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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他不可能是黑蓮花(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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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70-80

溫雪杳換了一身侍衛著裝, 頭戴黑紗帷帽,同寧十一騎馬出城。

抵達郊外別院時,夜色遲暮, 盛夏晚風依舊悶熱,蟬鳴此起彼伏。

隨著面前重重包圍固若鐵桶的大門敞開,裡面走出一位墨藍色長袍腰束竹紋織錦腰帶的男子。

來人正是元燁。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遠處的寧十一, 毫不吝嗇誇讚,“不愧是寧侍衛,此事交給你去辦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溫雪杳皺眉,側身擋住元燁投遞來的不懷好意的諷刺視線, 開門見山道:“七皇子, 我”她出城特意喬裝打扮,又以帷帽遮面, 為的就不是要輕易落人口實, 如今若是在大門外編直言“夫君”,豈不是將自己的身份公之於眾?

她沉默一瞬, 抬頭看向元燁, 斟酌後道:“七皇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元燁上下打量她一番,側身單手朝院內擺了個“請”的動作。

門口守衛放行,溫雪杳與寧十一一路穿過前院,順遊廊行至一處門前。

“前面便是書房。”元燁歪頭,等溫雪杳先一步踏入書房之後, 向前一步逼停隨行在她身後的寧十一。

不緊不慢地笑道:“寧侍衛不是擔心寧世子的安危麼,不妨此刻就去他身旁伺候著吧。”

話音將落, 一旁走出的侍衛就不由分說仗著人多勢眾將寧十一團團圍住,隨之卸去他腰間的配劍。

寧十一還想掙扎抵抗, 卻見站在門邊頭戴帷帽的溫雪杳突然掀起面前的黑紗,一字一句道:“七皇子,既然你要將寧侍衛送去夫君身邊,不妨將我也一併送去。他一個侍衛,而我是寧珩的夫人,他如何能比我將人照料得更好?”

此刻在院中,溫雪杳沒了先前的顧及。

不知是被哪句話刺激到,元燁臉色忽地一黑,轉身就將站在書房門邊的溫雪杳一把推進門內。

“將寧侍衛看好!”伴隨命令落下,木門“嘭”地一聲闔上。

屋內,元燁雙目通紅死死怒視溫雪杳,再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閒與囂張跋扈。

許久之後,他忽地放低姿態,哀聲祈求道:“小姐,你執意要如此傷我的心麼?”

溫雪杳冷冷看他一眼,面露嫌棄,“七皇子,這裡沒有什麼‘小姐’,你還是稱我‘寧夫人’為好。”

“什麼寧夫人!”元燁一腳踹翻溫雪杳身後的雕花木凳,惡狠狠道:“他寧珩都要死了,哪來的什麼寧夫人?”

他連小姐也不叫了,開始直呼她的名諱,“溫雪杳,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上一世你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今日不妨告訴你,寧珩他也死了,你知道他怎麼死的麼?”

溫雪杳心中一驚,險些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然後便見元燁斂唇猖狂一笑,“你想知道?怎麼辦,我偏不告訴你。”

“我不告訴你,你就算想改變他慘死的命運都沒法子。”

溫雪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直勾勾盯著元燁,試圖從他張狂且崩潰的臉上看出端倪。

半晌,她輕啟紅唇,“你這般隱藏,倒是讓我猜到,我夫君一定不是死於代替我兄長出徵的那場戰役,對麼?”

瞧著溫雪杳那張冷靜且篤定的臉,元燁愈發怒從中來,他雙手死死鉗住對方的雙臂,不知道是氣溫雪杳猜對了,還是氣她口口聲聲都在喚別的男子夫君。

兩世他都不曾得到的人,似乎輕易就被寧珩得到了。

為什麼?

他本以為自己無法得到的人,旁人更無法勝過自己。

可寧珩似乎做到了。

元燁心中充滿不甘。

比起被溫雪杳抓住他言辭間的漏洞,他更恨她死守的心竟然會對旁人敞開。

在方才於別院大門外見到溫雪杳以前,他心中一直都無比糾結。

兩股不同的聲音瘋狂撕扯。

一道聲音說想讓她來,因為他好不容易才得來機會將她囚在自己身邊。

另一道聲音又說不想讓她來,因為她若是來了,豈不是證明在她心中將寧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

可她還是來了。

明知這一切是自己的圈套,她還是為著別的男子來了。

元燁的長相本就陰柔,當他故意扮作委屈時,也格外容易引得旁人心生憐意。

明明生著一副蛇蠍心腸,卻分外知曉如何利用自身的優勢蠱惑人心。

元燁放低聲線,清越的男音又低又軟,似孜孜不倦的水敲打硬石,“小姐,你就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溫雪杳屏息,順著他的話問:“元燁,我如今已經是寧珩之妻了,又如何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邊,莫不是你還想像上一世那般,折碎我的脊骨,讓我伏低做小對你搖尾乞憐,奢求你從指縫中漏出的一點情愛麼?”

“怎麼會?”元燁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如果你想,我有千萬種法子能讓你名正言順站在我身邊。”

“洗耳恭聽。”

元燁以為看到了希望,殷切道:“如今外面又是流民又是疫病,只要對外宣稱你身染疫病,便能假死從原來的身份中脫身。”

“我不是答應與你父親要娶你那庶妹麼?她前世那般毀了你的容貌,你就不恨她?”元燁眼眸晶亮,“你們二人本就長得有些相像,你便頂替她的身份,讓她代你去死,三五年後又有何人能分得清你與她?”

溫雪杳心霎時一涼,原來他早已計劃好了這一步。

她沒有著急接話,思索一陣轉而笑道:“你也知她上一世害我,可若說害我最深的,難道不是你元燁麼?害我兄長鋃鐺入獄,害我父親慘死,你與我有殺父殺兄滅門之仇,我又如何能甘願嫁你?”

“不是這樣的!”元燁忽地大聲道,稍頓,他危險地看向溫雪杳,字句擲地有聲:“你又炸我?”

“也不算。”溫雪杳冷靜道:“其實我已經猜到是誰要毀掉溫家謀害我兄長和父親,那人不是你,是你的謀士對不對?我是該稱他一句‘魏蘭舟魏將軍’,還是該稱他‘溫遠山’?”

元燁從最初的震驚中迅速回神,上下打量溫雪杳一番,評價道:“小姐,你當真與前世不同了。”

溫雪杳扯唇,“那還要多虧了你。”讓她知曉一個人的人心竟可以醜陋如斯。

“無妨。”元燁淡聲:“狩獵時他既然敢出賣我倒戈向二皇子,我便沒打算留他。”

元燁道:“小姐,這些人我都可以為你除掉。”

“為我?”溫雪杳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肅來溫軟沒有脾氣的臉險些就要收斂不住露出鄙夷的情緒,但她咬了咬牙,還是忍了下來。

半晌後自嘲一笑,“就當是為我吧。”

“看來你已經早計劃好一切讓我此行有來無回了?”溫雪杳淡聲道:“可是方才門外那群侍衛都看過我的臉了,也都聽到了我說自己是寧珩的夫人,你就不怕有嘴巴不嚴的走漏風聲?”

元燁忽地扯唇大笑,“小姐,你如今可真是謹慎,不過今日這處別院中的都是我母妃曾經的舊部,養在北城的死士。”

“你應當知曉死士吧,便是一群以死效忠於我的人,我自然不怕有人會走漏風聲。”

溫雪杳沉默點頭,像是屈服,半晌後道:“既然這周圍都是你的人,我已是插翅難飛,那能不能讓我最後再見寧珩一眼。”

她沒再稱“夫君”,而是順著對方的心思疏離的喚了一句“寧珩”。

元燁勾唇,手指挑起溫雪杳的下頜,“小姐,我知道你還是不死心,但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願望而已,我又如何忍心拒絕你?”

“只是他現在多半已經身染疫病,我實在有些不放心,再者,你執意要看他這一眼又能如何?”

自兩人相見後,溫雪杳第一次與他笑臉相對,“溫氣疫疾,千戶滅門,動輒屍橫遍野,這些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如此,你還敢利用疫病來謀權害人,所以是不是可以說明,就算我不幸中招,你也有醫治我的藥方?”

就算再急功近利的人,也不會用一招會反噬自身的法子鋌而走險,所以只能說,元燁在想出這一招前就已經有了足矣應對的法子。

他前世比溫雪杳命長,多半是熬過了那場疫病,更得知了醫治疫病的方子。

所以這一世,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操縱利用這一切。

元燁先是一愣,繼而掩唇笑了起來。

這一笑,便讓溫雪杳心中的猜測更加篤定幾分。

她賭對了。

元燁將人帶到季子焉與寧珩居住的別院,門外有重兵把守,門上還落著一把鐵鎖。

瞧著眼前的陣仗,溫雪杳死死攥緊拳頭。

“官家便是讓你這般對待他二人的?你竟然將他們軟禁起來了?”

元燁挑眉,狀似訝異,“季小王爺身染疫病,寧世子與他接觸最為密切,所以他此刻說不定也已經染上了疫病官家親指太醫院的兩位御醫來給他們醫治,怎到你口中竟成了軟禁。”

溫雪杳抿唇,恨不得當即撕下他這幅偽君子的外皮,可想到目前的境況,還是強行忍耐下來。

待大門開啟,穿過一處荒涼的院落。

看到聽聞動靜,從原先背靠房門仰首望天的姿勢轉為垂首正視來人的青年後,溫雪杳強撐的淚意再也繃不住,霎時便揮灑飛濺至兩旁。

青年臉色蒼白,明明昨日還滿身矜貴不然纖塵,此刻卻隱隱能看到皰疹似的東西從下頜蔓延至衣襟。

在看到溫雪杳後,他的目光霎時從震驚變成狠戾,他剛想揚聲阻止對方靠近,就見那遠處的少女如振翅的蝴蝶般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中。

下一秒,溫柔的吻含著鹹溼的淚意落到他因震驚而微張的唇上。

寧珩下意識便想將人推開,含怒的嗓音幾乎是從喉嚨深處逼出,“阿杳,你瘋了,我染了疫病。”

身後那人也瘋了似的怒斥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大罵著“溫雪杳!你怎麼敢!”

可她渾然不顧,死死攥著寧珩雙肩的衣襟,壓著他的唇道:“我若不染上疫病,如何能從他口中逼出藥方?”

她來之前便猜想寧珩與季子焉兩人絕不會蠢到雙雙落入圈套,連一絲掙扎與後手都沒有留,便淪落到任由元燁擺佈的地步。

所以他們二人這般以身試險,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比方說像她一樣,猜到了元燁或許能掌控這場疫病。

但溫雪杳不敢深思,眼前之人,怎能想到這一層。

連她都是知曉元燁重生而來的身份,才會猜到這一點

那寧珩呢?

她不敢想下去。

她雖然不知道寧珩與季子焉到底葫蘆裡賣了什麼藥,但絕對沒有讓她直接染病逼出元燁的藥方來得簡單。

所以其實早在來之前的路上,以防萬一,溫雪杳便已經在街上接觸過身染疫病的百姓。

意識到開弓沒有回頭箭,寧珩狠心垂眸,一手扣住溫雪杳的後腦回吻她,邊注視著她身後逼近的元燁,壓低聲音道:“待你拿到藥,隨便能接觸到哪個下人,只要確定對方是元燁從北城帶回來的人,便可將藥渣給他。”

溫雪杳一驚,北城的人?那可是元燁母族的舊部,是跟隨他的死士!

寧珩怎會令那些人叛主,聽著似乎還不止是一個,更像是一群

寧珩勾唇,最後在她唇上輕啄了下,“因為那群舊部,當初是我讓他找到的。”

元燁那蠢貨怎知,他自以為千辛萬苦輾轉至北城找到的母族舊部,不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人?

寧珩對溫雪杳說的最後一句話, 也是最鄭重的一句話是,“阿杳,別為我犯傻, 無論是誰都沒有你重要。”

不遠處,元燁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的情緒,他大步奔上前, 死死拽著溫雪杳的手臂將人甩到一旁。

柔軟的唇畔被牙齒磕破,感受著唇上隱隱的痛感,寧珩緩緩勾起唇角,在與元燁對視時伸手, 一隻手指將唇上豔紅的血跡暈染開。

無聲地挑釁。

元燁怔然一瞬, 猛地便向寧珩揮拳,卻被對方輕鬆避開。

寧珩垂眸, 餘光掃一眼一旁的溫雪杳, 臉上難得露出悅色,不徐不疾道:“七皇子, 你這是發的什麼瘋?連我夫人情難自抑與我親近一番都不行了?”

寧珩幾步走到元燁身邊, 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是不是很生氣,她心裡有我?”

