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用近乎低喃的聲音問道:“是嗎?”
男生認真點頭,“是啊,史書上明明白白記載著,他後半生久留京城,權掌天下數十年,無妻無子,直至終老。”
他翻開葉逐月的筆記,在上面找了找,最終找到了地方,舉著筆記指給葉逐月看:“葉哥,你筆記上就有啊,怎麼還記錯了呢?”
葉逐月視線逐漸下垂,落在筆記上,字跡清晰又熟悉,不用想,他都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字,確實是他寫上去的。
男生看著葉逐月有些空茫的表情,小心翼翼問:“葉哥……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葉逐月閉了閉眼,又搖搖頭,“沒事……”
他抬手揉了揉腦袋,眉心微蹙,扯動唇角似乎想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
“我就是頭有些暈。”
原本他好像有許多話想要說,然而再拿著筆記仔細看了看,他只覺得彷彿腦海中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抹去,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關於筆記上的內容越來越清晰。
他伸手在筆記上的字跡撫過,逐漸回憶起自己記下筆記的記憶畫面。
“我怎麼會……”
怎麼會覺得鬱止曾經走遍天下數十年呢?
奇怪的想法終究找不到答案,葉逐月也無奈放棄。
他重新將筆記交給男生,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是我說錯了,他確實沒遊歷過天下。”
*
京城,將軍府
丫鬟端著已經洗好晾乾的碗筷來到書房。
“將軍,您要的碗筷。”
昨夜鬱止吩咐人將這副碗筷洗乾淨再送來,可將軍昨夜分明沒有用膳,這副碗筷究竟從何而來?且它還並非是將軍府統一規制。
但疑惑也僅僅是存在於下人心中,並不敢多言,這位將軍能在短短几日之內顛覆朝堂,他們既敬又畏,對於他的事,眾人也不好過多揣測。
“嗯,放著吧。”
鬱止放下手中的筆,淡淡應道。
丫鬟放下碗筷時,餘光不經意往桌面看了一眼,卻見桌上是一張人像畫卷,再一看,便見那畫卷上的人像與將軍十分相似。
這是一副將軍的自畫像。
將軍竟是在為自己畫像嗎?
雖說將軍容色氣質京城無人能比,可自己為自己畫像,聽著似乎有些……
丫鬟不敢再想,匆匆退下。
鬱止看著已經完成的畫,打算等它晾乾後便拿去給史官,讓他們要畫人記得照著它畫。
回想起還給葉逐月的那張圖,鬱止自己都不願意再看一眼。
也不知道愛人對著那樣的自己彆扭不彆扭。
搖頭輕笑過後,鬱止又慢慢收起了笑容。
指尖在桌上輕點,眸光深邃沉靜,似乎藏著不見底的漩渦,無人得見。
那個木盒,僅僅只有連通兩個時空的作用嗎?
不知為何,鬱止覺得這個世界沒那麼簡單。
至於哪裡不簡單,只怕還要進一步瞭解那個時空才能得知。
鬱止將碗筷放進木盒中,先去處理朝中事務。
剛剛經歷一場dòng • luàn,朝堂需要他出現,鎮壓那些人蠢蠢欲動的野心。
“吩咐下去,日後沒我允許,不得進入書房臥房。”
“是。”
木盒留在了書房內。
鬱止原本以為等到晚上,等葉逐月回家,他就能再次與對方交流。
然而他卻是沒想到,這一等,他足足等了好幾天,才得到葉逐月的回應。
【先生,碗筷已經收到,如果你喜歡我這裡的飯菜,可以再告訴我。】
鬱止看著信紙,心中這才放下心來。
他回信道:【多謝,確實很美味,不過我暫時不需要。】
葉逐月有些失望,他還以為可以用各種各樣的美食征服對方的胃,繼而征服對方的心呢。
嗯……等等……不是……
他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只是想要努力和對方更親近熟稔一點,這樣他也能更容易知道有關於對方所在的時空究竟是什麼時候。
葉逐月這麼告訴自己,但他其實知道,自己對對面那位不知名人士也擁有不小的好奇,但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任誰擁有他這樣奇妙的經歷,也會對另一個人產生好奇。
嗯……同理可得,對面那人應該也對他和他的身份和環境感到好奇,可對方為什麼半點想要了解的趨勢都沒有?
