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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殺手的哭包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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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他贏了

 嬋兒跟著李允放完孔明燈後,便遇到一路找尋過來的趕著馬車的唐四。

 唐四因回京高興得臉膛發亮:“旺叔準備了好多吃的,全是給少爺小姐準備的。”

 嬋兒在李允的攙扶下快速地上了馬車,隨後李允也跟了上去,“踏踏”聲穿過街巷,朝南邊的清風宅飛馳而去。

 此時宅子裡的旺叔脖子伸得老長,不停地朝門口張望,兩隻蒼老的手絞在一起,搓來搓去,“少主咋就將小丫頭帶去總舵呢,這也太冒險了,萬一堂主容不下,小丫頭連個後路都沒了。”

 順子一邊用抹布擦著皂靴上的泥,一邊隨意地回道:“這可是少主的安排,哪容得了我們置喙,你這把年紀了少說幾句吧。”

 旺叔白了順子一眼,懶得再搭理他,繼續跑到門口伸長了脖子張望。

 約莫過了一刻鐘,一輛標有清風宅徽記的馬車終於出現在眼前,唐四揮著鞭子大呼著:“旺叔,我們來啦。”

 隨後馬車停在了清風宅的大門口。

 旺叔老了,頭髮全白了,臉上皺紋橫七豎八,背也佝得更厲害了,遠遠看去就像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似的。

 嬋兒站在大門口的燈籠下,手裡拿著雪白的手爐套子,整個人像被定住了般直愣愣地看著旺叔不敢認。

 旺叔混濁的老眼裡噙著淚:“唉喲,小丫頭都長這麼高了,成大姑娘了,這要是在外頭遇到,怕是都認不出了。”他抹了抹眼角,嘴邊又掛上了笑:“像個仙女兒似的,可真好看。”

 嬋兒往前邁了兩步,諾諾地喚了聲“旺叔”,黑幽幽的眸子裡藏著陌生,還藏著隱隱的悲傷,她沒想到旺叔老得這樣厲害。

 旺叔“哎”了一聲,趕緊躬身行禮:“老奴拜見少主,小姐。”

 嬋兒這才上前將旺叔扶了一把,繼而將親手縫製的手爐套子遞過去,面露羞澀地說道:“旺叔,嬋兒給你縫的,手藝不好,旺叔不要嫌棄才好。”

 旺叔將眼角的溼意擦淨,枯瘦的手在綿軟的手爐套子上摸了摸,咧嘴一笑:“沒想到小姐還給老奴備了禮物,老奴開心還來不及哪會嫌棄。”

 嬋兒也翹起了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旺叔做的鞋我也很喜歡。”她說著提起風衣下襬,微微傾著身子將一隻小腳斜出去,露出白底紅花的鞋面。

 “好,好。”旺叔佝著身子點著頭,“小姐喜歡,老奴便放心了。”說著將兩位主子往門裡帶,“外頭涼得很,少主小姐快進屋,飯菜都備好了。”

 主僕幾人直接入了飯堂,四方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自然是豐盛無比,桌面中間的位置擺著嬋兒最愛的雞蛋羹,好大一碗。

 魏雲飛已坐在桌前,手裡握著酒囊,面前擱著銀箸,看上去早就開吃了,“餓得很,沒等你們。”

 嬋兒脆生生地喚了聲“魏叔叔”,行了一禮後也在方桌前坐下,繼而扭頭看向李允,指著身旁的圓凳喚著:“哥哥,你也坐。”

 魏雲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嬋兒身上的黑色披風,戲謔道:“小姑娘家家的,穿什麼黑色。”

 嬋兒聞言認真地應道:“魏叔叔,這是哥哥的,我自己沒有黑色衣裳。”

 魏雲飛面上浮起一絲賊兮兮的笑,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李允在嬋兒身側坐下,抬頭瞟了魏雲飛一眼:“吃完這頓飯,你就得離開清風宅。”

 魏雲飛一愣:“你要趕我走?這麼晚了我能去哪裡?”