下一秒,元燁用肩膀重重撞開寧珩,像一頭髮怒的野獸,用最原始的赤膊試圖宣洩自己的怒氣。

可他哪裡又是寧珩的對手,不過幾招, 就被人反剪雙手壓在地上。

元燁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再沒有為了強撐顏面而阻止身後的侍衛出手, 反仗著人多勢眾迅速翻身將寧珩壓制住。

寡不敵眾,寧珩很快就被幾個侍衛牢牢桎梏住。

那些侍衛全副武裝, 七伏酷暑天卻皆是一身勁裝並以長紗遮面,手上還套著羊皮手套。

在刺眼的陽光下,漆黑的皮面折射出詭異的弧光。

下一秒,元燁不由分說便命手下將寧珩往遠處廊下拖,儼然是一副要將他綁在柱子上的打算。

“阿杳,別看。”寧珩怒吼的聲音都在發顫。

溫雪杳氣得渾身都在止不住地哆嗦,分明想控制自己聽寧珩的話,可那雙眼睛就是忍不住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被人拖走的他。

她的手臂被元燁死死攥住,任憑她拳打腳踢,對方都絲毫不為所動,笑得像個魔鬼般,陰狠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溫雪杳雙目通紅,想擺脫元燁桎梏的手腕都幾乎錯破一層皮,但依舊無法甩開他。

她發狠一口咬在對方攥著她的手腕上,沒想到卻換來對方更嗜血猖狂的笑。

溫雪杳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弱小,她滿心絕望只能看著寧珩被人用麻繩一圈圈纏住四肢,牢牢捆在廊下的圓柱上。

可她什麼都不能做。

就算明明知曉如今這座別院中元燁自以為是心腹的人其實早被寧珩調換,可為了從元燁口中套出那一紙藥方,她什麼都不能做。

她的軟弱與動搖只會害寧珩與季子焉以身涉險的籌謀滿盤皆輸,更是賭上了萬千身染疫病的尋常百姓的性命。

於是她只能看著自己的夫君任人擺佈,而她更如一隻斷線的風箏般被人牽著線,牢牢掌控在手心。

溫雪杳心中的恨意瘋漲,原來這世間,便是你放過他,他也不會容你。

往往只有你死我活這一條路。

她以為躲在寧府的背後就真的是改變命運了麼?不。

不僅溫遠山不會放過溫家。

就連元燁也根本不會放過她。

她怎麼會寄希望於在魔鬼的窺伺下安穩度日?她還是太天真了,元燁根本沒有心,甚至連人性都鮮少,這樣的人,你又如何相信他會因前世的錯誤而心生愧疚?

就在溫雪杳準備哀求元燁時,寧珩像是預料到她的心思,嘶吼怒聲叫了一句“阿杳。”

僅僅兩個字,便讓溫雪杳徹底粉碎方才的想法。

若她今日跪於元燁腳下,那才真是折斷寧珩的脊骨。

所以他就算自己受傷、受辱,也不願她低聲去求人。

溫雪杳被人束縛著雙手無法動彈,於是只能一聲又一聲地哭喊地喚著:“夫君夫君”

少女的泣音撕心裂肺,眼淚瘋狂地順著臉頰流淌。

她的哭聲一聲更高過一聲,彷彿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無一不訴滿痛心與悲涼。

元燁胸腔中的怒意登時到達了頂峰,他甚至後悔答應溫雪杳帶她來看寧珩。

忍耐到極限,他忽地伸手一把捂住溫雪杳的嘴,便將她往屋外拖。

毫不他遮掩自己的怒意,冷冽的唇貼近她:“你越這般心疼他,我就越忍不住想折磨他。”

說完,他再不管溫雪杳如何掙扎,直接一掌拍在她後腦將人擊暈。

安靜下來的剎那,元燁將人攔腰抱起,臉上終於露出滿足的笑意。

他再沒有多看遠處被人捆綁在廊下的寧珩一眼,轉身抱著溫雪杳快步離開。

元燁將人放在床榻上,屋裡安安靜靜,再沒有嘈雜的聲響。

平靜安詳的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元燁半跪在床榻前,心喜這得來不易的獨處。

他貪婪的眼神細細描摹著少女的眉眼,似乎只有她安靜昏睡之後,在自己面前才會這般乖巧。

前世他想做溫雪杳唯一的依靠,可她偏要固執,家破人亡都不肯求自己。

元燁想不通,那時她都要淪為階下囚,早已不是什麼溫府小姐,怎麼還能那般高高在上。

為什麼,她就是不能乖順些,好好仰視他、依附他做一朵嬌花。

元燁靜靜伏在床頭,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兩世都想得到的人。

熬了大半夜,還是等來了最壞的結果,溫雪杳果然感染了疫病。

他突然惡狠狠看向溫雪杳那張腫脹的紅唇,上面的口脂斑駁,滿是被人吻過的痕跡。

只消一想,方才院中的發生的一切就再次浮現在腦海中。

隨即,他渾身的血液都彷彿被灼燒,霎時沸騰。

膝蓋抵著床頭,元燁跪在地上,一手抱住溫雪杳的腦袋,一手狠狠蹭掉她唇上殘餘的口脂。

等淡粉色飽滿的唇被人生生擦掉一層皮,少女緊皺著眉頭被疼醒,元燁才像是得到滿足,快速收手。

溫雪杳一睜眼,就看到元燁近在咫尺的臉,再聯想到唇上詭異的灼燒感,她面上露出不可置信地震怒。

瞧著溫雪杳的表情,元燁便猜到她多半是誤會了自己趁她昏睡時對她做了什麼不軌之事。

但是他並沒有解釋的慾望。

這一刻,他心中有一股隱秘的快感,就是想任她誤會。

於是,元燁曖昧地用手觸了觸自己的下唇,將手上擦掉的口脂蹭到自己的唇邊。

等做完一切,他好整以暇笑著看向溫雪杳。

然而下一秒,根本不待元燁反應,一記響亮的耳光便震聲落在他臉上。

清瘦的臉頰登時浮現紅痕,他隨著對方掌摑的力度依舊保持著臉微側的弧度,像是許久才從這一巴掌中回神,他用舌尖頂著臉頰內的腮肉。

笑道:“小姐為何打我?”

溫雪杳覺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元燁可恥的程度,她沒回話而是快速坐起身低頭檢查著自己的著裝。

視線在觸及手腕上的紅點後,她的動作忽地頓住。

少女揚起細瘦的手腕,將腕上的紅點昭示於對方面前,語氣冷淡到聽不出絲毫情緒,“我染上了疫病。”

元燁的目光從溫雪杳的臉上移開,最終落在她抬起的手腕上,眉頭皺得死緊。

還沒等他說話,就聽溫雪杳忽地笑道:“也好,如此我便陪我夫君做一對亡命鴛鴦。”

她清楚如何能刺激到元燁,便專門挑了能夠激怒他的話去說。

果不其然,下一秒,元燁猛地一手拽起溫雪杳的手腕,直將人拽得不得不跪在床榻邊。

他眼中笑容諷刺又陰狠,“亡命鴛鴦?小姐,你不是都知道我有治療疫病的方子麼,我又如何會看你死。”

溫雪杳用力想從他手中掙脫,最後掙扎無果,只能盯著他平靜道:“你既然要我夫君死,我也不會一人苟活。”

“是麼?”元燁臉上的怒色險些裂開,“可我偏不會讓你死。”

“你想尋死,想陪他一道上黃泉路?我告訴你,你休想!”

“我就是要讓你們天人兩隔,不僅如此,我還要讓你忘記他,讓你乖乖代替溫初雲活著,以一個庶女的身份嫁給我!”

說完,他拂袖一揮,快步走到外間。

不多時,他拿著兩張紙分別交予兩個侍衛。

先指著其中一人道:“你去城南,將這藥方上的藥抓來。”

等那人走後,才又吩咐另一人,“你去城北。”

他將一半的藥方塞進那名侍衛手中,餘光朝著屋內掃了一眼,冷聲命令道:“快去快回,不可耽擱。”

等兩人走後,他臉上才露出笑意,駐足於門外重新整理過儀表,二度踏入門內。

還沒等走進裡間,就看到溫雪杳眼中明晃晃的防備,頃刻間,元燁只覺心裡一刺,本想走近裡屋的腳步忽地一頓,止步於外間。

鼻腔中冷哼一聲,心道他此時實在不必過多招惹她。

待他所等的法師趕來,對方自有法子抹殺溫雪杳過往的記憶。

幽深的眸子落在指腹沾染的口脂上,他又何必急於一時?

總之他們一個都逃不過。

季子焉得死,寧珩也得死。

等除掉他們,剩下的螻蟻又如何與他對抗?

他想要的,不論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亦或是人心。

一切,都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元燁強行帶走昏迷不醒的溫雪杳後, 侍衛們重新退到院外將院門落鎖。

悶熱的三伏天,青年額頭卻蜿蜒落下幾滴冷汗。

身上捆綁他所用的麻繩早已鬆懈,腳邊是一個食盒, 寧珩勉強抱起食盒推開門走進裡屋。

看似華麗的檀木食盒,裡面卻孤零零躺著兩塊乾糧和兩碗米粥,甚至連一疊小菜都沒。

看來元燁還沒打算讓他們死, 但也不怎麼想讓他與季子焉二人好活就是。

他將食盒裡的碗碟全部擺放在桌上,三層大的食盒,餘下兩層居然空空如也。

寧珩扯唇冷笑一聲。

然後端起一隻粥碗走到床榻邊。

他垂眸看著床榻上雙目緊閉的男子,對方一身月白色衣袍, 來的路上一路顛簸, 被人又扛又推,身上的衣袍早已皺皺巴巴不能看。

屋子裡連燭火都沒有, 只能依靠窗子透進來的幾縷月光勉強視物。

寧珩端著粥碗在床邊坐下, 也是,連勺子都沒有放一把進食盒的人又如何會給他們留燈。

怕是隻想的他們二人遲早也人死如燈滅, 死人又何需見光視物?

寧珩一直不喜季子焉此人。

最初是因他與溫雪杳曾經的過往情誼讓他心裡發堵, 在與對方初見後更是因他渾身正氣凜然不似作假的君子端方做派而本能的對他感到厭惡。

或許是因為寧珩的溫潤如玉是偽裝的,而季子焉是真的,所以他才會格外介意。

至於說後來,寧珩打量床上之人的黑眸忽地一沉,後來便是他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季子焉此人。

對方表面瞧著溫和,可寧珩卻隱隱覺得他絕非表面瞧得那般簡單。

越是這樣令人捉摸不透、看不清本性的人, 反而越是危險。

但不論寧珩如何不喜他,只一點為國為民的大義, 便也足夠令人放下對他的偏見。

季子焉就算不是一個好人,卻也要比元燁那等借殘害無辜百姓謀權上位的人要好出千百倍。

至少, 他可能會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君王。

寧珩收斂情緒,伸手碰了碰季子焉的小臂。

床上連被子都沒有,好在如今是夏日,即使夜晚也分外悶熱,就算不蓋被子也不會著涼。

否則對於身染疫病的人,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中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季子焉,醒醒。”四下無人,寧珩乾脆直接喚他名諱。

床上的人睫毛顫了顫,半晌後張開蒼白乾涸裂皮的唇,低聲道:“水”

他勉強將眼睛撐開一道細縫,在看清榻邊坐著的寧珩後本想用手臂撐起身體坐起來,卻因身骨發軟又栽倒回原位。

寧珩無奈“嘖”了聲,面露嫌棄之色,卻還是伸手將人扶起來,“屋內茶壺都是空的,沒有水,只有侍衛扔下的食盒裡裝了兩碗粥。”

等人坐穩,寧珩將手中的粥碗強行塞進季子焉手裡。

床上的季子焉垂眸掃了眼手中的粥碗,又往寧珩的雙手一掃,然後便見後者抬手攤開,嗤了聲,“別看了,沒有湯匙。”

季子焉也未有疑問,淡淡頷首,抬起碗小口抿著粥,待嗓子裡乾涸啥沙啞的滯澀感好些,才道:“也是,他還能扔些吃食進來就已是難得。”

一碗粥入腹,季子焉才勉強精神不少。

他側身望向遠處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喝粥的青年,出聲問道:“我們的計劃如何了?”

“雖然中途出了些變故,但應該能比我們原先料想的更早得到醫治疫病的藥方。”

季子焉聞言皺眉,“變故什麼變故?”

寧珩喝粥的動作一頓,他陰沉著臉色,回道:“我夫人來了。”

“雪杳妹妹?”季子焉猛地嗆聲,在察覺到寧珩投遞來的警告視線後,又無奈改口道:“寧夫人怎得來了,她”季子焉本想問她的安危,然而轉念一想,有寧珩在,他又何需多問。

於是他不動聲色自嘲笑笑,沒再說下去。

寧珩裝作沒有聽出季子焉言語中難以遮掩的關切情緒,只道:“或許不出明日,我們就能得到那張藥方。”

季子焉大概猜測到什麼,眼中露出幾分不認同,他以為是寧珩將溫雪杳也算計了進去。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過狹隘了。

至於說寧珩是如何在元燁手下的重重包圍中依舊能探囊取物得到藥方,季子焉直接避開了這個問題。

誰都有秘密,即使是他以身為餌,其實也留有後手,寧珩又如何不會為自己籌謀好退路。

“那皇宮內,你可知曉如何了?”季子焉問。

寧珩側眸看向他,忽地笑道:“季小王爺是真不知,還是有意試探我的底細?”

季子焉抿了抿唇,沉默許久。

又過一會兒,他才笑著開口,像是沒有說過剛才的話般,直言道:“七皇子鋌而走險的一招,也恰給二皇子做嫁衣。”

先前的戰事本就鬧得人心不穩,再加之官家大開國庫,徵民兵修建長生殿,這一樁一件本就讓百姓怨聲載道。

更別說正逢洪澇,許多百姓流離失所逃荒來到上京城,在這種節骨眼上,官家不僅不作為,甚至還要為滿足一己私慾一意孤行繼續以舉國之力建造長生殿。

百姓早已對此積怨已久,近日的疫病與開壇祭法可以說是壓死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

面對如此荒淫無道的君主,百姓如何能不亂。

有民憤,有□□,便正是成事之機。

不乏有人想趁此機會撥亂反正,亦或者――大義滅親。

寧珩扯唇,嚥下最後一口乾糧後拍拍手中的碎屑,“二皇子以為自己能做大義滅親為民除害的第一人,卻沒想到操縱這一切的人便是等著他如此做。”

“到底是篡權奪位,不論出於何種目的,百年後仍舊免不了為人詬病。”

“可若等二皇子逼宮殺掉如今的官家,元燁就能扣他一道弒君弒父的謀逆罪名,最後便能堂堂正正登上那個位置。等他即位後,饒二皇子一命,並以庶民的身份將對方流放,再用手中的藥方救治那些苟延殘喘的百姓一命。眾人便只會感嘆他元燁不僅心中仁慈,更為國為民,乃是一代明君。”

寧珩說完,起身望向屋外。

暗夜中高懸一輪孤月。

月色黯然,周圍環伺的群星也愈發暗淡。

陰冷偏僻的夜色,直令人後背發涼。

床邊的季子焉緊緊皺著眉,“弒父、弒兄,枉顧眾生安危,陷萬民於水火,江山怎能落入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手中?”

