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裡的歡笑聲不斷傳來,將這隻有一個人的房間渲染得熱鬧又有人氣,彷彿這不是隨時都上演著生離死別的醫院,而是一個普通人家的普通夜晚。
然而落在鬱止耳中,卻只是無意義的嗡嗡作響。
其他人的歡笑打鬧都與他無關,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被他記掛在心上。
眼睛落在電視螢幕上,心卻落在了緊閉著的洗手間裡。
他當然知道,隔著一扇門的遲朝暮在做什麼,無需猜測,無需想象。
然而知道又如何?
這扇門就像是結界,在他們之間隔出一道界限,阻擋著他們,令他們即使清清楚楚地看見對方,卻也無法突破阻隔,真實相擁。
好在遲朝暮並沒有耽擱太久,節目還沒進廣告,洗手間的門就被開啟。
遲朝暮像沒事人一樣從裡面走了出來,對上鬱止看過來的目光,他還不好意思笑了笑,“抱歉,讓你久等了。”
鬱止對上他的眼睛,被那片平靜的星湖看得微微一頓,片刻後才道:“是我該說抱歉才對,這些天你一直都在陪著我,倒讓我感覺不好意思。”
遲朝暮眨了眨眼睛,“這有什麼,你不是都答應了出院後去我家做客了嗎?到時候,就可以是你陪我。”
鬱止心知他大概剛知道,心中震驚又茫然,一時不知道該怨誰,便時不時隱晦地刺上兩句。
索性現在可不是說開的時候,如果可以,他寧願一直這樣下去,被這麼刺兩句也沒什麼。
“嗯,有機會的話。”
遲朝暮心中又是一堵,火氣上湧,他想生氣,然而視線卻在對上鬱止那雙微彎的眉眼,以及看似冷淡,卻又含有一絲柔情的神情時,心湖陡然一靜,投石入湖,水浪過後,重新恢復寧靜,彷彿方才的驚濤駭浪都瞬間消失。
只一瞬間,心中千頭萬緒,皆潰不成軍,令他不由下意識迴避視線。
他在害怕,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在鬱止面前露出端倪。
有機會的話……
聽著就像正常人推脫或者不確定時給的回答,若是不上心,聽著便也過了,然而自遲朝暮上心後,便發現這人經常說這種類似的話。
不算騙人,卻又偏偏將最重要的事掩蓋在其中,令人睜眼也是瞎。
遲朝暮不想再搭理鬱止的這些空頭支票,扯了扯唇角,直接去了沙發躺下,拿著手機擺弄。
鬱止心中微嘆,卻也沒說什麼,他知道。現在的遲朝暮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一個晚上顯然不足以讓他徹底接受現實。
只是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或許,直到他離開那天,遲朝暮還不能接受,那時,他也無能為力,只怕是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鬱止垂眸假寐,室內一時寂靜無聲。
遲朝暮拿著手機一開始只是想要做掩飾,片刻後,他竟從中找到點事做。
他在查鬱止。
搜尋欄裡打出鬱止兩個字搜尋,得到的結果卻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遲朝暮沉思片刻,輸入了他在那張海報上看到的一個陌生名字。
離君。
兩個字一打出,鋪天蓋地的新聞訊息便冒了出來,讓遲朝暮想要忽略都做不到。
當然,報道最多的還是他莫名其妙突然退役一事。
因為他突然退役,前途原本一片大好的俱樂部成員分崩離析,原本的冠軍隊名存實亡,秋季賽開始,成績也一落千丈。
這一切,都要怪鬱止。
只要開啟微博等地方,但凡是這樣的報道,底下就是對離君的一片罵聲。
昨晚雖然知道鬱止從前有過作為電競職業選手的經歷,可究竟事實如何,發生了什麼,他卻是半點也不知,此時才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許多。
網上那麼多人都在罵鬱止,幾乎沒人幫他說話,而遲朝暮看著這些資訊,一時心緒複雜,不知該作何反應。
唯一確定的是,心中那無法掩飾的一抹心疼。
像針扎,也像重錘。
前者密密麻麻,後者勁力十足。
手指在螢幕上摩挲著,遲朝暮眼神逐漸放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堪堪回神,退出那些頁面,轉而搜尋起關於鬱止的病。
然而得到的結果卻讓他臉色煞白,差點連手機都拿不穩。
昨天在病歷檔案裡看見的內容重新浮現在眼前。
他被重新提到了生死邊緣,沒有經歷,卻只能親眼看著自己在意的人經歷這一切。
遲朝暮忍不住悄悄抬頭,偷偷看一看鬱止。
看他的眉眼,看他蒼白的嘴唇,看他因為生病,而被剪得很短的頭髮,看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一切都那麼生動自然。
這樣活生生的一個人,在一段時間過後,就會死嗎……
究竟要經歷怎樣的折磨,才會讓他失去生命失去動力?
