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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殺手的哭包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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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男女有別

 都察院乃是宣德帝的耳目,明月堂乃是宣德帝的刀,他沒想到有朝一日,宣德帝竟會用他的刀去刺殺他的耳目。

 李允在屋中駐立了片刻,再次沉聲問順子:“訊息可查實了?”

 “少主,小的確認過,訊息無誤。”

 李允思量了片刻,應了句“知道了”。

 他想,他得去找張啟的麻煩了。

 李允沒想到魏雲飛竟然會在青州,這十年來他曾找過他數次,想要打探嬋兒的身世,皆被他虛虛實實地迴避了過去,這次也算是天賜良機。

 他起身出了屋子,朝順子扔去一袋銀子:“魏雲飛的樣子你該還記得吧,去亂葬崗找一具相似的屍首,再去買些用具,將你之前那易容的手藝練練。”

 順子驚得下巴都要掉了,瞪著面色疲憊的主子:“少主,您這是……又要弄假屍首去救魏雲飛麼?”

 太尉府那次弄假屍首就夠讓人驚心動魄了,都十年了還這麼弄,能不能來點兒新鮮的?順子簡直要氣結了。

 李允微微眯起雙眼,仰頭看了看東邊的那片魚肚白,嘴角噙著笑說道:“我須與他做個交易,你廢話少說,且按我的吩咐去辦。”語氣和善,話裡卻藏著一股狠勁兒。

 順子不敢再吱聲,應“是”轉身去了亂葬崗。

 青州驛館的某一處廳堂裡。

 張啟穿一身勁裝正忙著清點侍衛,末了沉聲吩咐道:“今晚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聽到沒有。”

 侍衛們齊齊應了聲“是”。

 牛二警惕地朝四周張望了幾眼:“左使,這裡畢竟是驛館,咱們的動靜得可得小點兒,別招來了有心之人的覬覦。”

 張啟白了他一眼:“不是讓你在外面守著的嗎?”

 牛二低頭訥訥道:“小的正是在外面聽著動靜有點兒大,才進來告知左使的。”

 張啟朝侍衛們揚了揚手,一臉的不耐煩:“先散了吧。”繼而在太師椅上坐下來,牛二趕緊給主子滿上茶水。

 “這兩日可有查到李允的蹤跡?”張啟用杯蓋撥弄著茶水,抬眼問牛二。

 “小的這兩日將青州的酒館客棧都查了個遍,並沒找到李少主的影子,小的懷疑他可能不在青州了。”牛二小心答道。

 張啟飲了口茶,眸中溢位一縷精光:“這麼多年了,他心心念念總往這青州跑,不在這兒還能去哪兒,城裡找不到便給我去鄉間找,不信找不到他的藏身處。”他說著臉上浮出一抹冷笑:“這次堂主派我來青州,說不定就是想給我個機會,抓一抓那小子的把柄。”

 “左使說得倒是,堂主性子陰晴不定,這些年對李少主也是不冷不熱的,怕是心裡也存著了隔閡,待今晚將魏雲飛處置後,咱們便有足夠的人手來對付李少主了。”

 話剛落音,便見李允突然出現在廳堂的後門處,臉上滿溢著嘲諷之色:“不知張左使想抓住本少主什麼樣的把柄?說與本少主聽聽看,說不定本少主也能幫幫你。”

 牛二聞言嚇得腿腳一軟,直愣愣就朝張啟撞過去,撞得張啟身子一晃,手上端著的滾燙茶水全灑在了手背上,燙得他“嘶”的一聲起身扔掉茶杯,不停地甩著被燙紅的手指。

 “喲,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把張左使給嚇著了,你這手沒事吧?”李允已行至大廳的中間,假意關心地盯著張啟。

 張啟面色緊繃地看了看李允,又轉頭狠狠剜了牛二一眼,忍下心裡的怒火,咬牙道:“讓李大少主見笑了。”

 “張左使也不能怪牛二兄弟,你們這門外倒是守衛森嚴,但本少主卻是從屋頂進來的。”李允說著還伸手朝上指了指。

 牛二看了一眼張啟被燙紅的手背,識趣地退到了牆角,不敢再吱聲。

 張啟穩了穩心神,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冷哼一聲:“李大少主與在下真是同門情深啦,竟然特意來驛館探望。”

 李允自顧自地坐在了旁邊的扶手椅上,幽幽說道:“張左使不也一樣嗎,才到青州就忙於打探本少主的行蹤,對本少主可是關心得很啦,為了讓張左使少費些心,本少主只能登門拜訪了。”

 張啟氣得面色脹紅,已然失了耐心:“少在我面前耍嘴皮子,誰不知道你在青州藏著貓膩。”

 “本少主倒是想聽聽,張左使認為本少主在青州藏著什麼樣的貓膩?”

 張啟眼裡迸出陰冷的光:“我說了,你敢認嗎?”

 李允淡然一笑:“張左使但說無妨。”

 張啟咬了咬牙:“我猜你在青州有一處固定的住所,不然你常來青州不住驛館也不住客棧,又能住何處?你認嗎?”

 李允不屑地點了點頭:“沒錯,我認。”

 張啟激動地握緊了拳,緊跟著開口:“我還猜到,你的住所裡藏了一個人,一個皇上想殺的人。”他說著狠狠地盯住李允,生怕錯過他臉上丁點撕謊的痕跡,“那人,便是當年杜太尉死前所說的小兒,對不對?”

 李允逗弄一般回望著張啟,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今日才發現張左使的腦子也不算笨,嗯,這次又被你猜對了。”

 張啟滿以為李允會矢口否認,萬萬沒料到李允卻輕鬆地承認了,這一承認,他反倒心裡不踏實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這也敢點頭。”

 李允一臉無辜挑起清俊的眉眼:“這有什麼不敢點頭的,張左使敢說,本少主便敢認。”

 張啟扭頭看了眼牛二,眼裡即有得勝的欣喜,又有不敢置信的無措,牛二此時也驚得頭皮發麻,若這位少主所言屬實,怕是明月堂的少主之位都得空懸了。

 “那你敢說出自己所住何處嗎?”張啟難掩眸中的興奮,思忖今日這小子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

 “這有何不敢,本少主就住在鳳凰山腳,要不要隨我去參觀參觀?”李允說著從扶手椅上起身,意深深長地盯著張啟。

 張啟心裡仍有些發虛,想相信,卻又怕有坑,面色猶疑,嘴中卻仍放著狠話:“待我再想想,若是我去了,你便逃不掉了。”

 李允一聲輕笑:“本少主從未想過要逃,倒是張左使你,膽量也不過如此嘛,還需想什麼呢?成,既然張左使沒興趣去我那坐坐,本少主也就不多打擾了,我還得忙著去街市置辦點生活用具呢,不奉陪了。”說完他拱了拱手,轉身走向後門處。

 張啟一直盯著李允的身影在門口消失,才抬眼看向牛二:“趕緊安排幾名侍衛跟著他,探探虛實,儘量拿到確切的證據。”

 牛二抹了一把腦門上的細汗,面色為難:“左使,咱們今晚還得去刺殺魏雲飛呢,你也知道,那魏雲飛內力深厚,一般人都近不了身,咱們本來人手就不多,要是還挪出幾個人去跟著李少主,怕是今晚這任務就有些為難了,再說了,這李少主也不是個傻的,若他真有什麼把柄,會這麼老老實實端到咱們面前來麼?”