聞言,寧珩默默頷首。

****

臨近第二日清晨,小廚房才將藥熬好端上來。

整個熬藥的過程,元燁全程緊盯。

儘管已經由兩名侍衛分別採購藥材,但元燁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兩張藥方中分別有一味藥是無用的。

他獨自挑揀好藥,才交給下人去煎。

藥熬好,元燁親自分出三碗。一碗自己先行喝下,另外兩碗則是留給溫雪杳的。

剩下的藥渣,則是直接命手下在他眼皮子底下倒進鐵桶中一把火燒盡。

做完一切,他才端著藥碗走入屋內,他將其中一碗擱置在外間的桌上。

屋內,溫雪杳在窗下的長榻邊上坐著,瞧見送藥的人是寧珩忍不住微微皺眉。

元燁不知她心中所想,還以為她是因為見到自己而感到厭煩。

霎時間,他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好。

然而只過了一瞬,他不知又想到什麼,臉上怨懟的神色頃刻間消失殆盡,十分好脾氣地揚起一抹笑,柔聲道:“小姐,我知你現在不願見我,但藥總要喝不是,就算與我過不去,你也不能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溫雪杳聞言抬頭看向他,只有元燁一人,他身後甚至連一個侍衛都沒有跟進來。

溫雪杳告誡自己冷靜,唯有冷靜下來才能更快想出對策。

半晌,在元燁第三次催促出聲後,溫雪杳終於給出回應,她平靜道:“若我不喝呢?”

元燁臉上依舊維持笑容,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商量的狠戾,“小姐,若你不肯自己喝,我便只有用別的法子餵你了。”

“別的法子?”溫雪杳古怪看向他,就見對方似笑非笑地抹了抹唇角。

溫雪杳想到什麼,當即一陣反胃,幾欲作嘔。

元燁見她滿臉厭惡鄙夷之色,落在唇角的手指忽地僵硬。他也不清楚為何明明能預料出溫雪杳的反應,卻不惜讓她誤會厭惡自己,也執意出言逗弄她。

分明這個結果不是他所期待的。

元燁咬了下後槽牙,正想說什麼,就見溫雪杳認命似的朝她伸出手。

少女的手心柔白,交錯的紋路泛著淡粉的嫩色。

元燁喉嚨一滾,將手中的藥碗穩穩放在溫雪杳手心。

瞧見對方乖順屈服於他的模樣,他心中隱秘的角落裡叫囂著升騰起一股強烈的快感。

然而這股快感還未維持片刻,一眨眼的功夫,就見少女巧笑嫣然地直勾勾盯著他,隨之“失手”打落了手中的藥碗。

藥湯浸溼裙襬,瓷碗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與剩餘的藥湯一同四分五裂灑落一地。

“抱歉,手有些軟。”溫雪杳的眸子晶亮,嘴上吐露歉意,可臉上卻絲毫不見半分慚愧。

瓷碗撞擊地面的聲音,第一次令溫雪杳覺得無比悅耳。

她好整以暇地與對方相視,元燁只怔一瞬也沒惱,就見他不疾不徐轉身走向外間,不多時,又端著一個盛滿湯藥的碗走了進來。

這一次,他沒再給溫雪杳選擇的機會,一手掀開衣襬,以膝蓋半跪在溫雪杳身側的床榻上。

左手死死捏著她的下頜,用虎口狠狠撬開她的唇齒,掌心往下一按,使得對方不得不被迫仰起頭來。

緊接著他抬起右手的藥湯,猛地抵在她的唇邊灌進她的咽喉。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溫雪杳來不及反應,她只覺得喉嚨大開,便有傾瀉入注的苦澀藥湯灌進喉嚨。

直到一碗藥半灑半灌堪堪入腹,溫雪杳止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窒息感讓她感覺自己仿若瀕死,就像一尾脫水的魚兒,險些就要喪命於屠夫手中。

見手中的藥碗已空,元燁笑著收手,彷彿方才一切都未曾發生過般。

捲起自己的袖口,一點一點,溫柔的擦淨她臉上斑駁的水痕。

“小姐,為什麼你就是不能乖些呢?”元燁的話音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溫柔,“偏要違逆我。”

正當元燁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纖細脖頸上的水痕時,溫雪杳一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口,隨之猛地揮動手臂。

隨著清脆響亮的掌摑聲在元燁耳邊落下,他偏頭笑道:“小姐,第二次了。”

“無妨。”他的視線掃過溫雪杳震怒的臉,半晌後挑了下眉,無所謂地聳肩,“小姐的衣裳溼了,我去找人拿乾淨的衣裳給你換下。”

溫雪杳抿著唇,死死盯著他,卻沒有拒絕。

不多時, 元燁便帶回一套新衣裳。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很難不讓人去想他是早有準備。

溫雪杳的心中更加警覺。

她接過元燁遞來的衣裳,見對方沒有走的意思, 溫雪杳盯著他一動不動。

僵持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元燁才起身往外走,邊道:“我出去, 你換就是。”

他面色自然,像是絲毫感覺不到自己方才的行徑有多無恥。

溫雪杳環顧一週,在對方行至外間時終於出聲:“等等。”

“嗯?”元燁腳步一頓,回眸看過去。

“我要沐浴才能更衣。”

元燁上下打量溫雪杳一眼, 她忽然身染疫病, 昨夜本就冒了半夜的汗,方才打翻藥碗潑灑一身, 又被他強行灌藥導致上衣也淋溼不少。

這樣的要求聽起來倒是無可厚非。

元燁並未多想, 在這些小事上,他樂於滿足溫雪杳。

“隔壁耳房就有浴桶, 我讓人給你燒水。”

溫雪杳點頭, 手不由自主扯了下黏在面板上的衣領,催促道:“快一些。”

元燁似乎想到什麼,愉悅輕笑,“小姐還是如從前一般苦夏害熱,也是我昨日疏忽,竟忘記讓下人伺候你洗漱一番。”

溫雪杳本就難熬伏天, 加之昨天一路從上京城奔波而來,又病了大半夜。

以至於到現在都沒有淨過身子, 想必已是忍耐到極限。

這樣的認知令元燁覺得他與溫雪杳又熟稔不少,彷彿她還是曾經自己所瞭解的溫家三小姐。

他心情愉悅, 指派下人去小廚房燒熱水,傳來兩個伶俐的丫頭,讓她們待會兒服侍溫雪杳沐浴更衣。

兩個瞧著比溫雪杳還要年長几歲的侍女乖覺站在一邊,眉眼低垂溫順。

“她們也是追隨你的死士?”溫雪杳皺眉看向元燁。

元燁自然知曉溫雪杳心中的顧慮,對方心中的顧慮又何嘗不是他的。

比起溫雪杳,他更怕讓旁人知曉如今寧世子的夫人在自己別院中。

他要得到溫雪杳,卻從未想過要給自己扣上一頂強奪臣妻的帽子。否則他也不必設計讓溫雪杳假死,再借用溫初雲的身份與他堂堂正正站在一起。

“你放心,她們都是我從北城帶回的母族舊部,對我忠心耿耿,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元燁信誓旦旦。

****

溫雪杳與兩個侍女走進隔壁耳室,她快速褪下外衣,不動聲色打量二人。

入水的動靜有些大,木桶中水波碰撞,發出“嘩啦”的聲響。

“你們都是北城來的?”

水聲險些將少女低緩的話音淹沒,對面屏風上掛著溫雪杳褪下的衣裳,嘀嗒落下的褐色水珠墜在地上,氤溼一片水跡。

兩條細白的手臂撐著木桶邊緣,溫雪杳抬眸仔細盯著兩人的表情。

聽聞溫雪杳話音的下一瞬,兩個侍女對視一眼,目光齊齊看向窗外,沒有出聲回答而是躬身行了一 禮。

溫雪杳還是有些不放心,就在她思索猶豫之際,其中一名侍女忽地走近,藉著拿瓢舀水的功夫,抓著她的手心寫下一個字。

――寧。

侍女在溫雪杳的手心寫了一個“寧”字。

溫雪杳再沒有猶豫,更不敢耽擱功夫,忙伸手指向身後屏風上的衣裳。

兩個侍女方才進門時只聽元燁命令她們二人服侍溫雪杳沐浴更衣,卻無從知曉先前屋子裡發生何事。

順著溫雪杳手指的方向,侍女從屏風上拿起那件舊衣,就看到裡外三層衣裳的衣襟以及下襬都被染上了深色的痕跡,湊近去聞不難聞出有一股藥草苦澀的氣息。

侍女眉頭緊皺,登時犯難。

本以為能留下藥渣,方便她們藏在身上,可眼下這該如何是好?

溫雪杳邊往肩頭潑水,邊示意侍女走近,她壓低聲音道:“藥渣都被元燁燒了,我能想辦法留下的只有這個。”

“寧夫人,但萬一待會兒出去七皇子不讓我們二人經手去洗你的衣裳”

溫雪杳伸手朝其中一個侍女身前一指,“以防萬一,你最好將我的裡衣換在你身上。”

聞言那侍女眸子一亮,只要她們能將沾染藥湯的衣裳帶出這間院子,從元燁的眼皮子底下躲過去就好。

侍女當即按照溫雪杳所說快速將自己的衣裳脫下,單挑出溫雪杳染溼的裡衣穿好,才去穿自己原本的外裳。

穿戴整齊之後,溫雪杳伸手拿過侍女的裡衣,往上面撒了些水,這才讓她重新將三件衣裳套起來掛在屏風上。

不知不覺,窗外的日光已經悄然爬上枝頭。

嫩綠色的葉片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一股生機盎然的氣息。

溫雪杳穿著新衣裳,推開耳室的房門。

早晨的空氣難得帶著一絲打破盛夏黏膩的沁爽,微風拂面,令人的心情都不由疏散開朗。

元燁就站在院中,距離耳室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

見溫雪杳出來,他的心像是猛地被擊中,彷彿自己兩世的執念如今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洗好了?”元燁問。

溫雪杳沒搭理他,對方也不惱,笑眯眯地繼續道:“衣裳可合身?”

似是猜到溫雪杳不會給他回應,他便自顧自接話道:“我瞧著倒是正好,小姐,我還是瞭解你的。”

靜謐祥和的清晨小院,院中人之間卻仿若隔著鴻溝天塹,不多時就陷入一片死寂。

元燁背在身後的手攥得死緊,他沒再看溫雪杳,而是朝著旁邊兩個侍女擺手道:“沒你們二人的事了,先下去吧。”

話落,兩人齊齊躬身,就踩著小碎步往門外走去。

才剛走出三步,就聽身後忽地又響起元燁的命令,“等等,手中的衣裳留下。”

侍女垂眸往回走,在元燁面前一步外的地方停下腳步。

元燁揚起下頜,示意抱著衣裳的侍女往身後看,“扔進去就不必管了。”

說完,他才轉身同溫雪杳解釋:“小姐,衣裳既然髒了便不必留,你若想換新的,我再讓人給你拿就是。”

溫雪杳無所謂地偏移視線,直接往屋內走。

眨眼間,對面哪還有溫雪杳的身影。

見她走進屋裡,元燁也沒了在外面逗留的心思,只盯著侍女將溫雪杳弄髒的舊衣丟進院中的鐵桶,又看著人往裡點燃一把火後,便轉身追隨殘影快步走進屋內。

一旁的侍女全程低頭躬身,待人走後,二人才掉頭離開院子。

屋裡,元燁一進門便迫不及待繼續與溫雪杳搭話,“小姐應當餓了吧,我命人給你備膳?”

溫雪杳此刻的確飢腸轆轆,不過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回應元燁哪怕半個字。

她心中記掛著那兩個侍女是否成功與其他人接應上,更在擔憂寧珩此時如何了。

他是否知曉自己已經想了法子命人將沾染湯藥的衣裳運了出去?

昨天瞧他身上就已經生出明顯的紅疹與膿包,元燁那個黑心的傢伙自然不可能好心到命人給寧珩他們喂藥,那他今日是不是愈發嚴重了?

