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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他不可能是黑蓮花(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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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80-90

寧珩側躺在床上看向對面。

溫雪杳自己都沒發覺在見到對方的下一瞬便不由地揚起唇角。

她斟酌許久, 才提起今日皇宮內事。

寧珩挑眉,“官家薨逝,皇位傳給了八王爺。”

溫雪杳表現出幾分驚訝, 實則心中早有猜測,一切從先前元燁對季子焉與季婉婉的針對中就能窺探出端倪。

瞧出對方實際對皇位並不關心,寧珩未感意外。他伸手將人拉到身前的床邊坐下, 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少女柔弱無骨的纖纖細手,半晌後才正色抬頭道:“阿杳,除此之外倒是還有一事不得不與你說。”

青年眉眼難得鄭重,溫雪杳輕輕眨眼, 意識到接下這件事多半與她息息相關。

“你可還記得魏蘭舟此人?”

溫雪杳肩膀收緊, 緩慢道:“記得。”

“此人實際身份乃是你父親的次子,溫家庶子溫遠山。”

說完, 寧珩一眨不眨凝視溫雪杳的表情, 只見她面上神色眨眼間就從平靜轉為震驚。

不過一瞬,寧珩腦海中便閃過無數猜測, 但是他再度瞧了眼溫雪杳此時的反應, 並沒有打算戳穿。

“溫遠山?”溫雪杳儘量裝作第一次知曉這訊息的模樣,殊不知自己臉上的疑惑之色落入寧珩眼中實則寫滿“浮誇”。

“他當初明明在家中被大火燒死了。”

溫雪杳問:“那他如今何在?”

“魏蘭舟先與七皇子聯手,合謀害死盛大將軍,後又倒戈向二皇子,與其密謀了今日的逼宮。數罪併罰,如今這人暫且被關押在天牢內, 不日就會被處死。”

溫雪杳聽完心中平靜,對這位兩世都恨毒溫家人, 連她與兄長都不肯放過的溫遠山,她其實並沒有過多的感覺。

比起溫遠山被處死, 她倒是更關心哥哥與父親知曉此事後的反應。

她緩緩垂下眼睫,“想必此刻兄長已經歸家,並將此事告知了父親。”

溫雪杳心中隱隱升騰出一股預感,在溫遠山斬首前,溫相一定會去天牢見他最後一面。

思及此,溫雪杳看向寧珩,“阿珩哥哥,若我父親去天牢探視他,你可否告知與我。”

“阿杳也想去?”

溫雪杳點頭承認,她也不願意做一個糊塗人。

寧珩聞聲頷首,然後突然道:“不過阿杳瞧著,似乎並不奇怪你那死去的兄長會化名為魏蘭舟出現在盛家軍營裡”

他的話不像是在質問溫雪杳,更像是自言自語。

沉默良久後,他的聲音比方才更低,“阿杳,我是不是還未曾與你說過,近日來我總是會重複做一個古怪的夢。”

“古怪的夢?”溫雪杳的心莫名一緊。

寧珩卻沒有著急往下說,而是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腰,示意道:“你先躺下,我慢慢同你說。”

溫雪杳小幅度點頭,脫掉鞋襪,從寧珩的身上爬過去,躺到床的裡側。

“你說吧,我聽著呢。”

青年仰面對著頭頂的床帳,平靜道:“我做了一場夢,夢裡到處是猩紅之色,目之所及屍骸遍野。我一個人站在城牆上,看著城樓下的人,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卻覺得滿心絕望。”

聽著聽著,溫雪杳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做的夢,夢裡的場景似乎就與寧珩現在描繪的場景如出一轍。

“然後呢?”溫雪杳輕聲問。

寧珩側眸看她一眼,艱難開口,“然後我就夢到了你,阿杳。”

“夢到了我?”

寧珩將身子側轉過去,正視溫雪杳,有力的小臂穿過她的腰肢,將人往懷中一撈。

少女沒有防備,當即撞進青年懷中。

窗外的月光鑽進屋內,將兩道相擁的身影印在對面的牆壁上。

“雪紛紛揚揚一直下,一直下,我從未見過那麼大的雪。我想一縷殘魂般浮蕩在上空,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卻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向何處。我就那麼一直走,絲毫感覺不到疲倦。”

說到這裡,青年的話音一哽,將懷中人用力用得更緊了些。

“然後我便停在了一處破廟前,那雪將整個人間都染成了白色,唯有我的眼裡被猩紅溢滿。”

溫雪杳的心霎時一跳。

然後就聽對方繼續道:“阿杳,我就是在那時看到了你,你孤零零一人倒在雪地中,身旁皚皚白雪都被染成了紅色。”

“我一遍又一遍呼喊你的名字,可那殘破的廟裡只有我一人的聲音在迴盪,除此外再無聲響。”

話落,溫雪杳深深吐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寧珩夢到的竟是她慘死於廟中的場景。

寧珩的話音很輕,讓人聽不出他問話時那一刻心底的情緒,“阿杳,你說這一切,真的只是夢麼?”

溫雪杳張了張唇,然而寧珩的話看似是在求證,實則卻從未想要任何人回答他。

於是沒等對方口中的氣音凝結成字,寧珩便以吻封唇。

溫雪杳的心臟鼓動得厲害,咚、咚、咚,一聲緊接著一聲。

隨著青年手臂下滑至她的腰間,千言萬語盡數被他吞進腹中,搖曳紅燭與清冷月光抵死糾纏,照亮這個被晚風掃蕩的夜。

寧珩將人抱到身上,少女纖細的腰肢上也浮出薄薄一層熱汗。汗珠滴落於他的指縫間。

手心滑膩,他將人握的更緊,以自己有力的大掌作為對方的支點。

抬眸,便能看到少女晃動輕顫的眼睫。

她也在垂眸看他,但微紅眼眶內的瞳孔卻無法凝結出焦點。

小巧的下頜緊繃,少女咬著下唇,似在極力與什麼做著最後的抵抗。

隨著青年長臂往上探,輕輕握住她的下頜往下一捏,隨即慵懶曖人的吟唱聲倏地傾瀉。

只有用力將人抱得更緊,寧珩才覺得一切都是真實,絕非虛幻。

手中的腰肢一頓,少女長長吐息,將無力的雙手撐在青年裸露的胸膛前。

觸手所及,是溫潤沁涼的溼潤感,猶如上好的沒有,無暇的光感透出一絲微涼。

她滿腦混沌,手指幾乎不受思緒支配使喚,只見軟嫩素白的指腹一寸寸撫,摸過對方上下波盪的胸膛。

寧珩忽而按住她的手,五指緊扣她的後頸,挺身坐在床上。

懷中少女被身下人突如其來的動作撞得一晃,好在身後有青年的小臂支撐,她才不至於向後栽倒過去。

“這次我抓住你了。”寧珩將臉埋在溫雪杳的胸,口,愉悅滿足地勾唇小聲道:“阿杳,別怕。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

溫雪杳迷迷糊糊,只聽到他用力親吻她時唇舌輕嘆出的聲響。

溫雪杳沒聽清他剛才說的話, 青年的雙唇微涼,可烙印在她鎖骨上的痕跡卻帶著火熱的灼燒感。

連同她的大腦都彷彿被燃燒。

空洞的腦海,屢屢青煙縹緲。

她掌心的傷還沒有完全好, 肉粉色的凸起中間是棕褐色的痂。

正當她將手心按在青年的肩頭時,抱著她的人忽而鬆手,在她承受不住凸起起來的震盪向後方仰倒時, 手腕被人抓住。

細密的吻順著她手腕猛烈跳動的脈搏往上爬,沿著滾燙的血脈,印在她的掌心。

青年清醒的黑眸不知何時開始被迷亂浸染,輕柔的吻從他伸出舌尖舔舐的那一刻, 染上旖, 旎的情,色。

溫雪杳手心發癢, 掌心的溼熱為她被烈火反覆灼燒的神智又添上一把火。

令她迷茫間險些忘記自己要說的話。

反應許久, 她才推著青年硬朗的肩頭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晶亮的眸中水波幽幽, “阿珩哥哥, 你方才說什麼?”

少女的唇畔一張一合,嫩粉色的唇水光瀲灩,讓盯著她看的青年沉了眸色。

青年的脖頸纖長,可此時少女坐在他的身上,纖細柔軟的雙腿環著他的腰,比他還要高出一截。

喉結一滾, 他竭力伸長脖頸,仰面看向對方。

漆黑的眸宛若一把彎鉤, 令溫雪杳失去神智,昏昏沉沉將唇畔壓上對方。

他的手指把玩著她飽滿的耳垂, 待得到滿足之後,才緩聲重複道:“我方才說,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將你從我身邊放走。”

溫雪杳被他逗笑,捧著青年精緻如玉的臉,“又在亂想什麼,我是你的夫人,自然要與你死生皆在一處。”

青年一個翻身,壓進少女柔軟的身,軀內。

他逐漸顯露出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像是欲將懷中人揉進自己的骨髓,融化入自己的血液,順著他的脈搏,同他一起呼吸流淌。

溫雪杳縱容他的放肆,以至於一切逐漸變得凌亂不可控制。

一整夜,他將他按在床頭,又握著她的腳腕將她用力拖向床尾。如此還不夠填滿心中的空虛,他甚至將人抱起來,抵在桌邊,按在床前,直到迎向清晨揮灑下的第一縷陽光,他終於釋放出全身滾燙的愛意。

寧珩將溫雪杳打橫抱起,懷中少女那麼嬌小柔軟,雪膚上斑駁的滿是他的痕跡。

她將臉埋進他汗溼的胸膛,胸腔內跳動的心臟慢慢恢復平靜。

“夫君”溫雪杳話音輕顫,囈語聲隨著她偏垂的腦袋淹沒。

寧珩低頭看了一眼,懷中少女睡得安穩,不知道她有沒有發覺自己今夜的反常。

約莫是察覺出不對勁來,可每每她想張口問他什麼,都被不經意打斷。

趁著溫雪杳熟睡之時,寧珩目光貪戀地凝視她,他心裡想著不論過往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要她不會離開他就好。

只要她不離開,就算是她騙她、瞞她,如何對他,他都能接受。

****

江南。

聽到這兩個字, 溫雪杳心中一陣恍然,在她的記憶中江南早已不是兩年前的光景。

而是膈世的舊夢。

但是她心中不免為寧珩感到惋惜,連溫長青方才都說, 當初寧珩為讓官家賜婚搭上了自己的仕途。

以寧珩的才華,他本能順遂入仕,卻為了不被官家忌憚而選擇放棄權柄, 甘願做官家手下的一柄利刃。

如今好不容易不受掣肘,可他竟又說想辭官遠離上京城下往江南。

她心中難免為寧珩感到悵惋,“阿珩哥哥,可你不覺得可惜麼?哥哥說你從前也想走仕途。”

寧珩此人雖瞧著除溫雪杳外, 對事事都冷淡寡然, 然而從先前他與季子焉捨身犯險以救萬民於水火的決心中,就不難看出他心中有溝壑有抱負, 有大好河山。

如今新帝繼位, 本是他能夠大展拳腳的好時機,溫雪杳實在怕他一時衝動會令來日後悔。

寧珩猜出她心中的擔憂, 緊緊與她相擁解釋道:“阿杳, 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偉大,更何況只要有心有力,何處何時不能施展抱負?走仕途是為何,總不是為了圖那一道官聲。”

隨著寧珩與她吐露心聲,溫雪杳逐漸釋然,也對, 寧珩若是在乎那些虛名便不會拒絕襲爵,更不會當初為了迎娶她同官家做下約定, 甘願當皇城司指揮使,獨為皇族效力。

兩人對視一眼, 心領神會地露出一抹淺笑,隨著馬車的顛簸靠向彼此。

****

溫雪杳從寧珩口中得知元燁被貶為庶民流放至蠻荒之地時,此事已經過去三日。

三日前,七皇子被貶為庶民,同時流放至蠻荒之地。

寧珩負責將元燁押送出京,旁人還以為他早已前往蠻荒之地,或許只有寧珩知曉,在對方離京後早就奄奄一息,堪堪吊著最後一口氣。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元燁同他說了一句話,便像是遭到一股莫名力量的反噬,對方當即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他說——“你相信前世今生麼?寧珩,我記得我的今生,也記得前世。可我為何仍是一敗塗地?”