 張啟有些焦躁地扯了扯領口,“那你說,他今日這番話意圖何在?”

 牛二苦著臉搖了搖頭:“小的也猜不出來,這李少主狡猾得很,誰知道他想玩什麼把戲。”

 張啟抬起被燙的手,盯著那截斷掉的中指片刻後,憤恨地咬了咬牙:“不管他想玩什麼把戲,老子偏就要奉陪到底,今日無論如何也得去探探虛實,哪怕刺殺魏雲飛失敗,也絕不能放過這個除掉李允的機會。”

 斷指之仇,他定然是要報的。

 牛二見主子已拿了主意,微嘆一口氣後只得作罷。

 張啟隨後喚了聲“來人”。

 幾名侍衛入得廳內,張啟前前後後交代了一番,侍衛應“是”後出了驛館,直朝行走在街巷中的李允追蹤而去。

 李允第一時間發現了身後的尾巴,彎起的嘴角溢位一抹邪魅,這都多少年了,張啟這腦子裡依然有屎,稍一放個誘餌他便乖乖上鉤。

 因為面對的是明月堂的人,故爾李允不能在搭救魏雲飛時使枯骨掌而暴露了自己,只能想辦法智取。

 今日他不過是特意來探探張啟的虛實,並因此確定了兩件事,一是從張啟一身勁裝來看,他們必定是今晚動手,二是從他們守衛來看,這次刺殺魏雲飛的人手並不多。

 於是李允便故意放了個餌,以誘使張啟再分散人力,到時他去救魏雲飛便容易多了。

 李允且行且停,徑直去往鳳凰山,待身後的尾巴也跟著深入山中時,他身子一轉,迅速甩掉了尾巴,縱身飛往旁邊的岳陽山。

 剛入得山莊,李允便吩咐杆子關了外罩,只聽到“轟隆隆”一陣巨響,山莊裡霎時暗下來,片刻後各房間次第亮起燭火。

 嬋兒剛用完餐食,猛見外罩關了,心裡湧過一陣擔憂:“是不是又有壞人來了?哥哥回來了嗎,我要去找哥哥。”

 杆子忙應道:“小姐放心,少爺剛回來呢,正與順子商議事情,待會兒少爺忙完了自然會過來陪小姐。”

 嬋兒知道李允有正事要忙,便乖乖地點了點頭,不再去打擾。

 李允一回屋便喚來順子,“屍首可準備好了?”

 “回少主,準備好了,正在莊子後簷下放著。”

 李允朝順子扔去自己的一套黑衣:“穿上,扮成我的樣子,去鳳凰山將張啟的幾個屬下繞暈在山裡便可。”

 順子一臉愣神,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屬下這副長相哪能扮出少主的樣子,哪怕是小的這臉上的皮,也沒少主的白淨呀。”

 “你不是剛給屍體易過容麼,不會在自己臉上弄一弄?”李允斜了他一眼。

 順子悻悻地撇了撇嘴,拿著衣裳應了聲“好吧”,剛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少主莫非已打聽到了魏雲飛的住處?”

 李允答得乾脆:“沒有。”

 “那少主怎麼救魏雲飛?”

 李允給自己倒了杯水,喝淨後用手指抹掉唇上沾著的水滴,邪魅一笑:“我酉時出發,去驛館裡盯著張啟的人便是,他們會讓我知道魏雲飛住於何處的。”

 順子聞言嘿嘿一笑:“還是少主聰明。”

 李允陪著嬋兒用完了飯食,於酉時三刻揹著易過容的屍體出發去驛館,在驛館的屋頂一直蹲到巳時,之後偷偷跟著張啟的人來到青州城郊的一棟民宅外。

 張啟吩咐侍衛將宅子圍了一圈,自己則帶著兩名侍衛闖了進去,不多時,裡面便傳出了打鬥聲。

 李允躲在不遠處一間破廟裡,估算著魏雲飛能扛住的時間。

 張啟作為明月堂左使,其身手雖遠在李允之下,但要對付起來也非易事,何況,那些侍衛的身手也遠在常人之上。

 魏雲飛自然是內力深厚,比一般人能打,但身手的敏捷度卻差了些,不過半個時辰必定落於下風。

 李允就這麼不急不徐地在破廟裡蹲了半個時辰,繼而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扛著屍體縱身躍向那棟宅子。

 宅內早已是狼藉一片,魏雲飛寡不敵眾步步後退已毫無還手之力,身上也已是多處受傷。

 張啟殺紅了眼,招招逼向魏雲飛的命門,大喝道:“明年的今日便是魏副都使的忌日,乖乖受死吧。”說完揮劍刺向魏雲飛的胸口。

 魏雲飛閃身後退,躲過致命一劍,繼而奮力擊退旁邊的侍衛,轉身朝臺階上的屋子躥過去,跨入屋內後飛快關上屋門。

 那門僅是一道薄薄的木門,張啟稍一揮劍,便輕鬆地將門刺了個對穿:“魏副都使何必浪費大家的時間。”說著又持劍繼續朝門砍過去。

 屋內的魏雲飛看著門上被刺出豁口,一時有些慌亂,正欲轉身尋別的出口,猛見屋頂落下一黑衣人,拽住他用力往上一拉,魏雲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帶離了地面。

 而與此同時,一名與他相貌相似的男子被狠狠推向木門處,“噗”的一聲被張啟從門外用劍貫穿。

 繼而是“噗噗”地接邊幾次貫穿,那人竟也毫不反抗,隨著劍鋒抽搐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李允將魏雲飛拉到房梁一角,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用謝。”

 魏雲飛看著李允那副得意的神情,冷哼一聲:“這下好了,咱們本來兩清了,如今我又欠下閣下的人情。”

 李允拍了拍魏雲飛的肩,低聲道:“這可不是人情,這是救命之恩,知恩圖報才是根本。”