思及此,溫雪杳憂心忡忡的模樣全然寫在臉上。

一旁的元燁從最初的忍耐逐漸演變成憤怒。

他可以接受溫雪杳對他冷淡,卻無法接受她待旁人火熱。

外間桌上已經擺滿一桌美味珍饈,元燁陰沉著臉入座,見溫雪杳出神的模樣,咬牙打斷她的思緒,“小姐,過來吃飯。”

溫雪杳本想忽視他,但轉念一想還不知後頭會發生何時,與元燁這種人置氣實在犯不著,還不如化悲憤為食慾,積攢體力,也好應對後頭的事。

如此想明白之後,溫雪杳毫不猶豫起身,走到外間桌前,坐在距離元燁最遠的位置,端起碗筷便開始進食。

元燁臉上的陰沉之色稍稍緩和,將自己面前的幾道菜往溫雪杳面前推,“小姐,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我一樣都沒忘記。”

溫雪杳執筷的手一頓,心中作嘔。

連她都難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被逼無奈,竟也能用如此冷漠刻薄的語氣同旁人說話。

“人的口味是會變的,這些吃食我早就膩了,不僅膩了,如今哪怕是多看一眼都覺得反胃。”

說話時她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可元燁就是覺得,她口中覺得“反胃”的東西不是滿桌子吃食,而是坐在她對面的自己。

霎時間,積蓄在元燁心頭的不甘與憤怒如洪水般將他心裡勉強築起的堤壩衝的潰不成軍。

胸腔中燎原的荒蕪無限蔓延,最終將他殘存的理智吞噬殆盡。

他猛地起身,手背青筋暴起,將面前的圓桌重重掀翻。

碗碟摔了一地,有些砸在溫雪杳的鞋面上,留下髒汙不堪的油漬。

他雙目赤紅越過滿地狼藉,一手狠狠掐住溫雪杳的脖頸,令她整個人重重撞上幾步外的牆面。

“你為什麼偏要與我作對?”

“為什麼!”

他大聲咆哮,雙眸透露出的晦暗夾雜著近乎絕望的瘋狂。

“明明我只是想讓你愛我,為什麼你就是不肯!”

在他不斷收緊的指骨下,溫雪杳緊閉雙眼,臉色慘白一片。

微漲的唇不見一絲血色,她猛烈地掙扎著,卻只能任由胸腔裡的氣息越來越少。

不過片刻,元燁像是突然找回神智。

他瞧著面前被自己掐到將要窒息的人,身子猛地一驚,霎時鬆手。

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那張陰柔的臉變得青白。

元燁顫抖著手去觸碰溫雪杳脖頸上刺目的紅痕,臉上的淚珠慌亂落下,戰戰兢兢呢喃開口:“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傷害你”

溫雪杳猛地抬眼,“沒有想傷害我?”

她唇邊的笑意諷刺,喉嚨嘶啞,開口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燒的刺痛感。

元燁崩潰地哭著想要上前抱她,口不擇言地胡亂解釋,不知究竟是說與溫雪杳聽,還是說與自己聽,只為尋求那一絲慰藉。

“沒有我沒有,你的父兄和爹爹不是我害的,官家多疑,他才是那個劊子手小姐,我最後明明幫你手刃仇人了啊,你怎能認為是我害你?”

“還有溫初雲,我根本沒有打算娶她,只是她背後還有魏蘭舟,魏蘭舟手中有兵權,我才不得不妥協。你為何便不能理解我呢?待我除掉他,將一切掌握在手中,那些所有傷害過你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你呢?”溫雪杳近乎失聲地怒吼。

“我?”元燁不知所措地退後兩步,忽地踩到什麼,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待他看清腳底險些絆倒自己的乃是一片瓷碗的碎片後,他忽地拾起那快碎片就往溫雪杳手中塞。

“你恨我可以罰我,但你別拋下我,別去愛別人好不好。”

元燁只要一想他處心積慮都沒有得到的人,如今卻甘願為了一個寧珩令自己置身險地。

她前世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卻為救寧珩能全部將一切碾碎踩在腳底,他便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鮮血滴濺在兩人足尖。

已令人分不清那血究竟是誰的。

“你以為我不敢?”溫雪杳倏地扯唇。

元燁的心重重一沉。

他從沒想過溫雪杳會真的傷害自己,若不然,在她重生後其實並不是沒有機會殺死自己。

但他想錯了。

溫雪杳從他手中奪過瓷片,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的胸口狠狠一刺。

她不是不敢。

最初沒有對元燁趕盡殺絕,只因為她以為自己能在這一世與他都走上一條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這一世的元燁並不是上一世傷害過她的人,那她的抱負又有何用?

除此之外,也是因為她彼時並不清楚元燁究竟在暗中積蓄了怎樣的力量,她更怕自己一擊不中為自己、為溫家帶來滅門之禍。

可現在不同了。

她知曉眼前人也是重生的,她更知曉他如今的底細與他越發變本加厲的醜陋面容。

如果他不死,他便會害死她的夫君,害死她的兄長,害死季子焉、害死萬千無辜的黎明百姓。

她只恨不能以他的血肉祭奠,換那些無辜的人平安。

或許以前的溫雪杳尚且秉持得饒人處且饒人,相信一切未成定數皆有轉還之機,但現在的溫雪杳只恨自己力量渺小,不能將他殺之而後快。

她眼前閃過寧珩被人綁在柱上遭受欺辱的場面,眼眶瞬間通紅。

而在溫雪杳對面,元燁早已呆若木雞怔在原地。

他滿目愕然地看著刺進胸口的瓷片,瓷片末端,溫雪杳死死攥緊手中的碎片。

那雙柔軟的手像是對痛感毫無所覺般,任由自己手心鮮血淋漓,依舊要咬牙用力將鋒利的碎片扎進他的胸口。

她是真的想殺他。

她是真的想殺了他。

這一刻, 元燁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更痛,還是血肉更痛。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溫雪杳,似要將她眼中決絕的恨意烙進心裡。

然而看看看著, 他發現眼前的一切逐漸被鮮紅的血液暈染模糊。

恍惚中,彷彿看到在一片純白色的荒涼天地間,溫雪杳滿臉血肉模糊, 流下的兩行清淚霎時就變成了刺眼的紅色。

他從未親眼目睹過的她的死亡,此刻竟然鮮血淋漓地浮現在他眼前,彷彿身臨其境般,令元燁愕然躲避開對方的目光, 慌亂低頭。

在溫雪杳的逼視下, 元燁覺得自己渾身的骯髒根本無所遁形。

又是這種感覺。

明明他已經貴為皇子,可為什麼總是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根本無法面對眼前這個溫雪杳, 只恨不得現在就給她灌下能令人喪失記憶的藥, 可是大成法師不知因何遲遲沒有入京。

思及此,元燁顧不得胸口傳來的劇痛, 猛地跪地去抓溫雪杳的雙手, 情緒異常激動道:“沒關係,等我讓你忘記這一切,我們還是能夠重新開始的對不對?”

說完,元燁再看自己胸口插著的那快碎片,詭異的生出一股平靜的滿足感。

瓷片雖然鋒利,割破刺穿了他的皮肉, 卻不算致命。

有身上衣料的阻隔,瓷片陷入皮肉的深度不過一指寬, 僅僅是瞧著鮮血淋漓分外駭人罷了。

然而卻因這處傷,讓元燁覺得自己對溫雪杳的罪惡感減輕不少。

元燁咬著牙將插在胸口的碎片取出, 見溫雪杳失力跌倒,他跪坐在她面前,將那染滿兩人鮮血的利片再次往溫雪杳手中遞。

溫雪杳冷冷看他,這才沒有再伸手去接,而是諷刺勾唇,“元燁,你若當真想要找死,便遞我一把刀來,不必像現在這般裝模作樣。”

那雙原本柔軟溫和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銳利,“還是說,你認為我傷你一點點,便能抹去你身上的罪孽?”

談及往事,就連一直剋制自己情緒的溫雪杳都變得激憤,她一把開啟對方的手,“元燁,我不否認前世我的確為你心動,在我母親離世,最艱難的那段時光是你陪我走過的,所以就算那時你尚且不是皇子,我也從未因你身份介懷半分。可你是如何恩將仇報的?你利用我,利用我背後的溫家,如此還不夠。”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將我與溫家推入地獄的劊子手,可你那時的袖手旁觀與幫兇又有何區別?不過是你更虛偽、更道貌岸然罷了。”

“可你為何還認為,在你冷漠利用完我之後,我依舊會蠢到委曲求全喜歡你?你簡直就像一個瘋子,居然想利用溫初雲刺激我。元燁,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麼?”

“不要用我為你卑劣的心思做藉口,你之所以會娶溫初雲,分明是受她兄長所破才不得不那麼做。”

她伸出手,露出橫貫掌心皮肉外翻的傷痕,一字一句道:“你便是這樣喜歡我的麼?”

元燁流著淚看向她的手,正想解釋,就見溫雪杳慢條斯理用染滿鮮血的指尖一道道劃過自己的臉頰。

不過多時,面前少女的模樣就與方才浮現在他眼前的場景重合。

“不知道你上一世有沒有見到我是如何死的。”溫雪杳平靜道。

而在她對面的元燁早已崩潰,他慌亂地跪在溫雪杳面前,不住地用手去擦她臉上的血跡,可他忘記自己的雙手也早已染滿鮮血。

他的掙扎不過是徒勞無功。

荒誕的令人發笑。

他又能抹去什麼?

元燁雙唇顫抖,怒吼出聲,“小姐,你再相信我一次,你不是厭惡溫初雲麼,我絕不會讓她好過,我會”

“溫初雲?”溫雪杳像是聽到什麼引人發笑的事,“所以你堂堂七皇子,如今能做的就是將一切錯誤推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對我乃是真心麼,那你又怎會不知,前世害死我的人究竟是誰?”

元燁猛地愣住。

他以為溫雪杳不知曉

他以為

可溫雪杳卻沒有打算放過他,“看來你是知道的,你知道前世是魏蘭舟想將我扔進軍中淪為軍妓,可是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你的選擇都是手中的權利不是麼?”

“你明知逼死我的人是魏蘭舟,可這一世還是選擇借他的力,若不是狩獵時他背叛你,你又豈會急於將他除之而後快?”

元燁徹底像是丟失魂魄一般,他以為這件事只有他一人知曉。

前世他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而他又不得不仰賴魏蘭舟手中盛家軍的力量,所以他只能步步退讓。但他本想的是拖延時間,待他登上皇位後也就不會處處受制於人。

且他發現溫初雲那人雖瞧著狠毒,實際上待溫雪杳只是小打小鬧的算計,見對方真的落魄,溫初雲也並未想置溫雪杳於死地。

但他能發現的端倪,魏蘭舟身為溫初雲的兄長又如何不知。

溫初雲表面苛待溫雪杳,是因洞察兄長的狠厲,只有佯裝她要親自折磨摧殘溫雪杳,才不至於讓她直接落入兄長手中。

從前溫初雲之所以處處記恨溫雪杳,無非是恨兩人的身份,嫉妒溫雪杳受盡寵愛高高在上。

可當她有兄長為靠,又嫁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後,心中那點不平早已被磨平。到底不過是一個閨閣女子,見溫雪杳落魄至此,何至於還要動殺心?

但魏蘭舟不一樣。

他只恨不得所有溫家人死絕。

於是在洞察自己妹妹的手軟後,便生出要將溫雪杳送進軍營充作軍妓的打算。

一開始元燁自然不願,可就像是魏蘭舟所說,一個不愛他的女子如何比得上萬裡江山重要。

所以他便對魏蘭舟所密謀計劃的一切佯裝不知。

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淪為軍妓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溫雪杳眼角落下淚,“元燁,你真令我感到噁心。溫初雲雖然壞,可卻不像你壞到骨子都是爛的。”

那時溫雪杳在魏蘭舟的眼皮子底下,逃也逃不掉,死也死不成。

所以在溫初雲夜半帶人將她的臉毀掉時,溫雪杳心中是解脫的。

比起被喂下令人渾身鬆軟的毒藥送去軍營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倒是慶幸自己能死在山上沒有受人玷汙。

或許溫初雲是想過讓她逃走的,因為那日她們兄妹二人離開時,溫初雲偷偷給她喂下的那顆並不是對方口中令她穿腸爛肚的毒藥,而是一顆解藥。

但或許連溫初雲自己都沒想到,魏蘭舟早就對自己親生妹妹起了疑心,於是折返回來直接殺了溫雪杳。

溫雪杳心中悲涼,就連口口聲聲恨毒她的溫初雲都能看在同為女子的份上,不願讓她受辱至死,甚至冒著違逆兄長意願也要冒險為她爭取一線生機。

元燁這個兩世都說愛她的人,又對她做了什麼?

他究竟是愛她,還是想要享受片刻溫雪杳臣服於他腳下仰視他的歡愉?

他愛的從來只有權利,不論是溫初雲,亦或是溫雪杳,都只是他用來滿足自己私心的棋子罷了。

因為溫雪杳目睹了他最狼狽低賤的日子,所以只有讓她臣服,才能令他獲得翻身為王最大的快感。

元燁俊美的面容霎時變得扭曲,他怒吼出聲打斷溫雪杳的話,“住嘴!別說了!”

“我戳到你骯髒的內心了?”

“我讓你住嘴!”元燁猛地撲向溫雪杳將她壓在身下,他伸出手死死捂住溫雪杳的嘴,眼眶內的眼珠暴起,額上滿是暴怒的青筋。

然而這次溫雪杳卻沒有掙扎,看向眼前人的目光格外平靜,平靜背後是滿目鄙夷。

“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元燁像是被溫雪杳的目光戳到心中痛處,內心的暴躁翻湧噴薄。

就在危險一觸即燃的剎那,溫雪杳不知為何竟對元燁笑了下。

溫柔的眉眼彎成一輪明亮的月,這樣久違的笑眼令元燁一時愣然呆在原地,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動作。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身後屋門不知何時竟被人開啟,可他沉溺於溫雪杳笑意盈盈的眉眼中,對身後走近的青年毫無所覺。

然而這份沉溺沒有維持多久,就被身後猛地踹在他肩頭的力道擊碎。

他捂著右肩掙扎撐起身子,就見寧珩如殺神一般死死盯著他。

寧珩發怒的模樣元燁不是沒有見識過,但從未有像此刻般,令他心中生出狼狽的懼意。

須臾,元燁強壓下心中的懼意,逼自己與他對視,邊揚聲大喊道:“來人!”