寧珩聽後第一反應是覺得荒唐無比,什麼叫做“記得今生與前世”,可不過須臾的懷疑,他腦海中又不免想起往日令他所不解的樁樁件件。

那些未解的謎團,似乎都能因此得到解釋。

此時寧珩靜靜看著坐在窗邊擺弄繡活的溫雪杳,心中一切未知都變得清明。

為何阿杳身上像是藏有秘密,為何有些話她唯獨要同元燁去求證。

一個人如何會在一夕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又如何能知曉旁人無從得知的事。

寧珩心中有了答案,但他決心將這個秘密永遠埋在心底,原因無他,只因那日看到元燁道破天機後的慘狀。

他不願以溫雪杳的性命去賭一個令他好奇的答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女察覺他的目光,金色的夕陽餘暉下,她彎眸淺笑的側臉寧靜又美好。

這一刻,答案如何對於寧珩而言已經不重要。

唯一令他難過無法釋懷的是,若真有前世今生,想必他的阿杳上一世一定吃了許多苦。

“在繡什麼?”寧珩啞聲問,用臉上的溫和笑意遮擋內心的悵然落寞。

溫雪杳將手中的繡活提起來,展示給對方看,“繡著玩兒的,一個小荷包。”

寧珩彎眸,“給我的?”

溫雪杳嗔怒地瞪他一眼,“為何不能是我繡給自己玩兒的?”

寧珩走近,笑著從她手中接過繡了一半的荷包,靛藍色錦緞上面銀絲走線,是一片祥雲。

“這料子顏色不像是你平日戴的。”寧珩打趣看她一眼。

他湊過去在窗邊的長榻上坐下,將人抱到腿上,正要俯身親吻溫雪杳的唇,卻被人抵著胸膛推開。

“別鬧,好熱。”邊說著,溫雪杳邊從寧珩的腿上跳下去,坐到了床榻的另一邊。

寧珩懷抱一空,愕然的視線追尋著溫雪杳的身影,好半晌才回過神小聲嘟囔道:“成婚還不到一年,阿杳便嫌棄我,連與我親近些都不願了?”

溫雪杳先是一怔,見屋內沒有旁人,便肆無忌憚地瞪他一眼,“慣是會胡說,我哪裡是嫌棄你的意思,你莫要曲解我方才的話。”

“怎麼不是?”黑眸中露出一絲明晃晃的委屈,寧珩抿唇,“那你過來抱我一下。”

“都說了我是嫌與你在一處太熱。”

“那不還是嫌我。”寧珩長嘆一聲,“前些日子還說我身上涼的似玉一般,夜裡待我是又摟又抱,不過才小半月,我就連靠近你都不能了。”

溫雪杳無語凝噎,到底有些心軟。

她主動走回去,坐上青年肩頭,湊過去親吻他的唇。

寧珩先是一愣,隨即唇邊勾起一抹笑,霎時便反客為主。

他一邊吻著她,一邊將手伸向她的腰間去解她的衣袋,壓著人的唇含糊不清道:“既然害熱,可以散開些。”

窗外夕陽還遲遲未落下,溫雪杳面上一臊,連忙抓住他作亂的手。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道通傳聲。

待聽清對方所說的內容後,溫雪杳眼中的迷亂瞬間蕩然無存,用力推開寧珩,“公爹來了,你快停下。”

寧珩不僅將她弄得衣襟散亂,更是將自己的弄得衣衫不整。

素色的裡衣在肩頭搖搖欲墜,隨處一瞥便能看到青年深邃的鎖骨。

溫雪杳顧不得指責寧珩,連忙將自己拾掇好,還不忘在起身前將青年按回榻上,低聲警告道:“你快些穿戴整齊,切莫耽擱。”

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不許衣衫不整就出來!”

沒給寧珩說話的機會,對方就丟下他跑了出去,留他一人坐在榻前。

他屈膝一腳撐在榻邊,側身順著窗戶的縫隙向外看去。

院中溫雪杳小媳婦似的羞著臉乖巧靜站,對面寧國公不知正與她說什麼,時不時往屋內瞥去一眼。

寧珩失笑,心中忍不住嘀咕,分明是正頭夫妻,這般躲藏遮掩,不過是在自己院中閉門親密了些,怎得倒像是做賊一般?

他無奈扯唇,不緊不慢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等寧珩出去,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就見溫雪杳不動聲色回眸,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寧珩眉頭一緊,看向寧國公道:“父親怎麼忽然來了?”

他以為溫雪杳仍是在生方才的氣,此刻絲毫沒有意識到風雨欲來。

然而下一瞬,就聽對面寧國公開口道:“爹爹也是實在招架不住,這才想尋你來。”

寧珩眉頭皺得更深,想牽溫雪杳的手卻被對方躲開。

“什麼招架不住?”

“秦家小女,你表妹秦畫來了。”

秦畫?

寧珩先是一怔,半晌才遍尋記憶想起寧國公口中的‘秦畫’乃是何許人也。

他有些頭痛的扶了扶額,就見一旁的溫雪杳一改往日柔順的模樣,此刻毫不遮掩怒目瞪著他。

寧珩都無需多問,便能猜到方才在他出來前,寧國公究竟對溫雪杳說了什麼話。

這事還要追溯到寧珩六七歲時,彼時秦畫不過也才五歲,只因寧國公酒過三巡後的一句胡話,說要讓寧珩與秦畫定娃娃親。

自此,秦畫便時時都想纏著寧珩。

直到三年前秦畫母親過世,秦畫三年不得議親,這才姑且消停,與寧國公府斷了往來。

如今三年期滿,她竟是第一時間就找上門來。

說起來這也是寧國公曾經辦下的糊塗事,如今卻要寧珩來收拾這樁爛攤子。

他知曉那秦畫有多難纏,是以逼得寧國公直接找到寧珩的院子來,他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溫雪杳一瞧,就知方才寧國公說的話不是作假,她避開寧珩想要牽她的手,低聲問道:“你當真與旁人定過親?”

“沒有!”寧珩咬牙沉聲回。

況且那人還是秦畫!這表妹今日又整的哪一齣,怎麼好端端竟說要嫁他?

溫雪杳哼了聲,沒再看寧珩,也沒說信還是不信。

寧國公:“那秦家丫頭如今已經來了,如今寶珠在廳中穩著她,只怕也是拖不了多久。”

不管因何而起,總歸是對方已經找上門,又談何能避之不見?

就算能躲得了一時,可也躲不了一世,總要與對方說清楚。

溫雪杳尚且還算維持著冷靜,同寧國公商量道:“父親莫急,我與夫君說兩句話便去。”

寧國公一聽,這才放下心。

那秦家丫頭要死要活,動輒便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他也是實在沒了法子,況且兩家沾親帶故,說到底這也是他曾惹出的事,又如何好意思將人家一個女娃娃轟出府去。

可任他拋下老臉解釋當初不過是一句玩笑話,那秦家女娃都不肯應,執意要見寧珩一面,他這才不得不前來搬救兵。

等寧國公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溫雪杳才一把拽起寧珩的袖口將人拉進屋內。

屋門“嘭”地一關,少女叉腰怒目圓睜抬頭看向被自己逼靠在門板上的青年。

平素軟糯乖巧的少女,破天荒竟露出一副吃人的爪牙。

寧珩瞧著新奇,竟不知不覺扯唇笑了下。

這一笑,更是點燃了溫雪杳心中的怒火。

她抬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對方腰間的軟肉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後又用方才掐過人的手握住對方下頜,寒聲道:“寧珩,你還笑!”

寧珩知道她是真的惱了,可這般從未有過的待遇竟寧珩心裡莫名燥起來,他收斂笑意,心跳的厲害。

“你說,待會兒你要如何回應你那千里迢迢的秦家表妹?”

寧珩定定望她,喉結一滾,便下意識伸手想捏她此時氣鼓鼓的粉嫩臉頰。

未曾想手背遭來“啪”的一聲脆響,對方毫不留情將他的手開啟。

這一打,也將寧珩心中旖旎的心思打碎不少。

他藏起不合時機的心思,正色道:“自然是同她解釋清楚,讓她從何處來,便往何處去。”

溫雪杳得到保證心情稍稍緩和,兩人攜手來到廳堂外。

只見那坐在廳中的少女似一塊望夫石般不住地往門外望,視線在對上並肩而來的兩人後一頓,緊接著便起身相迎。

來之前溫雪杳還以為對方會是有些蠻不講理的潑辣女子,可走近一瞧,卻看見一個溫婉嫻靜的女子。

對方起身後,睜大的美眸逐漸氤氳出一層水汽。

抬起的手腕纖細,白皙的面板幾乎能透出淡淡的青色脈絡。

美人仰首紅唇輕啟,一股清淺的梔子花香隨風自來,“珩表哥”話音落下,她頓了許久,才略顯迷濛無措的喚出一句“表嫂”。

溫雪杳站定在寧珩身前,隔絕了對方几欲貼上來的身子,問聲提醒道:“秦表妹,我與夫君耳力還算好,你委實不必湊得這般近。”

說完,她掩唇輕咳兩聲,似是有些受不了對方身上的薰香。

寧珩勾唇,亦步亦趨學著溫雪杳的動作掩了掩唇。

他其實早就想好了千百種法子,只消幾句便能輕易打消對面女子的心思,或勉強保有一絲體面將人好言勸走,或直接令人下不來臺。

但他忽然就想躲在少女身後,看她護著自己的模樣。

這麼近的距離,寧珩的鼻息間其實只有溫雪杳髮間的皂莢香氣,她從不愛塗脂抹粉,也很少薰香,是以身上只有衣裳洗淨晾乾後天然的和暖味道。

從他的角度,只需垂眸,就能看到少女頸後細小的絨毛。

寧珩不禁笑了下,沒忍住,伸手勾著她鬢角的髮絲帶到耳後。

情不自禁的一個舉動,落在旁人眼中卻像是精心謀劃。

秦畫瀲灩的眸子裡水霧更甚,那張漂亮的臉蛋連溫雪杳見了都心生愛憐。

寧珩在溫雪杳的暗示下先一步越過對面的秦畫,徑直走進廳內坐在寧寶珠身邊。

秦畫見寧珩這般聽溫雪杳的話,臉上楚楚可憐的表情終於在他走後露出一絲裂縫,“表嫂不必如此防備我,我只不過是想與表哥敘敘舊。”

“只是敘舊?”溫雪杳偏頭,裝作茫然道。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秦畫咬了下牙,“自然不是,我長途跋涉而來,自是要表哥履行昔日的承諾娶我。”

“什麼娶你?”溫雪杳更是不解:“夫君何時承諾過,亦或是官家也為你們二人賜過婚?還是你手中有家中長輩所寫的婚書?”

“再者說,我又為何要防你,公爹說你與夫君是幼時便玩在一起的表親,過往將近二十年你都不曾讓夫君動心思娶你,我又何需防什麼?”

秦畫一噎,面色幾經變化,終是無奈看向一旁的寧國公,委屈道:“雖當初沒有寫下婚書,可這門親事是寧國公親口定下的。”

一旁的寧寶珠聞言忍不住開口道:“既是我父親當初說要迎你入寧國公府,如今你也執意要嫁那是誰應下的你便找誰啊,纏著我兄長作甚?”