既沒問他是誰,也沒問他做什麼的,有什麼目的。
思來想去,葉逐月只能得出對方真的是位矜持穩重,見過大風大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老先生這個結論。
【你上次問我那位名叫鬱止的人……】
鬱止決定暫時用自己套套近乎,方便拉近關係,日後他好問更私人的問題。
至於為何不直接表露身份……
鬱止真的擔心當對方知道是他後,對他的感情更多是崇拜而非喜愛,初始印象對於一段關係的展開十分重要。
比起知道對方所有經歷,位於神壇的“歷史名人”,一個神秘又有緣分的陌生人更適合感情開始。
只有這樣,他們才是平等的。
果不其然,說起鬱止,葉逐月的話明顯多了起來。
【先生知道他嗎?認識他嗎?接觸過他嗎?】
鬱止笑了笑,卻並未回答,反而問起了他來。
【你說的鬱止是誰?我不確定自己知道的是否是他,你可以再多給我講講他的事蹟。】
葉逐月有些猶豫。
雖然他看得出來,這位老先生不像是壞人,也不像是包藏禍心之人。
也看得出來,這位老先生對他的態度逐漸有些親近,畢竟已經沒有稱呼他為閣下,而是你來我去。
可……萬一呢?
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對方真的認識鬱止,而又從他這裡得知了鬱止的身份和經歷,利用這些資訊對鬱止做些什麼怎麼辦?
像是知道他的猶豫一般,對方又很快來了新的信。
【不必擔心,我只是有些餘閒,想聽聽故事罷了,你大可以把它當成故事講一講,若是我認識,正好可以幫你,若是我不認識,那也只是個故事而已。】
葉逐月看著上面還未乾的墨跡,不知為何,剛才猶豫又擔憂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對方的字跡很美,因為喜好的原因,他對古文化多有了解,見過的名家大作不知凡幾,卻從未有過一人的字能讓他只看著便平和心安,心靜如水。
他笑了笑,心中那點對於對面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的防備逐漸消散。
他拿起筆,慢慢寫了起來。
鬱止坐在桌前,手邊的熱茶已經逐漸失了溫度,他嚐到留在口中的餘溫,便不再繼續飲用。
期間他打開了幾次,木盒中一直沒有動靜,但他並不著急,雖然要讓人相信一個見不到面,也不知道身份,更不知道性情為人的人很難,但他相信對方能夠從文字言語間感悟和信任。
就如自己也能從短短兩回的交流中,瞭解到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一般。
再一次開啟木盒時,鬱止看著裡面寫滿字的信紙,不由微微勾唇,目光溫柔。
【我也沒有親眼見過他,不過是從書上看過,和他人口中聽說。據我所知,那人平民出身,卻武藝非凡,未得老師教導,卻能習文斷字,知人心,曉大義,雄才偉略。在亂世之中以戰止戰,以殺止殺,為天下求得一個太平。他本人卻不愛嬌妻美妾,不求子嗣傳承,更不貪戀權勢名望,哪怕得天下擁戴,也並未奪取至高之位,一生為公,是個心懷天下,無私無慾之人。】
鬱止看著上面的字,對於自己未來的路瞭然於心,與他此時的打算差不多。
既然愛人不在這個時空,他自然是孑然一身,而他想要天下一統,也未必需要坐上那個位置,只要大權在握,只要能夠按照他的想法發展,誰做皇帝他並沒有那麼在意。
葉逐月所寫的,便是日後的他。
葉逐月所能見的,也只是歷史中的他。
許是鬱止花的時間太久,葉逐月忍不住寫信來催促。
【先生,你認識他嗎?】
鬱止的指腹在信紙上摩挲片刻,才寫信回覆道:
【認識。】
收到回信的葉逐月:“!!!”
他雙眼微微睜大,哪怕面對這奇異的木盒時都沒有此刻的震驚和驚喜大。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鬱止。
【真的嗎?!怎麼認識的?真實的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先生又是怎麼認識的?能跟他說上話嗎?】
一系列的問題砸在鬱止臉上,他並未急著回覆,而是寫信反問了葉逐月一個問題。
【據你所寫,你並未見過鬱止,只從其他途徑知道的他,而他在你眼中,應該是個已經有全部人生經歷的人,可我所認識的鬱止,目前還是個不知未來的年輕人,所以……你我並非在同一方世界?】
葉逐月被這段話砸得渾身激動的血液驟然冷靜下來。
猝不及防。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暴露了!