寧珩眸光晦暗。

方才溫雪杳的身子被元燁遮擋著,從後面只能看到元燁瘋了似的緊緊捂著她的嘴。

此時走近,寧珩才注意到溫雪杳不僅臉色蒼白,手心更是有一道橫貫手掌的傷痕。

青年漆黑的瞳孔驟然縮緊,連忙俯身將溫雪杳從地上抱起來。

他讓少女靠在自己胸口,遮擋住她的視線,卻又小心翼翼避開她滿是鮮血的臉,然後在元燁從地上爬起來前先一步踩在他的肩頭,“你以為我是如何毫髮無損站在這裡的?”

像是當頭棒喝砸到元燁腦門,幾乎咬碎自己一口銀牙,“此處別院被我的人重重包圍,你是如何能逃脫尋到這裡的?”

寧珩偏了下頭,腳尖死死往下碾,“想知道?可我就算告訴你,待會兒你也會忘記。”

元燁眸光一沉,“你要做什麼,寧珩,我可是皇子,上京城人人皆知是我將你與季子焉護送來此處,若我死了,你倆也難逃干係。”

“誰說要讓你死了?”寧珩冷冷勾唇,“那豈不是便宜了你?”

元燁聞言, 強撐的臉上也不由露出慌亂。

不是要讓他死,為什麼又會說“待會兒你也會忘記”。

正當元燁一頭霧水時,寧珩身後忽地又走出兩個人。

原本應該奄奄一息纏綿病榻的季子焉不知為何竟又站在了他對面, 雖然季子焉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可瞧著卻不再是像要一命嗚呼的模樣。

元燁的心越發沉下去,就見季子焉身旁站著的正是他日思夜想期盼對方早日抵達上京城的大成法師!

一道可怖的念頭湧入腦海, 他瘋了似的開始反抗。

口中嘶吼道:“寧珩!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是麼?”寧珩輕飄飄道:“但願你待會兒還能記得自己要做什麼。”

沒給元燁反抗的機會,突然出現的寧十一當即拔出腰間的配劍。

寒鋒一閃,落在元燁頸側。

寧珩沒再聽元燁謾罵,而是抱著溫雪杳往一旁窗下的長榻走去。

懷中人的小臉慘白, 滿臉的血跡讓寧珩的心死死揪緊。

再往下, 纖細的脖頸上四道勒痕交錯。

若不是懷中抱著溫雪杳,寧珩恨不能當即轉身一刀刀刮下元燁的血肉。

肅來穩重的人, 連聲音都顫抖地厲害。

溫雪杳知道, 他一定是在害怕。

她猜測寧珩多半是誤會在方才的掙扎中,她不小心傷到了自己的臉, 所以才滿臉鮮血。

正當她欲出聲解釋之際, 她看到青年漆黑的眸子裡滿是痛苦與自責,卻沒有半分害怕與嫌棄。

溫雪杳心尖一軟,緩緩抬起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去摸他的眼角,將臉埋在他胸口用力蹭了下,“你別怕,這些是我手上的血, 只是看著駭人了些。”

臉頰上的一部分血跡被衣裳蹭去,露出原本的模樣。

寧珩定了定神, 終於用力伸手將少女的腦袋往自己懷裡牢牢一按,“你在這裡, 我怎麼可能不怕。”

他把人抱到榻上,扯下一塊衣襬將她的手掌層層纏繞住。

“還有沒有哪裡受傷?”寧珩著急的檢查著溫雪杳露在外面的面板。

溫雪杳搖頭,“沒有,只有手上受了些輕傷。”

輕傷。

那麼多的血,傷便是傷,又何談輕重可言。

總歸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夫人,他寧願受傷的是自己。

溫雪杳想到既然此刻寧珩與季子焉能雙雙站在這裡,應當就是他們已經掌握了藥方,但她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同他確認道:“醫治疫病的藥”

“你放心,你讓侍女帶出去的衣裳順利交到季子焉手下的名醫手中,方才我們已經服藥,別院的侍衛們此刻應該也服下藥了。”

溫雪杳聞言重重鬆出一口氣,小心翼翼看向屋內一個古怪打扮的中年男子。

她想起方才寧珩與元燁的對話,元燁竟然真尋了法師要給她喂下令人失去記憶的藥。心驚後怕的同時,她小聲問:“阿珩哥哥,若他服藥,官家會不會懷疑到你們身上?”

“他此刻自顧不暇,又怎會在意這個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的兒子。”寧珩說:“你低估了官家薄情的程度。”

“若非接下來還有事必須由他做,否則”他會直接殺掉那人。

話沒說話,意識到溫雪杳正在看著自己,寧珩即時嚥下未盡的話。

溫雪杳知道寧珩是怕他的話嚇到自己,於是小聲道:“我知道夫君是為了保護我,我不怕。”

寧珩心尖猛地一顫,若不是顧及周圍還有旁人,他一定會不可抑制地吻她。

他從屋裡尋來帕子,用茶水浸溼後細細擦掉溫雪杳臉上的血汙,“阿杳乖,在這裡等我一下。”

說完,見少女點頭應允,這才從榻前站起身。

遠處的元燁目眥欲裂地死死凝視寧珩。

雖然元燁臉上的表情兇狠無比,眼中發虛的目光卻出賣了他,洩露出心中的慌亂不安。

就在寧珩即將走到元燁面前時,一旁沉默許久的季子焉及時出聲,“寧世子。”

寧珩腳下步伐未停,“放心,我知曉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

季子焉聞聲沒再多言。

寧珩招手,法師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

不待他說話,法師便遞上一個掌心大小的瓷瓶。

“此藥只需服下半瓶,再輔以我的催眠奪魂秘術,就足以令人失去全部記憶。但世子切記莫要過量,若過量,人便會痴傻。”

“可否只讓他失去部分記憶?”

“自然也可。”

聞言,寧珩勾唇一笑,示意法師附耳湊近。

旁人不知他究竟同法師說了些什麼,就只見後者恭順點頭,回道:“可。”

在這種近在咫尺,等待凌遲的摧殘折磨下,元燁心中的防線早已潰不成軍。

饒是頸邊架著一柄威脅他性命的利劍,都無法阻止他坡口大罵。

“寧珩,你個無恥小人。”

寧珩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屈身半跪在地,抬眸示意寧十一將劍移開。

劍鋒偏移的下一秒,他忽地伸手死死掐住元燁的脖頸,那位置與落在溫雪杳頸上的分毫不差。

直到手下的人呼吸滯澀面目通紅,額上的血脈噴薄幾欲炸裂。

寧珩才俯身湊在他耳邊緩慢道:“我無恥?這難道不是你七皇子想要對我夫人做的事麼?怎麼如今我還給你,便是我無恥了。”

寧珩根本沒有給元燁說話回答的機會,他也無需對方的回應。

他欣賞著對方臉上瀕死的掙扎與慌亂,繼續道:“想不想知道我方才同法師說了什麼。”

“我同他說,不用他抹去你全部的記憶,只讓你忘掉這幾日的記憶便是。”

“等你再次醒來後,就是一個人是被矇在鼓裡的蠢貨。”寧珩嘲諷地低語,“你方才不是好奇我與季子焉為何能全須全尾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出現在此處麼?”

“瞧瞧外面此刻靜悄悄的,因為那些你自以為是母族舊部的死士,其實全是我的人。”

說完,寧珩嫌惡地鬆開手。

元燁被甩在地上,瞪大眼睛看向寧珩。

他從北城帶回的人,竟都是寧珩的人?

這一刻,他寧願寧珩乾脆殺死他。

一旦想到自己喝下失憶藥,一覺醒來後會忘記最近發生的一切。

在他所有的謀劃與佈局早已被對方看穿之後,愚蠢的按部就班走著原來設計的老路,而他卻像一個傻子似的依舊沾沾自喜,他就恨不得直接死去。

但寧珩又如何會給他自盡的機會。

“十一,幫七皇子服藥。”

寧十一領命,雙手將元燁的手壓過頭頂,控制他無力反抗。

寧珩見機用力掐著他的下頜,讓對方被迫張開嘴。

刺鼻的液體灌入元燁喉嚨的瞬間,他的雙目陷入前所未有的空洞。

做完一切,寧珩厭惡地起身擦著手上觸碰過元燁的面板。

“寧珩,我一定會殺了你,然後再奪走你的妻子。”

寧珩居高臨下睥睨他,輕蔑淺笑,沒有再同他多說一個字。

“季小王爺,剩下的便交予你了。”

季子焉頷首,側身目送寧珩抱著溫雪杳離開。

踏出門的那一刻,青年俯身親了親懷中少女的額頭,柔聲道:“阿杳,我們回家。”

寧珩的臂彎溫暖有力, 溫雪杳貼著他的胸膛,踏實的感覺隨著青年強勁跳動的心臟傳來。

頭頂是青年稜角分明的下頜,往日如玉的冷白皮, 此刻上面零星佈滿紅點。

瞧著令人鼻酸又心疼。

溫雪杳將腦袋埋進對方的懷中,任由眼淚無聲墜落。

她想,還好她來了, 沒有讓他一個人默默承擔下這一切。

不知不覺,或許是哭累了,亦或是這兩日思緒的緊繃陡然卸去,她竟靠著寧珩沉沉睡去。

恍惚間, 她又墜入一場夢中。

在夢裡, 溫雪杳像是一縷青煙懸在半空中。

她似乎是來到一座城中,城門緊閉, 城外餓殍遍野, 城內叫苦連天。

無數百姓痛苦的哀嚎嘶吼,處處瀰漫令人絕望的死亡氣息。

繁華的街道再沒有往日的生機與活力, 城內倖存的人也不過是吊著最後一口氣, 苟延殘喘的活著。

僅剩的幾名軍醫與大夫穿梭在身染疫病的百姓間,與死亡做著最後的掙扎。

城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身著一身銀色的鎧甲,他矗立在城樓邊緣,手中的長劍流淌落下黑紅的鮮血。

大風將他高束的墨髮吹得狂舞,一雙黑眸死死凝視著城外的大軍。

不是海國的敵軍, 可他們竟比異國之人更殘忍千萬分。

為首之人手中高舉火把,身後士兵手持長弓, 隨著箭矢劃破暗夜,無數道流星般燃燒火焰的箭矢朝著城樓上簌簌射去。

不過眨眼間, 城樓上計程車兵便死傷大半。

誰能想到,官家派來的援軍從來不是拯救他們的,而是要將城內蔓延的疫病用一場大火永遠的圍困在內。

夢的末尾,是一場足矣屠城的滔天孽火。

溫雪杳大叫一聲“寧珩”,隨之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夢外,寧珩聽到溫雪杳呼喚自己,連忙從屏風後走出,單單穿著一身裡衣快步跑到床前。

“阿杳。”寧珩俯身在床邊看向被驚醒的少女,他緊皺眉頭,黑眸裡迸發出難以掩藏的擔憂,“別怕,我在。”

寧珩用手指拂去黏在她臉上汗溼的發,“做噩夢了?”

溫雪杳點頭,下意識環顧四周,見回到熟悉的寧府,她的鼻尖再度發酸。

“夢到什麼了?”

溫雪杳再去回想,竟發現根本不記得剛才夢到什麼。

她臉上露出幾分迷茫,“記不清”

寧珩也沒有再追問,只當她是連日來被嚇壞了,“既然是噩夢,忘記更好。”

溫雪杳頷首,看向寧珩背後窗外透進屋內的夜色。

“阿珩哥哥,我睡了多久?”溫雪杳問。

“兩天。”寧珩擔憂地看她,“身子有沒有不舒服?”

那日寧珩帶溫雪杳回府後,夜裡她便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寧珩守了她兩日,直到今天下午才堪堪穩住病情。

府醫說她是身子本就虛弱,加之受驚又染上疫病,這才引起高燒。

這兩日溫雪杳燒的迷迷糊糊,寧珩寸步不離給她喂藥餵飯,直到她今日下午時好轉,那顆懸著的心也不敢有絲毫鬆懈。

溫雪杳撐著身子坐起來,四肢疲乏渾身無力,脖頸上有隱隱的不適感傳來,像是被銬上一副枷鎖。

她低頭看,就見脖頸纏繞著幾層白色紗布。

許是因為窗外大雨瓢潑,溫雪杳一個十分懼熱的人,脖子上裹著紗布也不覺得悶熱難捱。

寧珩以為她不舒服,解釋道:“你脖子上的擦傷有些重,我給你塗了一層藥膏,但你這兩日發燒一直不安生,我怕你亂抓亂蹭,就用紗布纏了一層。”

“是不是不舒服?”寧珩小心翼翼問,“不舒服我便給你拆下來。”

昏迷時沒有感覺,醒來倒是覺出不適,溫雪杳點頭,“是有些難受。”

她想伸手去摸紗布,被青年先一步攥住指尖,青年道:“你瞧不見,我來幫你拆。”

寧珩坐在床邊,溫雪杳配合地朝他側身而坐,她閉上眼,能感受到一股清新冷冽的氣息從對面青年身上傳來。

有淡淡的藥味,還要幾縷若有似無的皂莢香。

寧珩的手挑開紗布邊緣,繞著她的脖頸散開。

冰涼的尾指指腹滑過她的後頸,手背擦過她的耳尖,最終在她的喉結上停留片刻,便將紗布從她的脖頸上完整去掉。

紗布下深綠色的藥膏早已凝固在面板上,輕輕一碰,便會蹭掉一層藥粉。

寧珩捏著溫雪杳的下頜控制她不要亂動,“上面的藥粉還在,你別亂動,我去拿帕子。”

溫雪杳聞言不敢亂動,只能眨眼配合。

寧珩取了帕子回來,一手拖著她的後腦勺固定她的動作,一手流利地擦拭去她脖頸上沾染的藥粉。

大部分藥粉都被包裹進帕子裡,但還是有少部分碎屑掉落進溫雪杳的頸間。

溫雪杳也感覺到了,她伸手沿著衣襟邊緣用指腹輕觸,果然有一層綠色的細粉。她的臉上露出幾分嫌棄。

寧珩也知道溫雪杳不喜歡自己身上留有黏膩感,可她方才高燒褪去,連著兩日沒有進食,他又不放心她去隔壁洗漱。

再者她脖頸上與右手掌心還有傷,不宜見水,自發無法一人沐浴更衣。

於是寧珩想了想,說道:“先用些膳食,然後我幫你擦身子,可好?”