遲朝暮不敢去想。
那邊,鬱止已經忍耐了許久。
任誰被這樣盯著都不可能沒有反應,何況是他,何況是遲朝暮。
不得已,他只能給自己找點事做,儘量忽略遲朝暮的目光,讓一切都掩飾在平靜下。
書本剛拿起,還沒看兩頁,手機便響了起來。
是熟人。
不,準確的說,是原主的熟人。
他關係最好的朋友,也是知道他生病治療,卻不知道具體病情的人。
鬱止猶豫片刻,接通了電話。
“好不容易得了空,想問問你在哪兒,我好來給你探監。”朋友笑著開著小玩笑。
“醫院。”鬱止淡淡道,“我挺好的,用不了多久大概就會出院,你不用來。”
遲朝暮豎起耳朵仔細聽,聞言又不著痕跡垂下視線,唇邊輕嘲。
“真的假的?那敢情好,到時候我幫你接風洗塵,也要去去黴運。”朋友高興道。
鬱止但笑不語,又聊了幾句,電話才被結束通話。
“鬱先生一個人太孤單,有朋友探望豈不是更好?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其他人?”
突如其來的聲音傳入耳中,鬱止忽然手輕輕顫抖,好容易拿穩手裡,便見遲朝暮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並且正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鬱止平靜地將手機放在床頭,“我一個人就可以,沒必要麻煩別人。”
事實上是原主不願意在熟人面前示弱,不願意被他們看見自己狼狽的一幕,才刻意斬斷和他們的聯絡。
遲朝暮看著他這副模樣,心緒便複雜難耐。
想要罵他騙人,卻又百般滋味堵在喉嚨口,糾結來糾結去,最終通通都只剩下幾個字。
捨不得。
他捨不得。
遲朝暮認命伸手擋住眼睛,心頭無奈苦笑。
是啊,刨去被欺騙隱瞞的憤怒,他心中最重,最清晰的情緒,竟是對鬱止心疼不捨。
原本還朦朧著一層光影的東西,突然被揭開,一切原原本本地袒露在他面前。
他,喜歡著眼前這個男人。
就像魚兒喜歡水,也像沙漠裡的玫瑰。
前者輕鬆歡愉,後者驕陽似火,明豔嫵媚。
巧合的相遇,奇妙的情意,哪怕他再不願意承認,也只能無奈面對眼前的事實。
他像一些文學作品裡面的創作一般,在短短的時間內,竟喜歡上了一個人。
說出去都沒人信,卻偏偏是事實。
遲朝暮放下手,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的人,彷彿要將他的每一寸都記在心裡,供人回味。
這樣的內心和情緒,令他不得不面對眼前可悲又可笑的事實。
他喜歡鬱止,在得知對方命不久矣之後。
午間,鬱止藉口想要休息,才爭得獨處的時間,可以用來思考事情。
他在想這個世界接下來要怎麼做。
然而想了許久,他都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彷彿對他的病一般,無能為力。
只能靜靜等待對方宣判。
指尖輕輕顫動,青白一片。
周秋心接了這個工作,哪怕僱主暫時不需要自己,她也要在附近,隨時待命。
而此刻,到了僱主迷茫的時刻,她便需要出現,發揮自己的作用。
“鬱先生在想什麼?”