他有些懊惱,都怪自己剛才太過得意忘形,失了穩重,才忘了檢查言語間是否有漏洞。
雖然之前的飯菜碗筷書箋信紙等東西也能夠看出自己的不同,可這還是那人第一次,也是明擺著把證據攤開在他眼前,讓他避無可避。
思慮良久,無奈之下,葉逐月也只能苦笑一聲,回了鬱止一句:【先生聰慧。】
但比起這句無可奈何的誇讚,他更想問的是……
【先生不驚訝嗎?】
他覺得一個古人若是知道有未來世界存在,且認識了一個知道歷史,知道命運的另類“神仙”,都會震驚甚至害怕的吧?
如果有人能夠克服害怕,那很有可能是心懷不軌之人。
葉逐月私心裡,不認為這位沒見過面的先生會是那種人。
也不希望對方是那種人。
果然,沒一會兒,他便收到了回信,看著上面一如既往的瑰麗字跡,他不由露出個不知來處,不知原因的笑容。
眼中落在這些字上,彷彿便接受了一股由心靈至身體的極致享受。
【不驚不喜,不懼不妄。】
雖未有過多解釋,可葉逐月卻能一眼明白這八個字的深意。
不驚是不驚訝,面對木盒這種神異之物時,對方尚且鎮定自若,如今哪怕是知道有人眼觀歷史,他也不會失了從容。
不喜是不歡喜,得知歷史是何種機緣,擁有這樣的機會,對方大可以藉助金手指逆天改命,但鬱止顯然沒有那個心思。
不懼是不害怕,有人自後世知曉你的一切,從生到死,輝煌與低谷,都在其中,彷彿人生已經是一條既定的命運線,未來也失去了意義。本該是令人恐懼命運的存在,但鬱止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人生之路是自己走的,而非所謂的既定命運。
是他決定了歷史,而非歷史禁錮了他。
不妄是不生妄念貪婪,得此機緣,對對方而言不過是一場有意識的奇遇,而非可利用的工具。
葉逐月看了這些字許久,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輕易便看懂了這八個字。
但他確實從這八個字裡,隱約看出了與他對話之人的性情。
沉穩如山,寬博似海。
心緒紛雜至心間,最終葉逐月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不愧是位歷經世事的老先生。
【先生心性令人佩服,但是世間並非都是先生這樣的聖人,希望先生能夠保守我與木盒的秘密,能夠與先生有這樣一番奇遇,是我的榮幸。】
鬱止看著回信不由好笑,他的星星,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說好的聊“鬱止”呢?
心中雖這樣想,他雖還是提筆寫道:【自然。】
得到他的保證,葉逐月顯然放心許多,他也是這時終於想起來,剛剛還打算和對方聊鬱止的!
眼見著對方還沒有要注意的意思,葉逐月也不再耽誤時間,問起了他想知道的訊息。
【先生,你見過鬱止,那你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從前知道鬱止,葉逐月便深深被那人吸引,無論是一統天下的雄才偉略,還是終生孤身一人的無私無情,都充滿了傳奇色彩,在葉逐月的眼中,那定然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雖然……他的樣貌和神仙一點也不沾邊。
然而很快,鬱止的答案便給了他一個打擊。
只見對方給的信紙上寫著四個字:
【一介凡人。】
葉逐月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狠狠咬唇,飛快寫了回信回去。
鬱止拿到後不由無奈扶額,有些啼笑皆非。
【我以為先生胸懷寬廣,卻不知先生竟也會有失偏頗,鬱將軍無論是為人還是才能,都是舉世無雙,他為天下百姓做的事功德無量,為何要受此貶低?】
瞧瞧,舉世無雙都用上了,用凡人二字形容他在對方眼中竟成了貶低,都不用多說,鬱止便在這些話中看出了愛人對他的推崇和維護。
可他本人卻因為這份推崇和維護,受了對方的指責?
何其好笑。
鬱止還是第一次有這種經歷,在愛人心裡,真正的自己,與他接觸的自己,竟然比不上歷史裡的自己。
這種感覺頗為新奇。
可新奇之餘,鬱止決定自己還是需要解釋一下。
【在你眼中,凡人二字為何意?】
葉逐月看著這句話不由一愣,頓時噎住,有些不知怎麼說。
凡人……什麼是凡人?
