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太過寧靜,以至於一張紙飄落在地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趴在桌上的林醫生被動靜驚醒。
眼前一片陰影,定睛一看,卻見是自家表弟。
“幾點了,怎麼不叫我?”他一邊摘下眼鏡揉眼睛,一邊想著待會兒下班回家能不能讓遲朝暮也回林家。
頭腦逐漸清醒,他戴上眼鏡,正要收拾東西招呼遲朝暮離開,然而他一抬頭,就發現了不對勁。
“你怎麼了?”
只見遲朝暮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雙眼失神,整個人都在神遊天外,彷彿不知從何處來的陰差,勾走了他的魂魄,只剩他一個空蕩蕩的軀殼還被留在原地。
“啊……”像是終於被驚醒,遲朝暮緩緩出聲,發出無意識地音節,就像剛剛出生學習說話的嬰兒般,無助又茫然。
“我問你怎麼了?”林醫生皺眉,直覺遲朝暮的狀態不對勁,他的視線向下,落在他手裡拿著的那些檔案上。
遲朝暮心一緊,渾身一個哆嗦,連忙蹲下身,埋頭撿起地上的檔案,手腳迅速,絲毫看不出剛才他還渾身僵硬,宛如殭屍,也無人知道,剛才他把檔案攥得死緊,雙手顫抖。
“我……我來幫你收拾……我來……”遲朝暮低聲輕語,像是對林醫生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很快,他便撿起檔案,並且按頁數整理好,放在林醫生桌上。
下班時間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林醫生也想回家,便沒有再糾結於遲朝暮的事。
“今晚要不要回家看看?昨天你中途逃走,老太太他們有些生氣,你回去哄哄他們?”
“還有家裡其他人,昨天你都沒來得及見,今天正好他們都在。”
“你要是回去,我現在留給家裡打電話,讓他們多準備些飯菜,都是你喜歡吃的。”
林醫生自顧自說了許多,然而都沒能得到回應,他皺著眉看向遲朝暮,見他還在明顯走神,且臉色不對,似乎格外蒼白,不由皺眉,有些擔心,“怎麼回事?病了?我幫你瞧瞧?”
遲朝暮連連搖頭,他張口想要說什麼,然而半個字都沒能說出來,林醫生就看見他的嘴唇開開合合,卻到底沒什麼動靜。
林醫生是真怕他出什麼事,正要帶他去檢查,遲朝暮卻在他靠近時,又回過神來一般,連忙搖頭,“我、我沒事!”
“表哥,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既然外公外婆在生氣,那我就改天再去看他們,不然他們看到我會更不高興。”
林醫生正要說什麼,遲朝暮卻不給他這個機會,連聲催促道:“這個點了,該下班了,要麼走吧走吧!”
他一邊說,一邊推著林醫生往外走,離去時,他的視線刻意不去看擺放著許多檔案的桌面,餘光卻又不自覺在意,如果意念有火,恐怕早已經將它們燃燒殆盡。
林醫生被他的態度弄得有些莫名,卻還記得自己有事要做,“等等……我先把東西放好。”
說罷,他錯開遲朝暮,來到桌前,把文件整理好,並且放進櫃子裡,鎖上。
這才轉身帶著自家表弟離開,“走吧。”
遲朝暮的視線卻緊盯著某個櫃子,直到被林醫生拉走,辦公室上鎖,厚重的房門隔絕了他的視線,令他再看不見。
上了車,林醫生還是先送遲朝暮回去,然而剛上車不久,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無他,太安靜了。
以往遲朝暮雖然也不是話嘮,卻也不會安靜地一句話也不說,就連他說起的話題,遲朝暮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能不說就不說,非要說也是一個字回覆,彷彿多說一個字能讓他虧本似的。
林醫生正想著他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要不要找人問問,卻聽一直懶得說話的遲朝暮終於肯張開金口。
“表哥……”
“什麼事?”
“我……我今天、幫你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一點……”
林醫生皺眉,醫生有保密協議,不能將病人病情透露給不相干的人,顯然遲朝暮的行為令他觸犯了這一條規定。
但他更不解的是,遲朝暮不像是不知道的人,他為什麼會不默默埋在心裡不探究不詢問,反而還直白地對他提起呢?
