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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他不可能是黑蓮花(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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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0-70

寧珩的回答並不在溫雪杳的預料之內, 但這樣的話由他脫口道出,彷彿又再正常不過。

她此前一直覺得寧珩的喜愛異於常人,看到暗室中的他時, 她甚至一度覺得他身上染滿了瘋狂的氣息。

之後再看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彷彿藏著無盡的危險,令她無力招架, 心生害怕。

可這一刻,她又不得不承認,他瘋狂的一面或許不被世俗所接受,但他身上獨有的溫柔卻也從來不流於世俗。

溫雪杳的心忽地一軟。

寧珩看她滿臉淚痕, 心中也愈發難過。

他知曉女子都重視名節, 更何況被外男看了身子這樣的事。

他忽然想起,曾經的張家小姐在泛舟時不小心墜湖, 正巧被路過的一個男子所救, 那小姐被人救上來後,不僅被原定的夫家嫌棄退去了婚事, 她本人更是不堪自己的身體被旁的男子碰過, 便選擇了自盡。

思及此,寧珩再看溫雪杳此時哭成淚人的模樣,又想到她醒來後提及的第一件事便是關乎“名節”的問詢,他心中霎時警鈴大作。

“阿杳,你聽我說。”寧珩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柔,像是怕氣息稍重就會嚇到眼前的少女, “今日你只是傷在了肩上,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的, 我聽季小王爺說了,他幾乎是摸著黑給你包紮的, 什麼都沒瞧見。”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可都為的是讓溫雪杳能卸下心中的重擔,解開心結,不要糾結於今日之事。

“再者,就算你傷的不是肩,而是別的什麼要緊的位置”話落,寧珩忽然連“呸”三聲,緊張道:“不是…我的阿杳自然不會再出事,我只是想同你講,無論傷在哪裡,只要是能救你的性命,你便將他當大夫,看了便看了。”

“無妨的。”他抹掉她下頜墜著的淚珠,“我是你的夫君,我都不在意這些虛名。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所以,你也不必介懷此事,好不好?”

“你不怪我?”溫雪杳直直盯著他。

“你是為了保命。”寧珩再也忍不住,八尺男兒,俯身便將臉埋在溫雪杳的手心痛哭出聲,“阿杳,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還好你沒有固執地拘泥於什麼名節。”

“所以我怎會怪你,我只感激你向季子焉求助讓他救了你,也感激他願意對你施以援手。除此之外,若要說怪,那我也只怪自己沒能保護好你。”

“我怎麼捨得怪你?應是你責怪我才對。”寧珩的聲音一斷,幾乎是從喉嚨中低吼出的怒音,“我擔你喚一聲夫君,卻連自己的夫人都保護不好,我”

寧珩一直將臉埋在溫雪杳的掌心。

沒等寧珩說完,覆在他面上的手忽然縮了下。

下一秒,溫軟的指腹又重新落在他臉上,這次卻是溫柔的撫過他的眼角和臉頰,“夫君,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話落,跪在床前的寧珩身子忽而一僵,“阿杳,你方才喚我什麼?”

自打暗室那日之後,溫雪杳就再沒有像從前那般柔聲細氣的喚過他夫君,他還以為想讓她再如昔日那般喚自己一句只是妄念了。

“夫君,再給我喂些水吧。”

****

等溫雪杳傷勢稍稍穩定,寧珩便告假帶人回了寧府。

路上顛簸,不知是不是溫雪杳肩上的傷口又裂開,所以才疼的滿頭大汗,人也暈了過去。

好在寧珩早就命寧十一先行駕馬回府,府中大夫候著,幾乎是寧珩前腳剛將人抱進院中,大夫後腳便跟了進門。

寧珩將溫雪杳安頓好,騰出功夫朝身後正欲作揖的大夫一擺手,催促道:“不必多禮,李大夫你且先來看看我夫人的傷勢。”

出發時溫雪杳的精神頭還不錯,或許是一路顛簸勞累,她的傷勢便又加重了。

李大夫上一番探查後,搖頭道:“無礙,只是夫人她有傷在身,身子本就比旁人虛些,氣血空虛這才暈了過去。”

說著,李大夫拿過寧珩遞給他的方子看了眼,方子是御醫開的,自然穩妥。

“如今只需加兩味補氣血的藥進去就是。”李大夫又開了一張補氣血的藥方,將兩張方子一同交給寧珩。

寧珩看過後遞給寧十一,讓他依照方子去藥房抓藥。

在山上到底是隻能勉強穩住溫雪杳的傷勢,但要醫治,還得回上京城來才行。

在山上熬了幾日,溫雪杳都沒吃過一頓和心意的飽飯。

最初是傷口疼的吃不下飯,後來等感覺到了餓時,卻也失去了胃口。

在山上是大家都是直接炙烤了現打來的獵物吃,烤肉又油又膩,寧珩自然不讓她吃,便只能熬了清粥。可溫雪杳在吃上本來就有些挑嘴,何況在病中,她覺得自己似乎比平日更嬌氣了幾分。

然而在那野外之地,又委實做不出什麼帶花樣的膳食。

是以,溫雪杳食慾本就寡淡,再加之清粥小菜一連吃數頓,莫說病人,就連常人也會受不住。

藥已經抓回來了,正在小廚房的火上煎著。

寧珩端了一碗蔬菜面,將溫雪杳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中,拿著勺子將面在碗裡碾成剛好夠一口嚥下的小段,喂到她唇邊。

溫雪杳鼻子動了動,配合著張開嘴。

但只吃了一口,她就忍不住眉頭緊皺,將臉別了過去。

寧珩的臉色不比她好看多少,小聲問著:“是不是不合胃口?”

溫雪杳一時沒說話。

寧珩又道:“如今回府了,不是在山上,你想吃什麼便同我說。”

溫雪杳仰頭看了寧珩一眼,睫毛顫了顫。其實她平日裡真沒有如此嬌氣,更不是願意折騰人的性子,相反,她其實特別怕麻煩到旁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人的性情就會有些改變

溫雪杳只猶豫了一瞬,就道:“想吃新婚夜的那碗麵。”

聞言,她注意著寧珩的表情,就見他臉上不僅沒有半分不耐,還生出幾分喜色,似乎被她折騰是件多麼令人愉悅的事。

寧珩撂下手中的碗,避開她受傷的肩膀,扶著另一側在她腰後墊了一個軟枕,才抽身出來站起身道:“好,你想吃我便去給你做。”

溫雪杳沒等多久,寧珩就重新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回來了。

挽起的袖口下,青年的雙臂勁瘦,如玉的面上掛著幾顆晶瑩的汗珠。

如今已快要到夏日,別說在小廚房裡燒菜煮麵,就只是像溫雪杳這般在肩上多纏幾層紗布,她都覺得悶熱難捱。

寧珩走到榻邊,對上溫雪杳的眼神,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模樣應是有些狼狽。

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卻還是儘可能能維持從容的走過去將碗放下,然後才騰出手撫平衣袖上的褶皺,又拿著帕子快速擦了擦額上的汗,重新端起碗。

溫雪杳垂下眸,眉眼彎彎。

等一碗麵吃掉多半,見溫雪杳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寧珩才忍不住出聲提醒道:“還是少吃點,不要貪多,若是覺得好吃,我明日再給你做就是。”

溫雪杳臉頰紅了紅,小聲道:“誰說是好吃了,我只是餓了。”

寧珩先是一愣,而後輕笑出聲。

他原本也沒有旁的意思,只是想叮囑她病中不要貪食,否則不易克化,但瞧著她如今的反應,倒像是對他親手做的這碗麵還挺受用的。

或許不該在這個時候生出這種慶幸,但寧珩還是忍不住想,這幾日他的感覺好像沒有錯。

——阿杳似乎真的開始試著重新接受他了。

寧珩讓下人收走桌上的碗,然後叫小暑打了熱水來,他親自絞溼帕子。

等半溼的帕子掛在盆邊,他才看向溫雪杳,試探道:“你這幾日傷著最好還是不要沐浴,我可以拿帕子給你擦擦身子,或者你想讓小暑”

“那就勞煩夫君了。”

寧珩嗯了聲,用低頭重新拿起帕子的空擋來遮掩自己面上的表情。

再抬頭時,只有唇角微微上翹。

夜裡,等溫雪杳喝過藥安穩睡下,寧珩將小暑喚進來。

寧十一猜到寧珩晚上還會出府,是以就守在院外,果然讓他等到了人。

“世子,咱們可是要去溫府?”

寧珩挑了下眉,臉上表情陰翳,再不復先前在屋內照看溫雪杳時的柔和。

清冷的夜色中響起青年古井無波的嗓音:“自然要同舅兄商討一番,阿杳遭的罪該如何同那背後操縱一切的人討回來。”

溫府,溫長青院內。

溫長青與寧珩說話間,一個被套著麻袋的高大男子被溫長青的侍衛與寧十一兩人架著扛了進來。

溫長青面色冷沉,“將麻袋掀開。”

話落,眼前一片漆黑的男子終於重見光明,他微眯了下眼以適應周遭的光亮。

待看清面前之人後,臉上的神情由原先的憤怒變成了惶恐。

“溫大公子,寧世子”男子臉上擠出一抹諂媚的笑,佯裝茫然道:“二位公子這是何意,我好歹也是”

沒等他說完,溫長青便接上他的話,“好歹也是二皇子的人?”

溫長青大怒,當即就從身側侍衛腰間抽出配劍,猛地跨步逼近一腳提到那男子的膝蓋後的腿窩上,然後在對方猝不及防跪倒在地之後,冷笑著抬腿,一腳踩在他的肩頭。

隨後,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停在了他另一側的肩膀旁,距離他的脖頸就只要不到一寸。

“我今日找的便是你。”

男子身子一哆嗦,再沒了方才的裝腔作勢,“溫公子這是何必,有話不妨好好說。”

“好好說?”溫長青冷嗤一聲,“你身為二皇子的門客,為達目的,不惜牽連我妹妹性命時,怎麼不曾想的與旁人好好說?”

若非圍獵時發生的一事,溫長青與寧珩或許還不知,七皇子竟說動了二皇子與他聯手,雖他們如今還不知元燁這麼做的目的究竟為何,又是想除掉何人。

但二皇子反水背刺元燁,卻導致溫雪杳受牽連已是不爭的事實。

此事死無對證,溫長青與寧珩就算知曉了那日的真相,卻也不可能輕易撼動二皇子這顆大樹。

但他們姑且動不得二皇子,卻不是不能給他謀士一個教訓。

所以今日與這謀士的舊賬要算,他日與二皇子和元燁的賬也要算。

寧珩手中一直把玩著的匕首忽地一轉,從他的指縫中滑落,掉在地上。

不知是有意亦或是無意,但這無異於一個危險的訊號。

下一秒,就見青年黑沉的眸子看向跪倒在地的謀士,不緊不慢地冷聲命令道:“撿起來,捅自己一刀,要足可見骨的那一種。”

謀士驚愕抬眸,“寧世子,你莫不是在開玩笑?”

他的視線從面前青年平靜無波的臉上移到那柄泛著寒光的匕首上。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謀士還想掙扎,可想到如今自己身處的境地,又不得不忍辱偷生嚥下這口氣。

雙方雖然沒有將事情挑明,但都是聰明人,謀士又如何不知自己因何事被面前兩人盯上。

於是,他猶豫半晌,顫聲問:“寧世子,我捅自己一刀,你便能放我走麼?”

沒等寧珩說話,一旁的溫長青已經一臉不耐地一腳踹在謀士的胸口上。

隨即溫長青單腿跪地,一手撿起掉落在地的匕首,用刀鋒挑起謀士的下頜,嘲諷道:“不過一個階下囚,輪得著你討價還價?”

說著,他將匕首往對方胸前一按。

同時,另一手舉著長劍往他脖頸一逼,冷聲道:“你最好識相點自己來,若要我親自動手,你這條小命便不好說了。”

****

臨近六月,上京城的天又熱了起來。

自狩獵回來,不知不覺已經步入盛夏。

夏日悶熱,而溫雪杳肩上的傷還是遲遲未好。倒不是她的身子太嬌弱,而是那傷深可見骨,自然癒合得慢些。

也正是因為帶傷在身,寧珩雖然不敢直言管教她,卻是暗暗囑咐小暑,讓她每日在溫雪杳耳邊唸叨。

不許食腥辣之物,不可貪涼,前幾日還尚且能忍受,可到了近幾日,她愈發饞一口冰果飲。

溫雪杳原本想著她不能貪涼,那寧珩總能吧,但凡她見哪日的飯桌上出現她心心念唸的冰飲子或者冰酥酪,她便是撒嬌痴纏,也要為自己討上一口解解饞。

可這男子竟是從入夏開始就沒有碰過一口冰飲,活像一尊玉菩薩,根本不懂得什麼是人間疾苦一般。

這日又輪到溫雪杳換藥。

若說還有什麼比口腹之慾難解更令人痛苦的,那一定就是每日的服藥與隔三差五的換藥了。

溫雪杳換藥這日, 寧珩回來的格外早。

因為每次這樣的事,都是他親力親為。他怕大夫照顧不到溫雪杳的情緒,更怕丫環們毛手毛腳。

連日敷藥和服藥的緣故, 溫雪杳身上也染上了一股藥味兒。

“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被這些用不完的藥醃入味了。”溫雪杳噘嘴抱怨。

寧珩輕笑了聲,但手下幫她換藥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 在這種正事上就算是溫雪杳撒嬌他也不會心軟。

等換完,他才抬起自己的手湊到鼻尖,輕嗅後將手掌又遞到溫雪杳面前,“那我們如今也算是‘臭味相投’?”