自然是泯然眾人。
鬱止在他心中位於神壇,從未跌落,如今有人將他拉入凡塵,他自然不服不願。
鬱止沒有等他的回答,而是繼續寫道:【在我眼中,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有生老病死,皆為凡人。】
他覺得葉逐月還不會信,果然,隨後他便收到了葉逐月的回信。
【那你說的這些,他都有嗎?】
鬱止心道怎麼沒有,能夠成為歷史中的形象,不過是因為他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皆繫於一人,而那人不在此間罷了。
四個字在他筆下揮毫而就。
【世人皆有。】
葉逐月被堵得說不出話,他回想自己,發現自己也有很多私心和慾望,在對方口中,也是凡人一個。
可要他承認一直穩居神壇的鬱將軍也有,他便有些無法接受。
可鬱止是鐵了心要將“鬱止”從葉逐月心中的神壇拉下來,否則日後他怎麼以“鬱止”的身份與他交往。
【世家貴族渴望榮華富貴、家族長盛,平民百姓渴望風調雨順、豐衣足食,奴隸僕從渴望平安富貴、人身自由,閨閣千金渴望嫁得如意郎君,江湖遊俠渴望鏟奸除惡,文人書生渴望金榜題名……凡為世人,皆有所欲。】
葉逐月無法反駁,甚至看著這些字,他心中忍不住喜歡且贊同,可……可……
【那先生就說說,鬱將軍的欲求是什麼?】
鬱止看著這行字不由輕笑,雖不知他是真想知道還是找茬追問,但是沒關係,他不介意滿足。
【你說他惠澤天下,那自然是求天下太平,不說是否還有其他願望,這一條總是有的。】
葉逐月看著心中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人的願望總是為自身,或者私情,可將軍的願望卻是為天下蒼生,這樣一個人,還不能稱之為聖人嗎?
他正要以這話回問鬱止,鬱止那邊卻先一步寫道:【淺層願望是天下太平,你又怎知他真正希望的是天下太平之後能夠回家鄉?又或是天下太平後與心愛之人廝守?非是本人,皆不可知。】
葉逐月徹底沉默。
對著鬱止有理有據的話,他根本無法反駁。
甚至心裡的理智在告訴他,那人是對的,這些話有道理。
真正徹底打擊到他的,是鬱止後面的這段話。
【聖人不過是他人未經同意冠在他頭上的名號形象,他本人甚至都從未這樣想過自己,亦從未認可過。】
【天地眼中,蒼生皆螻蟻,螻蟻亦蒼生。】
葉逐月徹底被說服,然而他有些不想承認自己竟然這麼快認輸,想要強行挽尊,便反問鬱止:【先生看得這麼透,那你的欲求是什麼?】
他以為對方不會回答,因為這問題其實已經涉及了隱私,以他們才第二次交流的關係,那位先生應該不會這麼快親近他信任他。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不多時,他便收到了對方的回信。
【所求不過一人的平安喜樂。】
葉逐月愣住,視線久久無法移開,手也捨不得將這張紙放下。
彷彿有什麼東西,輕輕擊打在了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略酸,略暖,還有一絲莫名其妙,又來歷不明的甜。
好像……好像……這信上所說的“一人”是指自己一般。
葉逐月搖搖頭,將這奇怪的感覺驅散,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給鬱止回了信。
【祝福你。】
鬱止看著信上這三個字,不由笑著輕嘆,心中暗道:只要你平安,就是最好最有效的祝福。
他正要收起,卻又想起對方這幾日不見訊息,不由問道:【多謝,不過之前久等不到你的回信,可是有什麼事耽誤了?】
葉逐月腦袋冒出了小問號,他疑惑地給鬱止寫了回覆。
不多時,鬱止便收到了回信,然而臉色卻微微一變,眸光閃動,似有深淵暗湧,深邃無比。
【昨晚我們才結束聊天,才不到一天,先生覺得這很長嗎?下次我儘量早點回來,先生久等了。】
*
“將軍,派出去打探夜國訊息的人回來了。”下屬前來稟報。
原主的副將被他安排去統領軍隊,現在跟在他身邊為他辦事的是從下面調上來的人,機靈能幹,很是不錯。
鬱止淡淡嗯了一聲,“讓他休整過後再來彙報。”
“是。”
下屬告退,心中卻奇怪,將軍不是很看重去夜國打聽的情報嗎?怎麼現在看來卻又一點也不急?