對方的前半句話溫雪杳還不覺得有什麼,可後半句幫她擦身子?

溫雪杳臉頰發燙,卻沒有出聲拒絕。

等兩人簡單用過膳,又各自服下兩碗藥,寧珩這才抱著溫雪杳去到隔壁耳室。

臨到門口,溫雪杳揪著寧珩身前的衣襟,小聲道:“阿珩哥哥,要不還是讓丫環來?”

寧珩腳步未頓,側身頂上屋門的動作已經給出自己的回答,“你身上好幾處傷,旁人來我不放心。”

溫雪杳也再不好多說什麼,況且他們是夫妻,又不是沒有行過房事,不過是幫她擦身子,有什麼好害羞的?

即使如此想,可真到發生之時,她還是止不住地臉燙。

浴桶中水溫灼熱,青年沒入桶內舀水的手同樣滾燙,可另一隻輕輕按在她肩上沒有沾染熱水的手卻透出一絲清涼。

她的脊背一酥,指尖死死捏著木捅邊緣,淺淺撥出一口氣。

不知是不是因為屋內熱氣氤氳瀰漫,居然令人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呼吸不暢起來。

寧珩餘光掃視溫雪杳一眼。

少女身體的變化太過明顯,他又怎可能沒有發現。

他眯著眼,目光沉沉落在自己手上,須臾,他回過神來繼續重複方才用巾帕浸水往她肩頭擦的動作。

少女白皙的面板透出淡淡的粉,不知是熱還是羞。

寧珩另一隻輕輕落在溫雪杳肩頭的手輕輕一顫,繼而緩緩鬆開,狀似無意地虛扶在她肩頭。

隨著他重複為溫雪杳擦身子的動作,青年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手下的動作也生出幾分旖旎的味道。

少女的面板柔嫩,唯有脖頸上的淤痕觸目驚心。

青紫色的淤痕上不知何時被濺上一滴細小的水珠,他的喉結一滾,抬起扣在她肩上的手,用乾燥的尾指輕輕一觸。

脖頸一癢,溫雪杳的身子不由自主一抖。

纖長捲翹的睫毛上積蓄一層薄薄的水霧,溫雪杳忍不住伸手去拉扯寧珩的衣袖,聲音軟糯似沁水一般,“阿珩哥哥,我有些氣悶。”

“不洗了?”寧珩垂眸問。

溫雪杳低垂腦袋,小聲道:“洗好了。”

寧珩嗯聲回應,“那我抱你出來。”說著,他將手中巾帕擰乾搭在浴桶邊緣,然後大掌穿過溫雪杳腋下,稍稍用力便輕鬆將人抱出來。

他拿過身後架子上的長巾將眼前少女嚴絲合縫包裹起來,只露出一截泛紅的肩頸。

然後從屏風上取下外袍罩在少女頭頂,將她往懷中一按,低聲道:“抱緊些,我抱你回屋。”

溫雪杳還有些驚,就聽頭頂青年道:“放心,院中只有兩個在門外守夜的小丫頭,她們不敢亂看。”

隨著寧珩用腳頂開屋門,溫雪杳連忙將臉貼緊他的肩膀,只從頭頂罩下的長衫下小心向外瞄了一眼。

院中果然沒有人。

寧珩抱著溫雪杳回到隔壁寢室,將人放到床上後,他才去櫃中取出一件乾淨的裡衣。

溫雪杳墊腳踩在放在床下的鞋面上,配合寧珩將裡衣穿好。

她有些羞,便無意識地垂著腦袋,從她的角度,恰好看到青年腰下頂起的某處。

她想在自己方才的反應,再看寧珩,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阿珩哥哥,你是不是”

溫雪杳本來就是下意識脫口而出,在察覺對方順著自己的視線低頭往下看時,她受不住地匆忙移開眼。

黑眸晃動。

寧珩當然無法避免身體的反應,他有些無奈地稍稍躬身,試圖以此遮掩,看向溫雪杳的目光坦然,“對不起阿杳,這是男子的正常反應,對著自己的夫人實在有些不好控制。”

不過他身體雖然有反應,可行動卻沒有半分想更進一步的意思。

他溫柔的吻了吻溫雪杳的頭頂,“別怕,我忍忍就好了。”

話雖如此說,但寧珩當然不是對溫雪杳沒有別的心思,但是比起放縱自己的慾望,他更想在兩人都歡愉的時刻發生這件事。

如果連自己的欲,望都無法控制,不顧及溫雪杳的感受,那他又與元燁那個畜生又有何異?

溫雪杳抬眸,同寧珩久久對視。

半晌,她紅著臉輕聲道,“我沒有不願意”

只是他們兩人的病都還未好,身子還虛著。

可她也不忍心寧珩忍著難受。

沉默許久,溫雪杳想起曾經看過的那本畫冊子,忽而小聲問:“要不要,我用別的法子幫你?”

“要不要我用別的法子幫你?”

寧珩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久久的愣神看向溫雪杳。

溫雪杳見寧珩遲遲沒有回應,面上羞澀愈甚,她暗自後悔方才說的話。

誰知就在這時,面前的男子忽地俯身用手臂撐起她的腿彎將她抱起來。

溫雪杳驚呼一聲,身子已經先一步作出反應,伸手抱緊寧珩的脖頸。

見她抱穩,青年的手臂緩緩移動到她的大腿。

仰視她時發出的聲音暗啞低沉,“環住我的腰。”

“什麼?”溫雪杳紅著臉,一時沒反應過來,等青年大掌在她腿上不輕不重一拍,她才試探將腿彎環過他勁瘦的腰。

兩條纖細勻白的小腿交疊,腳腕扣緊,淡粉色的腳趾因緊張而蜷縮收緊。

寧珩仰首,黑眸中的笑意洶湧,“不用阿杳做別的。”

“可你那樣不是很難受麼?”溫雪杳在他的注視下不由躲閃。

“是有些難受。”寧珩啞聲道:“不然阿杳親親我?”

溫雪杳早就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何嘗不知那樣只會令寧珩更難受。

可瞧著寧珩寵溺的眉眼,她心尖軟的厲害。

她大著膽子,將第一個吻虔誠的落在他的眉心。有過開端之後,接下來的一切就變得不再那麼困難。

她一邊回憶著寧珩往日親吻她的模樣,邊將吻緩緩下移。順著青年高挺的鼻樑,沿路吻過他的鼻尖、唇峰、下頜。

最終在他上下滾動的喉結上輕輕印下一吻。

寧珩的眼眶霎時便紅了,高大筆挺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慄。

他羞於讓溫雪杳發現他的變化,於是不得不原地轉身,與溫雪杳調轉位置後在床邊坐下。

好在溫雪杳的吻並沒有就此停下,而她也沒有發現被親吻的男子的異常反應。

她想起寧珩沉溺時,總喜歡含住她頸後的軟肉細細舔舐,於是她便學著他的動作,試探地身處舌尖在他凸起的喉結上輕輕舔了舔。

隨著她的動作,青年再無法抑制地從喉嚨中洩出一絲輕,吟。

溫雪杳瞭解那時寧珩極度愉悅時會發出的聲音,像是受到鼓舞般,第一次覺得這樣大膽出格的行為似乎也填滿了她的心。

她愈發溫柔用唇峰蹭他的喉結,在青年的喘,息聲中,嫩白的小手悄無聲息地撥開他的衣襟,一步步攻城略。

青年的鎖骨格外精緻,脖頸比溫雪杳的更修長,冷白皮上青色經絡襯得越明顯。

而那道還未完全消散的掐痕,就令人覺得異常刺眼。

溫雪杳看著看著,眼裡便凝聚熱淚,少女柔白軟嫩的指腹輕輕觸碰著青年脖頸上的傷處。

被觸碰的青年倒吸一口涼氣。

“是不是很疼?”溫雪杳問。

“不是”寧珩仰面與她對視,話音顫抖地厲害,卻固執地誘哄她:“阿杳,別停下來,再親親我。”

近幾日上京城內一直人心惶惶, 這天下午,季婉婉趁寧珩出府後找到溫雪杳。

有一段日子沒收到季子焉的訊息,也不知曉他近況如何, 季婉婉有些擔心。

前幾日溫雪杳回府,府中將訊息壓得緊,沒有傳出去半分, 最近不光是寧府大門緊閉,整個上京城都陷入人人自危的惶恐中。

先前她便想來看溫雪杳,無奈寧珩在府中,將人盯得緊, 不僅是她就連寧寶珠這個親妹妹, 寧珩都直言莫要前來叨擾人。

好在寧珩知曉季婉婉一直憂心季子焉之事,遂而派身邊的侍衛寧十一前來同她報了個平安, 這才讓她姑且安靜消停幾日。

然而這寧府中的片刻寧靜, 卻讓人覺出一股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是以這日她一聽溫雪杳傳來訊息說寧珩外出, 喚她前去小敘, 季婉婉便一刻都待不住立馬起身。

溫雪杳的臉色雖不似原先紅潤,可瞧著也沒有孱弱的病態模樣。

寧珩之所以這幾日與溫雪杳兩人深居小院,不願旁人造訪,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兩人身上的疫病並沒有完全解除。

如今這個節骨眼處處都要勞心費神,他實在不願府中眾人又因這勞什子的疫病折騰的雞飛狗跳。

直到兩人大病初癒,這才敢將院門敞開。

“那日聽聞你回來, 本是想來看你的,但寧世子命人將你們院子關上, 沒有他的命令旁人誰都不準靠近”季婉婉說話時面露擔憂,不住地打量對面的溫雪杳。

猶豫許久, 季婉婉才忍不住問道:“那日你走後究竟發生了何事?”

溫雪杳將那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只說季子焉與寧珩身染疫病於是被送去七皇子別院養病,後來她追去別院也不幸被傳染,至於說旁的那些驚心動魄的事,她便沒有多嘴提起。

“萬幸現在已經病癒,倒是讓婉婉姐姐你擔心了。”溫雪杳道:“夫君說季小王爺也已經病癒,讓你不要擔心。”

聞言,季婉婉癟嘴小聲嘀咕一句:“他還知道要我不必擔心,快要半月未與我聯絡,我如何能不擔心。”

溫雪杳笑著聽她發完牢騷,就見季婉婉時不時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她。

溫雪杳眨眼:“婉婉姐姐還想問什麼,不妨直說。”

季婉婉臉頰飄過一抹紅暈,聲音比方才小,“你表兄不是動身前往上京城了,怎得如今半月過去都未聞訊息?”

話落,溫雪杳也是一怔。

這些日子瑣事接連不斷,倒是讓她忘記趕往上京城的路玉,不僅如此,表兄路清鶴似乎也沒了訊息。

她不禁皺起眉頭,開始回想上一世後來發生的事。

上一世在她死時,疫病才初現苗頭,可這說的僅僅是上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自然要比別處更安穩些。

她只知道有些地界恰逢災荒,加之疫病蔓延,流民四散逃生,卻沒有聽聞江南那一帶又陷入怎樣的境況。

直到她慘死於荒郊野外,就更無從知曉身後之事。

可現在想來,似乎也有不同尋常之處。

此前她一直以為是江南與上京城之間山高水長,路家才無法在第一時間知曉京中溫家的近況,是以這才沒有及時施以援手。

但就算兩地相距甚遠,以路家表兄與路姨母對她們兄妹的關切,又如何不能知曉些許訊息?

只怕是同那時的她與兄長一般,深陷泥潭,都自顧不暇罷了。

溫雪杳眉頭一緊,當即揚聲想將小暑喚進來,卻見另一個小丫頭著急跑進來,跪在遠處回話道:“回稟夫人,方才寧侍衛在前院差人來傳小暑姐姐,他叫的匆忙,小暑姐姐便直接同他去了,命我將此事告知夫人。”

“寧侍衛回來了?”溫雪杳問。

“方才應是在前院。”

溫雪杳垂眸沉思一陣,往日寧侍衛傳寧珩的口信都是在院外通傳,今日卻直接在前院,怕是時間緊要來不及到後院。

季婉婉見溫雪杳秀眉皺起,輕聲問:“雪杳妹妹,莫不是又出事了?”