溫雪杳有些敏感, 只留心到那一個字, 她抓著尚且散開的領口深吸一口氣,問道:“真的很難聞麼?”

寧珩被她較真的模樣逗笑。

而溫雪杳卻在想, 自從暗室兩人明裡暗裡鬧彆扭後, 一直到現在,寧珩似乎都沒有與她親密過。

最初她還會想, 寧珩應當是顧及她身上的傷, 可最近她傷口雖沒有完全癒合,卻也能跑能什麼都不影響,他還是一寸都沒有碰過自己,就連以前最喜歡的親吻都沒有了。

她知道寧珩在這方的需求有些重,就算是同房害怕傷到她,不至於這麼久都沒有吻她一次吧。

而且她自認在圍獵場受傷之後, 就已經暗示的很明顯了,難道他依舊一無所覺, 沒有感受到她已經重新試著接納他了?

這個想法很快被溫雪杳否認,寧珩不是那種粗心的人。

人太閒就會不可避免的胡思亂想, 溫雪杳知曉自己就是這樣。

多少有點庸人自擾的意味,可若不讓她想,她又有些忍不住。

其實這段時間溫雪杳也在努力嘗試改變。

以前她總會將自己的心思藏起來,現在卻逐漸有了敢袒露的勇氣。

天下哪有那麼多結婚便契合的夫妻,不都是慢慢磨合來的麼?

既然是磨合,就沒理由只讓寧珩一味的遷就她,她也該努力靠近他一些。

最初她還為自己的變化感到羞恥,可一旦接受,好像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

她倆又不是無媒苟合,哪裡只是親密些就要覺得見不得人啦?

這樣想著,溫雪杳沒有著急扣上衣襟兩側的扣子,而是忽地跪坐在榻邊,直起身將手臂搭在寧珩肩上。

即使有了充足的時間讓自己適應,可第一次做起這種事,還是忍不住面上掛了幾分羞。

她跪在榻上,寧珩站在地上,兩人的高度其實是差不多的,正好能夠平視對方。

“夫君,哥哥昨日白天來看我時,說子焉哥哥明日也要回京了,你是不是要去登門拜謝?若是的話,可不可以帶上我一道去?”

那日在狩獵營地時,寧珩便說要與季子焉道謝,無奈在他們回京不久後,季子焉卻是離京了。他這一走,登門道謝的計劃便拖到了如今。

寧珩聽後點了點頭,雙手按著溫雪杳的手臂,讓她虛搭在他肩上的手繞過脖頸抱他更緊,不緊不慢道:“既然要扶著,就摟緊些,省得待會兒沒扶穩當,再將你摔了。”

溫雪杳耳尖一燙,但還是依照他的牽引將細細的手指在他頸後結成扣。

然後就見與她平視的青年斂了眉,一本正經面不改色道:“登門道謝自然是要的,不過阿杳,有另一件事我一直想同你說,這個——‘子焉哥哥’,是一定要這麼叫麼?”

見溫雪杳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寧珩隱約猜到什麼,捏了下她的下頜,笑道:“故意的?”

溫雪杳誠實點頭,“想看看你的反應。”

寧珩定定看她一眼,聲音軟下來,“反應就是,他救了你,你夫君又不好多說什麼,但還是有些忍不住,會”

“會如何?”

“吃醋。”

溫雪杳先是一頓,繼而笑得肩膀都在打顫。

小小的肩頭被人反手握住,害怕她牽扯到傷口,無奈道:“行了,有這般好笑麼?”

“就是沒想到,夫君你如今都二十有四了,怎麼還像毛頭小子一樣會胡亂吃醋。”

寧珩面上一愣,然後一隻手去捏溫雪杳臉頰上笑得堆出一團的軟肉,咬牙道:“笑話完我,又開始嫌我的年紀了?”

溫雪杳大著膽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老是老了些,不過也不至於嫌你。”

“也是,在阿杳眼中,我這個今年‘二十有四’,即將二十過五的人,自然比不得你子焉哥哥年輕。”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被人咬牙切齒說出口的。

最初嫁入寧府時,寧珩當真像一尊玉人,處處妥帖,沒有一絲一毫能讓人尋出錯處。

也正因如此,才令溫雪杳後來陡然發現他的另一面後,會覺得一時間難以接受。

現在,他才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可照理說,若換做以前的寧珩,別說溫雪杳像現在這般故意撩撥他激他,只要同他對視久一些,他便恨不得將人揉在懷裡拆吞入腹。

如今都這樣了,他卻依舊能笑著不為所動。

溫雪杳一時沉默下來,寧珩也沒說話。

方才輕鬆逗樂的氣氛不知怎的就忽而變了味道。

兩人就這般彼此相擁,目光糾纏。

連肅來在□□上遲鈍的溫雪杳,都察覺到了久違的曖昧氣息。

然而不過兩息,寧珩就先一步轉移了目光,他垂下眸子,目光定定落在溫雪杳大敞的衣襟上。

抬手,將盤扣一顆顆仔細扣好。

溫雪杳咬了下唇,她以為自己的表現已經足夠明顯

難不成是暗室之後,她激烈的反應也嚇到了寧珩?因為她那段日子的害怕,讓他也對與自己親密這事失去了興致?

可不論是出於怎樣的原因,她都忍不住為初次主動換來的碰壁而難堪的紅了眼睛。

罷了罷了。

她臉皮本就薄,這樣的事能努力做一次。

但若對方不願意給她回應,她絕不會再做第二次。

等到衣襟前的盤扣繫到最後一顆,溫雪杳賭氣的撥開寧珩的手,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回道:“我自己來。”

溫雪杳努力將目光專注於衣襟上,可那顆釦子就像是與她作對。

連一顆釦子也欺負她,明明這小小的盤扣方才在寧珩的指尖是那麼的乖順。

她不禁紅了眼,又不想讓寧珩瞧見,於是打算佯裝揹著陽光看不清,便要轉到面對窗子的那一面。

然而未等她動作,雙手手腕就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攥住。

溫雪杳愣了下,就看到對方一隻手便能牢牢扣住她兩隻細瘦的腕子。

這種強烈的對比與壓倒性的強勢反差頓時又讓她覺得受了欺負,或許是最近養病養的愈嬌氣了,也或許是她有意想讓自己改變,不想像原先一樣做一個悶葫蘆,什麼話都寧願藏著不說。

她的嘴角倒垂成一彎月牙,當即有了委屈的意味。

寧珩無奈一嘆,說出口的話絲毫不加掩飾,格外的直接,“阿杳,你就別撩撥我了,你知道我對你向來沒幾分定力,許久不曾與你親近了,一個親吻與我而言不過是淺嘗輒止,怎麼能夠。”

溫雪杳下垂的嘴角驟然僵住。

儘管她已經逐漸去接納寧珩,可他陡然將兩人間的這檔子事、將她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直言擺到明面上,她的臉皮如何遭得住。

雙頰一陣滾燙,火燒似的。

寧珩忍不住碰了碰溫雪杳臉上緋紅的一團,嘆道:“你瞧你,我只輕描淡寫說一句你便遭不住了,若是我”

沒給他說完的機會,溫雪杳又羞又惱的掙開他的大掌,兩手並用捂住了他的唇。

她還是遠遠低估了寧珩沒羞沒臊的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泛著紅圈的琉璃眸子瞪得圓滾滾,少女怒罵的聲音都是嬌的,“寧珩!我不攔你,你便越說越不像話了。”

這句話還是頗有底氣的。

不過下一句,便不怎麼像樣了,“誰說我誰說我方才是撩撥你了,你怎得自己心燒,還胡亂給旁人扣帽子,簡直不知羞。”

寧珩眼角一勾,唇張著,喉嚨發出幾道沉沉的“嗚嗚”聲。

溫雪杳:“我鬆開你,你莫要再說。你不知羞,我還是知羞的。”

“聽明白了麼?”溫雪杳鼓著腮幫子問,“明白了就眨眨眼。”

寧珩笑著眨了眨眼。

溫雪杳鬆開手,然後就聽寧珩緊接著開口道:“我夫人臉皮真薄。”

他只是說,還什麼都沒做呢。

就這半斤八兩的小膽子,方才是怎麼敢來撩撥他的。

溫雪杳嗔怒瞪他。

誰知,這人說話根本不作數。

只聽他輕飄飄撂下一句,“夫人別急,再過幾日,等你好些。”說完,就轉身去叫水了。

溫雪杳盯著那道背影,霎時瞪大了眼,張大了唇,臉紅了個透。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才急!”

不對。

她心裡想。

今日他這般戲弄她,改日就是他再急,在她這裡也是輕易不成了!

屋外,盛夏天,寧珩想尋到一處能令他冷靜的角落都難。

方才許多個瞬間,他腦海中那根脆弱的線都險些繃不住。

何止是想親她?

若只是想親她,也就不必如此痛苦的忍耐了。

但他就怕,那一個吻落下去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想將她按在軟榻上,將她身上由他親手為她穿上的衣裳再一層層剝去。

想吻她,更想獨佔她。

讓她那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嘴,日後只敢喊他“哥哥”。

至於季子焉,他是該儘快備上一份足夠分量的重禮,謝到他門前。

那禮要足夠重,讓季子焉這個真君子,往後再不敢生出多餘的、一絲一毫不該有的心思來。

助他信奉那句——臣子妻,不可欺。

隔天, 寧珩就備了一份足夠體面的謝禮帶著溫雪杳一起登了八王爺當初離京前的舊宅。

季子焉掃了眼寧珩身後兩名侍衛合力才抬進來的箱子,臉上一瞬訝異後,話是對著寧珩說, 但目光卻不經意掃過溫雪杳。

“長青本就託我多多照看雪杳,寧世子實在不必再送此謝禮。”季子焉聲音很淡,讓人辨不出情緒, “別說那日遇險的是雪杳,就算是旁人、陌生人,我也會出手相救。”

寧珩執意,“季小王爺品性高潔, 但這該有的禮數還是要講的。”

季子焉默了一瞬, 都是聰明人,他又怎會聽不明白, 寧珩這是在以溫雪杳“夫君”的身份借厚禮答謝他, 同樣也是在劃清兩人間的界限。

其實按照他與溫雪杳舊日相熟的程度,就算不送這一份禮又何妨, 送了反倒顯得見外。

可看對方身後少女眉眼溫順的模樣, 分明是同意寧珩此番做法的。

畢竟她昔日喚他一聲“子焉哥哥”,卻也不是親哥哥。

季子焉緩慢地動了動唇角,順著對方的意將這份禮接下。

見他收下那一箱禮,寧珩彎眸,手極其自然地虛攬一把身側溫雪杳的肩,壓低聲音教人似的哄著:“阿杳, 謝過季小王爺。”

溫雪杳抬眸掃寧珩一眼,他話中的那些小心思不說旁人能不能看透, 她總是能看透的。

她抿著唇,也沒有戳穿他, 款款福身,“雪杳謝過季小王爺當日相助。”

說完,寧珩復又跟著溫雪杳一同朝著季子焉行了一禮。

夫妻倆人,一唱一和。

季子焉寬袖下的手微微收攏,指尖泛起青白之色。

往昔江南的歲月似乎都被這一句輕飄飄的“季小王爺”隔開了,他心中說沒有波動那是假的,可不論內心如何的驚濤駭浪都只是是他一人之事了。

從前是,今後更是。

他下意識捏了下指尖,細微的痛感讓人清醒回神,不論他心中如何想,可面上絲毫不顯。

下頜輕點,便抬手托起寧珩行禮的手,雲淡風輕道:“寧世子不必多禮。”

至於旁人,自用不著他來扶。季子焉垂了下眼,再抬眼時溫雪杳果然已經被寧珩貼心的扶了起身。

幾人在廳中坐下,丫環很快就奉上三盞茶。

“過幾日待季小郡主和親一事解決完,季小王爺與令妹是否就要啟程回封地了?”寧珩抿了口茶問。

季子焉:“應當是。”