不過,將軍這等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心中所想,他猜不透也正常。
還需要他再仔細觀察。
史官們很快接到一條莫名其妙的命令,人手拿到了一張鬱大將軍,也是如今朝堂上一把手的畫像。
畫像與將軍本人有八分相似,再加上氣質shén • yùn,幾乎能達到十成,可見將軍畫技之高超。
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將軍非但用兵如神,還能文能武,能寫能畫,這般才能,令人實在不得不懷疑。
然而如今史官們卻顧不上懷疑,他們都對大將軍的命令感到莫名又無措。
這……要他們今後編寫史書要用這些畫像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嫌棄他們畫技不好嗎?
想到有這個可能,眾史官紛紛感覺不好了,他們是真的怕自己有哪裡做的不好,於是絞盡腦汁討好這位鬱將軍。
比如上回,不少史官主動要美化鬱止逼宮的行徑,想要寫成皇帝丞相罔顧忠義,預謀處決鬱止,才讓他不得不反。
誰知鬱止看到後不僅沒有高興,責罰了他們不說,並且讓他們如實彙報,無論是他逼宮,還是把先帝趕去做太監,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必修飾,不必遮掩。
馬屁拍在馬腿上,眾史官宛如日了狗,因此鬱止終於有新任務安排,還是親自下達的命令,眾人不敢不從,紛紛苦練畫技,力求一比一還原鬱止的容貌,將其記載在史書上。
鬱止見他們如此認真努力,頗為滿意,也終於有了心情去思考那些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為何他這裡過了好幾天,葉逐月那邊才過了一天?
唯一能夠解釋的,便是雙方時間流速不同。
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他需要等幾天才能與葉逐月聯絡一回罷了,既然知道對方在哪兒,也知道他平安健康,其他都不那麼重要。
可是以後呢?
葉逐月過一天,他便已經過了好幾天,他的時間比葉逐月快幾倍,這種情況下,他能陪葉逐月到幾時?
終有一日,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葉逐月卻還有許多年。
許多孤身一人的時間。
*
現代
葉逐月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來時,剛下樓,就在客廳裡看到了一道不該在這兒的身影。
“你怎麼來了?”
周頌……周頌一邊吃著桃子一邊沒好氣地說:“你還說!”
“前天你誤會我的事還沒找你算賬呢?”
“什麼誤會?”葉大嫂端著另一個果盤從廚房裡出來,好奇問道。
周頌張嘴就想向葉大嫂吐槽葉逐月,卻在開口前,被葉逐月強硬捂住嘴,硬拖著走遠了。
“沒什麼,大嫂,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對了,中午不用給我留飯。”
葉大嫂看著兩個年輕人離開的背影,不由無奈搖頭,“這孩子……”
葉大哥下樓只看到葉大嫂一個人,不由問道:“逐月呢?還沒起床?”今天沒課,葉逐月可能會起晚。
葉大嫂搖頭道:“剛剛周頌來接逐月一起出門,可能去哪兒玩了。”
葉大哥想了想,似乎想起來一件事,“周家老大名下有個娛樂公司,正在籌備一部歷史劇的拍攝,可能也是和周朝相關,那兩人去玩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周頌坐上葉逐月的車還有些不爽呢,“你有本事誤會有本事別捂嘴啊!我一顆晶瑩剔透的少男心,差點就被你摔粉碎了知道嗎?不補回來我可不幹!”
葉逐月也對肉餅的事感到抱歉,因此面對周頌的指責也不嗆聲,好聲好氣道:“下次你生日我送你想要的車。”
周頌當即雙眼一亮!
“不許反悔!”
葉逐月應道:“嗯嗯,不反悔。”
周頌簡直想要撲上去抱住他,“兄弟,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下次有這種好事儘管繼續誤會我啊!”
葉逐月:“……”
他不想跟這貨說話了,然而片刻過後,他又不得不自打臉開口問道:“你說的選角地點在哪兒?”
“咱們隔壁的電影學院啊,不是跟你說過嗎?”
葉逐月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回:“我忘了。”
“這回不是想拍歷史正劇嗎?為什麼要去電影學院選新人?”