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表哥你別多想,我只是想到你之前好像跟我提過一嘴,有個病人病情很嚴重,今天不小心看到,就想起來了。”遲朝暮簡單解釋道,“今天我看到的那個……是他嗎?”
林醫生不知道遲朝暮看到了什麼,看到了多少,但他回想醒來時的情景,想來遲朝暮頂多是看到了病症,其他沒看到多少。
加上遲朝暮和病人應該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含糊說幾句,倒沒什麼大問題。
於是他點點頭道:“嗯,如果你說的是我桌上的那些,是他。”
遲朝暮手心攥緊!
在林醫生沒注意到的地方,他的雙眼含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像深淵之下的暗流,又像天空中的純白,像深邃,又像澄澈,似乎包含了許多,又彷彿什麼也沒有。
極致的複雜和極致的純粹結合在一起,令見到的人也分辨不清。
他宛如被設定好程式的機械,一字一句說著平靜至極的話,不帶半分感情。
“那他……情況到底有多嚴重?”
“會、會死……嗎?”
他似乎極不習慣說“死”這個字,說出口時,聲音低得幾乎連他自己都沒聽見。
林醫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直覺表弟是被鬱止的病情給嚇到了,大概是因為,距離死亡太近?
因此,他並不想說得那麼明白,便含糊其辭道:“已經到了這種時候,病人的病情如何,就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了,醫院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他也只是其中一個,你又不認識他,不必過多在意。”
他本以為這番話能夠打消表弟對這件事的追問,安心回家,然而他卻久久沒能等來回應。
直到又一個路口過去,他忽然聽見身邊人說道:“停車。”
林醫生一愣,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遲朝暮:“我說,停車。”
林醫生將車速慢了下來,皺眉不贊同道:“這個點了,別在外面逗留,還是我直接送你回家,你還沒吃晚飯。”
遲朝暮閉上眼,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終於壓制不住,不慎露出的疲憊,“表哥……”
“放我下來吧。”
“我……想自己走走。”
幾分鐘後,車子在路口停下,林醫生看著遲朝暮,不放心地囑咐道:“早點回家,記得給我打電話報平安。”
遲朝暮連揮手的力氣都沒有,他閉眼點頭,終究什麼也沒說。
秋夜微涼,周身吹來帶著冷意的夜風,遲朝暮逆風而行,微微閉眼,任由夜風肆虐,兀自行走,巋然不動。
與其說是他在逆風,倒不如說他是在用風颳著自己。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輛橫行,璀璨的霓虹燈將街道照得瑰麗非凡,熱鬧又明亮,各家商店播放著或激情或舒緩的音樂,給這個夜晚增添更多的生氣。
八點剛過,許多人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遲朝暮孤身穿過人群,穿過嘈雜,穿過泱泱紅塵。
這裡的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屬於他的。
他意識仍舊不甚清晰,每每凝聚在一起,卻又很快分散,這讓他想要認真思考都不行。
他有許多事要想,有許多話要說,然而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今天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彷彿是一場夢。
一場前面朦朧甜蜜,結局卻恐怖驚懼的噩夢。
無論是白天意識到自己的感情,還是晚上不小心發現的真相,都充滿了不真實。
他想要驚醒,想要有人跳出來告訴他,一切都是惡作劇,這只是一個夢。
然而這個夢太真實,真實到他怎麼也醒不過來,令他最終只能痛苦地發現它是真的。
“快快準備!人要出來了!”
“啊啊啊!!!就要見到風神了!好激動!”
“海報燈牌都拿好了嗎?”站姐組織著人群,目光落在一個後排粉絲手裡的東西時不由皺眉,“你怎麼拿那張舊海報,快丟了丟了!”
那粉絲還有些捨不得,這張海報花了她不少錢呢,不過想想也是,人都走了,新人換舊人,要是讓風神他們看見,肯定會不高興。
海報被無情丟棄,不巧正被風吹到了遲朝暮腳邊。
他本想一腳才過去,然而無意中一瞥,熟悉的面容令他停下腳步。
彎腰將海報撿起,上面的人清晰呈現在他眼前。
雖然和現在差距有點大,但他依然能看出,這就是他。
只不過海報上的人更健康,而他見到的人更孱弱消瘦。
遲朝暮忽然發現,他其實並不瞭解鬱止,而鬱止也沒有讓自己瞭解他。
比如他不知道鬱止曾經是電競職業選手,比如他不知道鬱止曾經也意氣風發。
又比如,他從未說清的病情。
直到看到這張海報,他才驚覺,遲朝暮,你怎麼能這麼蠢?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只看他形銷骨立的模樣,你怎麼能理所應當地相信他說的不嚴重的鬼話?