 魏雲飛本想嗆他幾句,猛見張啟“呯”的一聲將門踢開,氣勢洶洶地入得屋內,於是趕緊噤了聲。

 張啟剛剛幾劍刺得很是痛快,劍上還殘留著血跡,他冷眼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人,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人渾身是傷,已然沒了氣息。

 他面上浮出一抹得意,抬眼朝房樑上掃了一眼,光線幽暗,並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於是將劍往屍首衣袖上擦了擦,嘴上帶著嘲諷:“我都說了,明年的今日是你的忌日,還有什麼可逃的。”

 說完提腳邁出屋子,朝屋外的侍衛吩咐道:“任務完成了,咱們現在趕去鳳凰山。”

 侍衛們齊齊呼了聲:“是,左使。”

 繼而是一片雜亂的腳步聲,片刻後,宅內歸於寧靜。

 魏雲飛從有遮擋的房梁一角落下,提腳去門口細看那具屍首。

 李允也跟著從房樑上落下,戲謔道:“你瞧著像不像?這可是清風宅順子的手藝。”

 魏雲飛低頭對著屍首無奈一笑,“李大少主果然是長大了,手段越來越老辣,竟然將魏某設計成了一個死人。”

 李允雙臂抱在胸前,神色淡然道:“本少主好人做到底,連住處都為魏副都使安排好了。”

 “別再叫我魏副都使啦,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雲飛兄。”魏雲飛說著跨出門去,抬眼看著茫茫夜色,微微嘆了口氣:“咱們可並不是一路人。”

 李允站在魏雲飛身側,略略比他高出半個頭:“同行者不必非得是一路人,再說了。”他扭頭意味深長地盯著魏雲飛:“自多年前咱們在義莊相遇,便已註定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不是嗎?”

 魏雲飛神色沉下來,肅穆地看著李允:“那你也該想到,或許皇上下個想動手的人,便是你了。”

 “當然,他連都察院的人都動手,明月堂自然也不在話下,不過,”李允一聲輕笑:“我能救下你,自然更能有備無患地救下自己。”

 魏雲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太樂觀了點兒,血源都掌握在人家手裡呢,人家不費一兵一卒,只須斷掉你的血浴,你便痛得要死要活了,怎麼救自己?”

 李允神色黯下來,眸中湧動著戾氣,沉默片刻後回道:“只須將枯骨掌練到第十重功力,便可擺脫對人血的依賴。”

 “這件事我相信你努力十年了還沒個結果吧?”魏雲飛不屑一笑,提腳走下臺階:“少廢話了,帶我去住所吧,在下確實需要好好洗漱一番了。”

 李允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救下你,我是有條件的。”

 魏雲飛停了步子,扭頭看他:“剛還說是救命之恩呢,轉眼就變成了一場交易,看來魏某感動得還是太早了點。”

 李允跟著走下臺階,“報恩也好,交易也罷,反正你今日都須得給個交代。”

 “廢話少說,什麼條件?”

 “明知故問,這十年我找你的次數還少嗎?”

 魏雲飛抹了一把額,抬頭看了一眼天,重重嘆了口氣:“對於那小兒,你憑什麼覺得我知道得會比你多?”

 “憑你十年前能往義莊塞進假冒她的屍體。”

 魏雲飛一頓,隨後嘴角噙上了笑,也不再爭辯:“行,今日算你小子贏了,我答應。”

 李允聞言也抿嘴一笑:“那現在便說吧。”

 “不急,在下身上還掛著傷呢,得吃好喝好休息好再說。”魏雲飛繼續提步往前走:“何況,被你救下,我也是有條件的。”

 李允不由得冷笑一聲:“救你竟還得答應你的條件,這是個什麼理兒,在下倒想聽聽是個什麼荒唐條件。”

 “也不急,等在下吃好喝好休息好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宅子,繼而迎著夜色,往岳陽山腳的方向縱身飛去。

 在山裡行了一陣,魏雲飛受傷的身體有些吃不消,捂著傷口靠在一根樹樁旁歇息:“別以為這深山隱蔽,實則也不安全。”

 “不說話沒人將你當啞巴。”李允一把提起魏雲飛,繼續朝前飛撲而去。

 又過了約摸一刻鐘,兩人終於到達錦繡山莊門口,山莊關著外罩,放眼看去只見山林不見宅園。

 李允縱身飛向夜空,不知在那高高聳立的山峰上動了什麼機關,隨後是一陣“轟隆隆”的響聲,面前的山峰緩緩裂開成兩扇巨大的門,門內漸漸顯露出點點燭火,以及富麗堂皇的宅院。

 魏雲飛仰頭看了眼那即使在夜色中也金光閃爍的樓棟,不由得感嘆:“這可比你那清風宅氣派多了,果然是山高皇帝遠,好行事啊。”

 李允懶得理他,架起他的手臂往宅院大門口走。

 順子第一個趕出來迎接:“少主,你回來了。”見到魏雲飛後也行了一禮,招呼了聲“魏副都使”。

 魏雲飛咧嘴一笑:“手藝還不錯,那具屍首跟魏某確實有幾份相像。”

 順子羞澀一笑:“魏副都使見笑了。”

 “鳳凰山的情況怎樣?”李允問道。

 “開始的那幾名侍衛早被小的繞暈在山裡了,後來張啟又帶了好些人過來,估計現在正摸黑對鳳凰山掘地三尺呢。”

 “幹得漂亮。”李允說著將受傷的魏雲飛架到順子肩上:“先將雲飛兄帶去包紮傷口,準備好熱水、吃食。”繼而斜了一眼魏雲飛:“讓他好好休息,待休息好了,本少主再來問話。”

 順子應了聲“是”,正欲帶魏雲飛去廂房安置,前方影壁處突然出現嬋兒的身影。

 小姑娘一襲雪色襦裙朝這邊飛奔過來,長髮飄飄,裙角飛揚,輕盈的身影在瑩瑩月色中搖曳生姿,恍如天上降下的仙子一般。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嬋兒一頭撲進李允懷中,氣息身喘:“你將壞人打跑了嗎?他們是不是再也不會來搗亂了?”

 李允輕撫著少女的烏髮,溫言細語道:“嗯,哥哥將壞人打跑了,他們自然不敢再來了。”說著又看了一眼天色:“這麼晚了,你怎的還不睡?”