 李允也故作驚訝地長長“哦”了一聲,“原來雲飛兄當真是無處可去。”

 魏雲飛冷哼一聲,夾了一口菜塞進嘴裡,邊嚼邊懟:“你小子可別想著過河拆橋,想甩掉我可沒那麼容易。”

 李允淡然一笑:“雲飛兄多慮了,本少主怎會是那等小人,如今盯著清風宅的人太多,你待在這兒自然是不安全,吃完飯,在下便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去哪裡?”魏雲飛好奇地問。

 李允偏要繞個彎子,故作神秘地一笑:“等吃完飯你就知道了。”

 兩人鬥嘴時,嬋兒便乖乖地吃飯,旺叔在側伺候,倒也是其樂融融。

 待吃完了飯食,嬋兒洗漱歇息,李允便帶著魏雲飛出了清風宅。

 夜已深了,屋外一片寂靜,放眼望去,整個上京城只剩零星的一些燈火。

 “到底要去哪裡?”魏雲飛仍忍不住好奇。

 如今他可是一個死人,且還是宣德帝的刀下鬼,這繁華的上京怕是難得找到他能去的地兒。

 李允運著輕功飛身在前,嘴角噙著笑:“雲飛兄沉住氣,跟上便是。”

 兩人一前一後跨過幽黑的夜空,直往城裡最繁華的街道東大街躍去。

 怡春樓裡。

 蘇尚恩眯著眼坐在輪椅上,面前是一扇橢圓形銅鏡,孫雪依立於他身後,給他卸下了頭冠,拿著篦子一點點地給他通發。

 “舒服嗎?可要再加大一點力度。”孫雪依輕聲問。

 蘇尚恩半睜開眼,抬手握住了髮間女子細嫩的手腕,一臉迷離的神情:“夫人的力道不輕不重不舒不緩剛剛好,真是讓為夫舒服得欲罷不能啊。”

 孫雪依“撲哧”一笑,甩掉蘇尚恩的大手,耍小性兒一般將篦子插入蘇尚恩漆黑如墨的發中,“再油嘴滑舌,你便自己來。”

 “呀,夫人生氣了,是為夫之過,為夫該掌嘴。”說完還真舉起了手掌朝自己臉上拍過去,拍出幾聲“啪啪”的輕響。

 孫雪依嗔怪地斜了他一眼,拂掉他那隻扇自己的手掌,拿起篦子繼續通發:“成天嘴上像抹了油似的,真不要臉。”

 “當真是不要臉。”李允人未至聲先到。

 孫雪依嚇了一跳,驚慌地扭頭看過去,身形高大的李允如羅剎一般站在屏風旁,燭光將他的暗影投到地上,覆蓋住了好幾塊青磚。

 蘇尚恩神色一黯:“你幹嘛呢,大半夜的不請自來,成心打擾我們夫婦倆調情麼?”

 “蘇右使果然好興致,這腿都瘸了,風情卻依然不減當年。”魏雲飛滿臉邪魅地從李允身後站出來,雙臂抱於胸前。

 蘇尚恩與孫雪依皆一驚,沒想到竟還有一個外人在場。

 “你……”蘇尚恩指了指李允,又指了指魏雲飛,氣得說不出話來。

 孫雪依羞得低下了頭,趕忙行了個禮:“二位定是找我夫君有事要聊,奴家先行告退了。”說完轉身匆匆往門外走,手裡的篦子也沒來得及擱下。

 待孫雪依一離開,李允便提步上前行至蘇尚恩身側,從銅鏡中幽幽地盯著他。

 十年前蘇尚恩謀劃逃離明月堂與孫雪依私奔,卻不幸洩露計劃被堂主逮了個正著,因此被當場挑斷腳筋驅逐出明月堂。

 自此蘇尚恩似乎落了個清靜,破罐子破摔一般在這怡春樓裡安下家來,與孫雪依過起了琴瑟和鳴恩愛不離的夫妻生活。

 “看你這滿臉愜意的樣子,怡春樓的日子確實養人。”李允語氣裡帶著嘲諷。

 蘇尚恩嗤笑一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本公子只要脖子上這顆腦袋還在,就得吃好喝好縱情玩樂。”說完他又瞟了一眼魏雲飛,不屑道:“這人不是死了嗎,怎的還往我這兒帶。”