“嗨,還不是這人不好選,我哥找的那個導演奇怪的很,說什麼圈內的臉看膩了,而且覺得沒有完美符合你偶像的臉,所以乾脆選角範圍擴大,要是能找到好苗子,那就是意外之喜,要是找不到,也只能用圈內的湊合了。”
周頌顯然瞭解許多內情,見葉逐月好奇,便當成故事講給他聽。
“你不知道,圈內那個著名老臘肉又聯絡我哥的公司了,就是憑藉一張和歷史裡的鬱將軍有四分相似的臉出道,並且出道第一部劇就是演的鬱將軍的人,之後凡是有鬱將軍的劇,他都要湊上來看看能不能吃,七部裡面演了五部,成了鬱將軍專業戶。”
“他憑藉這個角色吃了十幾年,演技不行,現在還能蹦噠全是恃臉行兇,導演不想要他,才幹脆來學校選角。”
葉逐月也不喜歡那個人,哪怕他有一張好臉。
周頌顯然也知道,於是說:“要是有人能有一張比他更像你偶像的臉,或者比他演的更好更被觀眾接受,他就蹦噠不了幾天了,咱們今天去,也幫導演掌掌眼。”
二人到了選角會場,來的人很多,兩人直接被人領進試鏡的房間,裡面已經等了許多人。
來試鏡的人以為葉逐月和周頌跟他們一樣,心中不由對葉逐月警惕萬分,又看他們直接插隊,紛紛不滿,但他們還不算笨,知道能插隊多半有後臺,不好鬧開,只能在心中暗罵,並祈禱他們落選。
誰知那兩人進去後並沒有試鏡,而是坐在工作人員搬來的兩把椅子上,和導演他們一起。
合著人家不是來參加試鏡的,而是來參與選角的。
眾人:“……”
所有人心裡就一個念頭,還好剛才沒鬧。
葉逐月和周頌在選角上就是兩個門外漢,他們就是來湊熱鬧的,並不會真的過度干預選角,當然,畢竟導演也很嚴格,應該很難有人能過他那關。
葉逐月看著前面的顯示器,視線久久沒能移開。
周頌抬頭看了看,只見顯示器正顯示著一張人像圖。
畫上的人並未穿著鎧甲,而是穿著普通的長衫錦袍,可明明是泥腿子出身,明明沒經過優秀的教育,明明自戰場廝殺過無數回。
這樣穿著錦袍的他看起來卻依然像個儒雅公子,俊逸絕倫的面容上不見半分殺氣,唇邊含笑,一雙眉眼若有似無含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溫柔。
這是史料中留下來的公認最好看的一張,據說是鬱止親手所畫。
“兄弟,你怎麼看呆了?”周頌小聲詢問。
葉逐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明明我見過這畫像無數次,我的手機電腦房間裡也全是他的各種畫像,但我看到它的時候,還是覺得,像是第一次看見。”
無法移開視線。
周頌也抬頭看了看,最終不得不承認,“確實很好看。”
葉逐月也微微勾唇,“你說,他是在對誰笑?”
他是指畫上的鬱止。
周頌心說他哪兒知道,然而想到自家兄弟想聽的肯定不是這個,便想了想故意說:“對心上人?”
葉逐月看向他。
周頌受不住,無奈妥協:“對你對你!肯定是對你!”
葉逐月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無聊,也知道周頌的話不可能成真,卻還是忍不住高興了幾分,眸中笑意加深。
他厚著臉皮想:嗯,就是對我笑的。
*
鬱止下朝回府,卻被管家找了上來,對方猶豫著道:“將軍,府中來了一些客人。”
鬱止怎麼不記得自己有請誰回府做客,“什麼客人?”
“是幾位大人送來……為將軍除煩解憂,紅袖添香之人。”管家微微低下頭,不敢看鬱止。
鬱止略微蹙眉,“記下,都是誰送的,送了多少人,按同等數量給他們的夫人也送幾個年輕男子。”
管家心中一顫,暗自同情起那些拍馬屁拍到馬臉上的人,同時又忍不住對自家將軍更佩服了。
能夠想出這種辦法的,真乃神人也!
“是,小的這就去辦!”
他正要離去,卻又忽然想到,“將軍,那院裡的姑娘們……”
鬱止隨意擺手,“送她們去莊子上幹活,府中不留人。”
“是。”
管家離開,心中卻有些替將軍擔憂,將軍年輕力壯,氣血旺盛,怎麼就對女色上沒想法呢?
是好男色?還是從前在戰場上傷到了哪裡?
要是後者,那可耽擱不得,得儘快就醫才行!
