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魚村來了位教書先生,先生容貌清雋,氣質文雅,看著年歲最多不過雙十。
村裡人雖因他的年紀心存懷疑,可對方那身氣度實在唬人,再多的懷疑在見到他本人時都放下了心。
聽說教書先生要在村裡開私塾,也不要什麼束脩,村裡人感激不盡,便每月都給先生送些肉菜雞蛋,便也算束脩了。
村裡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在田野撒歡慣了的孩子,本來對要上學這事心存不願,誰知去了一天後全都改了主意,非但沒有排斥,反而十分積極。
“先生寫字可好看了,還給我們都取了名字!”
“先生懂得好多,問什麼他都知道!”
“先生的故事比鎮上說書先生講的還好聽!”
“先生功夫也厲害,還教我們練武,等我學成就是武林高手!”
“先生……先生……”年齡最小,也是唯一一個女孩子的苗苗咬著手指說了句,“先生長得也可好看!”
眾人紛紛哈哈大笑,歡快的聲音傳遍整個村子。
隨著時間越久,村裡人也漸漸發現,孩子們說得沒錯,這位教書先生真的很厲害,文武雙全也不為過,只是唯一奇怪的是,他教書只用一本書,無論什麼內容,皆是一本無名之書便足夠,且極少翻書,彷彿所有知識皆在他腦中。
幾年過去,在這位洛先生的教導下,青魚村的孩子甚至有幾個考取了秀才功名,一時間,洛先生的名聲傳遍了整個縣城,來找他拜師,想在他的私塾裡求學的人絡繹不絕。
然而就在這時候,洛先生給村裡孩子上完最後一堂課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那些來找他的人都撲了個空。
幼時的小乞丐沒有名字,後來收入縹緲仙宗,也唯有按輩分定的道號,離開之後,道號自然也要歸還。
少年乾脆以洛書為姓,以教書先生的身份遊走於人間。
他在村裡開過私塾,也曾受邀進入富貴人傢俬人教學,也曾進入別家書院,授課一段時間。
他見過人間赤誠,經歷過職場風雲,也見過後宅詭譎。
從少年到青年,他的容貌無甚變化,行囊也不曾增減,唯有那身氣度,越發沉靜內斂。
“洛兄,你可要參加此次科舉?”一個相熟書生問道。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三年前,他也曾問過這句話。
為了行走方便,青年給自己弄了個秀才功名,便不再往上考,別人問起便說自己還沒能力下場,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能力便是考狀元也如探囊取物,不繼續考,不過是因為不想罷了。
“不了,我沒路費。”青年一本正經道。
書生:“……”我懷疑你在驢我而且我有證據。
洛先生之名在府城有多響亮,他還不知道嗎?只要他說一聲,給他送銀子的人紛至沓來。
“你這人……”書生簡直無言以對,忍了又忍最終無奈道,“你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青年滿臉無所謂,再暴殄天物,這天物也是他的,是展現還是收斂,皆由他自己,哪能因為他人的言論看法而改變。
“文閣老致仕,天子親自送行,等文閣老回鄉,雍城又要多以為大儒,天下學子蜂擁而至,拼命想成為對方的學生,這樣的人生,你不羨慕嗎?”
書生語氣誇張,內容卻半點也不誇張,他口中的文閣老,大概便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和目標,拼命想要成為的人。
青年淺笑不語,他既不羨仙人長壽,又怎會對凡間名望多有留戀。
教書,也只是因為喜歡教書,喜歡看那些身處各種不同境地,擁有不同性格的學生。
他對自己的人生和未來並沒有多少期盼,但對別人的人生道路倒是有些感興趣。
今何長老想得沒錯,蜉蝣不知人間,能安然朝生暮死,在青年見過修仙路,見過修仙之人時,便註定他無法如普通人那樣汲汲營營,創造未來。
不過青年是個灑脫之人,這件事不能做,那就做別的好了。
這世上又不是隻有一件事有趣。
然而他終究還是去了一趟京城。
起因是他曾經的一個學生。
那是他在一個村子裡教過的學生,出生便沒了父母,吃族人和村裡人百家飯長大,也是他在那個村子裡最有天賦,也最努力的學生。
青年沒想到,再次聽到對方的訊息竟然是在科舉舞弊的案子裡。
作為一名得了狀元的寒門學子,他在這件事裡簡直是眾矢之的。
好歹有幾年師徒情分,青年便走了這一趟,心想要是來不及,對方也不至於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也是對方運氣好,青年到京城時,因為各方勢力鬥爭,他竟還蹲在牢裡沒被處置。
見到青年,孟錦驚喜不已,“先生,您怎麼來了?”
青年直言不諱道:“看看來不來得及給你收屍。”
孟錦:“……”
倒也不必,他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不過他顯然也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會被當成靶子,看了青年一眼,“算了,先生還是走吧,免得被我牽連。”
他知道先生厲害,但畢竟他也只是一個人,哪能跟朝廷作對?
“我也沒想拼了命救你啊。”青年理直氣壯道。
孟錦:“……”
“醒了,看見你挺好的,我也該走了。”
刑不上士大夫,對於文人,朝廷一般不會用刑。
說罷,青年轉身就出了大牢。
孟錦:“……”
還真就是來看看的。
哦,還要給他收屍。
黑暗裡,孟錦笑了笑,從進入牢裡後,第一次感到安心。
走出大牢,青年抿唇低語,“不會拼了命救人,順手救一下也不是不行。”
翌日,孟錦是被人叫醒的,前來放他的是一名穿著紅衣的宦官,對方對著他恭敬笑道:“孟狀元,陛下還在等著您呢,快跟奴才走吧。”
孟錦糊里糊塗地被帶上大殿,還沒進去就聽見裡面有道聲音,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彷彿眼前的人間帝王和文武百官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跟販夫走卒一樣的普通人。
“舞弊這種事,想要驗證再簡單不過,把人叫來當場考一番就是,草民也不明白,為何各位大人沒一個人想到。”青年的聲音略有困惑。
“許是腦子都用在別的地方,沒想到吧。”皇帝冷哼一聲,言語間竟是配合青年。
孟錦暈暈乎乎上殿,剛跪拜,就聽上座的皇帝語氣溫和道:“孟錦,朕今日給你一個機會,你可別丟了先生的臉。”
孟錦:“……”這就先生了?