 “我擔心哥哥,想等哥哥回來了再睡。”嬋兒乖順地答道。

 一旁的順子知趣地垂下頭,非禮勿視,繼而將魏雲飛往廂房的方向拖。

 但魏雲飛像被定住了一般,拖不動,雙眸直愣愣地瞪著面前旁若無人的兩人,那驚奇的目光在嬋兒身上停留了許久,之後才投向李允。

 小姑娘美得令人動容,與同樣清俊的李允站於一處,恍如一對璧人。

 他似乎在這一刻才揣摩到,為何李大少主十年來對小姑娘的身世窮追不捨地去調查,莫非是真處出了情誼?而不是出於別的什麼目的?

 明月堂最頂級的殺手、雙手沾滿人手的李大少主,竟會對女子生出情意?魏雲飛仍是不敢相信。

 他將手抵在下額處輕咳了一聲,想提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李允果然扭過頭,勾起嘴角吩咐小姑娘道:“嬋兒,這位是魏叔叔,以後他也可以保護你。”

 小姑娘露出甜膩膩的梨渦:“魏叔叔好。”轉而牽起李允的手往山莊內拖:“嬋兒只要哥哥保護就行了,不要別人。”

 魏雲飛一怔,霎時雞皮落了一地……

 魏雲飛包紮好傷口,填飽肚子並洗漱完畢後,被順子領至山莊的書房內。

 李允已在屋內的長案上備好了茶水,旁邊還擺放著八寶紋攢盒,裡面盛著蜜餞、果脯及糖果之類,都是嬋兒平時愛吃的零嘴。

 魏雲飛進屋後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攢盒,意味深長地抿嘴一笑,坐在了李允正對面的軟椅上。

 “怪不得李少主這些年不近女色,原來是金屋藏嬌了。”魏雲飛語氣詼諧,抬手飲了一口茶盞裡的茶水。

 李允面色一黯,眸中溢位一抹戾色:“信不信,你若再亂說話,我便將你扔給張啟。”

 魏雲飛倒是毫無懼色,“扔給張啟之前是不是還得想辦法撬開魏某的嘴?”

 “知道就好,別浪費時間,說正事。”李允催促道。

 魏雲舒了口氣:“行,如了李少主的願,聊正事。”說著端正了坐姿,神色微斂:“關於那小姑娘的身世,魏某也並不知其全貌,只是這些年藉著都察院的便利,窺到皇上不少心思。”

 李允微眯起眼眸,等著他往下說。

 魏雲飛用指腹摩挲著茶盞,緩緩說來:“皇上這些年一直在追殺阮家的後人,也就是阮江南的後代。”

 “阮江南是誰?”李允從未聽過這名字。

 “阮江南是前朝一名深得人心的史官,其實也無權無勢,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偏偏在前朝宮變、咱們的宣德帝奪權之日,這位史官在宮中親眼見證了這一切,之後便沒了蹤跡。”

 李允一臉不解:“宣德帝在前朝也是一名權勢滔天的太尉,當日是為了鎮壓逆黨朱慕西一夥人才進宮護駕,據說是晚了一步,前朝皇帝已被逆黨殺死,死前還將皇位禪讓給了宣德帝,也正是因為前朝皇帝的禪讓,前朝的諸多臣子包括軍隊依然穩固如初,死心踏地效忠於如今的宣德帝。”

 李允說著停了下來,思量片刻:“眼下他得了皇位,卻還窮兇極惡地追殺前朝史官,莫非這其中有見不得人的貓膩?”

 魏雲飛冷哼一聲,目光沉重地盯著不遠處的博古架:“阮江南早就被宣德帝殺害了,如今他追殺的不過是阮家的後人。”

 “莫非,他與阮家有什麼深仇大恨?”李允猜測道。

 魏雲飛深嘆了口氣,低垂的眉眼裡凝結著無奈:“誰知道呢,阮江南被追殺多年,無奈之下帶著一家老小逃到了北部邊境,卻仍免不了成為刀下鬼,後來其子阮民安及夫人丁氏便帶著三歲的女兒逃到東部一座叫紅安村的山落裡。”

 說著他看向李允:“據說杜明浩曾出現在那座叫紅安村的山落裡,他走後阮民安與丁氏皆死於非命,而在杜家,卻多了一個剛好三歲的孩子。”

 “嬋兒姓阮?”李允眼睫輕顫,片刻後又有戾氣在眸中閃爍:“宣德帝竟連阮家的一個小兒也不放過。”

 “杜太尉為求自保,倒是一招就捏住了皇上的命門,可惜啊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魏雲飛一聲輕笑,從攢盒裡拿了顆蜜餞放入嘴裡,起身行至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黑暗喟然長嘆:“還是小姑娘的這些零嘴吃著讓人鬆快,含在嘴裡,彷彿這世道都跟著變甜了一般。”

 他換了身青色長衫,背部的位置裹著紗布,看上去有些虛弱,語氣卻仍然散漫而無謂:“反正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餘下的,靠你自己去打聽了。”

 “你可知道嬋兒的乳孃寧翠花的去向?”李允抬眸問他。

 “不知。”魏雲飛對著窗外咋著舌:“此人都六十了吧,眼下她倒成為了唯一能證明小姑娘身世的人,也是除了宣德帝外,唯一知道阮家人何故被刺殺的人。”

 李允眉頭微鎖,飲了一口茶,好一會兒沒吭聲。

 兩人一時無話,唯有桌旁的燭火在輕輕躍動,時不時地燃出一聲“啪”的輕響。

 片刻後李允看向魏雲飛的背影,語氣冷硬:“你為何會出現在青州?”

 魏雲飛轉過身來,逗弄一般的看著李允:“你問得正好,接下來該得說說我的條件了。”他輕咳一聲,從窗前踱回到長案旁:“你得儘快帶著小姑娘搬離青州。”

 “你來青州是找嬋兒的?”

 “我是來找你的,通知你,皇上已注意到青州了,前些天還派人來巡查過。”他說著環顧了一眼屋內:“這宅子看上去雖牢不可破,但頂不住他們常年累月地盯著,所以還是早做打算吧。”

 李允驀地想到嬋兒幾天前遇到的那個子央哥哥,不由得心生疑竇,嘴上卻不屑地問道:“這便是你的條件?”

 “沒錯。”魏雲飛咧嘴一笑。

 李允抿了抿唇,沒說答應也沒說拒絕,沉默了片刻後道:“雲飛兄何故要繞十年的彎子才將這些隱情告知於在下?”

 魏雲飛眉眼裡也帶上了不屑:“你不過是要個活肉而已,我為何要告知你小姑娘的身世,又憑什麼信你?”

 李允也不示弱:“雲飛兄既然知道本少主只是為了找活肉才留下嬋兒,那又憑什麼信我不會殺了她?”