寧寶珠顯然也是被秦畫折騰瘋了,這才不顧寧國公就坐在一旁,口無遮攔。

誰料,寧國公竟也為老不尊起來,垂眸思索一陣,就在眾人以為他要發怒訓斥寧寶珠時,只聽他沉聲道:“當初的確是應下讓你進我寧家門,卻也未說非得是阿珩娶你”

秦畫表情徹底裂開。

寧珩沒忍住,輕笑出聲。

秦畫不可置信地張唇:“姑父你怎可如此戲弄畫畫?”

寧國公老臉一紅,摸了摸下頜,似是靈光一閃又想出一個主意,“我年齡的確大了些,可珩兒他已經娶妻了啊,且我寧家有家規,寧家兒郎不能納妾畫畫啊,你總不能指望姑父這老骨頭再娶個續絃生個男娃娶你吧!”

越說越離譜,此刻不光是秦畫滿臉震驚,就連一旁的三個小輩都愣住了。

溫雪杳甚至開始懷疑,若方才寧國公端出這架勢,如何還能勸不住秦畫?

而對面秦畫再也強撐不住,她一擺手,提裙快步走回廳堂就往那椅子上大喇喇一靠,明明還是那張溫婉淑靜的臉,可此時渾身上下的氣質卻像是猛地變了味道。

她一擺手,頗有些嫌惡地用餘光瞥過從進門時就沒說過一句話的寧珩,在她看來,如今的寧珩不僅是小時候那朵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黑心蓮,更是淪落為要家中夫人與老父親保護的地步。

秦畫狀作西子捧心,“我心心念念想嫁表兄,無奈妾有意郎君無情,我也只能回家稟明父母親,此後削髮去那廟裡,後半生便做那姑子去。”

若非秦畫痛哭流涕得太過急迫,或許溫雪杳一時還難以察覺。

她抿了下唇,走近廳內在氣定神閒的寧珩身旁坐下,側身小聲問他:“阿珩哥哥,你這表妹是不是拿你做幌子,其實根本沒想過要嫁人?”

寧珩一挑眉,溫雪杳還哪有不明白的。

溫雪杳正欲偷偷睬他一腳,就被人用腳腕別住腿。

寧珩一臉委屈,“若非我親眼瞧見,又怎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阿杳可莫要再冤枉了為夫。”

溫雪杳不由打量起寧珩的神色, 青年眉眼平靜淺淡,像是對這位突然造訪的秦家表妹早有預料。

寧珩無奈扯唇,在桌下用腳腕蹭了蹭對方, 壓低聲音解釋道:“來之前我真不清楚,你也聽父親說了,她前幾年都在家中為母親守孝。細算起來, 我與她只是幼時見過幾面。”

溫雪杳收回眼,撇了下嘴,小聲道:“那如今怎麼辦?”

“你聽聽她想要如何。”

如今溫雪杳也算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倒不會被人輕易唬住。

等一旁的秦畫絮叨一陣, 溫雪杳聽得七七八八, 總算明白對方來由。

原是這位秦家表妹不滿家中為她挑選的夫婿,且又無心嫁人, 而是想一心從商, 萬般無奈之下才想去寧國公曾說過的玩笑話。

只想著能避一時就避一時,借來回數月的時間躲個清淨。她知曉寧珩已經娶妻, 也知曉寧國公府有男兒不得納妾的規矩, 這才故意跋山涉水跑來撞南牆。

為的就是他日能“傷心欲絕”歸家,最好再從此一蹶不振,令秦家人看了都心疼。只要她咬定了非寧珩不嫁,寧珩這邊也咬死不會娶她,那她便能堂而皇之為情神傷。

如此一來,秦家人也不會再勉強她, 這樣恰好順了秦畫的意,不過就是寧家在秦家人口中可能要落得一個苛刻的名聲。

不過秦畫就是算準了寧珩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更不在意旁人對他的評價。

但是溫雪杳卻不甘任秦畫這般欺負寧珩,且她每每想到日後會有人將寧珩與別的女子一併提起。

說有人待他情深不悔, 苦等多年,溫雪杳這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

這是她以前從不會有的情緒,可現在卻真實從心底冒出頭。

對面的少女年輕美麗,雖寧珩說他們只是幼時見過幾面的玩伴,可溫雪杳心裡就是忍不住浮想聯翩。

不成,絕對不成。

溫雪杳越想越氣不順,忽地站起身,朝著對面的秦畫直言道:“秦家表妹,我不管你打得什麼算盤,可這算盤不能敲在我夫君身上。”

秦畫一愣,依舊嘴硬,“什麼算盤?表嫂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她眼珠子提溜一轉,又道:“若表嫂不認我方才那番話,莫不是同意表哥娶我?而且從表嫂與表哥方才進們起,就只是表嫂在同我說話,反倒是表哥一言不發,難道如今這寧家,已是表嫂能做表哥的主了?”

說完,她目光灼灼看向對面的寧珩。

來之前的路上秦畫就打聽過,據說她如今這位表嫂乃是極其溫軟的性子,就連家中與她處處不對付的庶妹都懶得與其計較,怎麼如今瞧來倒不像是傳聞中所說的那般?

她怕溫雪杳壞了她的事,於是將主意打在寧珩身上。

青年眉目懶散淺淡的模樣,一看就是對她的來訪心中毫無波瀾,這樣的男子想必多是不拘小節者。

於是他美眸一轉,眼波含情看向寧珩,再一次道:“莫不是表哥其實願意娶我?”

誰知寧珩依舊八分不動,緩慢勾唇一笑,卻不是對著對面的秦畫,而是對著一旁的溫雪杳,“我?秦家表妹,雖然你方才許多話在我聽來都是胡言亂語,不過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假。”

“什麼?”秦畫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接上青年的話。

“就是那句“如今已是表嫂能做表哥的主了”。”他臉上神色坦然,“如今後院之事,我的確都聽你表嫂的。”

秦畫一噎,寧國公與寧寶珠憋笑看向溫雪杳。

溫雪杳心中雖甜,可無奈大庭廣眾之下,寧珩這樣的話除了讓她心生甜蜜外,更多的則是令她覺得無地自容。

她的耳朵霎時一燙,連思緒都有些被寧珩這一番話打亂。

不僅耳朵燙、臉燙,就連嘴皮子都像是變得燙人般合不起來。

對面的秦家表妹嘴硬,溫雪杳不願被她牽著走,乾脆試探的戳破對方的心聲。

“秦表妹若是自己不想隨便嫁人,又何必害我夫君惹上一個耽誤了你的名聲。”

秦畫來之前想過無數個場景,就像旁的人家中女子夫君納妾,女子或會心不甘情不願,或會表面恭順內心拒絕,或會嫉妒撒潑。

卻沒想到會有像溫雪杳這樣的。

饒是寧家有家規說男子不能納妾,可左右不過是家中男子一句話便能左右的事。

可她面上卻無絲毫憂慮之色,像是篤定她的夫君絕對會信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少女的眼波平靜,平靜地甚至流露出一股羨煞旁人的信心。

她心中或許有對一個突然造訪家中,揚言要嫁給她夫君女子的不喜,也有對其夫君時朦朧的吃味,可她那些情愫更多隻是小女兒家的嬌羞與嗔怒,並不是真的惱了寧珩,也沒有對他產生絲毫懷疑。

這樣的淡然處之令秦畫都有些迷茫,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計劃會出現差錯,這樣的感覺在對方輕易說出她內心所想時達到頂峰,像是心底的防線被對面的女子輕易擊潰。

先前的鋪墊終是在此潰敗,一切謀算戛然而止。

但秦畫也沒有在第一時間自亂陣腳,她瞧著對面的女子,她的身上沒有尋常女子拘泥於後院的勾心鬥角謀算之氣,相反,她眼眸純潔,一身素衣大方又美麗,這或許是她夫君給她的自信與底氣,也更是她自己內心澄淨通透,油然散發出的氣息。

秦畫不覺中便被這樣的溫雪杳吸引,然而沒等她細細端詳對面少女,忽而挺身站起的一道高大身影攔住了她的視線。

“秦表妹若有難處不妨直說,這樣遮遮掩掩兜圈子才是真的浪費大家的時間。”寧珩站在溫雪杳身前,朝著秦畫道:“我們不是秦家人,也不關心你究竟想不想嫁人,但表妹既然尋來,若有所求可直言相告。”

秦畫被對面夫妻兩人接連戳破心思,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也還是露出幾分真情實意的羞愧。

她立在原地沉默許久,掙扎過後像是做出決定,這才小聲道:“方才的確是我魯莽了,我本意並不是想破壞表哥表嫂的感情,實在是家中逼得緊,我只能想出拿表哥當幌子這一招。若今日表哥言辭拒絕我,我也可傷心欲絕回到家中,家中父母見我如此,自然不忍心再逼我嫁人。”

果然一切都如溫雪杳方才猜測的那樣。

但她聽後並沒有因為秦畫的坦白而心軟,一碼事歸一碼事,就算幫秦畫解圍,也並不是只有損害她夫君名聲、令他落得個薄情寡性不顧表妹生死的惡名這一個法子。

在場小輩尚且還能理解秦畫的苦衷,寧國公就無法認同秦畫的做法,他思想老舊,只覺得就算一時不嫁人也是想岔了,多見見多看看總能遇到心儀合適的。

所幸他雖然不贊同秦畫的想法,卻也不想幹涉,輕鬆撇開眾人,便獨自逍遙自在了去。

反正他算是瞧明白,如今有兒媳護著,準不會出錯!

他樂呵呵去當自己的甩手掌櫃,在眾人不察時偷偷溜走躲清淨。

溫雪杳開口:“表妹如此謀算,怎就未曾想過,若你家中父母心疼你回去後鬱鬱寡歡甚至要不惜出家做姑子,他們二老或要捨去老臉再求到寧家門前。屆時你又當如何?”

秦畫一愣,似是全然沒有考慮過這一茬。

“他們二老既然能縱容你追到上京城來,你為何就沒有想過與他們坦白試試看?你連出家做姑子的決心都有,難道還怕不能說服他們麼?只要將你今日使在這裡的腦子多用些心放在別處,又有何事不能成?”

秦畫一聽,覺出幾分道理,可又不免猶豫,“表嫂怎知去我來之前未曾與他們說過自己的心意,我也是無奈才被逼上這條路的。”

溫雪杳無奈,這事兒本就與她們寧國公府不相干,寧國公也解釋清楚了秦畫想當然的承諾只是他醉酒後的糊塗話,再者說秦畫本人其實是也並未對此當真,她只是不想自己承擔不嫁人一事背後的責任,而想將一切推到寧珩身上去。

思及此,溫雪杳勉強維持著最後的耐心道:“既你舟車勞頓跑這一趟,來就來了,若一時想不通便在這京中多待幾日好生想想清楚。”

秦畫見狀也不好再撒潑打諢,默默點頭,認下溫雪杳的說法。

****

溫雪杳人前從容,人後如何,或許只有她自己心裡門清。

總之儘管寧珩今日說了兩句討她歡心的話,也不妨礙她此時看他第一次覺出幾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感覺。

這樣的情緒是毫無道理的,連她自己都清楚,可就是止不住。

她心裡彆扭,卻期待著寧珩像往常一樣哄哄他。

可誰知這人今日竟一反常態,回屋後不僅同她一句話不說,還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看。

這一來二去,直將溫雪杳的好脾氣都看得炸了毛。

她哼了一聲從床榻上溜下床,裹了一件披風就往門外走去。

寧珩霎時坐不住,急急從屏風上拽下外衫披在身上便追出去。

“阿杳,這麼晚你去哪裡?”寧珩追在後頭問。

溫雪杳回眸掃他一眼,腳步未停,“還以為你今夜不會同我說話了。”

原來是在氣這個。

寧珩扯唇一笑,還不是他頭一次見溫雪杳因自己吃醋生氣,他心裡稀罕,莫名竟有些享受這片刻難得的時光。

寧珩忍俊不禁去拽溫雪杳纖細的手腕,“阿杳,你慢些,我腳疼。”

溫雪杳剛想拿話刺他,餘光就見一路追她出來的人竟是赤著腳。

好在此時夜深,周圍也沒有什麼人,不至於被下人看去堂堂寧世子的狼狽模樣。

她覺得又氣又好笑,寧珩天生一副玉雕似的精緻眉眼,只要他想,便能撩人於無形。

而他十分擅長在她面前利用自己的優勢,更是知道溫雪杳吃軟不吃硬,於是便擺出一副柔弱可憐的模樣。

只瞧得人當即便心生憐惜,無論如何都對著這張臉說不出苛責的話來。

不過這樣迷戀的情緒也只存在了一瞬,溫雪杳很快就清醒的意識到這一切一定又是青年刻意使出的苦肉計。

再如何著急,趿拉上鞋子也耽誤不了功夫。

這條路每天都有下人灑掃,夏日炎熱,就算赤腳走一遭也不痛不癢,頂多是腳底踩得髒了些。

於是她甩掉先前的情緒,專門在分岔口拐上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踏上鵝卵石小路,她挑眉回身望了青年一眼,“屋裡太熱,我要去冰窖裡涼快涼快再回去,阿珩哥哥也要同我一道去麼?”