這一場狩獵,有人歡喜有人愁。

季婉婉,便是歡喜多過愁的那家。雖當時聽聞溫雪杳重傷季婉婉也嚇了一跳,可誰又能料到狩獵回來她會聽到更令她震驚的訊息。

原本落在她頭上的和親一事作罷,如樂公主與姜國太子重歸於好,不日便要與其重返姜國了。

這季婉婉不用被送去和親,作為她兄長的季子焉自然也無親可送,兄妹兩人不日便要重回八王爺的封地。

此事無論對於有心上人的季婉婉而言,還是對不願其遠嫁和親的父兄而言都是好事一樁。

然而明面上眼瞧著和親一事算是塵埃落定,實際上卻並不是這麼回事。

若非前些日子溫雪杳遭元燁牽連受傷,寧珩與溫長青或也不會順藤摸瓜查出元燁在和親一事上竟也在暗中推波助瀾了一番。

當初的和親人選,便是他無意中與官家提起的。

眼下瞧著寧珩逐漸聊到此事,季子焉也警惕的將下人摒退。

比起季子焉彷彿早已知曉此事的輕描淡寫,一旁的溫雪杳反倒有些坐立不安。

她心中驚駭,原先她便記得上輩子並無送季婉婉和親一事。那時她雖有疑心或許此事的變化與元燁有關,但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更想不到他如此做的動機是什麼。

可經過最近發生的事,溫雪杳心中隱隱有了別的猜測。

前世直至溫雪杳死時,元燁都與二皇子為爭奪那個位置打得火熱,這一世卻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試圖想要收服對方與他合謀。

雖然元燁最後還是被二皇子擺了一道,但並不妨礙溫雪杳從元燁此舉中窺見一些端倪。

若最後元燁落敗,而是二皇子上位,那重生回來元燁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與二皇子合謀。

既然他走出這一步棋,就說明一點,不論是元燁還是二皇子,或許都不是上一世最後的贏家。

溫雪杳心中驚駭。

如今官家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二皇子、七皇子和一個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外,再無其他子嗣。

若非溫雪杳有上一世的記憶,換做是誰怕也想不到,最後這皇位竟與哪一位皇子都無緣。

她不知曉自己死後元燁與二皇子落得了如何下場,卻知曉那位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在出生時就隨母胎伴有先天之毒。

十三皇子的生母齊妃在誕下他後沒多久就薨逝了,十三皇子出生時因胎毒落下殘疾,且體虛多病,被御醫診斷活不過齠年,上一世也的確如此。

而元燁將和親的人選引在季婉婉身上,無論最後成與不成 ,其實都是讓官家的視線落在近些年來淡出眾人視野的八王爺身上。

會是她想的這般麼?

寧珩與季子焉說話都未避諱溫雪杳,是以她本想留下多聽兩句,誰知被突然找來的季婉婉打斷,她不得不受邀隨她離開了廳堂。

溫雪杳這一路走得一步三回頭,旁人不知曉她心中的打算,還以為她是太粘寧珩了些。

季婉婉忍不住拿她打趣,“雪杳妹妹,瞧你這模樣,我是不是不該叫你出來?”

溫雪杳想說是,但是注意到季婉婉擠眉弄眼的神色,就知她誤會了。

她才剛輕輕嘆了口氣,沒來得及解釋,就聽一旁的季婉婉捧腹大笑。

瞧那模樣,便是無論溫雪杳再如何解釋,想必她都不會信了。

她心中一哽,不知是不是最近與某人近墨者黑,當即便開口道:“對了,婉婉姐姐,我怎麼聽說我表哥也動身來上京城了?”

江南的訊息比不得上京城中及時,前一日姜太子與如樂公主的訊息剛出,第二日就傳得人盡皆知。

恐怕此時從江南趕往上京城路上那人還以為季婉婉是要奉旨去和親的。

季婉婉沒想到幾日不見眼前的小妮子倒是學壞了,若換了平日她一定毫不客氣將人好好修理一番,此時礙於溫雪杳身上有傷,便只要怒不怒地瞪她一眼。

明知故問道:“你那麼些個表哥,我怎知你說的是哪個?”

溫雪杳是真學壞了,“自然是你此時心裡想的那個。”

季婉婉先是一怔,繼而整張臉都紅透。

不過沒多久,那張小臉就又落寞地垂下來,淡道:“你別胡說了,他入京也不知是為的什麼,我經此一遭倒是想通了,我父兄皆捨不得我,我便回去多陪他們兩年,想必就算是我不出嫁,他們也不捨得趕我走不是?”

這話倒是,八王爺先前就很寵這個獨女,如今季婉婉又經歷了一遭“和親風波”,以八王爺惜女的性子,回去指不定就要將人捧上天去。

更別說季子焉與季婉婉是一母同胞的親暱,比之旁人更是不同。

溫雪杳瞧季婉婉的表親,猜她並不是真的放下路玉。

不由得,她就想起自己和寧珩。有一段日子,她也覺得自己與他的未來是無望了,前路黑暗看不到一點兒光。

可要說轉機,似乎也就是那麼一瞬,一件事、一句話,她整個人就豁然通透地想開了。

她有心想勸季婉婉,卻又心知季婉婉與路玉的情況與他們夫妻二人不大相同。

話到嘴邊兜兜轉轉,最後合成一句:“婉婉姐姐,若他真是尋你來的,你便給她個機會吧。”

季婉婉有些意外的斜睨了溫雪杳一眼,心道這丫頭真是近日來自己開了竅,竟也操心起她的事。

分明那時狩獵見她,還整日鬱鬱寡歡的模樣,如今受此一劫,反將人身上那一縷愁思抽出來了?

“稀罕。”季婉婉不由嘆了聲,“不過你這話可有偏頗幫你表哥的嫌疑,我得思量思量。”

溫雪杳也不拆穿她面上的喜色,清清淺淺笑著。

這邊兩人又繞著園子溜了兩圈,那邊季子焉派了的丫環就來尋人了,說是寧世子要走,來找他夫人一道回府。

季婉婉憋著笑,細聲細氣學著方才那丫環的話道:“寧夫人,那走吧?”

有季婉婉身旁的丫環看著,溫雪杳到底臉皮薄,沒有再多反駁她,垂著腦袋挽著對方的手臂偷偷在其腰下捏了一把。

丫環領路,“寧世子與小王爺都在門外候著呢。”

兩人點頭,一齊往院外走。

溫雪杳一出去,便看到那兩道並排站在一起,長身玉立的兩道人影。

皆穿著淡色的衣衫,但溫雪杳一眼就從背影認出了哪一個才是寧珩。

寧珩身量高些,也沒有季子焉站的那般挺直,側臉垂眸,顯然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思緒飄到了何處去,就是面上還裝模作樣,瞧著像是在與一旁的季子焉說話。

但溫雪杳瞭解他,那模樣說是漫不經心或是有幾分敷衍都不為過。

這人是有些不耐煩了。

溫雪杳忍笑。

快步走過去。

許是餘光發現了溫雪杳,寧珩連敷衍的應聲都沒有了,直接快步朝溫雪杳走來。

“等久了?”

“沒。”寧珩搖頭,說著撫了撫溫雪杳額前的發,她夏日裡本就害熱,現在半上午的日頭也開始毒起來,走出府的這一段路,就令人熱出了一頭細密的汗珠。

其實方才該說的在廳堂裡就說完了,在門口等她時,他與季子焉真是沒什麼話可說。

一旁的季子焉見到來人,輕笑了聲,視線與溫雪杳相對時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寧珩牽過溫雪杳的手,將人拉到身側,朝著季子焉與季婉婉微微頷首,“那今日便告辭了。”

說完,他捏了捏溫雪杳的手心,“打聲招呼,我們便走了。”

這話不用寧珩提醒溫雪杳自然也是知曉的。

他此時出聲提醒,意味明顯。

溫雪杳彎了下唇,“季小王爺、婉婉姐姐,那今日我們便告辭了,改日再敘。”

季婉婉不動聲色瞧了寧珩一眼,又回眸掃了下自己兄長的表情,心裡“嘖”了聲,面上還算收斂著點了點頭,“改日再敘。”

季子焉擺了擺手,目送兩人登上馬車,才輕輕道了句,“再見。”

等寧珩與溫雪杳先後上了馬車,簾子落下,某人嘴邊的笑意忽地一墜。

馬蹄聲響,車軲轆碾過青年不輕不重的清冷聲線,“阿杳,怎麼辦,就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我如今瞧著他,還是忍不住吃味。”

溫雪杳一時有些茫然:“怎麼了?”

寧珩癟嘴,捏了捏袖口,心裡發堵,乾脆握著溫雪杳的腰肢將人抱在自己腿上。

兩人面對面,他才幽幽道:“阿杳,但凡他糟糕些,我心裡都不會這麼難受,偏他的確是個頂好的人。”

“就算是我,也無法挑出他的錯處來。”

溫雪杳聽出他說的是季子焉。

雖然以前她是真的很難跟上寧珩的思緒,但如今倒是稍稍有些瞭解。

她伸出指尖緩緩按住青年下垂的嘴角,用力往上推了推,“我倒是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可夫君不也從未嫌我?”

寧珩聽出她的意思,喉結一滾,“夫人是在哄我寬心?”

溫雪杳的視線往別處飄,紅著臉,“你若覺得是,便當作是吧。”

溫雪杳時常會覺得, 寧珩這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比她還愛計較且更幼稚。

寧珩自然也知道這樣不太好,可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不過就如溫雪杳所說, 對方再好,如今與她拜堂成親的人也不是季子焉,而是他寧珩。

想到這裡, 他才微微舒坦了些。

寧珩仰頭,按著溫雪杳的背讓她更靠近自己,然後捏著她的下巴讓她低了低頭,準確無誤地將吻落在她的額頭。

蜻蜓點水似的一吻, 快到溫雪杳都沒來得及故作矜持閉上眼, 就已經結束了。

****

轉眼便到了七月,上京城中一年裡最熱的兩個月之一。

好在溫雪杳肩上纏得紗布早就拆了, 如今傷口也只剩下前後肩胛兩道肉粉色的疤, 後面的要嚴重些,還掛著一丁點兒沒有完全褪掉的痂。

雖外傷已無明顯大礙, 可因著大夫診斷出她氣血空虛, 是以寧珩依舊沒允許她往冰窖裡鑽。

就連三伏天最受上京城小姐夫人喜愛的蜜冰沙與與綠豆冷元子,寧珩都不允許她多碰。

可她吃不上,每日叫她去湖心亭乘涼的寧寶珠卻是一碗不落的吃。

最初幾日她還尚且在意溫雪杳的心情忍了忍,可隨著最近逐漸暑熱難熬,寧寶珠也委實無法與溫雪杳共苦了。

這日溫雪杳實在受不了,便只好自己個想辦法。

府上的冰她是無權過問, 但其他瓜果時蔬寧珩卻是一點都不拘著她。

寧府後院有一處碧湖,夏日湖邊綠樹成蔭, 湖裡鋪滿高矮不一的荷葉與荷花。

溫雪杳讓小暑從廚房抱了一顆甜瓜,提前放到了那條湖分流出來的一條小溪流裡。

溪水淺, 瓜放進剛好又在一片樹蔭下,左右還有被水流沖刷圓潤的鵝卵石卡著,也不會被沖走。

就這麼在水中放了多半天,等到半下午太陽稍落下時,溫雪杳手持團扇、步步生風,和身後挎著一個小竹籃的小暑兩人尋到了小溪邊。

小暑抱了瓜,放進籃子裡。

溫雪杳心滿意足一笑,帶著小暑一同鑽進湖心亭裡。

伴隨著落日餘暉與清風和鳴,脆瓜“刺啦”一聲,從中裂開兩半。

溫雪杳捧了一半,朝小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走近,然後將手中的甜瓜遞給她,“你也吃。”

小暑有些猶豫,畢竟如今在寧府比不得從前溫雪杳未出嫁的日子。

是以她第一時間並沒有接,而是四下看了一眼。

“快些。”溫雪杳催她,“有你這四處張望的功夫,捧著便吃了。”

小數聞言也不再推辭,接過那一半,主僕兩人就著日落時的從湖面蕩起的、裹挾著清涼水汽的風,各抱著一半甜瓜便小口吃了起來。

這日子彷彿回到了從前在江南的時候,當真是有幾分無憂無慮的暢快。

不過比起溫雪杳偷來的幾分舒心,小暑就沒那麼輕鬆了。

想起寧珩幾次三番的叮囑,她這每一口涼瓜吃得都膽顫心驚的。

不過就算世子再嚇人,她還是更憐惜自己從小陪伴到大的溫雪杳多些。對方几次央求,小暑又如何遭得住,只能同溫雪杳一道躲出來在這湖心亭裡,揹著世子陽奉陰違了。

小暑先吃完,便出了湖心亭蹲在湖邊的草地上,鞠了一捧水來淨手。

等指尖甜瓜汁水的黏膩沖刷乾淨,她才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浸了水,擰成半乾的樣子,帶回湖心亭。

溫雪杳正好吃完另一半瓜,笑眯眯接過小暑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對面小丫頭做賊似的不住朝四周張望,見她擦拭完手,這才鬆出一口氣。

卻沒想到下一瞬,溫雪杳一句話又將她的心嚇得提了起來,“這涼瓜冰冰涼涼吃得正是舒爽,今日試過了甜瓜,明日我們可以再換個花樣,冰幾枝荔枝進去。”

小暑原先以為溫雪杳就是偶爾嘗這麼一口解解饞,未曾想竟一發不可收拾。

她心道大意,又忍不住想起從前的日子,哪一年盛夏溫雪杳不是恨不能日夜在冰窖裡宿著,怎得她還輕易上了她“解解饞”的當。

“夫人,我們明日還來啊?”小暑唉聲嘆氣,“萬一被世子發現了呢。”

“你怕什麼,在他發現之前,我就將‘罪證’都吞嚥入腹了,怎會被她抓住把柄?”溫雪杳眨了眨眼。

小暑癟嘴,心道你也知那是‘罪證’。

不過她心中雖然泛起嘀咕,但還是應承下來。

唯一有些擔心的就是,“夫人,你身子當真是無恙了吧?”