溫雪杳一時沉默著沒回話,她也不好斷言。

她將跪在地上的小丫頭打發出去,才握住季婉婉的手柔聲寬慰道:“婉婉姐姐,你先不必多慮,一切等小暑回來我們便知曉了。”

之後,兩人也再無心思去想關於路家的事,畢竟與眼前的事比起來,江南實在太遙遠。

屋裡沉寂許久。

直到院中響起動靜,季婉婉這才眼眸一亮,朝著窗外看去。

不多時,就見小暑行色匆匆穿過小院,似是同方才的小丫頭說了些什麼,便急急叩門進到裡屋。

瞧著小暑的臉色,溫雪杳的眉頭比先前皺得更緊。

她急忙擺手讓小暑不必見禮,“可是寧侍衛讓你帶了什麼話回來?”

小暑滿色慘白,許是因為來去匆忙,額上有大顆汗珠簇簇往下落。

她正視溫雪杳,餘光小心翼翼掃過一旁的季婉婉,抿唇露出一絲糾結。

溫雪杳猜出她心中顧忌,但經過上回一事,她心知如今季子焉與寧珩乃是一條道上的人,便也未防著季婉婉,“婉婉姐姐不是外人,寧侍衛交代你與我說什麼,你且說就是。”

小暑聞言快速點頭,開口時她的話都未喘勻,上氣不接下氣。

溫雪杳見狀,邊聽她回話,邊走到一旁的圓桌上倒了一杯涼茶。

只聽那句“二皇子逼宮了。”

溫雪杳手一抖,手中杯盞霎時跌落在地。

季婉婉也猛地站起身,帶到了一旁的圓凳,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溫雪杳正色看向小暑,後者不僅話音發顫,連身子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小暑,你莫要怕,冷靜冷靜緩口氣,我還有話要問你。”溫雪杳溫聲安撫她。

小暑瞧見對面鎮定自若的自家夫人,先前的不安也隨之被撫平不少。她按照溫雪杳的話長長撥出幾口氣,擦了擦滿頭冷汗,終於勉強回過神來。

“可冷靜下來了?”溫雪杳低聲問。

小暑點了點頭。

“既冷靜下來,你便再仔細回想一遍方才寧侍衛同你說的話,儘可能詳細些,將他同你說的話告知與我。”

小暑緩緩撥出一口氣,回想過後,緩慢道:“寧侍衛說,二皇子逼宮,今夜必有大亂,城中百姓趁亂生事還是其次,只怕二皇子或七皇子的人會與寧家為難”

“寧侍衛還說讓夫人帶著季小郡主一道去尋寶珠小姐,寶珠小姐所住小院後的庫房下有一條暗道,若覺得害怕今日可以躲在那裡。”

“還有麼?”溫雪杳問。

小暑眸光閃了閃,卻是搖頭道:“沒沒了。”

溫雪杳不動聲色瞧了身旁的季婉婉一眼,眸子一轉,同她道:“婉婉姐姐,可否託你去一趟寶珠那裡,將此事一併告知於她?”

季婉婉未曾猶豫,點頭應下,“那你呢?”

“既要生事,我們也不能不顧府中下人死活,總要叮囑他們做些防備。”溫雪杳怕季婉婉聽後多心,於是又解釋道:“不過約是不會牽連到我們,否則寧侍衛也不會只傳話回來說‘若害怕便躲去暗道’,他如此提醒我們一句,應是讓我們今夜小心防範,只要不開門將作亂的賊人放進來,也就不會有事。”

季婉婉聽後覺得有道理,便也沒有再問,而是急匆匆動身去尋寧寶珠。

待季婉婉走後,溫雪杳復又看向小暑,開口道:“方才可是還有什麼話沒同我說?”

小暑快速點頭,然後道:“八王爺他病逝了。”

溫雪杳一驚,怪不得方才小暑對著季婉婉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暑面上還有些猶豫,“夫人,這事我方才是不是不該瞞著季小郡主?”

溫雪杳搖頭,還是先過了這個節骨眼,再將此事告知季婉婉為好。

小暑見溫雪杳搖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小聲道:“夫人,二皇子逼宮這樣大的事,當真不會牽連到咱們?”

怎麼可能。

溫雪杳方才之所以那麼說,無非是不想季婉婉與寧寶珠自亂陣腳,如果連府中的主子都慌亂害怕,那又如何能坐鎮府中的下人們?

寧珩與季子焉雖然拿捏住了元燁的七寸,可二皇子意欲何時動手卻根本無法預料,而他此時以“為民除害、大義滅親”的由頭褫奪皇位,或許正順應民心所向,可朝中大臣卻未必會買賬。

想必二皇子為此已經控制住京中的大臣,若他們不從,那脅迫大臣女眷便是他的下一步。

但寧珩與溫雪杳透過氣,當日法師不僅抹去元燁那幾日的記憶,還將他的記憶篡改為季子焉與寧珩重病不治身亡,而溫雪杳則是被他秘密送往他母親劉妃的故鄉北城。

不過元燁回稟官家的卻是季子焉與寧珩依舊重病未愈,仍在別院療養。

所以,如今偌大的寧國公府,在旁人看來不過就是一個無主之地,唯有府中一個嫡小姐寧寶珠坐鎮。

這樣的寧國公府顯然不足以令二皇子與七皇子動心思,想必這也正是寧珩與季子焉計劃中的一環。可如今寧珩卻命寧十一傳遞訊息回來,這隻能說明寧國公府重新被盯上了。

能令他們忌憚的自然不會是府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嫡小姐寧寶珠。

溫雪杳忽而想起那日寧珩說他與季子焉決定假死死遁的話,那時他提到了一個人。

――老寧國公。

那時溫雪杳說:“若你父親聽聞你重病的訊息,自然要回京。”

寧珩卻回:“未必。”

可現在看來,倒是寧珩算有遺漏。

天色漸黑, 寧國公府中眾人嚴陣以待。

不多時,街道上便傳來嘈雜的聲響。溫雪杳讓寧寶珠與季婉婉躲進了密道之中,而她則帶著小暑守在外院。

或許正是因溫雪杳這位寧夫人在場, 縱使一門之隔的外街上□□躁動聲不絕於耳,可他們卻不覺得害怕。

小暑站在溫雪杳身後,她默默看著身前的溫雪杳。

半年多的時間, 面前少女卻從曾經的溫家三小姐變成了如今寧國公府的大夫人,往日她守護的小姐,如今卻鎮靜站在她身前。

少女的背影纖細薄弱,可小暑瞧著瞧著, 竟從她的背影上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高大、沉穩, 足可庇佑一方天地抵擋風雨。

小暑眼眶發酸,默默擦去眼角的淚。

****

皇宮內, 二皇子冷冷看向坐在御書房桌案後的蒼老男子, 就像是一夕間蒼老了數十歲,那雙渾濁的眼死死瞪著來人, 像是沒有想到第一個反他之人, 竟是自己的二兒子。

“孽子!”官家大罵著將手中的玉器砸向二皇子,鑲金的華貴玉器登時與地面撞擊,碎成一片殘渣。

“父皇,聽聽皇城外的民怨之聲吧,作孽的從來不是我,而是你。”二皇子猖狂一笑, “若不是父親執意修建那勞什子的‘長生殿’也不會給兒子可乘之機不是?”

“你這是謀權篡位!”官家怒吼,“日後要留千古罵名”

沒等他說完, 二皇子冷笑打斷,“父皇, 難道你還看不清局勢麼,我是順應天命,順應人心,反的不是我,而是人心。”

說著,他身旁一位頭戴面具的男子跨步撐上一道空白的聖旨。

二皇子接過,淺笑著鋪展在官家面前,不疾不徐道:“父皇,你今日寫下這道傳位詔書,兒子便不算是名不正言不順。”

官家垂眸輕掃桌案上的聖旨一眼,又抬首微眯起眸子,鋒利如鷹的視線落在對面頭戴面具的男子臉上,良久後倏地一笑。

他一心想要收權,未曾想這兵權卻又被自己親生兒子操縱,如今報應到他的頭上。

心寒不過一瞬,面容蒼老的皇上搖頭看向自己面前的兒子,“老二,小十三不堪為用,老七自小不在朕身旁,與朕並不親厚,你也知道朕是如何寵愛你母妃的,後位空置,但前朝後宮無人不曉你母妃身為貴妃,執掌六宮。你還有何不滿,竟要逼宮?蠢貨,你也不想想,待朕百年之後,這”

不知哪一句戳到二皇子的痛腳,他忽地暴怒,一角踹飛腳邊伏跪在地的宮女。

眼中殺意必現,“父皇,你寵愛我母妃不假,但你可曾寵愛過兒臣我?”

“朕”

“別以為我不知,母妃又懷了皇嗣,太醫診斷這一胎是個皇子吧?可父皇為何連兒臣都防著,夥同母妃矇蔽兒子?”

官家聞言霎時瞪大雙目,微張的唇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等他回過神欲張口辯解時,對面的二皇子卻早沒了心思去聽,只將桌案上的聖旨又朝對面推了推,食指輕釦在明黃色的錦緞上,一字一句道:“父皇,下旨吧。”

然而不待官家動作,門外突然燃起滔天的火光。不多時,便有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狼狽地推門闖入殿中,跪在二皇子面前急急道:“殿下,七皇子帶兵衝進皇宮了!”

“怎麼可能?”二皇子怒吼道。

如今軍權唯有盛家與路家獨大,溫長青剛被他一紙奏疏送進天牢,其餘孫家王家的掌權人又被他控制在了宮中,他們的女眷也在他手裡,元燁從何而來的軍隊?

“是孫家與王家還有”他小心翼翼斜睨一旁頭戴面具的男子一眼。

“難道孫王兩家老不死,連族人性命都不顧了?”二皇子震怒,又問:“還有什麼?”

“還有一部分盛家軍也投向了七皇子。”

“盛家軍?”二皇子危險地看向身後男子,嘶吼道:“魏蘭舟,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手下的盛家軍為何會臨陣投敵!”

沒等魏蘭舟回話,身後御書房浩浩湯湯闖入一隊人。

為首的男子一身墨藍色錦袍,墨髮高束,含笑看向遠處震怒的二皇子,輕笑道:“二哥為何如此震驚?盛家又不是後繼無人,你說為何盛家軍會轉入我麾下?”

說著,他側身讓出一個人影。

那人赫然就是傳聞中盛家那位不學無術的紈絝。

誰又能想到,做了二十年紈絝的盛家次子,竟然能在兄長死後重新奪回盛家軍的軍心。

“二哥夥同魏將軍害盛將軍慘死,凡有良心的盛家軍自然不會願意為你二人馬首是瞻。”話落,他不緊不慢地朝著對面桌案後的人躬身行禮,淡聲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話落,二皇子像是終於被喚醒記憶,他快速抽出腰間長劍,跨步到桌案後一把拽起身穿黃袍的皇帝。

“元燁,你個下賤之人不要叫我二哥!”他用刀逼著皇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今日救下這個老不死的,他也不會將皇位傳給你!”

元燁淺笑著沒說話,就聽他繼續道:“你還不知道吧,我母妃貴妃娘娘,她如今又懷上了皇嗣,太醫診斷她腹中的胎兒乃是皇子,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要與你和小十三爭?我從來沒見你們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裡!”

聽到這裡,元燁的神情終於出現細微的裂痕,濃如墨色的眸子掃向遠處的皇帝。

元燁勾唇笑道:“父皇竟連兒臣都瞞著。”

須臾,他轉而道:“不過父皇終究是兒臣的父皇,我又怎會如二哥一般狼心狗肺?”

說著,他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一柄長弓,銀色寒鋒搭上弓,揚臂張開弓弦,隨著他一聲“父皇,兒臣這便救你”,箭矢如流光般飛速射出。

對面二皇子看著眼前朝他射來的長箭,只猶豫一秒,便扯過身前皇帝的肩膀將自己牢牢遮擋在後。

箭矢穿透血肉,發出“噗呲”的聲響。

隨即,官家滿臉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口鮮血,他垂眸看著射進胸口的箭矢,這一刻竟不知該怨毒地看向自己哪個兒子。

官家轟然倒地,就在二皇子怔然的瞬間,遠處的元燁又飛速射出一箭。

箭中。

元燁復又重複道最初進入御書房時說過的那句話,“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說完,身後的侍衛一擁而上,將仰面幾乎癱死在地、僅僅吊著最後一口氣的二皇子拖到一旁。

元燁穿過眾人走到官家面前,滿目哀痛的將他扶起來,任由他靠在自己懷中。

明黃色龍袍裡滲出的鮮血不多時就染透了元燁的衣襟。

元燁扶著人,壓低聲音,用僅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父皇,二哥還是心軟了些,若他願意以貴妃娘娘與其腹中皇子的性命相逼,父皇又會如何選擇?”

聞言,懷中奄奄一息的蒼老帝王猛地一震。

半晌後,認命般垂眸道:“拿聖旨來。”

元燁挑眉看向遠處的貼身侍衛,然而對方緊咬牙關,卻是分毫未動。

他心中一慌,敏銳地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當他看向遠處的盛二時,對方竟乾脆冷笑著別開眼。

元燁當即意識到古怪,還以為是魏蘭舟從中作梗,卻見他依舊被自己手下的侍衛死死按壓在地上,完全動彈不得。

而他也沒有任何掙扎之意,顯然認識到成王敗寇,今日只要不是二皇子繼位,不管換做是誰,他都是滿盤皆輸。

這片刻的詭異沉寂讓元燁額頭霎時便冒出一片虛汗。

而一旁奄奄一息的二皇子似是也察覺出眼前氣氛的古怪,他瞧著元燁的侍衛壓根不聽從他的指揮,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元燁,你以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你焉知自己不是那隻螳螂?”