 魏雲飛一屁股坐在了身旁的軟椅上,在屋內環視了一眼:“蘇右使的暗網果然靈通,當真是啥事兒都逃不出你這雙眼啦。”

 蘇尚恩翹起嘴角不屑道:“這是自然。”

 李允也不想繞彎子,直接道:“雲飛兄需在怡春樓待一段時日,你給他安頓個屋子。”

 蘇尚恩驚得張開的嘴半天沒合上,繼而拍著輪椅扶手大呼道:“李大少主你有沒搞錯,我這裡是怡春樓,是妙齡女子們安身的地兒,你弄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再說了,他可是皇上殺過的人,我這兒廟小,裝不下。”

 魏雲飛後半截話沒聽,倒將前半截聽進去了:“什麼叫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我有那麼差勁嗎?”

 蘇尚恩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拿手指著魏雲飛:“來,你自己來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兒。”

 李允抿嘴暗笑,不理會他們的爭辯,板著臉看向蘇尚恩:“此事沒商量的餘地,你不幫也得幫。”

 “我告訴你李允,本公子眼下已不是明月堂的右使了,犯不著還將你當少主似的供著,啥事都得聽你的。”蘇尚恩氣惱地翻著白眼。

 李允冷冷一笑,躬下身去,與蘇尚恩的頭並排挨著,對著鏡中的蘇尚恩一字一頓道:“你若是不幫,便將當年本少主資助你私奔的兩萬兩紋銀還出來。”

 蘇尚恩簡直要氣結,對著鏡中大聲嚷道:“李允,你才是真不要臉。”

 李允一聲輕笑,直起身來,將頭高高抬起,提起長腿轉身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魏雲飛道:“雲飛兄在此安心待著,有事隨時聯絡。”

 魏雲飛幸災樂禍地盯了蘇尚恩一眼,快活地拖著嗓子:“好呢,在下聽憑李少主安排。”

 待李允離去,幽暗的屋內只剩了蘇尚恩與魏雲飛,兩個大男人無語地對視了一眼,眸中的目光皆意味深長。

 蘇尚恩滿臉怨氣,魏雲飛卻神色淡然。

 蘇尚恩警告道:“這裡可是女子們的住處,你一個大男人往後最好處處小心行事,莫亂看、莫亂走、莫亂說。”

 “蘇右使也住於此處,莫非不是男人?”

 “我跟你不一樣。”蘇尚恩轉頭看魏雲飛,眸中滿溢著嫌棄:“你那張臉能與本公子這張臉比麼?”

 魏雲飛瞟了一眼蘇尚恩,繼而將幽幽的目光移向輪椅上他被挑斷腳筋的雙腿,眸中帶上了羞辱。

 蘇尚恩對這羞辱壓根無感,揚起下巴盛氣凌人道:“反正明月堂與都察院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到了此處,也希望是如此。”

 魏雲飛咧起嘴角,慢斯條理地說道:“蘇公子你別忘了,你已被驅逐出明月堂,不再是那兒的人了,而在下也已是個死人,不再屬於都察院。”

 蘇尚恩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李允回清風宅時已是深夜,本就寂靜的城郊更是漆黑一片,冷風陣陣,不聞半點人語聲。

 杆子特意在大門口多留了一盞燈籠,見主子進門,趕忙迎了上去:“少主,你回來了。”

 “宅子內可都安頓好了?”李允的語氣裡透出些許疲憊,高大的身影被紅色燈籠投到門框上,冷風一吹,影子也跟著晃了晃,歪歪斜斜被拉得更長。

 “都安頓好了,小姐已在墨香苑住下,旺叔也吩咐了,小姐吃的用的都用頂好的,少主儘可放心。”

 李允“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杆子:“今日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安派一名小廝守門便可。”

 “多謝少主。”杆子靜靜地看著主子消失在影壁處,想到主子明日還要去領那30刺鞭,心裡便不是滋味。

 明月堂刑坊的刺鞭,可是鞭鞭致人性命的,也不知主子能不能扛得過去,杆子輕嘆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屋。

 宅內的人大多已安歇,各間屋子漆黑一片,唯有在夾道及遊廊上留了幾盞昏暗的罩燈,將整個清風宅照得影影綽綽。

 剛走下游廊前的臺階,迎面見順子快步行來:“少主。”

 李允頭也沒抬,提腳繼續朝前走,一邊走一邊淡然地問:“何事?”