溫雪杳點了點頭,“我早就找府醫來給我瞧過了,是世子他還有些不放心,非讓我再養養。”

兩人談及溫雪杳的身子,小暑忽而又想起一件要緊事,“對了,夫人,你的小日子是不是還沒來?”

自狩獵回來,一直到如今,溫雪杳的小日子都沒來過。

一開始大夫說是她的身子氣血虧虛又受了驚嚇,讓她也不必著急,調養兩月就是。

可如今都入七月了,她的小日子依舊還沒來。

溫雪杳也是經小暑這一提醒才想起來,她先前對此事一直不上心,甚至還因為盛夏炎熱不用多捂一層月事帶而偷偷慶幸過,可如今瞧著小暑面上的焦慮之色,她也不免有些泛起愁。

雖然她很煩每月的小日子,可若真不來,那才更是麻煩。

即使心中有些焦急,但溫雪杳面上還算鎮定,她看小暑一眼,緩聲道:“你也莫要多心,再等幾日看看,不行就再找府醫把把脈。”

先前小暑忽略了這事兒,此刻想起來,倒是有些後悔方才幫溫雪杳貪那口涼了。

“此事要緊,夫人切不可再馬虎了。”小暑面上有些自責,“也怪我,夫人忘記也就罷了,怎我也是個不長心眼兒的!我真是馬馬虎虎,竟方才還縱容夫人吃了那涼瓜!”

溫雪杳聽著心裡一跳,就見小暑眼眶紅紅的,眼角已經蓄了淚花。

她忙敗下陣來,退讓保證道:“好了好了,我這幾日絕不再碰寒涼之物,這可行?”

主僕兩人在湖心亭一頓好商好量,估摸著寧珩回府的時辰,這才往小院折返。

抬腳剛進院門,就剛好撞見寧珩同院中的丫環打聽溫雪杳的行蹤。

這下剛好看到她回來,也就不必問了。

寧珩面上帶了笑,伸手等著牽上人的手後,才一同進門。

他撩開簾子,側身讓溫雪杳先進去,“方才去哪了?”

溫雪杳眨了下眼,神色自然,“去湖心亭垂了垂風。”

寧珩垂眸盯她一眼。溫雪杳做賊心虛,分明對方不可能看出什麼,還是心裡一慌嚇得心跳都亂了兩拍。

寧珩輕笑:“我不過隨口一問,阿杳你慌什麼?”

溫雪杳鴉黑捲翹的羽睫一顫,“我慌了麼,沒有啊。”

寧珩本來只是逗她,此刻見她目光躲閃,倒是嗅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息來。

如玉的手貼上少女溫軟的面頰,他拖著她的下頜輕輕一抬,就逼迫她不得不與自己視線相對。

這一眼,更是佐證了寧珩方才心中的猜想。

溫雪杳暗道自己不爭氣,看著寧珩揶揄的笑,面上更是湧上一股被看透後火燒火燎的不自然。

等兩人歇了一陣,寧珩傳了晚膳。

晚膳是昨日溫雪杳說想喝的荷葉粥,昨日還期盼著,誰知今日瞧見卻沒有幾分胃口。

溫雪杳不知是天熱的原因,還是下午偷食了半個甜瓜的緣故。

雖然稍有不適,但也不是不能忍耐,也就沒說。

不過一碗粥,到底只勉強用了小半碗。

最後一口甜粥嚥下,溫雪杳只覺喉嚨發膩,當即捂著胸口乾嘔一聲。

聽到動靜,寧珩放下手中湯匙看過來,“不舒服?”

溫雪杳搖了搖頭,“沒有,可能就是今天吃的有些多。”

寧珩目光往她面前還剩了多半荷葉粥的碗裡一掃,眉頭皺了皺。

溫雪杳主動解釋:“不是粥,多半是因為下午多吃了些甜瓜。”

“冰窖取來的?”寧珩眉頭皺得更緊。

溫雪杳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就是小廚房放著的,不信你可以問小廚房裡的丫環婆子。”

說完,她又補了句:“這批瓜汁水香甜,就不覺多吃了些。”

寧珩聞言,方才冷峻的面色這才緩和,他無奈嘆了口氣,將大掌放在對方小腹上緩緩揉著,“就算好吃也不能貪多,你待會兒躺到榻上,我幫你揉揉。”

溫雪杳乖覺地點了點頭。

寧珩天生面板溫度要比尋常人更低些,那會兒兩人剛成婚後正巧是冬日,他每次上床前都要沐浴將身子泡暖,是以溫雪杳一直都沒有太察覺出來。

直到最近,溫雪杳才發現。

冰冰涼涼,這下真成了一尊玉人。

溫雪杳晚上極喜歡與他貼著睡,就是不知寧珩會不會嫌她身上火爐似的熱。

想必應當是不嫌的,要不然落在她腰間的手也不會那樣緊。

溫雪杳嘴角揚著笑,半伏在他胸口,隨口道:“阿珩哥哥,你這麼抱著我,熱也不熱?”

“你呢?”寧珩不答反問,視線掃過她的頭頂,下移落在她小翹挺翹的鼻尖。

少女是夏日裡稍微一動就要出一身細汗的體質,此時擁著他,額頭鼻尖卻是乾燥清爽的。

“我不熱。”溫雪杳眉眼彎彎,一臉舒適享受,邊說著還邊往他懷裡蹭了蹭,“你身上涼涼的,抱著舒服。”

話落,耳邊胸腔一震,頭頂相繼傳來一陣悶笑。

“那你呢。”溫雪杳追問。

“剛剛好。”

溫雪杳笑容愈盛。

****

寧珩一路興致昂揚衝回寧府, 他正要往寧寶珠的院子去,迎面剛巧撞上寧寶珠平時帶在身旁的丫環,對方說溫雪杳方才用過早膳便走了。

他心生狐疑, 但卻因巨大的喜悅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古怪。

一進院,便見溫雪杳蹲著身子正在逗弄她面前的那一籠兔子。

這一籠兔子是寧珩原先養的那隻兔子誕下的幼兔,還是春天那會兒, 有一日溫雪杳去書房尋他,正好撞見兔子發情,於是就有了提議乾脆讓它生一窩小兔子。

本打算的是等幼兔生下後,在狩獵時兩人一同放生了。

可誰知當時這一籠兔子都帶上山後, 溫雪杳卻又改了主意, 無論如何都不捨得任這群小傢伙自生自滅。

寧珩此時瞧見這一窩兔子,心中升騰起一股命中註定的想法, 或許阿杳便是那時有的身孕。

誰料他剛走近, 就見溫雪杳豁然站起身。

他被她大膽的動作嚇得心都一緊,還沒來得及開口規勸, 只聽她滿含歉意道:“夫君, 都是誤會,我還沒有身孕。”

寧珩茫然一瞬:“沒有?”

溫雪杳:“只是突然吃了些寒涼之物,才害得身子有些不適,鬧出笑話了。”

寧珩的心幾經大起大落,他很快將心情調整好,卻覺好似也不怎麼失落。

頂多有些悵然, 想這意外之喜來得快去得也快,悵然之餘在聽溫雪杳講完事情始末後還有些哭笑不得。

他昨夜就覺得她有些遮掩, 不知究竟瞞了他什麼,今日才知是因為貪涼趁所以他不在偷吃了些涼瓜。

漆黑的眸子往她肚子上一掃, 語氣無奈,“那你現在可還有恙?”

“方才已經找府醫來看過了。”

“他怎麼說。”

溫雪杳:“說我身子如今也算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太久沒有吃這涼物,適才反應大了些。”

寧珩聽出她話外餘音,沒接話而是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溫雪杳亦步亦趨走過去,就被人大庭廣眾之下往懷裡一帶,隨之寬厚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腹上,嘆息道:“別騙我,當真不難受了?”

“真的。”溫雪杳攥住對方清瘦冷硬的手腕,意識到什麼,忽而道:“你是不是有些失望,我懷孕一事是假的。”

寧珩認真想了下,“也談不上失望。”

然後解釋:“其實我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一切都來得太快了,讓我還有些措手不及。不過更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本就不在我的預料之內,所以委實算不得失望。”

寧珩牽著人進屋,半晌沒等到身後人回應,不免回首看過去,就見小姑娘垂著眸不知一個人在琢磨什麼。

他走到榻邊坐下,又將人抱在腿上,跟隨在兩人身後進屋的小暑見此情形復又紅著臉退了出去。

屋裡兩人抱著,寧珩從後扶著溫雪杳的腰,“怎麼瞧著你這模樣倒像是有些失落?”

溫雪杳臉紅了紅,誠實道:“沒有,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

“明明莫須有的事,還突然興師動眾的將你請回來,害你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寧珩慢條斯理重複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手掌下移抱著人往自己面前推了把,“可能也不算白跑一趟?”

至少他現在知曉了,溫雪杳並不排斥有一個他二人的孩子。

即使目前還沒有,但是不是能說明,她願意。

“什麼?”溫雪杳沒懂她這話的意思。

寧珩卻是不願再多說了,他在對方唇角落下羽毛似的一吻,完全沒有多停留的意思,就勾著人的腿彎從榻邊站起身。

原地轉了個圈,將人抱著放在榻上坐穩當,不緊不慢道:“好像重了些,看來是真的恢復好了。”

溫雪杳臉一捎,半垂下頭,“我先前就說好的差不多了。”

寧珩挑眉,不置可否,黑眸裡散出的光落在她肩上,像要將那處的幾層衣服用視線洞穿一樣。

須臾,啞著嗓子道:“我現在可不可以看看?”

溫雪杳視線往門口一轉,猶豫提醒道:“門還沒關。”

這話就是變相的同意了,寧珩笑著起身,幾步走到門前,伸手將門闔上。

屋裡更靜幾分,將鳥叫蟲鳴完全隔絕在外。

等淨過手,又用帕子擦乾,寧珩才將微涼手中按在溫雪杳肩頭。

溫雪杳盯著他的動作,總覺得不像是單單替她檢查傷勢這麼簡單,意識到這一點的她也不知此刻該是怎樣的心情,唯一知曉的,便是肋骨下包裹著的那顆心臟跳的格外快。

然而她預想之中會發生的事根本沒有,寧珩真的只是仔細檢查了肩胛前後的傷,確定的確沒有大礙後,就將那件如何解開的衣裳,又如何慢條斯理給她穿了回去。

做完一切,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交待還要回皇城司去。

溫雪杳的心情愈發複雜。

卻也只能臉上掛笑將人送出門去。

寧珩回到皇城司,將上午沒審訊完的犯人處理完,用冷水絞了帕子擦淨身體。

最後換上一身新的不沾染血氣的衣服,這才走了出去。

寧珩幾乎是眉飛色舞穿過皇城司前院,被同樣剛審訊完的副指揮使撞上,連聲恭喜道:“可喜可賀,寧指揮使新婚半年,夫人就有孕了,當真是福氣。”

寧珩面上喜色不減,淡然回首,“內子還未有身孕,早上是我誤會了。”說完,也沒再管副指揮使瞪大的眼。

副指揮使:那他究竟在得意什麼?

處理完手頭上的公務,寧珩便帶著寧十一著急想回府。

就連寧十一都看出了他今日歸心似箭。

兩人相繼踏出皇城司大門,迎面就撞上一位不速之客。

元燁嘴角掛著一抹笑,只不過那笑意並不達眼底,瞧著也不怎麼友善,開門見山道:“寧世子今日可否賞臉,借一步說話?”