說完,他滿臉獰笑癱倒在血泊中。

隨著他話音落下,屋外信步走進三個男子。

為首之身長身玉立,深眸微垂,清冷寡淡的眉眼間蘊藏一絲淺薄的戲弄嬉笑。

剎那間,元燁如遭雷劈。

兩個明明早已身染疫病不治而亡的人,一個此刻應該囚於天牢的人,此時怎會齊齊出現在他眼前。

元燁遍尋記憶,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他分明記得這兩人已死,如今又是為何?

腦海中的記憶瘋狂翻湧,而他越深入去想,越覺得神智模糊,腦袋劇痛無比。

隨著三人身後又現出一個人影,元燁像是忽地明白了什麼――只見那位應他所求、為他研製讓人失憶秘藥的法師竟也站在對面。

似驚雷劈下,元燁腦中閃過一道迷茫的空白。

他呢喃道:“你們沒死,你們合夥篡改了我的記憶?”

那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他們早已從自己口中得知了所有的計劃?

這一刻,元燁忽地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跳樑小醜般無所遁形,在大庭廣眾之下昭示著自己可笑又愚蠢的一切。

他終於意識到,這一仗,他敗得一塌塗地。

“你們要殺了我?”

寧珩淡淡搖頭,“二皇子,至於該如何處置你,官家總有定奪,我們身為人臣,豈會做那等逾矩之事。”

元燁臉上露出荒唐與難以置信的神色。

前世他與二皇子鬥了個你死我活,最後卻是由季子焉撿漏登上帝位。

如今寧珩卻冠冕堂皇同他表明立場,說他們只是人臣?

他諷刺扯唇,雖然前世他被季子焉的人帶下去,並不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但他篤定若非季子焉謀逆,官家又怎會放著自己的愛子不顧,把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然而接下來寧珩說的話卻猶如一記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臉上。

只見他躬身行禮朝著被人扶坐在桌案對面殘存一口氣的官家道:“陛下,如今貴妃娘娘已經獲救,此時就在門外,可要傳喚?”

官家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後點了點頭。

貴妃被身邊的宮女扶著走進御書房,才一見到屋內的慘狀,便捂著腹部慟哭出聲。

她的目光在二皇子的屍身上凝視許久,一步步走向皇帝。

女子聲音哀婉,沉沉喚了一聲:“陛下。”

官家掩唇咳嗽一聲,掃過掌心的血跡,疲乏道:“愛妃,最後一次,為朕研一次墨如何?”

貴妃哭著將墨研好。

隨著官家提筆將最後一個字在聖旨上落下,他愛憐地撫摸著貴妃微微隆起的小腹,沒有人知道最後一刻他想了什麼。

一旁的元燁想要印證自己的猜想,他不顧一切甩開身後桎梏他的侍衛,撲倒在桌案前。

待他看清聖旨上傳位於何人的絕筆後,他的臉上接連閃過茫然、狠戾、後悔的神色,最後凝成自嘲的一抹笑。

原來一切竟都是天意,若非他們兄弟相爭慘死於官家面前,又怎會輪到他

元燁癲狂大叫道:“季子焉!”

街上的混亂很快被官兵鎮壓。

等哭喊聲不復時, 宮裡傳出訊息說叛軍已經被肅清鎮壓。

院中的溫雪杳抬頭望了一眼頭頂的夜空,暗夜中升起皎皎銀白,月華點綴群星, 彷彿要將整個上京城都照亮。

就在她鬆出一口氣時,大門外忽地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溫雪杳明顯愣了一瞬。

方才剛傳回訊息,寧珩他們暫且還無法回府, 那此時門外的又是何人?

她攥緊手心,示意官家透過門縫詢問,不多時,就見老管家滿目欣喜地回過頭道:“少夫人, 是老爺回來了。”

老國公?

溫雪杳倆忙命管家開門將老國公迎進府。

隨著府門開啟, 一個身材魁梧,面色威嚴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進來。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下人, 直直落在溫雪杳身上, 雖素未謀面,但來人顯然第一眼就認出對面坐鎮家中的年輕少女乃是他兒子的新婦。

走近了, 溫雪杳才發現, 雖然老國公步伐沉穩似腳下生風,可他手中卻拄著一支通體漆黑的檀木虎頭拐。

他停在溫雪杳面前時雙手交疊握在虎頭上方,柺杖與地面敲擊發出一聲悶響,但見其人未聞其聲,卻已帶來一種無形的壓力。

溫雪杳一時難以適應,但還是依照輩分規矩地行禮, 輕喚對方一句“公爹”。

老國公的視線凌厲,相貌也偏向於五大三粗, 瞧著不論是性子亦或是模樣皆與寧珩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外人瞧見溫雪杳此時尚且算作平靜,天知道她開口時聲音都止不住地發顫。

老國公開口便直擊要害, “你就是我兒的新婦吧,那寧珩現在何處?”

老國公還不知寧珩染病是假,溫雪杳四下打量一眼周圍,除去她院子裡的下人,還有好些尋常待在外院的奴僕,就在她猶豫如何開口的瞬間,對面人忽地轉而問道:“瞧你樣子,應是我兒無虞?”

溫雪杳經對方一打岔,也忘記原先打好的腹稿,連忙順著對方的問話點了點頭。

誰料,她方才點頭表示寧珩無礙,對面身子威武雄壯滿臉肅殺的老國公當即一樂,“我就說我是瞎操心,這把老骨頭,還害得我趕了三天三夜的路。”

說著,前一刻還筆挺的身姿霎時一垮,腰背隨意弓著,便往院內走。

待走出幾步,似才發現身後的溫雪杳沒有跟上,等他頓住腳步朝後看時,那雙眼睛下意識便擺出怒目圓睜的模樣。

而老國公對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模樣渾然不知,他以自己最溫和的語氣,朝著遠處定在原地的新兒媳道:“莫要操心那小子了,乖兒媳,進來同爹爹用膳。”

話匣子一開啟,他便開始絮絮叨叨收不住,“我這一把老骨頭可是不比從前,趕路三日,那小子無事,倒是險些送去我半條命。”

溫雪杳看著幾步外虎虎生風,嗓音比尋常壯年男子還厚實幾倍的老國公,實在體會不到對方話中的“險些送去半條命”這番感慨是因何而起。

在那雙炯炯有神的凌厲黑眸注視下,溫雪杳小幅度深吸一口氣,連忙應聲跟上,連拒絕都不敢,更別說質疑對方“莫要操心那小子”的話。

饒是心中不平靜,可溫雪杳面上還是強撐著淡然。

老寧國公雖拄著拐,每一步卻依舊走得大刀闊斧威風凜凜,反觀他身後快步交疊小腿,險些要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一時間竟令人陷入迷茫,這一老一少,究竟誰才該拄拐。

溫雪杳絲毫不敢鬆懈,緊緊跟隨其後,等兩人行至堂廳,才堪堪鬆出一口氣。

寧國公已經先一步落座,他看了一眼對面規矩站著的溫雪杳,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這位兒媳的侷促。

但他顯然對自己虎背熊腰,天生面帶三分怒色的黑臉相貌沒有半分自覺,反覺得是這位兒媳太小心柔順。

不過他可不是嫌棄兒媳,他那兒子二十有四,卻娶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小丫頭,他怎麼看怎麼滿意。

先前他聽聞兒媳要與寧珩那小子退婚時還操了一把老心,誰曾想這小子竟將人娶了回來。

不過這些年自從寧珩知曉他發現了他母親的秘密後,待他便格外生疏,這許多年莫說逢年過節問候,就是連娶妻這樣的大事都未曾知會過他。

不過他不是不能理解,是以,他也不願強求。

說白了,到底不是親生父子。

寧珩如今依舊願意待在寧國公府,也是因為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有擔起做父親的責任,若是有朝一日將寶珠嫁出去,想必寧珩自是不會留在國公府。

就像他當初說的那般,他不會承襲爵位,但他既是寧寶珠的兄長,便不會讓她名聲受損,更不會因自己與家中的醜事讓寧寶珠難為。

“坐啊。”寧國公溫和道。

這兩個平平無奇的字眼落入溫雪杳耳朵裡卻是雷厲風行一聲怒吼般的命令,溫雪杳不敢猶豫,連忙在寧國公下方的位置入座。

寧國公滿意點點頭,等到下人將菜餚擺上桌,他才一拍腦門道:“對了,那小子不在也就算了,怎麼也不見寶珠那丫頭?”

寧國公臉上洋溢著溫和慈善的笑意,連他自己都覺得他待人難得的親和。

溫雪杳卻聽得脊背一僵,這話衝進她耳朵,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問責。

而她身後的小暑更是沒見過這樣駭人的場面,自她跟隨溫雪杳嫁入寧府,府中唯有姑爺獨大,而姑爺又是極溫和的人,是以哪有人讓她見識這等場面。

她腦中都忍不住勾勒出寧國公怒揮柺杖,狠聲斥責她家夫人的畫面。

身子更是先一步做出反應,戰戰兢兢伏跪在地,為自家主子說著討饒的話。

溫雪杳怔了一瞬,原來不是她身為老國公的兒媳才對對方發憷,實在是老國公那不怒自威的眉眼,本生得就令人害怕。

更遑論他問責起來,尋常人只怕是都遭不住。

好在溫雪杳還算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即使她內心也有些害怕,可還是繃著一根弦站起身,規規矩矩不失儀態的將來龍去脈同對方都講了一遍。

“原是如此,怪我怪我,是我突然出現這才打亂了你的陣腳。”老國公朝著身旁的下人道:“去將小姐請過來。”

說完,他又朝著溫雪杳連忙招手,“莫怕,怎得還需起身回話,莫不是那小子平日待你太過苛刻了?”

然後又看向溫雪杳身後跪在地上的小暑,“你這丫頭也是,平日也是這般動不動就跪人麼?”

他連聲哀嘆,“竟不知那小子如今脾氣竟古怪差勁到這等地步”

話落,他意識到身旁還有人,又連忙掩唇輕咳一聲,佯裝方才什麼都沒說過的模樣。

到這裡,就算溫雪杳反應再遲鈍,那老寧國公相貌生得再嚇人,她也覺出幾分微妙來。

這位公爹,似乎瞧著並不是外表那樣可怕

她小心翼翼抬眼朝對面背靠座椅,單手摩挲手中柺杖虎頭的老國公看去,就見對方察覺她的打量,投來一個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笑。

不過溫雪杳這次沒慌,而是在想,老國公似乎只是想同她簡簡單單的回以一個微笑。

不多時,寧寶珠便被下人帶過來。

雖然路上聽聞下人說她爹今日回府,可時隔多年再看到坐於正中央的老國公,寧寶珠還是忍不住一陣鼻酸。

“爹爹。”隔著老遠,還沒等踏進殿門她便遙遙喚了一聲。

老國公瞧見來人,也面露動容。

然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誰都沒料到,只聽那淚眼有些婆娑的老國公沉聲道:“乖女,爹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居然還沒有許給人家。”

寧寶珠臉一抽。

這話聽得對面眼角淌淚的她當即止住淚意,蹭了蹭鼻尖,也沒了方才的熱切,隨意坐在溫雪杳對面,擺擺手道:“不說了,先用膳吧。”

溫雪杳視線從這父女倆身上一掃,更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等幾人先後動筷,對面的寧寶珠才想起問溫雪杳,“對了嫂子,外面可有傳來什麼訊息?”

溫雪杳點了點頭,還沒等她說話,就聽坐在上位的老國公道:“你個閨女家,關心那勞什子作甚,瞎操心。”

“要我說,你哥哥就該辭去那狗屁皇城司指揮使的職,同為父一般裝病躲清淨多好。”

裝病躲清靜

溫雪杳霎時瞪大眼,對自己這位第一次見面的公爹的認識又上升一個新的高度。

瞧他的性子,根本看不出與寧珩是父子。

想到這裡,溫雪杳捏著筷子的指尖一頓。

她記起寧珩曾與她講起的幼時之事,他與老國公本就不是父子

溫雪杳稍稍抬眼,正好注意到寧寶珠翻了一個白眼,似是察覺自己的表情被人捕捉到,她有些尷尬地眨眨眼。

寧寶珠輕咬筷尖,忍不住小聲嘀咕,“你這話倒是說得輕鬆,你一個人在外躲清靜,哪知道我兄長受了多少苦。如今外面兇險,也就你能說出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話。”

上位的老國公先是一頓,反應過來後爽朗一笑,“你這是替你哥哥同爹爹我抱不平?還是擔心你兄長?”

說著,他朝著一旁默不作聲靜靜聽二人說話的溫雪杳努了努嘴:“你瞧這丫頭,如今倒是知曉心疼她兄長了。”

一頓飯下來,溫雪杳倒是將這位公爹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

等三人一頓飯吃完,也沒見寧珩回來。

溫雪杳回了院,洗漱更衣時,小暑還忍不住感嘆:“夫人,老國公可瞧著真駭人呀”

溫雪杳抿唇笑了笑,沒有接話。

等她更衣回到寢屋,卻見等了整夜的人就赫然躺在床上。

餘光瞥見她,含笑側身看過來。

青年躺在榻邊,臉上不見半分疲色,反而透出一股難掩的興奮之色。他一手支著腦袋,那張如玉人似的臉上笑意瀲灩。

瞧見來人,他緩緩伸出食指一勾,“夫人,你這沐浴可真是久。”

溫雪杳眨眼,卻是下意識關心起今日皇宮內的事。

被寧珩一眼瞪回來,清冷的聲音有些哀怨,“阿杳,夜深人靜,少提那晦氣事兒。”

他繼續勾手,“過來。”

“今日萬分兇險,為夫九死一生,可真是駭人。”

說著,他臉不紅心不跳繼續道:“快讓夫君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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