這話說得就有幾分故意了。

寧珩嘴角一牽,不疾不徐走上前,“我當然要陪夫人一道去。”

溫雪杳將手伸向他,後者順勢牽上握進手心。

寧珩捧起她的手吻了吻手心,又在少女嬌羞發癢往後縮脖子時扣住她的脖頸親向她的耳垂,“區區一條石子路,夫人可是小瞧了我。”

話雖如此說。

可真等寧珩默不作聲牽著她的手走了半程,溫雪杳又忍不住心軟。

看她停下腳步,寧珩也停下,“怎麼不走了?”

溫雪杳目光低垂落在青年冷白色的腳背上,他的腳骨清瘦,即使是男子也不會令人覺得粗礦醜陋。

寧珩順著她的視線將目光下移,唇角不動聲色上揚,青年的話慵懶惑人,“阿杳可是心疼我了?”

溫雪杳咬了下唇,低聲問:“疼不疼?”

寧珩頭一偏,誠實道:“有一點,不過尚且可以忍耐。”

見少女眉梢染上愁色,寧珩彎唇提議道:“我有一個法子,能讓你我都不遭罪。”

溫雪杳眨了下眼,沒等她反應,就感覺身子猛地騰空。

待她回過神時,已經被青年扛到了脊背上。

夜晚涼風一吹,裙邊輕紗簌簌飛舞,露出一截纖細柔白的腳腕。

如玉般清瘦修長的手順著那截細瘦的腳腕一握,兩隻女子的繡花鞋隨即掉落地上。

寧珩向前踩兩步,踢了踢腳尖調整角度,然後便換了個姿勢將溫雪杳抱進懷裡。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溫雪杳嚇得抱緊寧珩的脖頸,再一低頭,明白對方口中兩全其美的法子,原來竟是他趿拉她的鞋子,然後再抱上她。

空蕩蕩的腳尖彼此一勾,她紅著臉小聲問:“會不會有些擠腳?”這話說出口,溫雪杳後知後覺覺得像是廢話。

青年身高腿長,往日擺在床下的兩雙鞋履,他的那雙要比她的長出許多。

“是有一點。”寧珩笑道:“不過比光著腳踩在石子路上好。”

說著,寧珩試著邁步向前走幾步。

良久之後,寧珩忽然停下腳步,偏頭思索後問:“如此一來,算不算是阿杳給我‘穿小鞋’?”

寧珩一路抱著溫雪杳來到冰窖。

盛夏夜晚悶熱,就連迎面吹來的晚風都夾雜著白日未褪去的暑熱,而冰窖內則是真正的消暑聖地。

無奈先前溫雪杏一直斷斷續續的帶病在身,是以,這還是她今夏第一次踏足這裡。近來她對此地可以說是令人魂牽夢繞。今日可算是故地重遊,心中頗感圓滿。

周遭清爽的涼意很快驅散人心頭的煩悶,寧珩瞧著正在給自己斟果酒的少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

這一捏,手指便像是黏在她面板上不願意移開,他得寸進尺將人抱進懷裡,“這裡如此涼爽,為夫總能抱你了吧?"

溫雪杳小聲: “看在這冰窖的面子上。”寧珩一笑,"當初這冰窖可真是沒白建。"

溫雪杳側頭看他,青年一路抱她過來,臉上連一滴汗都沒有。平日就算是再熱的天,寧珩都像是玉人一般身上冰冰涼涼的,怎麼瞧都不像是需要在府裡建一座冰窖的程度。

"你瞧著一點兒都不害熱,當初建這座冰窖,是因為寶珠麼?"

聽到話音,寧珩垂了下眸, "阿杳怎麼就不想,或許我是為了討未來夫人歡心?"

溫雪杏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何至於旁人為了娶她早在幾年前就下這樣的功夫?

再者說,萬一沒有將她娶進門呢,那他偷偷做得那麼多豈不是都付之東流?

雖理智讓她不敢生出這樣的妄念,但感性又忍不住讓她回想起那些藏於暗室中的舊畫。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不信?"寧珩問。

"難不成是真的?"溫雪杳不確定道。"你瞧著府里人哪個像你這般害熱?"

溫雪杳一想,的確府上再沒有比她更害熱的人。

且她從前不是沒有偷偷想過或許寧珩許多的籌劃都是為她,但她潛意識又忍不住逃避。

因為一旦得到證實,再想到上一輩子他默默付出許多,自己卻沒有與他有一個好結果,她便覺得難過不已。

那樣好的寧珩,似乎上一世也未曾有一個好結果。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起那場亂夢,寧珩被圍困城中,與城中士兵和百姓戰守到

最後一刻。

她心中酸澀,比今日見到陌生女子求嫁到家中時更甚,她小心翼翼地仰首看向青年漆黑的眸。"你就不怕,做這一切最後都得不到回應?"

"怕什麼?”寧珩坦然一笑,“我做這些只為得我自己心安,哪是哪裡想過未來就一定要得到你的回應,"

“只想的若有一日,你想要時,它便在,我也在。”

溫雪杳憋著嘴,粉唇顫抖,許久說不出話。

寧珩笑她, "這便感動了?方才還氣秦家表妹來尋我。"其實兩人都知曉秦家表妹並不會傷及二人感情,此刻提起,無非逗弄得多出幾分情致。

溫雪杳小幅度點頭, ”那秦家表妹美若天仙,且你倆還有幼時玩伴的情意在,我該醋還是要醋的。"

“果真是醋了。”寧珩稀罕盯她兩眼,直盯得人耳根子發紅,伸手將他的臉推向另一側。“阿珩哥哥,怎麼瞧著你像是很得意?”溫雪杳說。

寧珩摸了摸自己的臉,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 "有這麼明顯麼?"

溫雪杳抓著他的手指放在他唇角, "你自己摸摸,這嘴角都要翹上天去了。"

寧珩絲毫不覺得臉紅,順勢捉住她的指尖親了親, "的確是有些開心,阿杳還是第一次因我吃醋。"

"你姑且得意著吧,等你這位秦表妹的爛攤子無人收拾時,你便笑不出來了。"

話落,寧珩依舊笑意從容。

溫雪杏想到什麼, "還是說你早有主意?"

寧珩厚著臉皮將腦袋湊上去,心裡癢癢的, "阿杳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溫雪杳瞪他, “愛說不說,反正那秦表妹糾纏的人不是我。”

寧珩“嘖”了一聲, "可真是狠心,平日裡白疼了,方才一路追你出來,走在那石子路上,腳掌又刺又疼。"

得,又開始慣用的把戲,對著她賣起慘了。“我也沒讓你追出來……”溫雪杳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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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珩將圈著她的手臂從她腋下穿過在她眼皮子底下伸展開, "不僅腳疼,手臂也酸困。"“那我幫你捏捏。”溫雪杳說。

寧珩得逞的點頭,鮮少有溫雪杳主動的時候,他心裡更是癢得厲害。

若不是她臉皮薄,不許他在除了寢屋以外的地方來,他是真想當即將人抱在腿上。

雖然不能做,可止不住青年腦海裡已經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畫面。

這一想,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情愫當即頂的正在給他揉捏小臂的少女脊背一麻。

她的臉霎時紅成一團,像是擦了厚厚的一層胭脂般。

偏她想裝作視而不見察而不聞時,身後青年卻要撕下她最後一層遮羞布,啞聲問:“阿杏,在這裡,是不是不可以?"

溫雪杳本來下意識就想拒絕他,然而身體力行的感覺到身後青年的忍耐與難受,她竟一反常態主動轉身抱住了身後人。

青年得到回應,當即伸手將人攬進懷中。

溫雪杳:"不是方才還說手臂痠疼麼?現在抱著我就不嫌累了?"

"抱著阿杳怎麼會嫌累?"他託著她的腰,動作早已無比熟練。

大掌從後壓向對方彎折的細腰,讓她趴在柔軟的披風上。

一步步試探她的底線,也令寧珩遊走向肆意崩潰的邊緣。

而溫雪杳也是難得一遇的主動配合。

周遭溫度極低,可兩人相擁的雪膚就像是被火點燃般。從未有過的縱容讓寧珩那根剋制的弦緊繃到幾欲斷裂。寧珩俯身撩開溫雪杳散亂在耳後的發,細密的吻順著她後背凸起的脊骨一路蜿蜒落下。

隨著兩聲顫慄的“阿珩哥哥”。

他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唇,暗啞的嗓音在她耳邊危險警告道:“阿杏,小聲些,小心外面巡夜的下人聽到。"

溫雪杳羞得整個身子弓起,紅似煮熟的蝦子。

她一反常態沉溺於對方的肆意妄為,猶如深陷漩渦的人,越發不可自拔。耳邊是青年一聲接連一聲的淺吟低唱, “阿杳,阿杳。”

事後,溫雪杳額髮汗溼。

寧珩怕她著涼,早將人裹進披風中抱著。

才已是有些肆意妄為,可那雙遊離在她腰間的大掌頗有幾分流連忘返的味道。溫雪杳忍不住打了下他的手背, "你別得寸進尺。"

寧珩委屈收回手,兀自揉了揉被打紅的手背,小聲嘀咕, "連得寸都沒有,何來的進尺一說?"他目光灼灼盯著溫雪杳: "阿杏不覺得我方才已經很剋制很收斂了麼?"

饒是溫雪杳能縱容他方才的事,也受不了他事後將一切拿到明面上說。

再者,她被他掐的腰都要斷了,現在腿仍然在打顫,這就是他口中的剋制?若是他不剋制,豈不是要斷送她半條小命?

可不是。

以前她不是沒見過他失控的模樣,那真是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一般。寧珩瞧著她紅彤彤的麵皮,手心一癢,又壓著人的身子一頓揉搓親吻。等滿足之後,才收斂起身。

"好了,不鬧你了。”寧珩將溫雪杳散亂的青絲重新綰成髮髻,抱著人道:“秦家表妹的事我已有打算。"

“什麼打算。”

“只需告知她我有辭官離京的打算,她自然不好再繼續糾纏,畢竟能被她拿來做幌子的人乃是寧國公世子,而非一介凡夫俗子。"

"再者,她其實也不是個糊塗人,只是一時著急想岔了,今日你已將此事與她分說清楚,若她知曉分寸,也便不會再一意孤行。"

溫雪杳想了想,問寧珩, "你可秦表妹她在家中的境況?"