 “剛黑衣衛將刑坊的徽牌送來了。”他說著將一塊楠木牌遞給李允,上面用鎏金字型寫著一個“鞭”字。

 李允伸手接過徽牌,指尖在那“鞭”字上摩挲了片刻,將其放進了袖兜裡。

 宋庭軒對他,當真是軟硬兼施。

 “少主,明日小的給您準備一身護甲吧,多少能擋一擋。”順子一臉關切。

 李允面色淡然地抬眸看他,嘴角竟還掛著清淺的笑:“看來你當真沒進過明月堂的刑坊,那裡,又豈能容你穿著衣裳進去?”

 明月堂的刑坊,堪稱史上最為慘烈與冷酷的刑獄,其刑法的種類與酷烈程度就連大理寺獄也是望塵莫及,令許多江湖高手都聞風喪膽。

 對比“剝皮”、“斷椎”、“蒸煮”之類的懲罰,30刺鞭還算是正常的一種形式,但哪怕是正常的形式,那近十餘米的長鞭以及鞭身上佈滿的鐵釘,又豈是一件護甲能抵擋得住的。

 李允無奈地搖了搖頭,擦過順子身側邁下最後一級臺階,轉身踽踽走向了內院臥房的方向。

 走了一段距離後又停下來,悠長的目光越過罩燈、越過影影綽綽的樹木花草,投向不遠處的墨香苑。

 夜色中的墨香苑還留著兩盞昏黃的燈火,許是守夜的丫鬟用來照明的,院門緊閉,無聲無息。

 那是清風宅一處僻靜的院子,前面建有荷花池,屋後還有一座小山丘,院子是前屋主的女兒住過的,佈置得過於女氣,李允不喜,便一直空置著,如今嬋兒來了,住著倒是正好。

 李允收回了目光,提腳繼續朝前走,片刻後隱入了臥房前的門廊處。

 順子也扭頭朝墨香苑張望了幾眼,眸中免不了有幾縷怨怪,若當初沒收留那小孩兒,這些年又何至生出這麼多事端,主子又何至於明日還要受那30鞭子,他對著茫茫夜色長嘆了口氣,無奈地轉身離開。

 李允剛推開臥房的木門,便發現屋內竟燃著燭火,火光躍動,將空蕩蕩的屋子映得愈加幽靜而冷寂。

 他眉眼微微一顫,輕輕推門而入,長腿邁過鋥亮的地磚,往床榻前的玉石屏風走過去,還未行至屏風前,便見嬋兒身著粉色襦裙走了出來。

 李允本能地低頭瞄了瞄小姑娘的雙腳,但小姑娘穿著拽地長裙,他看不到。

 嬋兒嘻嘻一笑,傾著身子將腳從裙底下伸出來:“哥哥你看,我穿了鞋,踩在地磚上不冷。”

 自十年前嬋兒離開,這房中的絨毯便讓旺叔給撤下了,如今嬋兒回來了,他得讓旺叔再將絨毯重新鋪上。

 “這麼晚了,怎的還不睡?”李允看著燭光裡一臉純淨的小姑娘,柔聲問道。

 “我想等哥哥回來。”嬋兒站直了身體,小手在裙襬上抓出深深的皺褶,又悄然地鬆開,顫動的眸子裡滿是擔憂:“哥哥,他們說,明日那個堂主伯伯要罰你30鞭子,是不是?”

 李允彎起眉眼,目光遊離了一瞬,安慰道:“小事一樁,堂主也就是做做樣子,不會打很痛的。”

 “真的嗎?”嬋兒挑著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可是杆子和旺叔他們為何那麼著急?”