 魏雲飛哈哈一笑:“你活肉都沒找齊,血都沒取一次,又怎會捨得殺她?”

 李允嘴角勾起來,眸中卻閃出一絲陰冷:“不知雲飛兄為何如此關心嬋兒的生死,你身後的主子,究竟是誰?”

 魏雲飛繃緊的脊背鬆弛下來,緩緩靠回到軟椅上,無力一笑,臉上因傷口疼痛抽搐了一下,片刻後才應道:“李少主想知道的,在下已如實告知,至於其他,機緣未到,恕在下無可奉告。”

 李允斜了魏雲飛一眼,將他案上的茶盞拖了自己跟前,滿上茶水:“故弄玄虛了十年,如今仍想藏著掖著,實在想不通江湖上竟有你這號人。”他說著將盛上茶水的茶盞推回去:“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本少主姑且饒了你,誰讓你的命如今掌握在我手中呢。”

 “你小子別得意早了,路還長著呢,咱們走著瞧。”

 兩人舉杯相視一笑,在寂靜的夜裡,以茶代酒,一飲而盡,話別後各自回房歇息。

 夜已深了,山莊裡靜悄悄的,不聞蟲鳴,也不聞人語。

 李允進了寢殿,屋內並未點燈,屋外也關著外罩,黑暗像粘稠的液體一般填滿了每個縫隙,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立了好一會兒,繼而轉身往殿外走。

 穿過一條夾道,便到了嬋兒的屋子。

 門外的廊下掛著一盞紅燈籠,無風無月,燈籠的光在濃重的黑暗裡顯得昏暗而孱弱,像隨時會被吞噬一般。

 李允伸手將厚重的竹簾輕輕挑開,從豁口裡溢位一縷夜明珠的橙色光暈,像煙霧一般將人暖暖地團住。

 守夜的紫紫聽到響動後嚇得一聲輕喘,慌慌張張地從木榻旁起身,見到李允後行了一禮,正欲開口招呼。

 李允將修長的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下,示意她別出聲,紫紫這才縮著身子退了下去。

 內室的珠簾安安靜靜地懸掛在門口,每顆珠子都像一隻發光的眼睛,在這靜謐的夜裡無聲無息地打量著步步靠近的李允。

 他挺拔的身形快要觸到門框頂部,骨節分明的手掌伸出去,輕輕撥開珠簾,珠子發出一陣輕快的撞擊聲,片刻之後,撞擊聲止息,李允已入得屋內。

 床上的嬋兒已經入睡,頭微微側著,胳膊從杏色錦被裡伸出來,隨意地搭在身前。

 夜明珠的光籠罩在小姑娘白皙的臉龐上,仍如小時候一般,像個瓷娃娃,烏髮鋪在枕上,有幾縷落在耳前的鬢角處,沿著臉頰細細地蜿蜒出好看的弧度,繼而從下頜垂下去,落到了細滑的脖頸上。

 李允輕輕地坐到了床沿,垂著眼靜靜地將小姑娘看了許久,心裡有些堵,鼻尖有些酸澀,卻也道不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青州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帶她去哪裡呢?

 李允能想到的便是上京,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不得不帶著她去冒險。

 李允握了握嬋兒伸在被子外的手,如暖玉一般軟軟的細細的,手指纖長,指尖上還泛出一層粉嫩的溫柔的光澤。

 他記得嬋兒小時候的手還是肉嘟嘟的,長大了,卻已全然不一樣了。

 他將小姑娘軟軟的手揉進掌心裡,好一會兒後才放開,繼而輕輕掀開被沿,將她整條手臂放了進去,再將被角掖緊。

 小姑娘似被驚動,挪了挪枕上的頭,眼睫微微顫動,隨後重重吸了口氣後,又沉沉睡去。

 李允勾起嘴角默默一笑,起身走出了屋子,珠簾在背後晃動,但他的心裡卻安穩了許多。

 在這糟糕的世道,或許賭一賭也是好的。

 而此時的鳳凰山,張啟興師動眾地從山腳搜到山頂,燃著火把折騰了整整一通宵,卻依然一無所獲。

 侍衛們沒吃沒睡早已累得筋疲力竭,再無體力折騰下去,連一向支援主子的牛二臉上也有了怨氣:“左使,咱們還是打道回府吧,這麼搜下去大家都吃不消了,這次怕是真被那李少主給耍了。”

 張啟疲累地坐在一塊巨石上,看著漸漸變白的天色咬了咬牙:“李允,我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嬋兒第二日醒來,倚著雕花床柱抬眼看窗外,窗外黑洞洞的,好似仍是深夜一般,她慵懶地喚了聲“紅紅”。

 紅紅端著盛水的銅盆入得屋內:“小姐,你醒啦,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外罩還關著麼?”嬋兒將修長的雙腿滑下床,赤足踏著絨毯行至檻窗旁,月白色中衣下隱約可見小姑娘起伏的身形。

 紅紅將水盆放在木架上,再將一塊巾子放在水裡搓了搓:“關著呢,聽杆子說這段時日怕是都得關著。”

 嬋兒蹲下身子摸了摸躺在窗下的小白,面色黯然地垂著眉眼:“不是說已將壞人趕跑了麼?”

 要是將這外罩一直關著,山莊裡便得一直這麼黑著,她可不喜歡大黑天。

 “奴婢也不清楚,不過總擔心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咱們山莊裡還沒來過外人呢,這魏大俠是第一個,聽說昨晚少爺與那魏大俠聊了大半夜。”她說著將擰乾的熱巾子遞給嬋兒。

 嬋兒拿著熱巾子愣了愣,問了句:“哥哥呢?”

 “少爺在校場練劍,都練了快一個時辰了,也不知他累不累。”紅紅說著便去給主子準備洗牙水。

 嬋兒舉著熱巾子敷了敷臉,潔淨的小臉上霎時罩上了一層水汽,看上去晶瑩剔透,“快給我更衣梳髮吧,我要去看看哥哥。”