寧珩頷首。 ”秦家就秦畫一個獨女,是以二老對她已算是極盡寵愛,不過以他們固有的觀念,就算再如何寵愛恐也是難以理解一個大家閨秀不想嫁人,而要從商賺錢的想法。"

"但這些就不是我們所要關心的事了,比起她,我倒是更憂心季子焉那裡。"

“季子焉?”溫雪杳不懂他為何忽地提起季子焉。

"八王爺病逝,季子焉身為獨子理應由他繼位。"

溫雪杳也知道此事,但她不明白寧珩為何因此愁心。在她看來,季子焉做皇帝其實比旁人,諸如先皇、二皇子、元燁之流,要好出千百倍。

因為他不僅聰慧過人,更是品性溫良,為國為民的真君子。寧珩無聲

輕笑,在溫雪杳發頂落下極其輕柔的一吻。

“我抱你回去?”說這話時,青年已經先行穿上少女不合腳粉色繡鞋。

路上,寧珩又提起前些日子曾說過的話, "阿杳,若來日我真的辭官離京,你會不會不適應?"

比起上一次,溫雪杳更能聽出青年言辭間的認真, "為何會不適應?若說不適應,也該是你會不適應。"

寧珩仔細瞧了懷中的少女一眼,他早知她心中不羨慕權勢,是真的言行一致內心澄澈的人。這樣的阿杳,或許江南那般清淨之地才更適合她。

“真的要走了麼?”溫雪杳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預感。

不是不得不,也並不是無奈之舉,而是看著懷中人清澈的眼眸,他覺得合該如此。

他所期盼的如今已盡在懷中,能與她執手坐看一花一草,雲捲風舒,萬物枯榮。比起在朝堂中浮沉謀算,又豈止勝出千百倍?

寧珩一路抱著溫雪杳來到冰窖。

盛夏夜晚悶熱,就連迎面吹來的晚風都夾雜著白日未褪去的暑熱,而冰窖內則是真正的消暑聖地。

無奈先前溫雪杏一直斷斷續續的帶病在身,是以,這還是她今夏第一次踏足這裡。近來她對此地可以說是令人魂牽夢繞。今日可算是故地重遊,心中頗感圓滿。

周遭清爽的涼意很快驅散人心頭的煩悶,寧珩瞧著正在給自己斟果酒的少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

這一捏,手指便像是黏在她面板上不願意移開,他得寸進尺將人抱進懷裡,“這裡如此涼爽,為夫總能抱你了吧?"

溫雪杳小聲: “看在這冰窖的面子上。”寧珩一笑,"當初這冰窖可真是沒白建。"

溫雪杳側頭看他,青年一路抱她過來,臉上連一滴汗都沒有。平日就算是再熱的天,寧珩都像是玉人一般身上冰冰涼涼的,怎麼瞧都不像是需要在府裡建一座冰窖的程度。

"你瞧著一點兒都不害熱,當初建這座冰窖,是因為寶珠麼?"

聽到話音,寧珩垂了下眸, "阿杳怎麼就不想,或許我是為了討未來夫人歡心?"

溫雪杏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何至於旁人為了娶她早在幾年前就下這樣的功夫?

再者說,萬一沒有將她娶進門呢,那他偷偷做得那麼多豈不是都付之東流?

雖理智讓她不敢生出這樣的妄念,但感性又忍不住讓她回想起那些藏於暗室中的舊畫。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不信?"寧珩問。

"難不成是真的?"溫雪杳不確定道。"你瞧著府里人哪個像你這般害熱?"

溫雪杳一想,的確府上再沒有比她更害熱的人。

且她從前不是沒有偷偷想過或許寧珩許多的籌劃都是為她,但她潛意識又忍不住逃避。

因為一旦得到證實,再想到上一輩子他默默付出許多,自己卻沒有與他有一個好結果,她便覺得難過不已。

那樣好的寧珩,似乎上一世也未曾有一個好結果。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起那場亂夢,寧珩被圍困城中,與城中士兵和百姓戰守到

最後一刻。

她心中酸澀,比今日見到陌生女子求嫁到家中時更甚,她小心翼翼地仰首看向青年漆黑的眸。"你就不怕,做這一切最後都得不到回應?"

"怕什麼?”寧珩坦然一笑,“我做這些只為得我自己心安,哪是哪裡想過未來就一定要得到你的回應,"

“只想的若有一日,你想要時,它便在,我也在。”

溫雪杳憋著嘴,粉唇顫抖,許久說不出話。

寧珩笑她, "這便感動了?方才還氣秦家表妹來尋我。"其實兩人都知曉秦家表妹並不會傷及二人感情,此刻提起,無非逗弄得多出幾分情致。

溫雪杳小幅度點頭, ”那秦家表妹美若天仙,且你倆還有幼時玩伴的情意在,我該醋還是要醋的。"

“果真是醋了。”寧珩稀罕盯她兩眼,直盯得人耳根子發紅,伸手將他的臉推向另一側。“阿珩哥哥,怎麼瞧著你像是很得意?”溫雪杳說。

寧珩摸了摸自己的臉,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 "有這麼明顯麼?"

溫雪杳抓著他的手指放在他唇角, "你自己摸摸,這嘴角都要翹上天去了。"

寧珩絲毫不覺得臉紅,順勢捉住她的指尖親了親, "的確是有些開心,阿杳還是第一次因我吃醋。"

"你姑且得意著吧,等你這位秦表妹的爛攤子無人收拾時,你便笑不出來了。"

話落,寧珩依舊笑意從容。

溫雪杏想到什麼, "還是說你早有主意?"

寧珩厚著臉皮將腦袋湊上去,心裡癢癢的, "阿杳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溫雪杳瞪他, “愛說不說,反正那秦表妹糾纏的人不是我。”

寧珩“嘖”了一聲, "可真是狠心,平日裡白疼了,方才一路追你出來,走在那石子路上,腳掌又刺又疼。"

得,又開始慣用的把戲,對著她賣起慘了。“我也沒讓你追出來……”溫雪杳小聲道。

br />

寧珩將圈著她的手臂從她腋下穿過在她眼皮子底下伸展開, "不僅腳疼,手臂也酸困。"“那我幫你捏捏。”溫雪杳說。

寧珩得逞的點頭,鮮少有溫雪杳主動的時候,他心裡更是癢得厲害。

若不是她臉皮薄,不許他在除了寢屋以外的地方來,他是真想當即將人抱在腿上。

雖然不能做,可止不住青年腦海裡已經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畫面。

這一想,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情愫當即頂的正在給他揉捏小臂的少女脊背一麻。

她的臉霎時紅成一團,像是擦了厚厚的一層胭脂般。

偏她想裝作視而不見察而不聞時,身後青年卻要撕下她最後一層遮羞布,啞聲問:“阿杏,在這裡,是不是不可以?"

溫雪杳本來下意識就想拒絕他,然而身體力行的感覺到身後青年的忍耐與難受,她竟一反常態主動轉身抱住了身後人。

青年得到回應,當即伸手將人攬進懷中。

溫雪杳:"不是方才還說手臂痠疼麼?現在抱著我就不嫌累了?"

"抱著阿杳怎麼會嫌累?"他託著她的腰,動作早已無比熟練。

大掌從後壓向對方彎折的細腰,讓她趴在柔軟的披風上。

一步步試探她的底線,也令寧珩遊走向肆意崩潰的邊緣。

而溫雪杳也是難得一遇的主動配合。

周遭溫度極低,可兩人相擁的雪膚就像是被火點燃般。從未有過的縱容讓寧珩那根剋制的弦緊繃到幾欲斷裂。寧珩俯身撩開溫雪杳散亂在耳後的發,細密的吻順著她後背凸起的脊骨一路蜿蜒落下。

隨著兩聲顫慄的“阿珩哥哥”。

他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唇,暗啞的嗓音在她耳邊危險警告道:“阿杏,小聲些,小心外面巡夜的下人聽到。"

溫雪杳羞得整個身子弓起,紅似煮熟的蝦子。

她一反常態沉溺於對方的肆意妄為,猶如深陷漩渦的人,越發不可自拔。耳邊是青年一聲接連一聲的淺吟低唱, “阿杳,阿杳。”

事後,溫雪杳額髮汗溼。

寧珩怕她著涼,早將人裹進披風中抱著。

才已是有些肆意妄為,可那雙遊離在她腰間的大掌頗有幾分流連忘返的味道。溫雪杳忍不住打了下他的手背, "你別得寸進尺。"

寧珩委屈收回手,兀自揉了揉被打紅的手背,小聲嘀咕, "連得寸都沒有,何來的進尺一說?"他目光灼灼盯著溫雪杳: "阿杏不覺得我方才已經很剋制很收斂了麼?"

饒是溫雪杳能縱容他方才的事,也受不了他事後將一切拿到明面上說。

再者,她被他掐的腰都要斷了,現在腿仍然在打顫,這就是他口中的剋制?若是他不剋制,豈不是要斷送她半條小命?

可不是。

以前她不是沒見過他失控的模樣,那真是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一般。寧珩瞧著她紅彤彤的麵皮,手心一癢,又壓著人的身子一頓揉搓親吻。等滿足之後,才收斂起身。

"好了,不鬧你了。”寧珩將溫雪杳散亂的青絲重新綰成髮髻,抱著人道:“秦家表妹的事我已有打算。"

“什麼打算。”

“只需告知她我有辭官離京的打算,她自然不好再繼續糾纏,畢竟能被她拿來做幌子的人乃是寧國公世子,而非一介凡夫俗子。"

"再者,她其實也不是個糊塗人,只是一時著急想岔了,今日你已將此事與她分說清楚,若她知曉分寸,也便不會再一意孤行。"

溫雪杳想了想,問寧珩, "你可秦表妹她在家中的境況?"

寧珩頷首。 ”秦家就秦畫一個獨女,是以二老對她已算是極盡寵愛,不過以他們固有的觀念,就算再如何寵愛恐也是難以理解一個大家閨秀不想嫁人,而要從商賺錢的想法。"

"但這些就不是我們所要關心的事了,比起她,我倒是更憂心季子焉那裡。"

“季子焉?”溫雪杳不懂他為何忽地提起季子焉。

"八王爺病逝,季子焉身為獨子理應由他繼位。"

溫雪杳也知道此事,但她不明白寧珩為何因此愁心。在她看來,季子焉做皇帝其實比旁人,諸如先皇、二皇子、元燁之流,要好出千百倍。

因為他不僅聰慧過人,更是品性溫良,為國為民的真君子。寧珩無聲

輕笑,在溫雪杳發頂落下極其輕柔的一吻。

“我抱你回去?”說這話時,青年已經先行穿上少女不合腳粉色繡鞋。

路上,寧珩又提起前些日子曾說過的話, "阿杳,若來日我真的辭官離京,你會不會不適應?"

比起上一次,溫雪杳更能聽出青年言辭間的認真, "為何會不適應?若說不適應,也該是你會不適應。"

寧珩仔細瞧了懷中的少女一眼,他早知她心中不羨慕權勢,是真的言行一致內心澄澈的人。這樣的阿杳,或許江南那般清淨之地才更適合她。

“真的要走了麼?”溫雪杳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預感。

不是不得不,也並不是無奈之舉,而是看著懷中人清澈的眼眸,他覺得合該如此。

他所期盼的如今已盡在懷中,能與她執手坐看一花一草,雲捲風舒,萬物枯榮。比起在朝堂中浮沉謀算,又豈止勝出千百倍?