 “因為他們不知道堂主只是做做樣子。”李允翹起嘴角,故作輕鬆地說道。

 嬋兒鬆了口氣,連肩膀也跟著鬆了下來,拖著長裙依偎過來,起伏有致的身子輕輕靠在李允胸前,腦袋擱在他的頸窩裡:“哥哥,我明天陪你去好不好?”

 李允的身體微微一僵,腳往後退了一步,悄悄拉開了與嬋兒身體的距離,繼而抬手想去握住嬋兒的雙肩,那骨節分明的手掌卻滯在半空,片刻後才輕輕放在了小姑娘的肩上。

 “哥哥,好不好嘛。”嬋兒在他胸前輕顫著,將一張精巧的小臉抬起來,抵在他的下頜處。

 “不行。”李允的聲音裡帶著剋制,“你去了說不定堂主又當真要打痛我了。”

 嬋兒這才鬆開了李允的身體,咬了咬唇,潔白的貝齒在唇間一閃即逝:“那我便不去了,我不想哥哥痛。”她悻悻地轉身往床榻前走,纖細的腰肢弱似扶柳,與她腳下洶湧的裙襬上下呼應,搖曳生姿。

 李允凝神嬋兒的背影片刻,又強制自己移開了視線。

 小姑娘行至床榻前的燭火旁,隨手拿起木几上的剪子,剪了剪燈芯,屋內的火光倏地耀眼了許多,照得小姑娘整張臉瑩瑩生輝。

 她嘻嘻一笑:“哥哥,那今晚讓我陪著你睡好不好?”

 李允差點脫口而出說“好”,滾了滾喉頭後卻說了“不好”,魏雲飛說得沒錯,別家親兄妹相處起來都是男女有別保持分寸,他與嬋兒並非親兄妹,便更要注意保持距離了,否則……

 否則會怎樣呢?

 李允抿緊嘴唇,心裡空茫茫一片,否則他會失控吧?他越來越害怕自己會失控。

 嬋兒拿著剪子的手默默收回到身前,滿眼幽怨地看著李允,接連地被拒絕,心裡湧出滿滿的委屈,眼裡的淚光與旁邊耀眼起來的燭光交相映照。

 李允的心驀地軟下來,一臉歉意地行至小姑娘身側,將她手中的剪子輕輕取下,抬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淚水沾溼了他的指背,涼涼的,如屋外的冷風。

 “是哥哥不好,嬋兒別委屈,哥哥向你道歉。”李允站在小姑娘身側,幾乎高出她整整一個頭,低頭哄她時也要將上半身微微往下壓。

 嬋兒默默抬起頭來,眼裡仍窩著一汪淚,幽黑的眼眸如水洗的葡萄一般,“哥哥,是嬋兒害得你挨鞭子,所以你不喜歡嬋兒了是嗎?”

 李允聽得心重重揪起來,抿了抿唇,仍是忍不住將小姑娘窩進懷裡,下頜抵在她的髮間:“你怎能如此亂想,哥哥怎會不喜歡你,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高興。”

 小姑娘在李允頸窩裡蹭了蹭,哽咽道:“嬋兒也想讓哥哥高興,可是嬋兒只會給哥哥帶來麻煩。”

 “不准你如此說。”李允又一把將小姑娘從懷裡拉開,繼而將她按到床沿上坐好,板著臉半跪於她跟前:“你既然成為了李嬋兒,自此便是與哥哥榮辱與共,你需要哥哥的時候,哥哥會在你身邊,哥哥需要你的時候,你也定然會在哥哥身邊,對不對。”

 嬋兒用手背擦了一把即將落下的淚珠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這樣,以後便不可再說自己帶來麻煩的話,否則哥哥便真生氣了。”李允肅穆地盯著小姑娘。

 小姑娘哽咽著想說什麼,卻終沒說出來,伸出手臂向前攏住了李允的脖子,將頭擱在他肩上:“哥哥,我以後再也不亂說了。”

 李允鬆了口氣,在小姑娘清香的髮間諾諾道:“今日哥哥身體疲累,跟你睡……怕睡不著,想一個人好好睡個覺。”

 嬋兒吸了吸鼻子,終於鬆了口:“那我便不打擾哥哥了,哥哥自己好好睡。”

 “嗯,你也早點回去,夜深了。”李允攬住小姑娘瘦削的肩,在等著她放開自己的脖子。

 小姑娘卻並沒打算放開李允,而是將溫熱的唇湊到李允耳邊,喃喃道:“那哥哥送我回去,好不好?”