回想這幾日與鬱止相處的種種,他忽然發現,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鬱止顯然是有意隱瞞,大概在他眼裡,自己只是個剛認識的陌生人,連朋友都算不上,更沒有必要透露身體狀況。
想想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設想過的一切未來,遲朝暮不由閉了閉眼。
想來自己這些天的行為在那人眼中,大概很可笑吧?
從未直面過生死的人,今天卻被強行帶到它面前,令他不得不將這個原本離他很遠的詞放在眼前,很近,很近。
茫然和恐懼在心頭蔓延,無力感充斥全身。
夜風很冷,冷得人痛徹心扉,卻又被冰凍住,只剩下僵冷和麻木,餘下心中的鈍意,彷彿錯覺。
鬱止開啟電視,注意力卻完全沒在螢幕裡播放的飲料廣告上,而是餘光時不時注意著一旁的手機。
然而許久,久到今夜快要結束,他都沒能收到本該早就發來的資訊。
這些天如果見不了面,遲朝暮得空總會用手機聯絡他,然而今夜卻出了例外。
是又什麼事耽誤了?
雖然有這種可能,但鬱止卻直覺不是。
就算有事耽誤,那人多半也會跟他提一句,可是沒有。
鬱止垂眸凝思片刻,還是拿起手機,給遲朝暮發去一條資訊。
到家了嗎?
街上,遲朝暮聽見聲音開啟手機,看著這條訊息有些走神。
或許是今天受到的刺激麻痺了他的感覺和情緒。
看著這條訊息,他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指腹在螢幕上摩挲,一個字一個字摸過,面上卻面無表情。
片刻後,他像是設定好了程式,正常又流暢地回覆了對方。
剛到,困了,早點休息,晚安。
鬱止看著這條回覆,不由挑眉。
看著挺正常的,但他卻從中感覺到了一股想要迫切結束聊天的感覺。
錯覺嗎?
鬱止不覺得自己會有錯覺。
手指輕敲著螢幕,鬱止垂眸掩下眼底的思緒。
看著手機的目光卻深邃又凝重。
翌日,遲朝暮一早便來了醫院,“早!”
鬱止看了看他,見他笑容明媚,態度自然,像是沒事人一樣,心中微動。
“早。”
遲朝暮見他這麼早醒了,便問道:“昨晚沒睡好嗎?”
視線不著痕跡多注意了鬱止幾眼,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他總覺得今天鬱止比之前更為消瘦。
曾經吸引他的骨感美如今卻成了令他恐懼憎惡的存在。
誰又能想到呢。
鬱止彷彿注意到他的動作,轉頭看過來,遲朝暮倉皇地移開視線,放下揹包,拿起手機似乎想看什麼。
“沒有,只是昨晚睡得早。”鬱止平靜地收回目光,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早睡早起身體好。”遲朝暮順口接道。
然而話剛出口,他便狠狠咬唇,聲音艱難,說不出話來。
“嗯,你就是因為這些,昨晚才睡那麼早的?”鬱止隨意問道。
遲朝暮頓了頓,正想說什麼,卻又聽他繼續,“我以後要是去你家做客,是不是要跟隨你的作息?”
遲朝暮思緒複雜,心頭忽然湧出一股怒火。
做客?怎麼做客?變成鬼嗎?
生氣的他抿了抿唇,沒接鬱止這話。
他垂著頭,想要掩飾因為鬱止的話而起伏不定的情緒,因而也成功錯過了鬱止眼中好似塵埃落定的瞭然。
若是平時,遲朝暮這時候應該就著請自己到他家做客這件事上多說幾句,好增強自己去的意願。
然而他沒有,要麼是他不想讓自己去了,要麼就是……
他知道去不了,現在說再多也是枉然。
他眸光微動,一抹若有似無的流光閃過,彷彿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絢爛而動人。
他知道了。
鬱止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不是不確定的詢問,而是肯定句。
雖說鬱止也沒想過會一直瞞下去,可這麼早就發現,還真是讓人心情複雜。
今天,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五天,他想要掩飾的東西卻已經暴露,似乎他想要做什麼,都不會成功。
比如不想見面。
又比如,隱瞞病情。
鬱止忽然有些好奇,自己還能在這個世界停留多久?