“想……很多。”
很多很多,然而歸根結底,都能通通歸為三個字。
遲朝暮。
這個世界,他實在難以放心。
周秋心看著他,輕嘆一聲道:“我原本以為,遲先生的出現對您而言是件好事。”
是真的,畢竟從遲朝暮出現後,鬱止便再也沒有從前那樣消極,甚至有時候表現出積極向上,渴望光明的心情。
然而眼見著鬱止對那人殫精竭慮,甚至不顧自己的身體,想盡辦法為那人考慮,周秋心又忍不住唏噓。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周秋心感嘆緣分因果之妙。
鬱止卻微微一笑,“這筆賬,你算錯了。”
周秋心:“哦?”
“要是沒有他,我同樣會飽受病痛折磨,最後孤獨地死去。”
鬱止手扶著輪椅,看向窗外的神色淡然,似乎正在留戀這個世界的沒一寸山水,每一縷清風。
“可有了他,我的世界都有了顏色。”
“哪怕面對生死,也能從容不迫。”
“他是饋贈。”
是這個世界在送走他之前,唯一送給他的禮物。
周秋心不知道這算不算饋贈,但她知道,這段僅僅產生幾天的感情,有多動人,令人心馳神往。
“我會幫您。”
鬱止微微勾唇,“多謝。”
“表哥,我昨天問你的那個……”遲朝暮來到林醫生面前,猶豫著開口。
“朝暮,醫院有規定,不能想無關緊要的人員透露合身的病情。”林醫生神情嚴肅,態度冷厲。
可他不是外人。
話到嘴邊,遲朝暮又生生嚥了下去。
他不敢說,眼前的人可不傻,要是真說了,那鬱止就是他所說的那人一事便也瞞不住。
之前他可是沒少在林醫生面前表示過對於那個投緣的人另眼相待,林醫生很難不亂想。
“表哥,我只是好奇,這樣,我不問他,我就問一個假設,假設有這麼一個人,你能不能多跟我說一說他的病情和經歷?”遲朝暮拐彎抹角,渴望林醫生能夠多說一些。
他想聽,想知道。
想知道鬱止的一切。
林醫生聞言多看了遲朝暮幾眼,“你一向對這事沒興趣,怎麼今日……”
他懷疑了。
遲朝暮心頭一跳,笑了笑道:“表哥你忘了,我來醫院的目的,可不是為了交朋友的。”
林醫生也才回過神來,表弟來醫院,是為了完成一幅作品。
而現在問他這些,多半也是為了那幅作品。
他稍稍放下心來。
“關於病情,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林醫生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想了解,不去多去搜索看看。”
“這個病,真的沒可能治好嗎?”遲朝暮問了他早就想問,卻又沒敢問的話。
林醫生輕嘆道:“不是。”
遲朝暮霍然起身,雙眼一亮。灼熱的視線盯著林醫生,眼中盡是急切。
林醫生被他嚇了一跳,連忙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治好……當然有可能。”
“那……”
“可他不行。”
“……”
“位置太難處理,哪怕他敢冒風險進行手術,我也不敢動手。”因為無論如何,結果都一樣。
遲朝暮眼中的神采失去光澤,態度恢復成剛才的淡然沉默。
林醫生拍了拍他肩膀,“朝暮,你要怎麼創造靈感我不管,但我希望你知道,你眼中的那些靈感,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一個畫面,甚至網上搜索出來的一段不帶感情的文字,那是一條條生命。”
遲朝暮心頭劇震!
隱隱的鈍痛從心底傳出。
他茫然地想:他知道了,也明白了,並且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相信終其一生,他都不願意再來醫院說靈感二字。
從前他並不過心的東西,卻成了擺在他眼前,再難以避開的難題。
哪怕遲朝暮後悔,也無可挽回。
回到住院部,遲朝暮遠遠看見一道眼熟的身影。
周秋心。
這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嘴上說著和鬱止都是工作往來,然而得知了鬱止的工作是什麼後,之前的話便有些站不住了了。
一個幹練的職業女性,怎麼才會和鬱止有工作上的交集?