鬱止絲毫不知道管家心中所想,他快步回到書房,今天是他根據上次間隔推測出的對應時間,如果沒算錯,今晚應該能得到葉逐月的訊息。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鬱止第不知道多少次開啟木盒,就見木盒裡有對方的信紙。
拿起信紙一看,鬱止微微皺眉。
【先生,你見過鬱將軍長什麼樣嗎?】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交給史官的那些畫像沒有起作用?
【見過,如何?】
回信過去,不久便得到了新的信紙。
鬱止看了一眼,瞬間沉默。
【那能不能麻煩先生,給我一張鬱將軍的畫像?我想看看真實的他長什麼樣,史書裡留下來的好像有點……不真實。】
鬱止明白了,這是在覺得他造假呢。
他被氣笑了,要是對方現在站在他面前,他定要讓愛人好好看看,近距離看看,他究竟有沒有造假。
活得太久,鬱止早就不在意容貌,但他在意自己在愛人心裡的形象,這才有了那幅自畫像。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還能被愛人懷疑他造假。
他抿唇沉默片刻,終於拿起筆寫字。
【不必重繪,我有他的畫像。】
隨著信紙一起過去的,還有一幅他先前多餘的畫像。
那邊葉逐月小心翼翼展開畫卷,看到畫像中的人時,展開畫卷的手都停了動作。
“原來真長這樣……”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喜悅。
這樣是不是說,他之前對著鬱止的畫像而生出的那些悸動並非是錯付?
但他對另一件事更好奇了。
【先生,為什麼鬱將軍流傳下來的那些畫都那麼真實又完整呢?】
史書上是有記載,是鬱將軍親自把畫像送到那些史官手中,讓他們記錄時使用,可為什麼呢?
從他其他的事蹟中,很容易看出鬱止並非是個在意後世名聲的人,可這樣的人,卻獨獨做了這一件有關於後世名聲的事。
難道鬱將軍是個自戀的顏控,容不得自己給後世人的形象有損?
葉逐月這邊胡思亂想著,那邊鬱止也對著這個問題凝思片刻。
理由十分簡單,就擺在那裡,可偏偏這麼簡單的理由,卻不能對人言。
鬱止並未糾結多久,便提筆寫了一個他認為不算騙人的答案。
【或許,他只是想讓人看到真實的自己。】
葉逐月看著這個答案,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其他念頭。
那個念頭在不斷勾引著他,勾引他忍不住寫在紙上,送去了鬱止那邊。
當木盒合上,葉逐月忽然有些後悔,然而匆忙開啟木盒,裡面的東西卻已經沒了,他心中忽然有些緊張。
鬱止拿起信紙,看著上面的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平生第一次,他嚐到了自己吃自己的醋的味道。
好氣又好笑。
【既然先生認識將軍,那先生可知道現在將軍多少歲?做了什麼?先生能不能去問問將軍答案呢?】
一口一個將軍,連喊先生也是為了將軍。
合著在對方眼裡,自己就是個可以連通他與“將軍”的橋樑?
大約是自己也知道說錯話,不等鬱止想好怎麼拒絕,那邊就又來了訊息。
【是我失言了,先生不要為難,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不要生氣,我錯了……】後面還畫了個跪著的表情包。
鬱止便又被逗笑了。
【嗯,沒生氣。】
葉逐月:……沒生氣還不說能不能問將軍?
一時之間,他也分不清這位先生究竟是客套話還是口是心非。
為了哄人,葉逐月想了想,才斟酌著道:【能和先生有這樣一段經歷,說明先生與我有緣,不知道能不能和先生交個朋友?】
【我叫葉逐月,今年十八歲,正在上學,先生呢?】
看著這兩句話,鬱止真切地猶豫了。
一時間,坦白和隱瞞在腦海中撕打,各自都不肯認輸。
理智告訴鬱止,他應該坦白,就算現在坦白,葉逐月多半也只會在心中生一會兒悶氣,甚至不會怪罪他之前隱瞞身份。
可直覺告訴他,暫時不能說。
且他心中也隱隱想知道,愛人究竟是會喜歡神秘的先生多一點,還是喜歡歷史裡的鬱將軍多一點?
明明都是他,他卻想爭一個高下。
他更希望愛人喜歡的是相處中的自己,而非存在於歷史長河裡的一個身份形象。
心念一動,他手下的筆也動了。
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寫下一個名字。
【鬱星。】
鬱止的鬱,星星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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