京中的一處暗牢裡。

來人一身玄衣,在經過身邊桌案上擺放著的燭火時帶起一簇冷風,火光搖曳,融化的燭油沿著白色明燭的外緣下墜,落在桌案上凝結成一片淡白色的痕跡。

不多時,飛濺的血沫濺落在火星上,空氣中瀰漫起一股焦燻的腥臭味道。

來人垂首看了眼腳下長靴外沾染上的骯髒血汙,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隨著一雙修長的手掀開眼前帷帽如瀑般的黑紗,露出男子端方如玉的一張俊美臉龐。

元燁原本篤定的目光忽地一抖,這一幕與上一世他被囚於地牢的畫面重合。他嘶啞道出一個名字: “季子焉。”

以帷帽遮面,一身玄色勁衣的男子正是元燁口中的季子焉。

季子焉的目光從鞋履邊緣的血跡上收回神,他的目光掃過幽暗蕭瑟的地牢,視線落在地牢中間,被鐵鏈束縛手腕與雙足,吊在房樑上的元燁。

紅唇輕啟,帶了幾分莫可名狀的笑意,"怎麼,瞧著七皇子竟然猜到是朕?"”朕?”元燁將這個令人胸腔滯悶的字眼在唇舌間反覆咀嚼一遍,半晌後偏頭道: “我說猜到了,你是不是覺得很驚訝。”

"的確有些。”季子焉挑眉,"與你結仇的人有許多,如何會懷疑到我身上?我以為,至少你瞧見我進來,會以為是寧珩。"

元燁扯唇一笑。

上一世他不是沒有想過會是寧珩,畢竟自己與他有奪妻之仇在身。尤其是在他知曉寧珩竟主動請纓遠赴戰場,為的就是調查前世溫長青兵敗一事,還在回程繞路前去江南一帶,想要解救被疫病困在臨城的路家人。

那時他便猜到,寧珩對溫雪杏不是沒有情義,不僅如此他甚至將對方視作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存在。

否則又怎會豁出性命,去救她的家人於水火。

不過元燁當時被囚時也只懷疑了寧珩一瞬,因為他不認為寧珩在當時全城被疫病侵染,兵臨城下要將全城人焚死於城中的情況下,還有命逃出來。

他上一世雖不甚瞭解寧珩,卻潛意識覺得寧珩一不會拋棄城中百姓與洛家人苟活偷生,而不會在尚且活於人世的情況下任溫雪杳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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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上一世元燁猜到將自己囚禁的人並非寧珩,卻也從未想過會是季子焉。原因無他,這人瞧著太過風清明月,似胸無半點汙濁。那時元燁寧可認為是溫長青東山再起後,被逼瘋了將他秘密囚禁於地牢反覆折磨。

都未曾想過會是那位看似得到一切,表面求新帝留元燁一條性命,只將他貶為庶民流放蠻荒的太子季子焉,在背地裡慘無人道折磨他。

沒錯,上一世原本是八王爺繼位,而季子焉這位八王爺獨子理所應當走上太子之位。

論起道貌岸然,在季子焉面前,元燁都覺得自己昔日的偽裝像是幼童。

這也是為何他重來一世並沒有將二皇子與寧珩等人放在眼裡,只一味針對八王爺一脈行事。卻未曾想,他重來一世的種種行跡,竟提前將季子焉直接推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

元燁輕蔑看向對面的季子焉, “寧珩?如今他闔家美滿,我已落魄至此,就算他不出手我也多半會死於流放的路上,連蠻荒之地都熬不到。他雖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卻並非那等以虐待折磨人為樂的人。"

“是麼?”季子焉若有所思垂眸, “可他乃是皇城司指揮使,受傷沾染的血腥又豈會少?”元燁再遲鈍也察覺不對,季子焉的怒意像是朝著他,又似乎不是對著他直衝而來。他心中微動,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念頭油然而生, "你既如此瞧不上寧珩?""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季子焉冷淡評價道。

元燁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 ”那你呢?你又比他好多少?"

音落,季子焉狹長的眸子一眯,眸中閃過一絲冷戾, "你怎可將他與朕相提並論?""他一個奸生子,身上流著的都不是寧國公的血脈,如何能與朕堪比。"“可溫雪杳如今卻是他的妻,且心甘情願愛著他。”

季子焉忽地沉下臉,他的視線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一掃,目光落在遠處牆上掛著的長鞭上。通體漆黑的長鞭上佈滿三稜倒刺,拿在手裡的分量,就足矣令持握長鞭的人血脈噴張。

隨著鞭子破空接連打出三道殘影,元燁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然而嘴角笑容竟愈盛, "季子焉,果然讓我說中了,你這個偽君子,既然覬覦臣子之妻!"

藏於心底不可言說的秘密被人陡然戳破,季子焉雙

目赤紅,揮動的長鞭道道生風。

比起寧珩,他們兩人昔日在江南也算得舊識。

元燁身上被抽的皮開肉綻,可越是疼痛,就令他越是清醒。

昔日他瞧著季子焉就是個沒有凡心的玉人,雖然像是對溫雪杳有些不同尋常的厚待,可礙於對方待他只有兄妹之誼,他也不曾有過半分逾矩。

儘管他從前便知曉季子焉其實處處看不上當時身份低賤的他,可對方卻也從未使過任何見不得人的手段。

原來竟是隱而不發,這般耐心,當真較常人難及。

再看對面之人,元燁霎時脊背一涼,尤似與深淵中的毒蛇凝視對望。

直到他身上的血都變得乾涸,頭一垂,四肢無力地墜向地面,終是沒了生息。季子焉冷冷擦淨手指上濺落的鮮血,沉默地轉身離開幽暗陰冷的地牢。

***★

寧國公府內。少女在青年懷中安穩熟睡,寧珩心中頗感慰藉。

他這邊雖然想好欲辭官離京,卻唯恐季子焉那邊並不會輕易放人。

與元燁糊塗到死,連自己身邊親信原是寧珩的人一直潛伏於他手下都無從知曉不同,季子焉經過別院一事,可以說是對寧珩手中隱藏的勢力瞭若指掌。

所以就算寧珩想要脫身,季子焉為求心安也會讓他脫下一層皮,況且寧珩從不覺得季子焉真似表面瞧著那般敞亮清越。

從前寧珩也只是出於個人感覺懷疑他,如今卻是有了確鑿的證據,季子焉的真實面目,從他貶元燁為庶民又發配他至偏遠蠻荒之地後,元燁無故身死就能瞧見端倪。

若元燁當真只是死在了路上,寧珩也不會加重疑心。

起因是他害怕元燁狡兔三窟留有後手,一路都派人暗中監視著他的動向。

誰知這一盯,便讓寧珩察覺問題所在,倒不是元燁炸死逃脫,而是另有其人為他的假死做了身份。

那人正是季子焉。

元燁沒有真的死在發配蠻荒的路上,而是被季子焉設計,佯裝成元燁假死,借一招偷天換日將人從囚車裡掉包換了出來。

至於說元燁如今身在何處,寧珩猜想,多半是季子焉安排的某處暗牢中。

再說季子焉他為何要這般做,寧珩冷冷勾唇,那便

不得而知了。

所以如今要從城府頗深的季子焉手下辭官離開,未必是一件簡單之事。

相反,若寧珩輕易暴露辭官之心,季子焉表面未必會與他為難,但背地裡說不準會做出怎樣的事。

況且如今寧珩不是孤身一人,即使寧國公早已退隱,寧府並不會因此受到多大牽扯,但他與溫雪杳的卻是夫妻一體。

他有阿杳在,凡事必要掂量周全。

少女的面板嬌嫩,只是方才在冰窖內要了她一次,便在她身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他抱著人清理完身子,才將她放到床裡。一覺天明。

溫雪杳察覺到一股風雨欲來的暗潮洶湧之勢,她心中不安,而這種不安讓她急需見寧珩一面。然而對方如今身在御書房,又豈是她輕易能見著的人?

與溫雪杳受驚於夢魘的提醒不同,御書房內的寧珩像是早有預料般。面對季子焉突然的任命,寧珩從始至終都未曾表現出半分驚詫。

見狀,就連坐在御書房桌案後的季子焉都有片刻的恍惚,難道寧珩就不怕?他只令寧珩帶三千精兵先行一步前去支援,道後續七千精兵會隨後追上,對方怎如此淡然。

先前路家也是帶了兩千將士前往救援,可誰料不僅沒能解救萬民於水火,史是連隨行軍士與路家內除在外領兵未歸的路大將軍外的所有人男丁都一併困於吳城。

上至溫雪杳的外祖父路老將軍,下至路玉、路清鶴等兄弟幾人,無一不是身染疫病。是以眼前最緊要的其實並非派多少人前去支援,而是要帶上充足的糧草與草藥。

全城疫病氾濫,無一人倖免,如今路老將軍為防止疫病蔓延,又下令封城。城內糧草與草藥只有坐吃山空的份兒,而這疫病服藥又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見好,至少需要連服三日,還需充足的食物補給,才能令病人好轉。

可不論哪一點,都不是吳城能自給自足做得到的。

季子焉掩下心中的驚訝,瞧著對面冷靜的青年,不禁勾唇道: “寧指揮使大義。”

只見寧珩只是垂眸躬身道: “吳城內如今受困的不僅有我朝的百姓,還有臣妻的家人,臣理應受命前行,無所謂義舉。"

季子焉一頓,看向寧珩身邊忽地跪拜下來的溫長青, "既如此,臣理應隨寧指揮使同去。"

寧珩不認同,掩眸低聲同溫長青道: “你我二人皆離開,何人來照顧阿杳,又有何人能照料溫寧兩家老小?"

只一句話,便足矣令溫長青動搖。

他筆挺的身子忽地僵直,伸直的小臂一顫,就聽御書房內桌案後一身明黃龍袍的年輕帝王道:“長青不必如此憂心,朕此行會安排人帶足夠的糧草與藥草隨寧指揮使一道前去吳城,不過是命寧指揮使即刻先行出發,領第一批將士先行抵達吳城穩定民心而已,若順利,等後批糧草與藥物抵達,城中受困的百姓與將士不足半月便能安然無虞。"

溫長青心一緊。

/>寧珩則是低頭道:“那微臣便即刻率兵趕往吳城先行穩定民心,只待陛下派人帶糧草藥物趕往支援。"

季子焉頷首,淺聲落下四個字: "刻不容緩。"這話便是容不得他歸府,要求他即刻啟程。半炷香後,寧珩從御書房離開,他手中拿著詔書,可調動郊外軍營兩千兵馬。

在御書房內的臣子離殿後,年輕帝王溫和平淡的臉上終於掠起一抹諱莫如深的笑。

好似撥開愁雲,得見一縷乍洩的天光。

一旁的大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單手攏著拂塵,諂媚道: "官家可要用用膳?"

季子焉斜眉一挑,淡聲道: “幾日未見婉婉,不若今日便去她那裡用膳。”威嚴的嗓音與殿外主管太監尖銳的音調形成強烈的反差,在寂靜的御書房內散開。

"擺駕清月宮。"

****

正午日頭正烈,而季子焉前腳才踏進清月宮,就見豔陽之下,院中兩名少女伏身跪首,久久不見抬眸。

兩人也為恭候他來,已不知在院中跪了多久,只見她們面前灰色的地磚上都淋淋漓漓落著數滴汗水打溼的痕跡。

季子焉眉頭一皺,龍炮下的手不由攥緊, "你們這是作何?"

雖嘴上發問,但季子焉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猜測,他為求心中坦蕩,方才御書房內發生的事並未避諱其餘朝臣,是以當時溫長青也在場。

若他得知溫雪杳現在季婉婉宮中,不難想溫長青一定會命宮人將寧珩率兵前去吳城的訊息告知溫雪杏。

"看來你們已經知曉朕命寧指揮使動身前往吳城一事了。"聞言,伏跪在地端行大禮的二人將身子埋得更低。

季子焉沉下臉, “所以你們此時是在逼朕收回成命?”他言語間露出幾分失望,正準備說什麼,就聽面前的溫雪杳依舊垂首一字一句清晰道: "非也。"

"臣婦只是想求官家應允,讓臣婦隨夫君寧珩一道前往吳城。"

季子焉一怔,肅來端方如玉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裂痕。

他沒再將她視作臣子之妻,更像是看自己曾經的小妹妹。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再張口時說話的聲音竟帶了些無力

, "雪杳,你昔日曾喚朕一聲子焉哥哥,既擔你一聲兄長之稱,又如何能看你犯傻令自己身陷危城?"