大庭廣眾之下,寧珩自然做足了禮數,低聲喚了句:“七皇子。”

兩人在雅間坐下。

一盞茶喝的兩人不歡而散,寧十一守在門外,對面是七皇子的侍衛。

屋內兩人不知談了多久,直到天色漸黑,只聽“哐啷”一聲響,似乎是茶盞摔在地上的聲音。

也不知是誰鬧出的動靜。

緊接著門就從內推開,寧珩寒著臉跨步出來。

就在他即將走出屋內時,身後忽地響起元燁意味深長的聲音,“寧世子,你就不好奇,一個人為何忽然生出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寧珩頭都沒回,一言不發繼續往外走。

寧珩知曉今日元燁找上門,無非是對方在他與溫長青的手段下屢屢中招,這才氣急敗壞找上他。

所以他說的話,無非是一些嚇唬人的狠話。

這對於寧珩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可臨走前元燁最後說的那句話,寧珩卻沒有辦法騙自己不在意。

因為就算沒有元燁蓄意提醒,他也不是沒有對此產生過懷疑。

但他從來不曾細想緣由,不是不願,更多的是不敢。

寧珩回府後,溫雪杳正坐在桌前等他。

桌上擺滿了精緻的菜餚,都是兩人喜歡的口味。

等兩人吃飽,分別去隔壁洗漱更衣後,寧珩坐在榻邊等溫雪杳。

床邊的青年喉結滾了下,起初只是像往常一樣,何人在床上睡下。

但不知怎的,在薄被下的手就忽地一把撈過來少女的腰肢。

一開始落在她唇邊的還是十分克制的吻,可後來這吻就有些變了味道。

溫雪杳仰著纖細修長的脖頸,任由對方冰涼的唇一路沿著她的下頜將吻印在她潔白的鎖骨上。

纖細的手指在青年墨黑的髮絲間遊走,更襯得少女的面板雪白透亮。

他的面板真的很涼,藏在髮絲下的耳垂也是,冰冰涼涼的宛若柔滑細膩的玉石。

就在今日溫雪杳第二次以為寧珩或許要對她做什麼時,青年埋首在她身前的腦袋突然停了下來,緩緩抬起。

漆黑的眼眸並沒有因方才發生的事而有片刻的迷亂,滿是清明。

反觀溫雪杳,雙唇嫣紅,唇上水光瀲灩,髮絲凌亂。

尤其是鎖骨上那一片梅花似的紅痕,在暖燭搖曳的火光下,格外香豔顯眼。

溫雪杳眸子裡覆上一層霧氣,一半是因為情動,一半是因為對方几次三番像是故意作弄她而泛起的委屈。

寧珩將沾染汗水黏在她額前的髮絲撥攏到耳後,一眨不眨盯著她。

溫雪杳被他看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咬著唇不肯開口,那樣的事自然是她羞於啟齒的。

寧珩眼裡像繃著一條線,一條名為理智,最後殘存的線。

就在溫雪杳有些羞惱想要推開他時,他反手將對方的手腕握住,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身上。

突然開口的話沒頭沒尾,但溫雪杳就是聽懂了,“你想好了?”

溫雪杳靜靜與他對視良久,不知為何,她竟從青年複雜的神色裡看到一絲悲傷的情緒,但那縷情緒稍縱即逝,快到她根本來不及留住。

她猜測到如果自己這個吻落下,今夜一定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但她還是勇敢了一次,傾身將唇印上他。

久違的親密無間,青年一個翻身,將人罩在身下。

緊接著,細密的吻落在她肩上疤痕周圍。

忽然,溫雪杳迷濛睜眼。

——鎖骨上似乎有淚落下。

她伸手一抹,果然潮溼一片。

下一瞬,就聽青年俯身在她脖頸間,啞聲道:“阿杳,半年前你從郊外寺廟中回來,一直到答應嫁予我前”

“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溫雪杳的身子驟然緊繃。

寧珩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身體的緊張, 他的雙目漆黑,死死鎖視對方,沉默許久後就見少女微張的唇緩緩闔上。

溫雪杳自然無法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狀, 不是不想說,而是她心中一旦有想坦白的念頭,下一秒就會發現意識與身體根本不受控制。

一股油然而生的無力感席捲全身, 兩人對視良久,以沉默告終。

而從始至終,寧珩都耐心等著。

最後見她閉口不言,垂眸思索後, 也意外地沒有追問下去, 彷彿剛才只是隨口一提。

可他神色中所流露出的認真卻讓人難以忽視。

寧珩或許也發現根本無法掩藏好自己的表情,於是伸出手覆上她的雙眼, 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隨之, 將吻落在她的唇上。

好一會兒,溫雪杳才得以趁著喘息的空檔同他解釋:“阿珩哥哥,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

“沒關係的, 不能說也不用勉強。”他相信溫雪杳一定是有什麼苦衷,而他如此在意,無非又是佔有慾作祟。

“你就當我在那廟裡得老天爺眷顧受到點化,這才在一夜之間想通了。”溫雪杳試探問:“行不行?”

說完,她執拗推開對方覆蓋在她眼睛上的大掌,眼前光明重現, 她這才看清寧珩臉上早已佈滿淚痕。

那雙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周圍,眼眶紅紅的, 還在不斷往下掉著淚珠。

這幅脆弱的模樣落在寧珩身上,削減了他平日八風不動的自信氣質。

或許是反差太過強烈, 才更讓人看著震撼與心疼。

“你別哭啊……”

寧珩再也繃不住,從她身上退出,也顧不得別處的狼狽,薄被掩在小腹往下的位置。

他險些不敢看她的目光,有意避開問:“對不起阿杳,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實在有些控制不住。”

溫雪杳沉吟須臾,試圖讓人冷靜,“抱一下會好點麼?”

她情緒不好時,就時常期待能有人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寧珩有些不可置信,但還是忍不住嗯了聲。

他袒露著結實的肩頸,一直沒有動作,等待著溫雪杳靠近。

下一秒,果然有兩條纖細溫軟的玉臂環上他的肩頭。

寧珩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呵護,心底湧起一股隱秘的、滿足的快感。

嘴上卻是不知足道:“阿杳,能不能抱緊一些。”

青年的體溫微涼,可落在她頸側的呼吸卻格外灼熱。溫雪杳小聲道:“可以。”

說著,她又跪著往前挪了幾步,直將人擁得更緊,連她的手臂都有些發麻,才問:“這樣可以麼?”

青年的聲音打著顫,“還想要更多。”

這下溫雪杳就有些為難了,她手臂發力太猛都有些吃痛,還如何給他更多?

寧珩教她,去完成方才兩人之間未盡之事,聲音帶了誘哄,“要不要繼續?”

低沉的嗓音衝入耳蝸,溫雪杳的腿一下就軟了,她強撐著點了點頭,就聽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好阿杳,那你幫我。”

邊說著,寧珩已經揚起頭用舌尖捲起她的耳垂,同時捏著她的腰將人抱到自己腿上。

他溼漉著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祈求地看向溫雪杳,只一眼便看得人心尖發軟,忍不住妥協。

“怎麼幫?”

話音才落,面前青年的神色就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下一秒,她被迫揚起纖細的頸來承受對方凌亂的吻。

一路摩擦過她脖頸的血脈,繞過肩胛,印在胸口。

身上是灼燒般的觸感,耳邊是時輕時重逐漸從壓抑剋制到釋放的喘,息。

她仰著頭,能看到頭上的紗頂如雲層般飄蕩沉浮。

太出格了,這樣的糾纏是她以前絕對無法接受的,在她眼中看來既放肆、又靡亂。

若非寧珩方才露出那個脆弱的眼神,溫雪杳絕對不會心軟到用這種方式來安慰他。

到他最興奮時,他哭著將臉埋在溫雪杳的胸口,喘聲斷斷續續,叫著她的名字,“阿杳,阿杳。”

“只要你別離開我,要我怎樣都可以。”就算她有再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他一輩子或許都無從知曉。

他都甘之如飴。

最後寧珩抱著溫雪杳癱倒在床上,臉上早沒了淚跡,只剩下藏不住的薄紅。

溫雪杳將人哄好了,這才分出心緒想。

寧珩今日離開時還好好的,再聯絡上他今夜一反常態的晚歸,莫不是他在外遇到了什麼事?

溫雪杳趴在寧珩肩上,用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阿珩哥哥,你今日晚上遇到什麼事了麼?方才為何會忽然提到我從前的舊事?”

“今日撞見元燁了……”寧珩微頓,“也不僅是今日,先前我還曾收到一封信,上面說……”

“說什麼?”

“說你被邪物附身,根本不是原先的溫家三小姐溫雪杳。”

溫雪杳的臉倏地一僵,“信也是出自元燁之手?”

寧珩搖頭否認:“我找人辨過字跡,不是他。”

溫雪杳心中的驚駭一點兒都不比得知這一切是元燁在背後搗鬼而來得少,相反,寧珩的話讓她更加心神不寧。

那人是真的知道她身上的秘密?還是隻是單純挑撥離間?

若只是後者也就罷了,可若真是前者,那這個寄信的人又是誰呢?他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不對。

既然她無法以任何方法將自己重生一事告知他人,那想必元燁也是做不到的。

因此也就不存在有人洩密的可能,就只剩下對方察覺她一反常態的古怪,這才故意抹黑她,或者說是借寧珩之手炸她一把。

思及此,溫雪杳倒是冷靜下來。

如果是這樣,她倒是十有八九能猜出,寫信之人是誰了。

與她有仇的,除了溫初雲外也就只有那位隱姓埋名在暗中操縱一切的溫遠山了。

若對方是溫遠山,倒是不奇怪了,對方既然籌備了這麼大一個局,說明很早之前他就已經盯上了她、盯上了溫家其他人。

若是細心些,不難發現她身上的變化。

當然他又不可能真的想到世上會有重生這樣玄妙的事,於是借“妖邪附身導致轉了性子”這樣的說法來試探一番,是最穩妥不過的。

溫遠山、或者說魏蘭舟,他既然有這樣的舉動,就足矣說明溫雪杳如今的變化,令他生出了不安。

思及此,溫雪杳斂唇笑了下,或許是時候,得想個辦法讓寧珩與她兄長溫長青知曉溫遠山的存在了。

“聽見不是他,你就這麼高興?”寧珩捏了下溫雪杳的臉,話有些酸。

“不是!”溫雪杳正色道:“我是想到了旁的事情。”

寧珩剛紓解過,此時正是春風得意,於是笑著轉了個身,牽起溫雪杳柔弱無骨的小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

時不時還送到唇邊輕柔啄吻一下,膩了好一陣兒,才問:“想到了什麼?”

溫雪杳醞釀了一下該如何開口,最後還是決定效仿先前的做法,將一切不能解釋的東西推到元燁身上去。

“我忽然想起元燁狩獵中埋伏那日,氣急敗壞時怒罵別人的樣子。”

“他如今找我們的不痛快,到頭來,不是還有旁人在背地裡讓他栽跟頭?”

寧珩知道是誰,但還是配合問了句,“他罵了誰?”

“二皇子與另一個叫魏蘭舟的。”

話落,寧珩面上的風輕雲淡不復,認真看向溫雪杳,重複道:“你說他那日罵了誰?”

溫雪杳眨了下眼,“二皇子和魏蘭舟。”

說完,她不解道:“二皇子我倒是見過,可這個魏蘭舟又是何人?”

“盛家軍中的一名副將。”寧珩蹙眉,神色晦暗,良久才呢喃出聲:“元燁怎會與此人牽扯上關係”

此事就連他與溫長青兩人都沒有查出來。

一旁的溫雪杳見目的已經達成,漫不經心晃了晃露在被子外面瑩白的胳膊,“管他是誰,總歸是讓元燁吃了癟。”

寧珩聞言不動聲色看向溫雪杳,若元燁一直以來都在暗中與這位魏蘭舟魏副將有往來,那還真是藏得深。

而當日在山上被人圍堵,多半是出於性命攸關才毫無設防的說出了魏蘭舟的名字。

魏蘭舟,從前一個不知名的小卒,如今手握大半盛家軍的勢力,竟然也與那日的暗殺一事有關?

這倒令他不得不好好查一查此人的底細了。

若說二皇子臨陣倒戈還情有可原,那魏蘭舟又存了什麼心思?

先前從二皇子那邊探查,得出的結果一直是意外將溫雪杳與寧寶珠牽連了進去。

可事實當真會如此巧合麼?

寧珩不動聲色勾了下唇,他自然不信。

溫雪杳瞧著寧珩垂眸思索的模樣,嘴角翹起一抹弧度。

她仰了仰頭,重複方才對方說過的話,“你又笑什麼?”