 李允只猶豫了一瞬,立馬應了聲“好”,繼而伸直身體將小姑娘從床沿上橫抱起來。

 屋內燭火閃了閃,將男人高大的身體與橫在他身前的嬌美小姑娘結結實實映在了鋥亮的地磚上。

 推開門木,丫鬟紅紅正提著燈籠等在臺階下,見李允抱著小姑娘出來,她趕緊垂下了頭,老老實實在前邊帶路。

 一行三人很快進了墨香苑,門口的燈籠在冷風裡輕輕搖晃,那院門也有些陳舊,上面的朱漆已是斑斑駁駁,通往正門的夾通也是黑漆漆的。

 李允低頭看了一眼靜靜蜷縮於他懷中的小姑娘,尋思著改日得將這院子重新修葺一番,得讓小姑娘住得舒舒服服的。

 第二日天矇矇亮李允便起了床,如往常一般去校場練了會兒劍,繼而洗漱、更衣,一絲不苟地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

 穿上外衣時,他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香囊,伸手將其輕輕卸下,摩挲了好一會兒那上面的兩個小人兒,彎腰將香囊放在了枕下。

 今日去刑坊,他不想嬋兒送他的東西沾上血汙。

 門外的臺階下,旺叔佝著背端著托盤早早就候著了,托盤裡放著牛乳、雞蛋羹、切片的羊肉及一碗小米粥。

 “少主,今日您去刑坊得受些罪,老奴讓人做了些吃的,您多少吃點兒,吃飽了才扛得住。”旺叔皺紋交錯的老臉上滿是擔憂。

 李允垂目掃了一眼托盤裡的吃食,白皙清俊的臉在靛藍色晨光下看不到絲毫畏懼,“放石桌上吧,辛苦旺叔了。”

 旺叔鬆了口氣,轉身往院內的石桌處走,繼而將吃食一一在石桌上布來。

 李允隨後行至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瓷勺舀了一些雞蛋羹放在碗裡。

 哪怕是坐在矮矮的石凳上,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也透出一股壓人的氣勢來。

 旺叔惶惶不安地立於李允身側,托盤夾於腋下,枯瘦的手指摳著托盤的邊沿,摳出一陣“嗞嗞”的輕響。

 李允放下手中的瓷勺,扭頭看他:“旺叔是有什麼事嗎?”

 旺叔囁嚅著,喃喃開口:“要不要喊嬋兒姑娘起來,陪少主一起用餐?”

 “不用了,讓她多睡會兒。”李允隨口答道。

 一旁的旺叔仍然苦著臉,不安地抓緊了手裡的托盤,好似並不打算退下。

 李允瞄了眼旺叔不安摩挲的手指,再次問:“還有什麼事嗎?”

 旺叔混濁的眼裡泛出一層水光,終於鼓起了勇氣:“老奴是擔心少主今日的鞭刑,老奴也聽聞,那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要是少主出個好歹,那嬋兒姑娘可怎麼辦?”