 紅紅抿嘴一笑,“知道了小姐。”揚手又將正收拾院子的紫紫喚進屋,趕緊給嬋兒梳頭。

 校場上,李允如鷹隼一般持劍在空中翻轉、飛翔、俯衝,衣袂聲陣陣,殺氣騰騰的長劍刺破濃重的黑暗,捲起股股泥沙與風塵。

 枯骨掌第十重,於他而言如同遙不可及的彼岸,無論怎麼努力和跋涉都不可抵達。

 倘若他到不了第十重,也便無法擺脫朝廷的控制,一輩子便都要苟活於人血的澆灌之下。

 李允有些洩氣,狠戾的招式裡也帶上了狂躁,如一隻暗夜裡的惡狼在天地間苦苦掙扎,想要去撕咬目力所見的任何一隻活物。

 驀地,他看到了不遠處一盞移動的燈籠,豆大的一點光,那麼微弱,卻又生生地將黑暗咬出了一個破洞。

 他討厭這黑暗,卻也依賴這黑暗。

 惡狼的眼裡迸發出翻滾的怒火,厲喝一聲後縱身飛向高空,繼而迎著冷風俯衝下去,持劍刺向那豆大的一點光。

 只聽“嗖”的一聲脆響,小姑娘手中的燈籠一分為二,黑暗重新籠罩下來,像一口密不透風的大鍋。

 “哥哥。”嬋兒站在黑暗中綿綿地喊著。

 李允挺拔的身體半跪於嬋兒跟前,以劍支地,透過黑暗盯著毫無懼色的小姑娘,惡狼的利爪漸漸收了起來,冷硬的面色裡浮現出些許溫柔:“你來了?”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插劍入鞘。

 “哥哥,你把我的燈籠搞壞了,這麼黑,都看不到了。”小姑娘說著又蹲下去,摸索著找壞掉的燈籠罩子。

 李允拉起小姑娘,“不要了,哥哥看得見,我抱著你走。”說著彎腰一把將小姑娘橫抱起來。

 嬋兒乖順地靠在李允胸前,軟軟的手臂穿過李允的頸下,在他頸後輕輕相接,輕盈的粉色紗裙與硬挺的黑色勁裝無聲地糾纏,在黑暗中拖出一道道旖旎的弧度。

 “剛剛,不害怕哥哥傷到你麼?”李允低聲問。

 嬋兒嘻嘻一笑:“不怕,哥哥才不會傷害嬋兒。”

 李允沒吭聲,握著小姑娘的手往胸前緊了緊。

 “哥哥,你是不開心嗎?是不是又有壞人想來咱們山莊裡搗亂?”嬋兒仰頭看他,哪怕看不清面容,也能感受到他炙熱的呼吸聲。

 李允“嗯”了一聲,片刻後才繼續道:“哥哥過兩日帶你回上京,去看看旺叔好不好?”

 “好呀哥哥,我也好想旺叔了。”小姑娘開心地收攏手臂,將涼涼的小臉貼到李允溫熱的頸下,身體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是咱們山莊裡有危險了嗎哥哥?”她又問。

 “在哪裡都有危險。”李允的鼻際拂過一陣綿軟的馨香,心底的某一塊也跟著柔軟起來,練劍後身上殘留的戾氣漸漸消散在黑暗中。

 “但上京值得咱們冒一冒險,倘若成功了,便從此可安枕無憂,倘若不成功,咱們再想別的辦法。”

 “去上京了,我便可以天天和哥哥在一起了是嗎?”嬋兒脆生生地問道。

 李允心頭一滯,小姑娘的關注點似乎與他不同,他滾了滾喉頭,嘴裡含糊地“嗯”了一聲。

 嬋兒開心地搖了搖懸在李允臂上的雙腿,“太好了哥哥,以後我們就再也不用分開了。”

 李允聞言也暗暗地勾起了嘴角。

 兩人剛至殿前的夾道處,遠遠便見紅紅提著燈籠急匆匆趕過來,嘴裡焦急地嚷著:“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小白好像沒動靜了。”

 嬋兒聞言頓時焦急不已:“哥哥快放我下來。”

 李允彎腰將嬋兒放下來,扶著她站穩後安慰道:“別急,找八寶去看看。”

 八寶是莊子裡的小廝,懂些醫術,平日山莊裡誰有個頭疼腦熱皆會找八寶來探探脈,能治人,說不定也能治兔子。

 嬋兒急紅了眼:“好的哥哥,我先去看看小白。”說完提著裙襬就往寢殿奔過去。

 李允安排紅紅去找八寶,繼而也跟著去了嬋兒的寢殿。

 小白側臥在篾籃的絨毯裡,眼微微眯著,曾經粉嫩的三瓣嘴唇已成了紫色,儼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嬋兒屈膝跪在籃子旁,眸中淚水長流,暖玉一般的手拂過小白的後背,嘴裡喃喃著:“小白,你一定要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回上京看旺叔。”

 小白一動不動。

 這兩個月小白一直萎靡不振病病殃殃,嬋兒想著法子給它找好吃的,它吃得並不多,卻也一直沒有斷食。

 嬋兒滿以為過些時日小白便會好起來,沒想到今日竟如此這般了。

 不一會兒八寶便入得屋內,將小白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搖了搖頭,“小白算是長壽的兔子了,身體早已經衰老,怕是救不回了。”

 嬋兒一聽淚流得更兇,抽抽搭搭的止都止不住。

 李允將小姑娘從地上拉起來,摁在軟椅上坐好,半蹲著身體抬手給她拭淚,“不傷心了,小白是壽終正寢,已是比許多兔子有福氣的了。”

 小姑娘漆黑的眸中聚著一層光,晶瑩的淚水在她白皙的小臉上畫出一道道溝壑:“哥哥,以後我沒有小白了,只有你陪著我了。”

 嬋兒小時候總喜歡哇哇大哭,聽著讓人心煩,如今大了,卻懂得剋制地抽抽搭搭地哭,看著又讓人心疼。

 李允伸手攬過小姑娘,讓她哭溼的小臉倚靠在自己肩上:“對,以後還有哥哥陪著你。”雖然拿自己跟一隻兔子比心裡總有那麼些不痛快。

 安慰好小姑娘後,李允讓唐四找了把鏟子,將小白埋在了後院的鴿舍前,還在它隆起的墳頭前點了盞長明燈。

 李允本對一隻死兔子毫無感覺,殺人都無謂,何況僅是隻兔子,但想到小白那黑幽幽的眼眸與嬋兒有些許相似,心裡便生出了幾縷難過來。

 因著這幾縷難過,他又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

 魏雲飛睡了個大懶覺,起床後得知李允與小姑娘一起去埋了一隻死兔子,差點沒笑掉大牙。

 趁小姑娘回房之際,魏雲飛杵到李允跟前,小聲嘲諷道:“殺人無數的明月堂少主,竟去埋一隻死兔子,被你殺的那些人會氣得從棺材板子裡爬出來吧。”說完賊兮兮一笑。

 “關你屁事。”李允忍不住爆了粗口。

 “請我喝頓好酒,我保證替你保密,不在江湖上亂說。”魏雲飛耍起無賴來也是毫無底線。

 李允壓根不怕他亂說,但想到魏雲飛初來山莊確實該讓他喝頓好酒,於是嘴上便軟下來:“行,今晚給你置辦一桌好酒菜。”