黑眸瞥向她。

溫雪杳霎時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但根本來不及反應,就有人再度欺身上來。

寧珩壓低聲音,耳鬢廝磨般,“在想我的阿杳瞧著似乎又有精神了,是不是可以再”

溫雪杳藏在被子下的雙腿現在還打著顫。

聽見寧珩說出口的渾話,忍無可忍一張嘴,狠狠咬在對方的鎖骨上。

就在她覺得再咬下去那塊皮都要破了的時候,這才勉為其難地抬起頭放過他。

起身,就見對方目光幽深地注視著她,許久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眉眼耷拉著,低聲道:“阿杳可真狠心,好疼。”

話落,他還不忘頗為委屈地瞪她一眼,背轉過去的肩頭微微顫抖,像是哭了。

溫雪杳愣住了,久久沒有回過神。

她把人,又咬哭了?

寧珩多會兒開始這麼嬌氣了?

她那一口似乎也不重吧?

溫雪杳自省時邊下意識用舌尖舔了下方才咬他的牙齒,後知後覺想起來,她還有兩顆虎牙。

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所以咬人才格外疼?

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認知,溫雪杳就認定了是自己的錯。

她喉嚨有些癢,抿了抿唇,鼓起勇氣道:“對不起阿珩哥哥,是不是疼了,我幫你看看。”

寧珩背對著她,傲嬌的聲音有些悶,“你看看就不疼了?”

溫雪杳啞然,臉頰霎時通紅,又羞又愧。

細白柔軟的指尖戳了下青年袒露的後背,小聲商量道:“那怎麼辦,要不我讓你也咬一口還回來?”

說完,溫雪杳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麼幼稚的蠢話。

她面上閃過一絲懊惱,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見對面人忽地側過半張臉,頗為幽怨地看過來。

“真的?讓我咬回來?”

溫雪杳瞧著眼前這個比她年長七歲的夫君,欲言又止地咬牙點了點頭。

寧珩掩起嘴角的笑,故作妥協,目光落在她側著臉露出的修長頸線上,眸子再度沉了下去。

瞧著青年得逞的笑臉, 溫雪杳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又上了當。

發了狠,伸手在他鎖骨那一片紅皮上揪著捏了一把。

這一捏,直接讓青年倒吸一口氣, 沉著臉將她拉進懷裡低頭一口咬住她脖頸的軟肉。

她嘴邊的笑意登時變成了吸氣聲。

脖頸上一小塊軟肉原本被青年叼著,然後變成了吮吻。

溫雪杳的脖子又麻又燙,酥感與痛感混合, 讓她承受不住地想往後縮。

可青年又怎會讓她輕易如願,早就先她一步擋住了她後退的路,大掌扣住她的腦後,頭都沒從她脖頸間抬起來, 提醒道:“你方才答應我什麼了, 現在就想反悔了?”

雖是嘴上教訓的溫雪杳羞赧地抬不起頭來,可寧珩卻沒有將唇再往下滑, 收取方才得到的“承諾”。

再不停下, 他就怕不僅僅是讓溫雪杳還回來方才咬他的一口那麼簡單了。

尤其是他想到季子焉就是再君子,也難免在給她止血時看過她的面板, 或許不僅是看過, 可能還碰到過,他心裡強勢且扭曲的佔有慾就想將她肩上的面板寸寸啃噬一遍,讓每一寸雪白都開出自己栽種的紅梅才好。

阿杳的面板那樣白皙聖潔,烙上他的印記,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漆黑眸子的欲色足夠令人看一眼便方寸大亂,他貼著少女的脖頸深吸兩口氣, 直至胸腔滿是她的氣息才收手將人放開。

最後捏了捏人的臉頰,定了個討要的日子, “明日我輪休,屆時再同你討要回來。”說完, 指腹若有所指地蹭過她鎖骨上泛紅的面板,最終定在鎖骨下的那道淡粉色的疤上。

****

元燁目光深沉看向兩人, 寧珩沒有開口,而是輕輕拍了下溫雪杳的後肩,低聲提醒道:“方才在馬車上不是說還有好多話想與季郡主說?”

“去吧。”他抬了抬下頜。

溫雪杳點頭, 沒再看元燁,同時掩下眸底的驚愕,幾步走到季婉婉面前, 兩人相視一笑,牽上彼此的手。

本以為只是簡單的送別,誰料七皇子竟也會出現。

一旁的季子焉正與面前的溫長青不知說著什麼,注意到寧珩與溫雪杳時, 僅僅點頭算作問候。

說話間, 季婉婉牽著溫雪杳的手避開眾人走到一邊,背過身的一瞬間, 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她壓低聲音, 小聲與溫雪杳道:“先前我與兄長出城時,他便說今日恐會有變故, 方才就在你們來之前, 七皇子突然無故出現,十有八九兄長的猜測要應驗。”

“變故?”溫雪杳皺了下眉,忍著沒有往元燁所在的方向看。

“兄長提出今日回封地,其實比先前計劃的日子早了一天,不知為何,兄長說官家此番或許不會輕易放我們二人走, 就算我們想走,他也會尋了由頭找人將我們攔下。”

說著, 季婉婉用餘光小心瞥了遠處的元燁一眼,“七皇子此時追來, 怕不是送別,而是要強行留人的。”

溫雪杳明白了季婉婉的意思,“那你們是如何想的?”

“若待會兒七皇子搬出官家口諭,我們兄妹二人自然得留下,但此次留下怕是不比先前,兄長可能會被官家以各種理由拘在眼皮子底下,我若輕易入了宮,恐更不好再脫身婉婉,你幫我想個法子,我和哥哥總不能都受制於人,否則豈不是”

豈不是入宮為質,任人拿捏?

溫雪杳明白她的想法,也來不及細想官家此舉的緣由。

凝眸沉思片刻,“那不若,來一招先發制人?”

“先發制人?”

溫雪杳點頭,“待會兒趁元燁說話前,你便直接裝身子不適暈過去,我再將你帶回寧國公府如何?”

屆時她只需一病不起,連床都下不來,官家總不能將人抬進宮去。

此外,溫雪杳沒說的是,就算官家想將兩人扣住留作人質,那季子焉的作用也比季婉婉要大得多。

季婉婉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牽連了你和寧世子?”

溫雪杳搖頭,若這皇城中的天當真要變,又能說得上是誰牽連誰呢?就算她們什麼都不做,依舊無法逃離這場漩渦。

盛夏明媚的天光之下,面面相覷的兩人,只覺剎那間寒氣入體,連手腳都變得僵硬發涼。

兩人重新整理好情緒,季婉婉臉上的蒼白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因接下來可能要發生的事而感到了前所有的擔憂與害怕。

腳下步伐虛浮也是真的,眼見她險些摔倒,在她身側的溫雪杳眼疾手快地托住對方的小臂,秀眉凝結,“婉婉姐姐,小心些。”

原本其餘幾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注意到兩人這邊的動靜,紛紛投來目光。

元燁輕挑眉尾:“季小郡主這是怎麼,臉色忽地這般難看?”

季子焉不動聲色掃視二人一眼,最終與更顯鎮靜的溫雪杳無言對視,從眼神中明白她意欲何為。

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季子焉配合地扶住快要站不穩的季婉婉。

“還好麼?”

季婉婉下頜稍揚,正打算回答季子焉的話,就忽而雙眼一番,無力的徹底倒下。

眾人大驚,震驚之餘,季子焉最快反應過來,冷著臉一把將昏迷不醒的季婉婉抱起。

“從方才開始婉婉姐姐的臉色就十分難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季子焉簡潔的飛速道:“多半是舊疾發作。”

“舊疾?”一旁站得最遠的元燁聞言也向幾人走近,他扯了下唇角,正欲開口說什麼。

溫雪杳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對著季子焉急急道:“從前在江南時好幾次婉婉姐姐在路府發病都是我照料她,季小王爺,若你信得過我便將她先抱到我的馬車上。”

說著,季子焉匆匆頷首,就同溫雪杳疾步往寧府的馬車走去。

留下身後插不上話、來不及動作的元燁嗤笑一聲,目光接連掃過寧珩與溫長青,似乎是想從他們二人臉上看出此事的真假。

無奈二人臉上也皆是一副茫然模樣。

元燁不知這兩人是裝的,還是真的,嗤笑一聲,意有所指,“寧夫人還懂醫術?我以前怎麼不知”

寧珩目視前方溫雪杳離開的背影,連目光都沒有分給元燁絲毫,淡聲問:“內子之事,七皇子不知不是很正常?”

溫長青附和道:“也不能說懂醫術,亡母去世前曾有一段日子久病纏身,舍妹也只是比尋常人更會照料人些。”

“且方才內子不是說了,先前她在江南時曾恰巧遇到過季小郡主發病,熟悉該如何應對不是很正常?”

溫長青偏頭,疑惑道:“難道七皇子不知此事?按理說不應該呀。”

元燁聽著這兩人一唱一和,臉上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冷笑一聲。

快到正午最是日頭猛烈的時辰,寧珩伸手遮擋頭頂傾瀉落下的陽光,語氣稀疏平常,“我若中了暑,阿杳還要操心照料,舅兄、七皇子,我便先行一步回馬車裡待著,左右瞧著季小王爺今日也走不成。”

元燁冷哼接話,“他自然走不成,我此行乃是特意來傳父皇口諭的,為保佑長生殿順利建成,過幾日要開壇祭法,父皇特意留季小王爺與郡主觀禮。”

話落,正趕上遠處季子焉回來,方才的焦急散去,溫潤如玉的臉上恢復從容。

聽到元燁的話,隨意道:“七皇子也信鬼神之說?”

元燁眸子僵直,末了自嘲輕笑,“原本是不信的,但如今也不好妄下斷言。”說完,他輕飄飄睨寧珩一眼。

幾人各懷心思,難得寂靜。

半晌,元燁上挑的眉眼眯起,偏頭朝季子焉身後望去,“怎麼遲遲不見寧夫人的身影?”

季子焉恍然道:“我方才未說麼?”

元燁一聽,登時沉下臉。

季子焉:“舍妹身體抱恙,寧夫人熱心腸,已帶著他先折返回城。”

說完,他抱歉地對寧珩道:“恐怕要委屈寧世子待會兒與我或者長青同行。”

寧珩微笑:“無妨,小事一樁爾。”

溫長青接話:“我待會兒送妹夫回府便是。”

元燁危險地掃視過面前三人,後槽牙咬得死緊。

意識到幾人剛才分明是在打著配合拖延時間轉移他的注意力後,他面露薄怒當即想要發作,無奈思來想去琢磨半天竟發現壓根無從發作。如今季婉婉人都走了,他總不能再追上去懷疑她方才是裝病。

況且他透過皇上眼線暗暗引誘其下旨留下季氏兄妹,這事本就是仗著冠冕荒唐的由頭,再如何,他也無法與人硬著來,真將人強行軟禁。

一口白牙咬了又松,如此反覆幾次,他倏地冷冷勾唇,朝著季子焉道:“季小郡主身子抱恙,季小王爺總不會也”

如今季子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對方無論再找什麼莫須有的藉口,他今日都得將人帶回七皇子府。

季子焉平靜搖頭:“既官家有意留我們兄妹二人觀禮,子焉理應承其美意。”

元燁心情稍順,季婉婉去留倒是無所謂,對他而言要緊的只有季子焉一人。

“既父皇有令讓我親自照料,季小王爺不若到我府上暫住幾日?”

“可。”季子焉未有異議。

回時的路上,寧珩與溫長青同乘一輛馬車,正好與對方提及“魏蘭舟”此人。

待寧珩將昨日溫雪杳告訴他的話轉述完畢,溫長青若有所思,“經你提醒,倒是讓我想起原先並未在意的一件事。”

“何事?”寧珩問。

“先前狩獵時,在山上我曾見家中四妹與魏蘭舟在私下有過交集。”溫長青回憶著那日的場景,“不過當時據溫初雲所說,乃是天黑時她帶著丫環外出透氣偶然撞上的魏蘭舟,對方提醒她夜裡的山林危險,勸她莫要走太遠。”

“當時我瞧著庶妹形容拘謹,也不認為她一深閨中的女子能認識才剛回京不久的魏蘭舟,是以並未多想。”

寧珩提醒:“舅兄不妨回去後探探她的口風,再下決斷。”

“我也正有此意。”溫長青道:“你方才說雪杳受傷一事與這位魏蘭舟有關,我便覺出些不對勁。”

****

寧珩回府,溫雪杳正等在門口。

“婉婉姐姐今日是真的有些被嚇到,我剛哄著人用過午膳睡下了。”溫雪杳說。

方才從季婉婉口中,她才得知不僅是官家這邊有了動作,更要緊的是八王爺在封地似乎生了重病,先前季子焉一直瞞著她,今日見情況危急兄妹兩人怕是難逃此劫,這才全盤托出告知季婉婉。

溫雪杳知曉此事秘不可宣,於是直等寧珩一路牽著她來到書房,這才說出口。

自打她知曉元燁重生而來不僅沒有著急除掉二皇子,而是步步為營一直在暗中算計季家人,她就隱隱覺出古怪。

元燁最重權勢,能讓他如此針對的,只能說明一點,上一世或許便是八王爺一脈踏著他的屍骨最終上位。

但上一世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最後皇位之爭會牽扯到八王爺,溫雪杳現如今還有些想不明白。

溫雪杳所能想到的,寧珩自然也有所覺,不僅如此,他早在溫雪杳受傷一事後其實就有了想法。

如今官家子嗣單薄,膝下皇子唯有二皇子、七皇子與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三人。

且其中十三皇子年弱多病身有殘疾,根本無法繼承大統。

若沒有新的皇子誕生,那餘下有可能繼位的便只有二皇子與七皇子。

但這兩人無論是誰登上皇位,對於寧珩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若當今官家這一脈子嗣盡絕,亦或者新帝德不配位呢?那如今官家唯一的手足,遠在封地的八王爺便有足夠的理由撥亂反正。

寧珩捏了捏溫雪杳的手,“光顧的說你的‘婉婉姐姐’,你方才用過膳了麼?”