 李允面色不變地繼續用餐,嘴裡淡然道:“沒事,旺叔不用擔心。”

 旺叔哪能不擔心,他放下托盤屈膝跪了下去:“還望少主放老奴進宮一趟,老奴想進宮求求皇上,或者求求太子爺也好,只要他們肯開口赦免你,堂主定然就不敢再罰你了。”

 “旺叔想得倒是輕巧,皇上與太子憑什麼赦免我?”他嘴角噙著不屑的笑,“他們只怕是會罰得更重,旺叔勿要再想這些徒勞的法子了,還是趕緊起來吧,”

 旺叔被潑了一瓢冷水,悻悻地用衣袖拂去眼角的溼潤,躬著身子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恕老奴愚笨。”

 “你好好照看好嬋兒便是,其餘的不用操心,我會平安回來的。”李允語氣淡漠,卻也帶了些許的篤定,“對了,將我屋中的絨毯再鋪上吧。”

 “老奴遵旨。”旺叔稍稍安心了一些,但心裡的石頭仍是高高地懸著。

 李允用過飯食後便驅步出了清風宅,順子駕著馬車已等在門外,見主子出來,趕緊跳下馬車抱拳行禮,繼而上前掀開車簾。

 李允回眸看了一眼身後的大門,金絲楠木匾額上“清風宅”三個字龍飛鳳舞,門下掛著的兩隻紅燈籠隨風搖晃,底下的流蘇一縷縷飛揚似扶柳一般,煞是好看,他意味深長地抿了抿唇,躬身鑽入了馬車。

 重重的車簾緩緩合上,一聲清脆的鞭響,馬兒一聲嘶鳴,標有清風宅徽記的馬車穿過城南的小巷,迎著漸漸亮起來的晨光,朝明月堂總舵飛馳而去。

 刑坊在總舵內東北角的一片排屋裡,離總舵正殿有遠遠的一段距離。

 順子停下馬車後,跟著李允繞過了大半個總舵,終於到達刑坊的大門前。

 李允停下步子,面色不變地吩咐道:“你不用進去了,在這兒等便是。”

 順子無奈地握了握手中的拳,心痛地點了點頭。

 李允提起長腿,闊步邁向刑坊的大門,在門口時被守門的侍衛攔下,他交出徽牌後便被另一名侍衛帶走。

 門外的順子伸長了脖子,看著他的少主沿著排屋的一頭行至另一頭,繼而消失在了其中的一間屋子門口,門被重重關上。

 門的那一邊並沒有屋,只是一道屋簷而已,屋簷外則是一片寬闊的校場,校場四周掛著不同長短與不同鞭身的鞭子。

 高大健壯赤著上身的武士從屋簷下走出來,聲如洪鐘地大吼一聲:“給我綁起來。”

 屋簷下站著的一排武士瞬間湧向李允,三下五除二扒了李允的外衣,繼而將他匍匐著綁在了一張條凳上。

 李允壓根沒反抗,以他的身手,推倒這群人自然都不在話下,只是,若有絲毫反抗,堂主必然不會再幫著掩蓋嬋兒的身份了。

 他必須得忍,也必須得賭一賭。

 他賭宋庭軒不會讓他真的承受30刺鞭。他不會真的讓他死的。

 此時的正殿裡,宋庭軒剛剛洗漱更衣完畢,阿甘正在長案上為他布好早上的飯食。

 門外的侍衛匆匆來報:“堂主,少主已去了刑坊。”

 宋庭軒端起的茶盞又輕輕落下,寡情的臉上似有微微的波動:“可否開始行刑了?”

 侍衛扭頭看了一眼天光,躬身稟道:“大概已經開始了,小的剛來時少主已被綁上了條凳。

 宋庭軒重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好一會兒沒吭聲。

 阿甘佈菜的手滯了一瞬,狀似不經意地說著:“以少主對堂主的孝順,定然會老老實實受刑的,堂主儘可放心。”

 宋庭軒冷冷瞟了阿甘一眼:“他老老實實受刑與對我的孝順何干,不就是為了讓老夫出面救那姑娘麼。”

 阿甘卑微一笑:“堂主心裡也明白,若那孩子真來橫的,咱們明月堂,包括宮裡,誰會是他的對手?所以啊,他雖是為了救那姑娘,但這心裡頭對堂主,還是有一份兒孝順在的。”

 宋庭軒板著臉嘆了口氣:“也不知他救下那姑娘,是真為了養活肉,還是心裡裝著別的心思。”

 “堂主何必費這些神,不管少主是何心思,那都是為了保住阮家後人,也算是如了堂主的心願,是吧?”