這便是勸她吳城危險。

可溫雪杳依舊低頭, "夫君寧珩在何處,雪杏便願在何處,夫婦一體,共榮共損。"季子焉心中劇震,艱難地扯唇一笑,繼而看向一旁同樣跪在他腳前的季婉婉。若說這世上還有誰知曉他的心思,唯季婉婉爾。

可他這位嫡親的妹妹,顯然未選擇幫他暫時將溫雪杳穩在上京城中。喉嚨一堵,季子焉啞聲問: “婉婉,你又是為何跪朕?”

只聽季婉婉字句鏗鏘堅定, "皇兄,但求你允婉婉也一道去吳城。""為何?"稍頓,季子焉想到緣由,忽地扯唇道:"莫非是為了那路家路玉?"

"還望兄長應允。"

季子焉瞧著頭頂的烈日,只覺眼前忽地被白茫茫的混沌侵染。

良久,他淡淡扯唇,俯身將跪在他腳前的兩人扶起, "既如此,你們便隨餘下的軍隊一道啟程吧,讓盛小將軍帶你們一起,將吳城百姓所需的糧草與草藥一併看送過去。"

季子焉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沒有直接設計殺死寧珩,便是想到這天下從來麼有密不透風的牆,他怕有朝一日溫雪杳知道真相後會恨他。

所以才想借寧珩前去吳城救助城中百姓之名,讓他困於吳城。

如今他剛剛繼位,不免手下朝臣怠慢不服,屆時只需尋一個與他離心、慣有貪汙之嫌的大臣,命其掌管押送物資之職。

先不說那人是否會怠慢他的聖旨,就說如今朝綱不穩,無需刻意,都會有人瞧準機會層層剝削這批物資。

季子焉本想,若一切順利,餘生漫長,溫雪杳總能忘記這個與她成婚不足一年的夫君。

可他似乎遠遠忽視了這兩人之間的情誼。在她跪下求他的那一刻,他就輸得徹底。

且他此刻看著溫雪杳跪下為了寧珩求他,他心裡不僅沒有半分得意與自在,相反,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令他愈發喘不上氣。

唯有對她,還是無法狠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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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做了她眼中風清明月的君子,做了她心中為國為民的皇帝,既當初在江南小鎮承她恭敬問候的一句子焉哥哥,他又如何願意讓她失望。

對面兩人被他扶站起身,少女唇角的灼灼笑意似比那烈日還要耀眼幾分。季子焉心中慰藉,最後深深看了對面即將被自己藏於心底的少女一眼。

“你們都去吧,心中尚有惦念之人,也是一樁幸事。”季子焉輕聲道,再次抬眸時,眼中只剩兄長的無奈與縱容。

然而當他經過季婉婉與溫雪杳時,卻聽得久違一句: "子焉哥哥,萬念節哀,務必珍重。"

他聽出她是在安慰他父親病逝一事,季子焉腳下步伐微頓,頂著頭頂熾熱的驕陽,釋然一笑。

****

等溫雪杳與眾人一道騎馬奔出城門,她彎眸一笑,揚鞭便如離弦之箭一般先行衝了出去。

隨著一句飄蕩於空中久久不散的“我先行一步”,那一身勁裝打馬揚塵而去的少女早已不見其身影。

盛夏的風滑過臉頰,連呼吸都夾雜著夕陽餘暉的暖意。

束在腦後的墨黑長髮,隨著她縱馬馳騁飛舞揚起一道瀟灑肆意的弧。

每一鞭、每一步,都落在她追擊落日的光影間。

直到她一人一馬駐足於山頭,終於見到上下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浩浩湯湯千人隊伍為首之人熟悉的身影。

她壓著馬身,嬌小的身體俯於馬背,便從陡坡上一路俯衝而下。

排成長龍似的軍隊只覺耳側刮過一陣利風,就見一墨髮高束,打扮似男子的嬌小身影打馬從一旁疾馳而過。

風中只留下一道凜冽的殘影。

為首計程車兵親眼瞧見,那嬌小的身影勒馬揚鞭,停在寧珩身前。

披染霞光的晚風揚起兩人糾纏的發,來人仰起頭,聲音軟糯,這才令人辨出對方乃是一位年輕女郎。

只聽她揚聲笑道:“寧世子,雪杳多有冒犯,我也要前去吳城,還想請問世子可否願意順路捎我一程?"

她縱馬踏光而來,乘暖陽和風,追前人于山下。那時,晴光瀲灩,她恰好奔赴而來。雖不在最好的盛大烈陽下,卻正好與微風一起等到她。

他說,“我願意。”

——正文完結

正逢盛夏最熱的幾日,溫雪香在府中待著心煩意亂,乾脆收拾行李去郊外的莊子上小住。

那處莊子緊鄰有名的避暑山莊,最是偷涼的好去處,且附近還有一座靈音寺,據說廟裡的住持卜算

十分靈驗。

溫雪杳在莊子上待了兩日,將精神頭養好後,第三日的清晨,和小暑一早便出發趕往靈音寺。

今日她只著一條樸素的長裙,梳著流蘇髻,髮根纏繞著兩條淡青色絲帶,飄然垂落在肩頭。

清晨的寺廟偶有鳥鳴與僧人誦經的空靈之音,迴盪在清幽的石板路上,餘味悠長。

溫雪杳供了些香火錢,手中的檀香飄出嫋嫋煙霧,垂目,雙手合十,靜靜朝著頭頂金身大佛拜過三

次,才將沉香奉上。

住持此時不在大殿,溫雪查循著鐘鳴,緩步走到寺院。

住持敲鐘偈曰:“聞鐘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願成佛,度眾生。”①

晨昏敲鐘,曉擊及破長空,醒睡眠。是以,晨起的鐘要撞一百零八下。

溫雪杳對上那住持慈眉善目的眼,靜靜在一旁站定,直到最後一聲鐘響落下,住持捻著腕上佛

珠,緩步朝她走來。

“女施主是在等貧僧?”

溫雪查淺笑行了一禮,遞出方才在大殿上搖出的籤子。

“有勞住持幫小女一解此籤。"

住持接過,垂眸掃過簽上小字——“兩家門戶各相當,不是姻緣莫較量。直待春風好訊息,欲調琴慧向蘭房。"

住持笑道:“此乃姻緣籤。"

溫雪杳耳尖稍燙。

“此籤道現在謀事,甚不相宜,看似機緣,終竟反覆。如婚期前定,自然和合,只可待時,不可

妄為,時至自得成就美。凡事須待新春,方始稱意。若妄動,反勞心力,終不能如人心願。”③住持

緩聲,"女施主不若靜觀其變。"

溫雪香微怔,所以是勸她莫要旁生事端,順其自然麼?

她俯身道謝,接回籤文,小心對摺。

住持眯著眼笑道:“女施主既來了,不若便去撞三響鐘,或者鐘聲會替施主解惑。"

溫雪杳本不想拒絕對方好意,無奈她剛到莊上那日撐著了手腕,還未大好,只能說有心無力。

於是她淡淡搖頭,惋惜道:“還是下次罷。"

住持笑笑,似是看出她的為難,也未再勸說,只諱莫如深朝她身後撩了一眼,隨即便搖著頭緩步

離去。

溫雪杳心中也有些可惜,目光朝著那鍾又望了一眼,才收回視線,同身後小暑道:“走罷。”

“溫小姐不是想撞鐘麼?為何不撞便要走?”

溫雪杳聽到身後傳來的清潤聲音,眸中浮上驚訝,陡然回眸。

“寧世子?”溫雪杳愣愣看他,“你怎會在此處?"

寧珩臉上掛著坦然得體的淺笑,抬手朝著遠處一指,解釋道:“應二皇子之邀,同往避暑山莊小仕幾日。

溫雪香粗粗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掃了眼,果然見到一群打扮尊貴的人。

她淡淡頷首,收回視線,這才想起回答對方最初的問話,“近幾日手腕不得力,僅憑單手,怕是

撞不響那鍾,只好下次。"

寧珩往她略僵硬的右側手臂一掃,長睫顫了下。

半晌後,緩聲試探道:“若溫小姐想,在下或可相幫。"

溫雪杳忽而想到乞巧那日,護在她身前的臂膀。

或是貪戀他曾給的片刻心安,也或許是他溫和寬厚的眸子讓她想再放肆一次。

千百種原因,最終匯成一句“好”。

溫雪杳仰頭,朝他展顏一笑,“那便先謝過寧世子。"

寧珩也未多言,將人領到鍾前,讓出溫雪杳的位子。

兩人一人一手,合力將鍾撞響。

鐘聲平穩莊重,伴隨著縈繞鼻尖的濃厚檀香,溫雪香的心猛地一跳。

憶起住持那句,鐘聲或可解惑。

寧珩見她失神,溫聲提醒,“鍾撞三響,一響為福,二響為祿,三響為壽。溫小姐,還差兩

響。"

低沉的聲音擦過耳廓,溫雪查屏住一口氣,低低嗯了聲。

三響畢,餘音繞樑。溫雪香退開,掌心早已滲出一層薄汗。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若他聽到住持讓她撞鐘,會不會

也聽到了前頭有關解籤的話?

溫雪杳白淨的小臉,霎時一片通紅。

連平素八風不動的青年,都看愣半分,直到少女嗔怒地偏開頭,他才恍然。

他也未裝模作樣,而是坦然道歉:“抱歉,方才是寧某失禮。"

溫雪杳給他找臺階下,“無礙,想必是寧世子一時在想別的,才失了神。"

未曾想寧珩不僅沒順階而下,還否認道:“並非如此,我方才的確是瞧著溫小姐的臉,才出神

的。"

溫雪香被他直白的話燙到,頓時失語。

“但並非有意,而是溫小姐的臉,有些格外的紅,是以寧某才有些擔心。"

溫雪查聞言摸了摸自己的臉,只覺得愈燙了。

她伸出一截白玉般的小手,緩緩擋在額頭上,頗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蒼白解釋道:

“是….是這天太熱的緣故。"

寧珩淺笑,也未說信,或是不信。

兩人順著溫雪杳來時的路往回走,走到半中間,寧珩似想起什麼,側臉看向一旁,“溫小姐方才

是來找住持解籤?”

溫雪香點了點頭,他如此問,應是並未聽到?

“寧某對籤文也略懂一二,若溫小姐心中仍有困惑,我或也能替你解答一二。"此話一出,溫雪杳心中的答案落定,他果然不曾聽到。

稍鬆一口氣的同時,她擺了擺手,婉言道:“住持解釋的很清楚,就不勞煩寧世子了。"

寧珩不甚在意,"也好。"

溫雪杳上過香,也求了籤文便打算走。而寧珩顯然還要等同行的二皇子等人,於是兩人在院中作

別。

二皇子幾人就等在不遠處,見寧珩走來,前者挑了下眉,目光從遠處少女的背影上收回,“寧

珩,方才那姑娘就是溫家三小姐?"

寧珩不動聲色盯他一眼,良久後才笑道:“是她。"

二皇子不知想起什麼,忽道:"那她與那馬奴的事……"

寧珩勾唇,不以為意地淺笑,“二皇子怎也信了這些婦人間亂傳的閒話?"

二皇子面色稍霽,“那先前你二人要悔婚之事,必也是假的了?"

