏僻難走的地方,也有這麼多人願意爬上來祈願,也就襯托著喻沅和孟西平兩人相當冷靜淡定。

 角落裡的年輕婦人暗中打量剛剛進來的孟西平和喻沅,這兩人姿容出眾,可看神色不像是來求神拜佛的,倒有幾分貌合神離的樣子。

 殿中的觀音娘娘手持淨瓶柳枝,普施甘露,朝殿中所有人慈悲笑著。

 喻沅對著觀音娘娘,雙手合十跪拜下去,心中想法一時卡住。

 她凝視著慈眉善目,俯視世人的觀音娘娘。慾念那麼多,哪能個個成全。

 喻沅本是十分堅定要逃離帝京,如今陰差陽錯,被孟西平帶著離帝京越來越近,離寧王府越來越近。

 孟西平的態度更是捉摸不透。

 所有事情如一團亂麻,喻沅想揮刀去斬,卻無從入手,舊事越來越糾纏,心中怨恨又要如何消弭。

 她的餘光稍稍一偏,注意到孟西平虔誠地跪了下去,不知他心中求了什麼。

 喻沅無奈的承認,她無家可歸,她別無選擇。孟西平不是前世的孟西平,她也不是前世的喻沅。

 他舍性命來救,她並非鐵石心腸,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既然她已經選擇主動一步,願意再信孟西平,何不再退讓一步。

 喻沅垂眸想了想,看一眼觀音娘娘,在心中默唸:“請觀音娘娘庇佑,但願信女今生早日解開心結。”

 她又默默加上一句:“若身邊人並非良人,盼娘娘讓信女早脫苦海。”

 喻沅跪拜完,搭上孟西平的手起身,朝他微微一笑。

 老和尚見他們求完出來,合掌笑著,語氣裡有讓人信服的力量:“心誠則靈,老衲見女娘與郎君甚是面善,所求的事一定能成。”

 喻沅聽老和尚和其他香客說起也是一模一樣的話,並不怎麼相信,對他合掌一笑,倒是孟西平大方地給了老和尚幾張銀票,說是給廟裡添些香油錢。

 喻沅思及他剛才虔誠下跪的樣子,低聲問:“世子爺求了什麼?”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孟西平雖常常陪著她去寺廟,但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對神佛的態度並不和現在一樣虔誠,肯定是他心中有愧。

 孟西平拍開她披風上的香灰,輕聲說:“我求觀音娘娘庇佑我身邊的小女娘,平安順遂,遠離災禍。”

 他盯著她的眼睛:“你呢,十二孃又在觀音娘娘跟前求了什麼?”

 他剛才起身,看她閉著雙眼,眼珠亂滾,看著不安穩,心中雜念頗多。

 喻沅微妙地停頓了一會:“我忘記了,觀音娘娘應該聽見了吧。”

 算算時辰,也該回去了,兩人在山頂上看了一圈,出了廟門。

 喻沅看到位年輕的女娘子剛要進去,本是漫不經心輕掃過,忽地渾身一顫,目光直勾勾盯著那女娘面龐,心思如被閃電劈過,亮堂了一瞬。

 那個年輕的婦人正抹著臉上的水跡,側臉有些像帝京故人。

 喻沅臉色大變,脫口而出三個字:“裴三娘。”

 喻沅突然停下來,孟西平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你剛剛說什麼?”

 喻沅沒想到自己反應竟如此之大,她心內一跳,年輕女娘和裴三孃的臉只有兩三分相似,她本能喊出故人名字,見孟西平似乎沒聽到,她聲音轉冷,重複了一遍,聲音重重的:“我覺得她長得有些像裴三娘。”

 孟西平這回聽清楚了,他轉頭看向喻十二孃,又看了看那位身著素色衣衫的年輕女娘,眯著眼睛慢慢道:“你從小在江陵長大,從未到過帝京,也知道她?”

 喻沅微微一閉眼,復又睜開,眸中暗光閃爍:“徐苓姐姐曾經和我形容過帝京的貴女們,我一看那女娘,便覺得和徐苓姐姐形容的人有些像。”

 隨即她目光冷冷飄過來,飄向身邊人。

 孟西平沒接收到她的目光,看著山腳下忽然變得朦朧的景色。

 細雨搖落,烏雲沉沉。

 雨絲頃刻之間就飄到了山上。

 他們剛剛出了寺廟。

 “我看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你就在這裡等我。”

 孟西平脫了身上的披風,護住喻沅的腦袋,讓她就站在寺廟門口等他。

 他快速跑到廟中,找老和尚買來一把傘,回來時在她頭上撐開,第一次提起裴三娘:“回京之後,你不會經常見到裴三娘,她和寧王府也沒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

 喻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神晦暗,雙手捏著孟西平的披風,幾乎要將一口銀牙咬碎。

 她剛剛做好決定,偏又有人來意外攪亂她的思緒。

 兩人的身影在雨霧裡模糊起來,順著蜿蜒的山道下了山。

 在山石叢林裡面,在孟西平和喻沅背後,突然冒出來一個黑衣男子,他矇住頭臉,是男是女都看不清,不知在此處等了多久。

 惡毒的眼神早已狠狠鎖定了前方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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