“早上醫生該來查房吧?怎麼不見到人?”遲朝暮忽然提起,說著話的同時,還用餘光不著痕跡觀察鬱止。
鬱止神情一直淡定自若,淡笑道:“已經來過了,你來之前剛剛離開。”
遲朝暮再三確認,鬱止並沒有露出半點端倪,彷彿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病人,生的普普通通的病。
他忽然覺得可能不是自己太蠢,而是有人的演技和心機太過厲害,有心算無心,自己當然比不過。
“那下次醫生再來,也叫上我吧,鬱先生,其實我也很擔心你的病情,想要多瞭解一些。”
鬱止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暗不明,忽而微微勾唇,輕聲道:“好。”
試探失敗,遲朝暮避開視線,一時間,他竟覺得鬱止的目光有點迫人。
明明隱瞞的不是他,騙人的也不是他,怎麼就是他迴避呢?
遲朝暮開啟電視,想要藉此來掩飾情緒。
手上不自覺調動頻道,實際他根本就沒在意頻道里播放著什麼。
“恭喜mx拿下春季賽冠軍!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主持人激動的聲音傳入耳中,遲朝暮調動頻道的手一頓。
只這麼一會兒功夫,電視裡的畫面便切換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那人眉目冷峻,聲音冷淡,話雖如此,卻還是肩負著隊長的職責,他對著鏡頭侃侃而談,僅僅是一眼,他便從對方雖冷淡,卻也禮貌的交談中,聽出了他對未來的嚮往和期盼。
“換個頻道吧。”鬱止忽然坐著輪椅出現在遲朝暮身邊,打斷了遲朝暮的思緒。
“為什麼?”遲朝暮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鬱先生不覺得這很好看嗎?”
“畢竟,這可是你自己。”
鬱止看著電視螢幕,裡面的人已經換了別人,是他的隊友,“過去的事,再提無益。”
遲朝暮轉頭,認真看著他,“我以為你會回去。”
鬱止微微一嘆,無奈笑道:“雖然並非我的本意,可我離開後,他們也有了別人填補,再去就不合適了。”
何況,他也沒機會再回去。
遲朝暮偏開頭,似乎是不想看他。
“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我是誰的?”鬱止面露好奇問道。
遲朝暮沒看他,目光在螢幕上沒移開,手卻抓緊了褲子,“無意中看到的。”
“一開始,我也很驚訝,鬱先生和電競一點也不像有關聯的樣子。”
鬱止微笑,“所以凡事不能看表面。”
遲朝暮點點頭,像是認同他的話。
“那你病好後,還會回到那個圈子嗎?”
鬱止沉默片刻,“看緣分吧。”
如果是之前,這個看緣分在遲朝暮心裡大概就是看鬱止還想不想去。
可是現在……他卻是無端覺得,這個看緣分是看他能不能活下去。
一股激烈的情緒直直湧上心頭,遲朝暮匆匆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說罷,飛快衝進洗手間。
砰的一聲關上門,他整個人脫力一般,背靠在們上,緩緩地,緩緩地縮了下去。
偽裝是門耗心耗神的學問,僅僅是從進門到剛剛,便已經花費了遲朝暮所有的力氣,此時此刻,他已然渾身無力。
他蹲坐在地,雙手抱膝,雙眼茫然又麻木,洗手間的溼冷也被他視若無睹。
今天見到鬱止,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那些是假的。
一直被他強行矇住的雙眼終於再見光明,真實在眼前展開,令他不得不面對接受。
腦海裡不斷回放著鬱止曾經說過的話,許下的承諾。
什麼不重要的病,什麼出院,什麼將來……
呵。
他閉了閉眼,無力輕嘲。
嘴裡發出一道微弱的呢喃,像是掙扎過後的無能為力,彷彿對眼前的一切都認命。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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