 宋庭軒的指腹重重按住茶盞的邊沿,許久沒吭聲。

 而在校場上,李允被武士們抬到了場地中間的位置,此時天光大亮,東邊泛白的雲層裡已冉冉升起紅日,微風輕拂,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李允扭頭看了一眼天際後,又將頭垂下來,看著校場上漫無邊際的沙粒,耳邊是鞭子騰空後“嗖嗖”的風聲,鞭身上銳利的鐵釘碰撞於一處,發現清脆的響聲。

 領頭的武士大喝一聲“受刑吧”,旁邊還有武士跟著唱喝“第一鞭”,長鞭在藍色天際如蛇一般舞動著身軀,繼而朝李允的後背俯衝下來。

 “啪”的一聲脆響,李允的身體跟著一陣抽搐,背上霎時皮開肉綻,連肉帶衣裳被刺出好幾個破洞。

 飲了人血的長鞭如同得逞的蛇信子一般,再次“嗖”的一聲騰空而已,同時響起的還有武士的唱喝“第二鞭”。

 又是一聲響徹校場的脆響。

 李允的背上霎時多了好幾個血窟窿。

 他咬著牙,握著拳,面色陰沉,一聲不吭。

 圍觀的武士看著這一聲不吭的受刑者,心裡皆有些發虛,來刑坊的人,誰不是被折磨得鬼哭狼嚎,今日竟遇到了一個狠人。

 但哪怕再狠,這30刺鞭打下去,估計不丟掉小命也得變殘,誰又不是血肉之軀呢?

 揮鞭的武士一身腱子肉起伏有致,手中的長鞭一次次躍向天際,響聲清脆悅耳卻也令人膽顫,濺起的血沫子如細雨一般,落到李允四周的沙地上,星星點點的,讓那暖黃的沙地也染上了一層隱隱約約的紅。

 李允的身體隨著長鞭的起伏劇烈地抽動,頭耷在條凳的一側,面色蒼白,牙關緊咬,嘴角滲出了血跡。

 他目光迷離,眼前的沙地恍如變成一道璀璨的光芒,嬋兒站在光芒裡脆生生問他:“哥哥,你怎麼了?你很痛嗎?”

 接著他看到嬋兒伸出瓷勺,往他嘴裡餵雞蛋羹,“哥哥吃,吃了就不痛了。”

 他張嘴去接,雞蛋羹卻溢了出來,溢得他滿嘴都是,嬋兒“呀”了一聲,繼而湊過來,用唇吸淨了他下頜上的雞蛋羹,吸完後脆生生地笑著:“哥哥,好好吃。”

 他耳中塞得滿滿的都是嬋兒的笑聲。

 而在校場上,唱喝的武士一鞭鞭地數著,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一直數到第十五鞭時,屋簷下突然傳出一道冰冷的厲喝:“給我住手。”

 揮鞭的武士手臂驀地滯在空中,扭頭看過去,只見宋庭軒凜然站在門口的屋簷下,瘦長的身影恍如竹杆一般定在那裡,渾身散發出一股壓人的氣勢。

 “收鞭吧。”他冷冷地說了一句。

 武士們趕忙低頭應是,收拾好校場後紛紛退下。

 阿甘帶著醫官上前檢視條凳上李允的傷情,此時李允閉著眼,身上血肉模糊千瘡百孔,一身月白色中衣早已被鮮血染紅。

 可是,他贏了。

 “堂主,怕是得趕緊找個地方好好給少主醫治。”阿甘微蹙著眉,看向堂主。

 宋庭軒仍是一副冰冷的神色:“讓醫官隨行,送他回清風宅吧。”

 阿甘點了點頭,讓一旁的侍衛幫忙,將人事不醒的李允用門板抬著,往刑坊門外的方向抬過去。

 等在外頭的順子一眼看到用門板抬出來的主子,霎時滿目溋淚。

 他趕緊跳上車,將重重的車簾高高挑起,以方便侍衛將門板上的主子抬進車廂內,繼而等隨行的醫官坐穩後,揚鞭趕馬,飛速馳往清風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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