 “夠意思。”魏雲飛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晚餐,山莊的後廚大操大辦了一場,除了鴿舍裡養下的鴿子,將能殺的活禽都變成了桌上的珍饈,那酒也是也在樹下埋了多年的老酒,一股腦擺到了魏雲飛面前。

 魏雲飛嗜酒,自然喜不自勝,偏偏李允並不好酒,兩人相對而坐時便少了該有的熱絡。

 “你多少得喝點兒,不然實在太掃興。”魏雲飛拿過陶罐給李允倒酒。

 李允斜了他一眼,也沒拒絕,面色板正地說道:“我打算將嬋兒帶回上京。”

 魏雲飛盯著杯中緩緩滿上來的酒水,微微一笑:“你小子的膽子還真是比天大。”倒滿後他蓋上陶罐:“說說你的法子。”

 “沒什麼特別的法子,給嬋兒換個身份而已,就說是我李允的親妹妹。”

 魏雲飛將滿上酒的酒杯放到李允跟前,意味深長地盯著他:“這事兒,若是沒明月堂堂主幫你,怕是難成,宣德帝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可明月堂堂主憑什麼提著腦袋來幫你?”

 李允面色陰沉地盯著魏雲飛:“抓住義父的心病便可。”

 “哦?”魏雲飛飲了一口酒,不解地盯著李允。

 “義父有個哥哥,叫宋庭禮,前朝禁衛軍統領,朱慕西宮變那日,據說就是宋統領開啟宮門將當時還是太尉的宣德帝迎進宮護駕,但最後不只是前朝皇帝死了,連禁衛軍統領宋庭禮也被叛黨殺了,這些年義父表面上對宣德帝是忠心耿耿,但內心裡卻一直對他大哥的死耿耿於懷,多次暗中派人調查當日事件,直到這幾年宣德帝疑心漸重,他才收手不再調查,倘若義父知道皇上想追殺的宮變親歷者後代還活著,你說他要不要幫我。”

 魏雲飛舉起酒杯瞪著李允:“原來你竟還將你義父盯得緊緊的?”他撲哧一笑:“宋庭軒那個老傢伙要是知道了不得氣死。”說著將杯裡的酒一口飲盡,“你愣著幹嘛,喝。”

 李允嘴上噙著邪魅,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兩個大男人圍著酒桌,一個在痛飲,一個在小酌,兩人的面上皆有了醉意。

 魏雲飛舌頭打結,額角發紅:“你得陪我喝高興了,我一高興,說……說不定就為你引薦我背後的人。”說完他神秘地嘿嘿一笑,仰頭倒空杯裡的酒。

 李允酒不上臉,面上依然白皙清俊,只是腦袋發沉,目光虛浮,所見之物皆搖搖晃晃立不住似的。

 他伸著胳膊將酒杯舉到魏雲飛跟前,壓低了聲音:“雲飛兄我告訴你,若我猜得沒錯,你那背後之人……定然……與前朝有關。”

 魏雲飛泛紅的臉微微一怔,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探究地看了一眼李允後抿嘴一笑,什麼也沒說,端起酒杯再次飲盡。

 繼而他踉踉蹌蹌起身,對著黑茫茫的上空嚷著:“莫使金樽空對月,可月亮呢,你倒是說說,把月亮藏哪去兒了?”他說完伸手去扯李允的衣袖:“你倒是說說看呀。”

 當嬋兒出現在飯堂外的臺階上時,便看到了兩個男人拉拉扯扯的一幕。

 “哥哥。”小姑娘急匆匆邁過臺階,拽地長裙蜿蜒拂過飯堂外的空地,在李允身側停下來,“你是喝醉了嗎?”

 李允微眯著眼,單手扶額,低聲道:“我沒事,嬋兒放心。”

 嬋兒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兩人身上濃濃的酒味,她偏著頭打量了一眼李允,確認他沒事後才看向魏雲飛:“魏叔叔,可以不讓哥哥喝了嗎?”

 魏雲飛踉蹌了一下,看著蒙朧燭光裡一臉純真的小姑娘,試探地問:“不如你替你哥哥喝?”

 嬋兒微微一愣,幽黑的眼眸眨了幾眨,繼而乾脆點了點頭:“好吧,我替哥哥喝。”

 魏雲飛陰謀得逞般地咧嘴一笑,踉蹌著重新坐回到桌前,拿起陶罐往酒杯裡倒酒,倒滿後遞給小姑娘。

 一旁的李允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蹙著眉抬眼看過去,便見到嬋兒正端起了酒杯,欲仰頭喝酒。

 “你幹什麼呀?”李允伸手去奪嬋兒手裡的酒杯,卻因為身體晃動而撲了個空。

 “哥哥,我替你喝吧,順便嘗一嘗酒是什麼味道。”小白死了,她本就不開心,能為哥哥擋酒說不定心裡好受些,於是果斷地將酒一口飲盡,繼而吸了吸嘴,身體輕顫:“好辣……不好喝。”

 “魏雲飛,你搞什麼鬼,欺負一個小姑娘。”李允吃力地從桌前站起身來,踉蹌著拿過旁邊一整罐酒,咬牙道:“給我喝下去,否則,我便饒不了你。”

 “要這麼狠嗎?”魏雲飛晃了晃自己發脹的腦袋,“這一罐喝下去,我得立馬趴下。”

 “那就趴下。”李允拍了下桌子,厲喝一聲。

 “哥哥你別生氣。”嬋兒搖了搖李允的衣袖,又搖了搖自己的腦袋,感覺微微有些發暈。

 喝得太猛,酒的後勁又足,第一次喝酒的小姑娘自然有些扛不住。

 魏雲飛打了個酒嗝,白了他一眼:“喝就喝。”說完提起陶罐就往嘴裡倒進去。

 那罐中的酒嘩嘩地往外流,一半落入了魏雲飛嘴中,另一半從他臉上流進他的脖子及衣襟上,胸前溼了一大片。

 李允一直牢牢地盯著他,直到他“噗”的一聲倒在了地上,連帶著將一旁的圓凳也撞翻了。

 “酒還沒喝完呢。”李允神思恍惚地瞄了一眼人事不醒的魏雲飛,冷哼了一聲。

 陶罐還算結實,竟然沒碎,正沿著桌腳“骨碌骨碌”地滾向另一邊,剩餘的酒沿著罐口在地磚上畫出了一條溼溼的細線。

 李允扶了扶自己的額,扭頭去看身側的嬋兒,猛地發現小姑娘也趴在了桌上。

 “嬋兒。”他搖了搖小姑娘的胳膊:“快起來,哥哥送你回去。”