溫雪杳先是點頭,復又搖頭,“剛才操心著她,我也沒什麼胃口。”

“那現在要不要再陪我吃一些?”寧珩問。

“要。”

寧珩無比自然地牽著人在外間桌前坐下,寧十一跑腿讓廚房備膳,不一會兒就將菜餚擺了滿桌。

夏日用膳人就彷彿如蒸浴一般,只消片刻,就滿身大汗。

等兩人吃完,寧珩屏退一眾下人,這才將溫雪杳帶到裡間,抱著人在美人榻上小憩。

自那日溫雪杳發現書房裡的暗室後,一直到今時今刻,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再一次接觸暗室。

那間令人無法不觸動震驚的暗室就在幾步外的書架後,溫雪杳沒法控制自己不在意,是以目光不由自主幾次飄向那處。

寧珩就算是想裝作視而不見都不成,懷裡的人像是有些不安,幾次翻轉身子。

他咬了咬牙,掐著的人的腰將她按在懷裡不能再亂動。

“你不舒服咱們便回寢屋休息。”寧珩語氣輕柔。

溫雪杳知道自己是心病在作怪,可她又忍不住想自己這般反應實在有些造作。

寧珩落在她耳後的呼吸很輕,羽毛般掠動陣陣癢意。

她攥了攥手,下定決心道:“不要,沒有不舒服。”

總不可能她日後再也不踏進書房。

況且她都能慢慢接受寧珩,還怕那些畫做什麼,無非是有些令人面紅耳赤的東西,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阿珩哥哥,我想進去再看看。”

輕柔的一句話,像是與過去鄭重宣告和解。

寧珩掐著她的下巴轉過她的臉,目光在她臉上定格許久。

“阿杳,你不必為我這樣勉強自己。”寧珩垂眸,“若你害怕,那間暗室我可以命人封掉。”

溫雪杳雙手捧住他的臉,抬起眼簾看他,雖然眸子有些顫,聲音卻格外堅定認真,“不害怕,我想看。”

良久,寧珩沉默著從榻上坐起身,彎著腰將榻邊的鞋子套上溫雪杳的雙足。

他一把將人抱下地,牽著人的手,十指相扣。

以一種不容許她再反悔逃脫的姿態,將人帶到那面莊嚴規整的書架前。

清潤的聲線一反常態的暗啞,他拽了下她的手,示意道:“阿杳,既然想看就自己開啟,我不攔你。”

青年的聲音溫和,兩人依舊牽著手,絲毫未鬆開。

溫雪杳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摸向書架,隨著細微的摩擦聲,兩人面前敞開一條幽靜如漩渦般的窄道。

四周寂靜,只剩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糾纏交錯。

寧珩一眨不眨盯著溫雪杳的後腦,全程默不作聲,沉默地看她走過整間暗室,然後重新回到她懷裡,仰起頭,笑彎了眼。

她誇他:“上次沒來得及仔細看,阿珩哥哥竟將我畫得這般好看。”

此時再看那畫上少女裸露的雪膚,溫雪杳再不會覺得害怕作嘔,至多有些羞惱,且羞更多。

她的目光落在畫中人那一片光滑雪白的肩上,不知想起什麼,彎彎的眉眼忽地低垂。

手指不自覺撫摸過那平整的畫皮,美好,沒有一絲褶皺。

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肩膀,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不由惋惜露出落寞的情緒。

寧珩察覺她情緒的變化,緊抿的唇忽然動了動,俯身印在她按著肩膀的手背上。

“它也很好看。”

溫雪杳愣了下,隨即無奈笑道:“阿珩哥哥,你不用像哄小孩子一般哄我,我也我也沒那麼脆弱,不過是兩道疤罷了。”

話雖如此說,可她眼底的光到底是暗了些許。

“沒哄你。”寧珩牽著她,將她抱到幾步外的桌案上。

溫雪杳因這般突如其來且大膽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圈住他的脖頸。

然後就見青年眸光流轉,鉤子似的。

昏暗的室內,青年的話音莫名染上繾綣的情,色,氣息。

修長而有力的手落在她前襟的盤扣處,啞聲問:“可不可以?”

鬼使神差般,像是受到引誘,溫雪杳輕輕點頭。

雪白的肩膀露在清寂的空氣中 ,她害羞的視線低垂,就看到青年另一隻原本扣在她腰間的手,不知何時勾上了旁邊的玉筆。

筆鋒染著紅色。

不過一吻的間隙。

再睜眼,就見自己被青年按在桌案上的後肩落下了一朵鮮豔盛開的紅梅。

洇溼的墨跡在雪膚上暈染開,綻出嬌豔欲滴的一株。

溫雪杳手臂撐在桌案上, 渾身發軟,側臉仰起去追尋寧珩的視線。

幽暗的環境中,身後青年似乎是她安全感的來源, 她下意識選擇追逐他。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媚眼如絲,雪腮薄紅的模樣落在青年眼中有多麼令人心顫。

玉筆不知何時掉落在案上,將青年素白的衣衫氤出一片濃墨重彩的昳麗顏色。

那隻方才還執筆作畫, 盡顯端莊的手,此刻卻染盡風流,微涼的指腹觸碰在枝頭的一株梅花上。

指尖輕輕一抹,便將那一朵盛開的花瓣揉開碾碎。

他的指順著花枝的脈絡, 撫過那條軟嫩的新疤, 順著她曲折的脊骨一路蜿蜒而下。

在手下少女迷濛咬上下唇的那一刻,他俯身, 將滾燙的唇印在她後肩凸起的玉骨上。

溫雪杳的心猛地一跳, 呼吸寸亂。

她強忍著身子傳來的怪異綿軟感,想用唇齒緊閉咬緊牙關這樣的笨法子, 抵擋身體身處湧出喉嚨的嗚咽。

她的手下按著一張素淨的畫紙, 上面染了幾滴方才寧珩在她身上作畫時掉落下去的墨跡,早已斑駁。

本就在忍耐的邊緣,偏在這時,青年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兩腮,稍一用力,她的唇齒便鬆開。

如崩斷的琴絃奏響低鳴, 帶著餘韻回聲,飄蕩在幽謐的暗室中, 霎時間點染一簇火花。

寧珩的濃黑如染墨的眼底暈開一抹暗紅,她牽著溫雪杳的手, 唇附在她耳邊,帶著時輕時重的喘聲,讓她知曉自己此刻的為難,“阿杳,我好難受。”

溫雪杳失去一隻手的支撐,另一隻手根本撐不住自己酥軟的身子,肘部彎折,頓時被抽去力氣伏在桌案上。

寧珩眯著眼,眼尾狹長。

猶如行走在鋼絲上的人,步步危險。明知在危險的邊緣,他還是忍不住挑釁自己忍耐的極限。

修長的指頭一勾,無比靈活的抽走少女腦後固定盤發的玉簪。

三千黑絲散落,少女的羽睫蹁躚顫動,剎那間,仿若從身下畫紙中走出的女妖。

點點微光灑在她半邊粉雕玉琢的面上,渾身散發出蠱惑人心的氣息。

寧珩收緊的指尖陷入掌心,呼吸霎時凌亂。

溫雪杳的臉紅得滴血,被青年牽引著落在他身上的手像是被對方噴薄的血一同點燃般,渾身緊張的說不出話。

就算反應再遲鈍,也意識到了眼前的不可控。

換做以前,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可現在的她儘管也羞憤欲死,可卻沒有了害怕或者想逃的心思。

不僅是心緒的變化,就連身體的變化也尤為明顯。

這樣的溫雪杳連她自己都倍感陌生,可是似乎並不討厭潛移默化中帶給她的改變。

聽見溫雪杳半天沒有回應,寧珩剋制地鬆開她的手。

“我不做別的,讓我再抱著親親你,好不好?”青年的嗓音既隱忍又溫柔。

溫雪杳身軟心也軟,明知這一切早已過了她心底那根線,她還是忍不住想縱容答應他。

於是她點了點頭,小聲回應,“就一會兒。”

然後還不忘提醒,“你別亂來,婉婉姐姐還在府上。”

寧珩吻著她的後頸,忍不住問:“她不在便可以了?”

溫雪杳羞赧地回瞪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寧珩啞著嗓子悶笑,喉結滾動,原本輕柔的吻忽地變成了啃咬。在少女吃痛輕哼出聲後,又戀戀不捨鬆開嘴,換成溫柔的舔舐。

就在溫雪杳也被他吻得逐漸迷糊之時,一道叩門聲伴隨著熟悉的男音響起,穿透緊閉的屋門與空蕩的書房,直抵暗室。

溫雪杳霎時清醒,忙伸手推他,開口時嗓子都是軟的,“是寧侍衛。”

寧珩停下吻,下頜抵在她肩上平復呼吸,半晌才從她身上離開,目光卻依舊黏著在她身上流連不肯移開。

少女的面板本就白,嫩得很,吻時稍微用力,就落下紅痕。

他的眼神一暗,又想俯身吻她。

溫雪杳又氣又急,推不開人,只好自己偏頭去躲他的吻。

這一吻沒有落在他想吻的紅唇,偏移落在她的耳垂上。

溫雪杳本以為他會收斂作罷,誰知他又用溼熱的舌尖卷著她的耳垂慢條斯理玩了起來。

耳邊傳來屋外第二次叩門聲,溫雪杳再也忍不住,用盡全力在對方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寧珩稍顯意外地頓住,抬首不偏不倚對上溫雪杳的視線,任對方瞪圓了眼怒視他。

須臾,他揪著人的衣襟提起來,將她身上被褪下一半的衣裳重新一件件穿好。

等將人抱下桌案,才用手捂著腰間被掐過的部位道:“夫人待我還真是心狠,又咬又掐。”

溫雪杳想辯駁,卻想起自己的確咬了他也掐了他。

她自知理虧,躲開他的視線,“你方才不是也咬我了”

“那是夫人昨日應允我的。”寧珩話音還有些委屈。

溫雪杳一噎,“可我方才又不是故意的,寧侍衛兩次叩門了,肯定是有急事尋你。”

寧珩憋了下嘴,牽著人的手往外走,沒接話。

溫雪杳瞧著他這幅受盡委屈的模樣,咬了下唇,小聲道:“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嬌氣,說你兩句,怎得還還委屈上了。”

身前人腳步忽地一頓,似是不可置信地回頭,“夫人掐我也就罷了,現在又嫌我年齡大了?”

溫雪杳霎時無語凝噎。

她幹嘛非逞這一句口舌之快。

****

寧珩牽著溫雪杳一路走出暗室,沒讓人再往外走,而是將她往書房的椅子上一按,“你在這坐著,我出去瞧瞧十一找我有何要事。”

溫雪杳坐下又起身,“你們在書房說就是,我正好回去看看婉婉姐姐。”

寧珩擋在她身前沒動,視線落在她瀲灩的唇上,和衣襟都遮不住的兩塊紅痕上,眸色漸沉,“你就這般去?”

溫雪杳先是一愣,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用指腹碰了下唇,滾燙腫脹的觸感直令人心驚,也就不必去想脖子上還有什麼。

寧珩被她不知所措的模樣逗笑,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你先在書房裡等我片刻,至少等我打發走十一你再出去。”

說完,手指又碰了碰她脖頸的面板,“至於這個,你用脂粉遮一遮,或許可以?”

溫雪杳憋了下嘴,小聲嘀咕道:“脂粉,你倒是知曉的清楚。”

說完,她重新坐下去,伸手朝著寧珩勁瘦的腰間一推,“行了,我聽你的便是,你快出去吧,別讓寧侍衛等急了。”

寧珩安頓好溫雪杳後走出書房,寧十一等在門外。

兩人視線相接,寧珩忽地正色,壓低聲音道:“發生了何事?”

寧十一跟隨寧珩多年,見對方無意動作,便知此事只能在書房外說了。

寧十一猶豫的功夫,寧珩便覺出不對勁,他厲聲將院中下人遣散,只餘他與寧十一二人。

“有什麼訊息?”