雖然知道先生有本事,可一天時間就把皇帝哄得團團轉,這本事也太大了。
他恭敬道:“是,謝陛下,謝先生。”
青年坐在皇帝給他賜座的椅子上,欣賞著面前表情各異,但絕對對他沒好感的官員們,笑了笑,淡淡道:“好好答題。”
孟錦不敢不聽,即便肚子餓得不行,手也被凍僵,他也沒有表現出來。
好不容易答完這些官員現場出的題目,令皇帝看了頗為讚賞,官員們也無話可說後,才鬆了口氣。
“先生,給您安排的府邸已經準備好,您還想要什麼,朕立馬讓人給您送來。”皇帝恭敬將人送出去。
青年點頭執手:“多謝陛下。”
自己得救了,狀元也保住了。
跟著青年走出殿門時,孟錦還有些不敢置信,“先生,您不是不喜歡京城嗎?”不是不喜歡功名嗎?以前怎麼也不願意來京城,若是為了救他,現在他也沒事了,怎麼好像是要常住似的?
青年看也不看他,“現在喜歡了。”
他忽然覺得,看著別人看不慣他卻又幹不掉他的樣子還怪有意思的。
“那您不教書了?”孟錦噎道。
“教啊。”還得感謝皇帝,願意給他造勢,讓他廣收門徒。
好吧,他又不做官,收不收徒,收多少弟子也沒太大關係。
不過教書這種事,在哪兒幹都一樣,村裡,後宅,書院,他都做過了,這朝堂上他還沒有過,嘗試一下也不錯。
孟錦內心感嘆,先生還真是隨遇而安啊。
幾日後,當他知道先生教的竟然是朝堂上那些年齡樣貌性情能力都各異的文武百官時,差點沒摔個大馬趴!
半晌,忍不住汗顏,得了狀元又死裡逃生的驕傲迅速退去,只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連先生邊角都沒摸到。
不過,這麼說來,那些傢伙現在也算他師弟?這怎麼好意思……所以要怎麼才能讓他們喊呢?
孟錦轉動著眼珠。
說是教官員,但大人可不比小孩子,性格已經定型,青年並未真的教導什麼,不過是在日常欣賞他們看不慣又幹不掉自己的憋屈表情的同時,又讓他們互相制約,互相瞭解,從而穩定朝局罷了。
此後,但凡官員,都要在他這兒“培訓”這麼一遭,而朝堂格局,也多半是在他這兒定型。
時間越久,官員越新,年齡越小,他們受到的影響和教導便越多,幾年後,連當年曾勸青年去科舉的書生也到了青年面前,感嘆道:“你可真是名動天下!”
青年笑笑,“可還羨慕文閣老?”
“閣老雖好,遠不如君。”書生向他長鞠一躬,拜了拜眼前這位絕無僅有的天下之師。
不過幾年時間,洛先生之名已經傳遍天下,他平日裡自己在府中待著,生活十年如一日,也沒什麼感覺,也從未因此而改變對學生的態度。
除了培訓官員,他更多還是會收一些看的順眼的孩子教學,教育這種事,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對待官員和孩子,他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這也導致許多官員家裡會出現這種情況,當官的爹/祖父對他看不順眼,恨不得眼不見心為淨,當學生的兒子/孫子卻對青年推崇備至,每天飯桌上小嘴巴巴說個不停,常常多吃一道菜,竹筍炒肉。
這種生活持續了很多年,洛先生從青年到中年,又到老年,熬死了兩任皇帝,新皇是當年皇帝的孫子,曾答應祖父和爹要好好照顧先生,為他送終。
“先生,您說什麼?要走?”皇帝驚訝道。
洛先生不想再說一遍,心想怎麼無論修仙者還是人,都有耳聾和複述別人的習慣?
他老了,想想待在京城幾十年也膩了,想趁著還能走去外面看看,這有什麼可驚訝的。
這事最終還是如了他的願,畢竟以他的身份地位,便是皇帝也無可奈何。
洛先生離開了京城,只帶著一本洛書,與當年來時一般。
只是青年已老,歲月已晚。
他去了不少地方,眾人只知道洛先生之名,卻不知他樣貌,這讓他方便許多,不會有很多人上門求見,非要讓他看小孩兒資質。
可怕的是連剛出生一個月的嬰兒都有。
說實話,他除了看出他能吃能睡能哭外,什麼也沒看出來。
十年後,他在江南喝著新出來的清溪酒,聽到了京城傳來的訊息。
皇帝病重。
他還腰好腿好一頓兩碗。
又過了十年,積勞成疾的皇帝撐不住,撒手人寰。
而這時,年過八十的他還能吃能喝能睡能走。
熬過了第一任皇帝的時候他覺得皇帝命不好。
熬過了第二任皇帝的時候他覺得皇帝真倒黴。
熬過了第三任皇帝的時候他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熬過了第四任皇帝的時候,連他自己每天都在疑惑。
他怎麼還沒死?
沒死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經過他這麼多年辛勤付出,弟子收弟子,弟子再收弟子,到現在,非要說的話,天下讀過書的幾乎都能跟他扯上七拐八拐的關係。
洛先生:“……”
他被自己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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