 小姑娘吃力地從桌面上歪過腦袋,滿臉惺忪道:“哥哥,好暈呀。”

 “沒事兒,過一會兒就好了。”李允踉蹌著彎下腰,將小姑娘從錦凳上抱起來,又踉踉蹌蹌地走回到飯堂的門廊下,轉身朝嬋兒寢殿的方向緩緩行去。

 沿途雖有簷下的燈籠照明,李允仍是深一腳淺一腳,懷中的姑娘似已熟睡,安心地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

 丫鬟紫紫提著燈籠來尋主子,半途遇上酒醉的李允,又看到了李允懷中的姑娘,趕忙垂下頭,老老實實提著燈籠在旁邊跟著。

 不一會兒便到了寢殿門口,等在門口的紅紅低聲喚了聲“少爺”,趕忙伸手挑開竹簾,繼而快步跑到內室再挑開珠簾。

 李允靠著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將嬋兒安穩地放到了床榻上。

 他看到小姑娘的紗裙在眼前如雲朵一般散開,她的長髮鋪在枕上,如同緞面一樣泛出淺淺的光澤,眼閉著,長長的眼睫覆下來,如同刷子一般濃密而挺翹,旖旎的紅唇輕啟,散發出一陣陣綿綿的馨香。

 李允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指尖緩緩地拂過小姑娘的額際、眼窩、鼻樑,最後落到她粉嫩而飽滿的唇上。

 他的指腹感受到一片溫熱的柔軟,還帶著一抹淺淺的溼潤,李允驀地身體一緊,體內猛地湧出一股讓他莫名的焦躁感。

 他迅速地拿開了手指,側過頭,別開了視線,帶著玄暈閉上了眼,他想,以後再不能喝酒了,免得自己又生出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醒來時又是新的一天,他頭有些痛,渾身發沉。

 睜眼四顧,才發現自己竟睡在了嬋兒的屋內,夜明珠的光刺得他眼睛發澀,他蹙著眉眨了眨,正欲翻身起來,臂彎裡卻躺著蜷成一團的嬋兒。

 小姑娘像只小貓似的,頭枕在李允臂上,手從他的腰側穿過去搭在他身上,腿屈起來,熱烘烘地抵在他的身前。

 李允微微一愣,這才記起昨夜與魏雲飛皆喝多了酒,心裡不由得湧出一陣懊惱。

 他深吸了口氣,幾乎不敢直視小姑娘睡著的臉,他害怕心底又生出什麼念頭來,於是輕輕挪動身體,想要在不弄醒小姑娘的情況下抽回自己的手臂。

 嬋兒卻低聲呢喃句“哥哥”。

 李允心頭一顫,半截身子僵在被窩外頭:“嬋兒醒啦,是我弄醒了你嗎?”

 嬋兒將屈起的腿在被窩裡伸直,繼而吊住李允的脖子貼上來:“哥哥,我害怕。”

 李允身子一僵,將頭抬起來,目光落到不遠處的珠簾上,每顆瑩瑩的夜明珠都像一隻直視他的眼眸,“怕什麼,哥哥在這。”

 嬋兒這才將臉抬起來,臉上淚水溋溋:“哥哥,小白死了,我大概也快要死了。”

 李允一看嬋兒落淚,心裡不由得一慌:“你說什麼胡話?”

 嬋兒抱著李允瑟瑟發抖:“哥哥,我身上流血了,流了好多,床上都有。”

 李允面色煞白,一把掀開被子,抬眼看過去,嬋兒的腿側直到杏色被褥上都赫然印著大塊的鮮紅血跡。

 “嬋兒。”李允像失了魂一般,趕緊喚了聲“來人。”

 紅紅聞聲入內,猛地見到床上的血跡,面色一怔,低聲喚了句:“少爺,小姐。”

 “快將八寶叫過來。”李允飛速下床,拿了件披風將嬋兒包裹住。

 “小……小姐她。”紅紅結巴著,臉上漾出一片紅潤,不知該從何說起。

 “還在這磨蹭什麼,快去叫八寶啊。”李允厲喝道。

 紅紅嚇得身子一抖,手指捲進掌心,橫著心應道:“小姐沒有生病,那是……女子的……月事。”後面兩個字幾乎低到了塵埃裡。

 但李允還是聽到了,霎時呆住。

 他雖從不近女色,但從蘇尚恩及旁人嘴裡也曾聽過,說什麼女子有了月事之後便正式成為了女人,自此便可與男子合歡之類,不由得面上也開始一陣發紅。

 嬋兒仍是一臉愣神地坐在床沿上,抬著腦袋看了看紅紅,又看了看李允,下頜處披風的搭扣上用金線繡著一朵海棠,襯得一張芙蓉面愈發精巧秀麗:“哥哥,我要去治病嗎?”

 李允滾了滾喉嚨,沒吭聲,把頭別開,諾諾地回了句:“或許不用。”

 一旁的紅紅趕緊接了話引:“小姐,你沒有生病,放心吧,讓奴婢先陪你去盥室洗洗,洗了就好了。

 嬋兒慼慼哀哀:“是真的嗎哥哥?”

 李允含糊地“嗯”了一聲,一把將嬋兒從床沿上抱起來:“我帶你去盥室先洗一洗。”說完提起長腿轉身往屋後的盥室走。

 紅紅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兒,快步跟在了後頭。

 李允將嬋兒放到了浴湧旁的矮凳上,正拿著木盆準備往浴湧裡裝上熱水。

 紅紅垂著頭跟著進屋,絞著手指怯生生道:“少爺,還是讓奴婢來吧……畢竟您……是男子。”

 李允拿著木盆的手滯在半空,片刻後彎腰放下了木盆,諾諾道:“那……你們自己來。”說完頭也不回地匆匆走出了盥室。

 殿前的空地上,魏雲飛坐在一方矮桌旁自顧自地下棋,見到李允後咧嘴一笑:“人家親兄妹都還講究個男女有別,言行舉止皆保持著分寸,你倒好,這非親兄妹卻睡到一張床去了。”

 李允眸色一黯:“你又想說什麼?”

 魏雲飛在棋盤上落了一子,不緊不慢地答道:“我就是在想,若是嬋兒姑娘真能如你所願成為你的妹妹,這坑,不知是你為別人挖的,還是為自己挖的。”說完哈哈大笑。

 李允“啪”的一聲一腳踢翻了他的棋盤。

 魏雲飛卻面色平靜,淡然道:“你這臭脾氣得改改了,不然我怎麼放心給你引薦我的主子?”

 李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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