寧十一沉聲道:“八王爺病重。”

寧珩皺眉,“八王爺一向身體康健,怎會突然病重?”

“探子傳回的訊息是,遭賊人下了毒。”

“可有解藥?”寧珩聲線愈冷。

寧十一搖了搖頭。

見狀,寧珩呼吸一滯,問道:“季小王爺可知曉此事?”

“季小王爺與八王爺有密線往來,應是比咱們知曉的更早些。”

前腳才有人將手伸到了八王爺身上,後腳季氏兄妹就被官家暫時留在京中,其中算計一切的人,應是早有打算欲將八王爺一脈牢牢攥在手中。

“八王爺所中之毒來勢洶洶,怕是撐不過三個月。”

三個月,若是季子焉他們現在返回封地還能見上八王爺最後一面,可瞧著官家的模樣,並不會輕易放人。況且除了官家,還有人在暗中想將季子焉與季婉婉的性命捏在手中。

對方既然能對遠在封地的八王爺下手,想必遲早也會將毒手落在季子焉和季婉婉身上?或者說,他其實早就對季婉婉出手了。想讓季婉婉遠嫁他國,一定也是那人計劃中的一環。

可若是早在季婉婉和親一事上便有了算計,那人謀劃得也太早了些。如何不著急除掉京中的皇子,而是要將目光放在遠在千里之外的八王爺身上?

他心中隱隱有猜測,這一切一定與元燁有脫不開的關係。

但他實在想不通這一點,他不著急除掉二皇子,卻處處針對八王爺他們,就像是他知曉未來皇位會與八王爺一脈有牽扯似的。

有可能麼?

寧珩眉頭皺得死緊。

寧十一:“世子,如今季小郡主住在咱們府上,關於八王爺一事,可要暗中告知她?”

寧珩搖了搖頭,“不必,既然季子焉已經知曉此事,告與不告,亦或是何時告,只看季子焉抉擇就是。我們不必插手。”

說完,他看向身後書房,提醒道:“此事也莫要與夫人提起。”

寧十一點頭應是。

****

轉眼就到了開壇祭法這日。

天還沒亮,寧珩便來到皇城司。

百姓對建造“長生殿”一事本就頗有微詞,加之上京城中又湧入一批流民,更是令本就動盪的人心變得惶惶不安。

在此節骨眼兒上,官家居然還要大開國庫開壇祭法,這令百姓如何不激憤?

溫雪杳醒來,見寧珩不在,憶起他若日叮囑的不要出府之事,便乾脆去找季婉婉和寧寶珠。

寧寶珠聽說三人要去冰窖內喝花茶,一口便應下,但季婉婉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原因無他,原是她想起今日兄長季子焉也要觀禮開壇祭法,於是便差遣丫環出門到天壇邊上遠遠看了一眼。

她聽之府外今日發生的事,無論如何都沒了心思喝花茶。

這邊寧寶珠與溫雪杳才一坐下,季婉婉就猛地站起身,朝著兩人道:“天壇那邊,出事了。”

溫雪杳喬裝打扮一番趕到後, 只見到滿地狼藉。

哪裡還有官家的身影,有的只是侍衛拔刀相向,將百姓逼退的殘暴場景。

溫雪杳三人在馬車裡遙遙忘了一眼, 還沒等其餘兩人反應過來,她就大聲喝道讓車伕調轉回府。

還好她反應及時,沒被遠處急紅了眼的百姓追上。

馬車上, 季婉婉與寧寶珠也是一臉後怕,誰能想到從前和樂安寧的長街上竟會湧出一群暴民。

不僅如此,暴民間似乎還混入一些面上流膿生瘡的人。那些人更是趁亂生事,逮住稍顯富貴的人便按在地上將對方一通搜刮。

身上值錢之物盡數被搶走, 連好些的錦衣長靴都要掠奪。

開壇祭法霎時間就演變成了一出人間慘劇, 徒留滿地唏噓。

三人坐在車上一時間沉默無言。

等馬車搖搖晃晃飛速回到寧府,三人皆是臉色煞白。

溫雪杳與季婉婉二人尚且算是淡定, 而一旁的寧寶珠早已被方才的場面嚇得六神無主, 哭得泣不成聲。

身後府門才剛闔上,寧寶珠腳一軟, 便抓著溫雪杳的小臂癱軟跪倒在地。

她顯然還沒從剛才震驚她的場面中回過神, 腦海中滿是流民與普通百姓為爭奪幾兩碎銀而大打出手的模樣,更有那臉上生瘡的男子快步逼近她們馬車時張牙舞爪宛若惡鬼般的虛影,接連不斷令人心慌膽顫的畫面在她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明明年初還好端端的

可現如今,上京城怎麼變成了煉獄一般?

她緊緊握著溫雪杳的手臂,明明對方身量比自己嬌小得多,更比自己年幼幾歲。

可此時就像是看到主心骨一般, 她如藤蔓般恨不得牢牢攀附在對方身上。

含著泣音,哭訴道:“嫂子, 這外面的天究竟怎麼了,我好害怕, 兄長他何時才能回來?”

“只是突發的民亂,應當不會持續太久,寶珠你莫要怕,再怎麼說夫君他護在官家左右,想必比我們更安全得多。”

話雖如此說,但溫雪杳也知這話或許就只能姑且用來寬慰寧寶珠,就連一旁的季婉婉都瞞不過。

等將寧寶珠好生勸回院子,溫雪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想起寧珩近幾日的叮囑,迅速吩咐下人將寧府大門緊閉,也勒令今日要外出採買的人皆不準踏出府門一步。

門衛都換成了府裡的老人,為防止府內人心惶惶,溫雪杳只道是府裡有吃裡扒外的賊人,今日要嚴防死守將那小賊活抓。

安排好一切,她與季婉婉勉強能鬆一口氣。

幾乎是異口同聲。

“寧世子不會有事的。”

“季小王爺不會有事的。”

說完,兩人齊齊一頓。

漫長的沉默過後,還是季婉婉先一步借打趣活躍著低沉的氣氛,“雪杳妹妹如今真是生疏了,以前都是隨我一道喚兄長‘哥哥’的,如今卻稱他‘季小王爺’。”

“你這般與他生疏,他聽到嘴上雖不說,心裡還不知有多難過。”

難得季婉婉還有心思逗樂,溫雪杳要短暫地忘卻外面的混亂,勉強撐起一抹笑,“季小王爺是胸懷寬廣之人,才不會像你說得那般斤斤計較。”

季婉婉撇嘴:“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瞧著他再怎麼一副聖人模樣,也終究只是個俗人。”

溫雪杳語塞。

季婉婉繼續道:“其實你也不必與他那般見外,你知道的,我兄長他絕對做不出半分逾越君子德行底線的事,他如今待你好,是真的將你當做妹妹。”

“我知道,他是真君子。是我小人之心行了吧?”溫雪杳無奈討饒。

“是你小人之心?”季婉婉撇嘴,“還是你夫君?”

溫雪杳下意識為寧珩辯解:“你休要胡言亂語!”

季婉婉迷眼,“我瞧著他待你倒是小心眼兒的很。”

溫雪杳被她篤定的模樣唬住,不知不覺就中了對方圈套,接話道:“此話從何說起?”

“狩獵你受傷那日,你沒瞧見,但凡是有關你的事,寧世子無一不奉行事必躬親,若他會醫術,恐怕都不願讓旁的御醫大夫為你看診醫治。”

溫雪杳出神地“啊”了聲,“有這麼明顯麼?”

季婉婉驚呼,“果然是真的?”

溫雪杳愣住,看對方面上驚訝的神色,後知後覺自己方才被使詐。

“我還以為寧世子他當真就如表面瞧著那般宛若一尊玉人似的,誰知竟也像尋常男子一般不能免俗。”

溫雪杳失笑搖頭。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了最初剛回府的那股子緊張。

溫雪杳心想,許多事情好似都與前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想起前世,饑荒與疫病來得都不似這一世早,所以這一切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上一世北方與海國比鄰的邊界之地因災荒而爆發民亂,海國趁機進犯,當時官家首當其衝下旨命溫雪杳的兄長前去平定邊關的人心與戰亂。

但最後此役戰敗,溫長青回京後就被官家定了罪。

然而邊關紛亂依舊未平息,最後則是由寧珩主動請纓,代替了她的兄長溫長青再次領兵出征。

後來溫雪杳一心記掛著兄長鋃鐺入獄,寧珩如何,她自無從知曉。

也沒聽聞他凱旋的訊息,溫雪杳便死在了那個冰冷的雪日。

先是被溫初雲毀掉容貌扔進了破廟,後來溫雪杳沒有後來的記憶,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嶺之地,想也只有凍死一個下場。

但她今日不可能看錯,那群暴民中,一定有人已經染了疫病。

會令無數人面目潰爛,傷口化膿生瘡的病,也只有前世那場駭人的疫病。

就在她摸不著頭緒時,忽的想起先前寧珩同她說的話。

——“防疫一事交予何人負責?”

——“七皇子。”

溫雪杳一陣心驚。

元燁看重權勢,前世就已經到達近乎癲狂的地步,卻未曾想這一世為了那個位置,他連人性都泯滅了。

這不是喪心病狂又是什麼?

可若說不是他在暗中搗鬼,溫雪杳又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操縱利用這一切。

見溫雪杳面色的變化,季婉婉掩唇輕咳,“雪杳妹妹,你是不是也在擔心寧世子”

纖長的睫毛顫抖,若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寧珩與季子焉並不會出事,可關鍵是一切早已脫離上一世的軌跡,且還在朝向溫雪杳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

話音才剛落,門外的小暑就忽地揚聲道:“夫人,寧侍衛回來了。”

溫雪杳臉上沒有半分驚喜,反而露出凝重之色,她抬眸與季婉婉對視一眼,快步走出院外。

不多時,寧十一的身影便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央。

溫雪杳上下打量他一眼,心再度往下一墜,“世子呢?”

寧十一倏地跪下,連抬頭看溫雪杳都不敢,“夫人,世子今日恐怕是回不來了。”

“怎麼回事?”溫雪杳穩住聲線,“寧侍衛,你起來回話。”

寧十一即使起身,也依舊低垂眉目,他的視線小心翼翼從季婉婉身上掃過。

後者霎時心慌,箭步衝上去,“是不是我兄長也出了事?”

寧十一無聲點頭,“八王爺感染疫症,官家命世子帶皇城司之人將他遣送出皇宮,兩人如今皆於七皇子在城外的一處別院中。”

元燁。

又是元燁!

溫雪杳猛地後退一步,堪堪穩住身形。

季婉婉想起今日在馬車中看到的暴民,其中有人面目潰爛,恐怖不可言狀。

所以方才寧十一是說,她兄長也染上了可怕的疫病?

她無助地看向溫雪杳,卻忽然想起她的夫君也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疫病之所以可怖,其最大的原因便是它會傳染旁人。

強忍半日的人終於忍不住,慟哭流涕與溫雪杳緊緊抱住彼此,“雪杳,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

上一世疫病爆發了許久,才有大夫逐漸研究出藥方。

這一世元燁既然敢鋌而走險操縱提前這一切,她不信對方毫無防備,旁人或許此時還不知如何應對疫病,但他一定知道!

溫雪杳拍了拍季婉婉的肩膀,其實她心裡也怕的厲害,她怕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測,更怕寧珩已經遭遇不測。

但她還是壓下所有不安,輕聲道:“婉婉姐姐,你莫要哭,我有法子。”

季婉婉怔怔看她,“當真?”話音將落,連她都不可置信,溫雪杳不過是與她差不多的深居後院的女子,又能有什麼法子?

卻見溫雪杳堅定點頭,“我有法子,你相信我,他們二人一定不會有事。”

話落,溫雪杳朝著一旁同樣發怔的寧十一,抬首道:“寧侍衛,你可知七皇子城外的別院究竟在何處?”

寧十一先是點頭,緊接著又道:“夫人,你想做什麼?”

“備兩匹快馬,我要你現在就帶我出城。”

寧十一面露驚懼,“夫人萬萬不可,世子離行前叮囑我切不可讓你出府。”

“是麼?”溫雪杳忽地眯眼,面無表情看向寧十一,“若夫君當真囑咐過你,想必他也一定是說切莫要將他的行蹤去向透露給我,只編造一條謊言讓我安心就是。”

溫雪杳逼近兩步,淡聲道:“可寧侍衛還是如實告知我了,為什麼?”

寧十一面露難色。

溫雪杳自然不懷疑寧十一護主的忠心,正是因為她十分清楚對方護主心切,才能猜到一定是有人暗中同他說了什麼。

諸如,“七皇子是不是說——只要引我去別院,就能保夫君無虞?”

寧十一艱難頷首。

“那便帶我去罷。”溫雪杳冷靜道。

就算元燁不來找他,她也必須得見他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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