遲朝暮不願亂想,心中卻著實好奇。
他試著在網上搜索了一下週秋心的名字,然而一無所獲。
回到病房,鬱止果然並未睡覺。
“剛剛我看到周女士了,不知道她為什麼走得那麼急,你大可以多留她一段時間,你們雖然只是工作上的交集,但也應該算朋友吧?”
剛回來,遲朝暮便說了這麼一段話。
鬱止先是一愣,隨後挑眉,“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我就放她離開。”
“哦……”見他還是不多解釋,遲朝暮失望地垂下視線。
“其實,她的工作內容很簡單,相信不久之後,你就能看到她的工作成果。”鬱止意味深長道。
“哦。”遲朝暮半點興趣也無,別人的工作成果和他有什麼關係?
倒是另一件事,讓他有些在意,“這個不久……是還要多久?”
鬱止表情淡了下來。
遲朝暮看著他,視線緊迫,追問道:“是在……你出院之後?”
鬱止指尖顫了顫,“大概。”
二人距離極近,遲朝暮視線緊盯著他,便是鬱止想要避開,也避無可避。
在這樣緊迫的視線下,他依舊對出院這種話張口便來,也不知道在心裡說過多少遍。
懷著不甚明朗的心情,遲朝暮靠近他坐下,手撫上正在打著點滴的手,上面青筋凸起,消瘦得每根血管似乎都能看清。
遲朝暮的體溫本就偏低,然而觸碰到這隻手時,卻還是被那冰冷的溫度差點凍得生了冰。
鬱止微微縮回手,他太冷了,怕把人給凍著。
將死之人的身體,本就沒多少熱氣。
然而他想要抽回手,卻沒抽動。
正要說什麼時,卻聽對方先一步開口。
“鬱止,你真的想出院嗎?”
鬱止動作頓住,眉眼微抬,和遲朝暮對上。
四目相對,眼中似乎裝滿了複雜神色,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片刻後,才聽鬱止道:“想。”
“……當然想。”
原主想出院,而他自己……也是想的。
前者是不想死,他卻是想活。
可惜,事情總不會以個人的意願發展。
原主不想死,卻也是死了。
他想要活,卻也是活不成。
“出院後,你想做什麼?”遲朝暮似乎跟出院槓上了,一直問,這些在二人心中,都毫無用處的問題。
鬱止卻不在意,反而認真答了。
“先去你家做客,早就答應好的。”
遲朝暮垂眸,淡淡道:“然後呢?”
“再去見見朋友。”這大概是原主想做的。
遲朝暮不置可否,“還有嗎?”
“最後……”
遲朝暮心想:這就最後了嗎?
就連幻想,他都只有這麼一點?
“最後……”
最後了半晌,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遲朝暮也不急,也不催促,靜靜等著。
鬱止轉頭看向窗外,沒敢多看遲朝暮一眼。
他望著遠處的青山,望著天邊的雲海,雙眸平靜,卻又彷彿帶著無數波瀾壯闊。
“最後……”
“我想多看看。”
遲朝暮:“看什麼?”
鬱止:看一個人,看一段人生。
他不說,遲朝暮便只當他是多看看這個世界,他所不捨的,所牽掛的,是這個世界。
鬱止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話到此處,他又不傻,知道每句話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和後果。
思索片刻後,他到底沒能壓抑住心頭那抹憐惜,淺笑道:“世界太大了,人和事也太多了,有許許多多的人惦念,不缺我一個。”
遲朝暮抬眼看他,撞進他如水溫柔的眼眸裡,再難掙脫。
“我只想看一個人。”
什麼人?
心上人。
未盡之言,皆在眼裡,或含蓄隱晦,或坦白露骨,卻都在不言中。
遲朝暮認真看著他,時間彷彿走了一個世紀。
“我記住了。”
記住了你想的一切。
那個無能為力,只存在於幻想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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