寧珩:“莫須有的事罷了。"

聞言,二皇子失了興致,輕佻嘖了聲,嘀咕:“倒是可惜。"

****

安排好二皇子,寧珩繞過一條僻靜的小路,走進一處雅緻的小院。

住持正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擊木魚。

聽到動靜,也未抬首,便道出來人身份:“寧施主。"

寧珩一笑,開門見山道:“方才解籤之事,還要多謝住持。"話落。

住持敲擊木魚的動作收停,這才抬首看向來人,“寧施主想必誤會了,籤子是那小姐親手所搖,

貧僧解籤也絕無摻私,又緣何道謝。"

寧珩微愣。

他本以為溫雪香之所以能抽到那根籤,聽到那段籤文,全是因為他提前來此做出的佈置

未曾想,竟是真的。

寧珩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然唇角上揚的弧度卻洩露了心事。

住持瞧了眼,“施主,人心難算,貧僧或是多言,但還想勸一句,精誠所至。"

寧珩不語。

這是勸他,莫要玩弄心計。

“此物寧某便做主收回了。"

白大娘子滿臉震驚,再不願相信,也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小丫頭利用誆騙了。

寧珩溫和一笑,斜睨一旁愣在原地的溫雪杳一眼,“還不走?"

琥珀色的眼眸溫潤澄澈,彷彿有溫暖人心的力量。

青年高出溫雪杳許多,她需得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臉上的笑意溫和,陽光之下,側臉似有光芒在閃耀。與那日陰雨中隔著重重雨幕與車簾遙遙相望

的一眼大不相同。

溫柔而又厚重。

輕飄飄-句話讓人心中安寧,溫雪杳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下意識順從的走到他身邊。

雖然方才就算他不出現,溫雪查也可以直接將修圖展開露出另外一面。她的雙面繡,足可以讓溫初雲跳腳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不過溫雪查還是感激寧珩剛才會出

言幫她。

寧珩不動聲色勾起唇角。

溫初雲死死看著突然出現的寧珩,她死也沒想到,幫溫雪查說話的是寧珩。

換了誰,她都能再辯上幾句。

可偏偏那人是寧珩。

沒人會質疑寧珩的墨寶,畢竟那可是一字千金,多少達官顯貴想求都求不到的。

更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話,因為無人不曉,兩人退婚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他不落井下石,課溫雪查一腳都得被旁人道一句寬厚,更遑論他居然幫她說話,自然不會作假。

可寧珩又怎麼會幫溫雪杳說話呢?

哪個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未婚妻與旁人傳出那般流言.…….況且,他可是寧珩啊,他更應該知曉,

溫雪杳與元燁之事,壓根不是什麼流言蜚語。

溫初雲喉嚨發緊,一股濃濃的不甘湧上心頭。

這份不甘碾碎她的理智,衝動道:“寧世子居然同姐姐一起合作百壽圖,也難怪上京城都道世子

一句謫仙,這樣好的心腸……"

寧珩將玉佩取出,捧在掌心,觸感細嫩綿滑,靜靜下垂的長穗輕快地晃動著。

似乎能想到少女靈巧的雙手撥弄條條長穗,編織成結的模樣。

寧珩仔細看了許久,將玉佩掛上腰間,在屋內反覆踱步,復又行至案前,將玉佩從腰間摘下。

又去看那盛放在檀木盒底的刺繡。

是一幅山水繡,江南煙雨,小橋流水人家,簡單的自然之境卻可窺見繡者對其喜愛的心意。

針腳綿戀細緻,整幅繡圖都透出一股清新秀麗之感。

倒是同她的人一般,清新別緻,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一觀。

足足盯了半炷香的功夫,寧珩才不緊不慢地捧著那一幅繡圖轉身靠近身側的書架,伸手在某格擺

放著玉器後的牆面上輕輕一按。

眼前的書架驟然翻轉,開出一條暗道。

寧珩走進暗室,不多時,又空著手出來。

這次,他拿帕子拭過手,才重新拾起案上的玉佩,別在腰間。

連跨過門檻的速度都變得緩慢,祝線微垂,他仔細盯了那左右鼻動的長穗兩眼,嘴角掠起一抹弧度.

復又抬步緩緩往前走。

守在門口的寧十一瞧了眼,世子臉上的表情與進去時波動不大。

“寶珠現在何處?”寧十一聽著耳邊擊玉般清脆的嗓音,回神道:"小姐現應在花園裡。"

話落,他方反應過來,世子這一問哪是問寶珠小姐,分明是在問與寶珠小姐同行的溫三小姐。

寧十一沒忍住笑,“世子可是要去花園尋溫三小姐?"

寧珩笑著睨了對方一眼,緩緩頓住,手指勾著腰間的長穗。流蘇般的穗子簌簌從指尖流淌落下,

將人的視線吸引過去。

“溫小姐特意送禮,理應感謝一番。"

嘖。

寧十一癟嘴。

若不是您說,小的還真不知道溫三小姐竟是送了一塊玉佩給您。

瞧這模樣,登即便佩上了,足見歡喜。

寧十一看破不說破,附和點頭:“溫三小姐當真好眼光,這玉瞧著成色就極好。"

寧珩點頭:“不過再好的金玉也比不上她親手繡的那副山水繡圖。"

寧十一:“

兩人不多時便出現在花園外。

寧珩提步往對面的花壇前走,走出兩步,聽到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頓住,抬眼。

似笑非笑地看向落他身後半步的寧十一:“你先在此地藏著,莫要教她們發現的你的身影。"

寧十一愣了下,心道他家世子又打得什麼算盤。斑駁光影下,青年如玉的面容透出羊脂般細膩溫潤的色澤,唇色淺淡,挑著意味深長的弧度。

玉人般的面容精雕細琢,比高山流水多一絲溫潤,又多山間清泉一絲清雅。

只那雙眸子,如煙柳花霧,讓人看不透在想什麼。

見寧十一面露疑色,寧珩補充道:“你且在暗處看著,見機行事,尋個由頭讓寶珠回去照看客

人。"

下一秒,寧十一頓悟,接連點頭。

這哪是讓寶珠小姐回去照看客人,這分明……寧十一正心中腹誹,寧珩就像是料到他心中所想

般,幽幽一眼看過來。

寧-一瞬間將頭埋下,不敢再胡思亂想。

萬花叢中過,公子身影翩然獨立。

花間溫柔,映在那雙總讓人覺得疏離的眼中,竟多了幾分綿柔。

正在賞花的溫雪杳一抬頭,便對上那雙看向她的眼。

此時心情疏散,倒是較尋常少了幾分拘謹。

在寧寶珠出聲打過招呼後,溫雪杳也隨之欠身行了一禮。

眼眸微垂,正巧撞上那晃動出光影的玉佩。

平靜的心像是被那玉石擊打得一蕩,睫毛顫顫,好半晌才抬眼再次看向來人。

既佩戴上了,想必應當是喜歡的。

溫雪杳靜靜彎了眼。“午時天熱,怎得不帶溫小姐去涼亭避避暑?那裡臨湖,同樣也能觀花,豈不更好?”寧珩淡聲

道。

寧寶珠視線與兄長碰上,“倒是沒有兄長思慮周全了,是寶珠的錯。"

話落,她轉頭看向安靜站在一旁的溫雪杳,“雪杳妹妹可要去涼亭一坐?正好這園子裡的景你也

當看乏了,也就當去那裡休息喝杯茶。"

客隨主便,溫雪香自然沒有道理拒絕,於是淺笑著應下:“聽寧姐姐安排就是。"

"你倒真是個乖巧的,被人騙了怕也不知。”寧寶珠挑眉,邊笑邊用餘光看向身後的兄長。

溫雪香沒注意到寧家兄妹兩人交錯湧動的目光,只專心聽著寧寶珠的話,認真答道:“如今在寧

姐姐家,我自然多鬆懈幾分,若是在外頭,也會小心的。"

那意思就是,她也不會被輕易遭人騙了去。

“是麼?”寧寶珠聞言呵呵一笑,心道這寧國公府倒真不一定比外頭更安生。

三人繞出花園,走上石子小路。

周遭靜謐,偶有蟬鳴。

直到臨近湖邊,寧寶珠才回首笑著看向她家兄長,明知故問道:“兄長可是要同我們一起去湖心

亭中一坐?"

寧珩點了點頭,道出緣由,“有些口乾,也好去亭中稍坐片刻,喝杯涼茶再走。"

寧寶珠聞言掩唇輕笑了下。

溫雪杳不明所以,更不知寧寶珠這聲笑又是源何而起,只乖巧等著兩人閒話完,才再次往湖心亭

走。然而沒走出幾步,卻見遠處焦急尋來一道人影。

溫雪香瞧著那人身影眼熟,遂又仔細看了兩眼,但因著那人是逆光快步走來,她先前一路頂著豔

陽過來,有些眼花,終是沒辨出那人究竟是誰。

只依稀看其高大身形,斷出是個男子,便也沒再多看。

那人似乎同寧寶珠說了什麼,後者朝寧珩睇了一眼,才看向溫雪香。

“雪杳妹妹,你先同我兄長去湖心亭稍坐,我去顧下今日的來客,片刻便回來。"

溫雪杳不覺有異,溫聲應:“好。"

懵懂乖巧的模樣,絲毫未察覺到如此拙劣的計謀,早已不是第一次使在她身上。

寧寶珠離開,心情有些複雜。

先前溫雪查回京,她驟然聽聞她與那下人的荒唐事,本是有些惱怒的。

可如今她似是與那馬奴斷了,又掉入兄長這片深淵中,她倒真不知該抱以怎樣的心情。

她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首往湖心亭眺望一眼。

粼粼水波中央,亭角庇下的一片陰涼籠罩在青年玉人般的面容之上,笑容溫倦,似微風拂面,如

若忽視他眼底的幽深,倒是真像一尊謫仙般的人物。

可寧寶珠這麼多年瞧得真切,他對那少女的算計早不僅一朝一夕。

話又說話來,能年紀輕輕坐上皇城司指揮使之位,又怎可能是那般簡單人物?

無非是那張臉,太具迷惑性罷了。

她受到貴惑般,將手放上去。下一秒,手心傳來的力道將她往前一帶。

而外人看來,就像是溫雪杳主動撲進寧珩懷裡。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寧珩眉梢微揚。

“介不介意我再幫你檢查一下傷勢?”寧珩的視線落在她方才走路有些彆扭的右腳上。

溫雪香皺了下眉,還未開口,對方就像是猜中她的心思,“並不麻煩,只是簡單的幫你看一下,

若是真傷到骨頭,還得需告知大夫及時處理,否則落下病根才是麻煩。"

溫雪杳看了眼周圍,大家都在忙著檢視高嘉月的情況,也沒有人注意她,於是小幅度的點了點

頭。

寧珩曲膝蹲下,從溫雪香的角度,能看到他曲項露出的脖頸,弧度優美,肩膀寬厚沉穩,再往下

是一雙如玉雕似的修長五指。

此時那雙手,正不斷向自己靠近,她瞬間想起方才兩人指尖相印時的觸感,乾燥、溫暖、有力。

溫雪杳捏緊了手心。

寧珩的手掌隔著她小腿一寸的位置停下,淡淡詢問:“可以麼?"

彷彿只要她一聲拒絕,他便會隨時停下,絲毫不會讓人往逾舉,旖旎的方向想。

溫雪杳嗯了聲。

下一秒,腳腕與小腿銜接的部位隔著柔滑的面料被包裹起來。

她頭皮發麻,痠疼的痛感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寧珩聞聲立即收手,皺眉仰頭,神色嚴肅道:“扭傷了。"

說完,他站起身來,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目光再次看向溫雪香。

察覺到她的緊張,寧珩嘆了口氣,溫聲同她商量:“讓小暑和許家小姐扶你下去可以麼?”溫雪杏點了點頭。

寧珩鬆了一口氣。

然而等寧十一將圍在高嘉月身邊的許流雙叫過來,溫雪杳正被兩人扶著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一

道奄奄一息的男音。

寧珩掀了下眼皮,不動聲色將目光落在溫雪杳的臉上。

“小姐…"

那聲音虛弱,但不影響它清晰鑽入在場幾人的耳蝸。

小暑有些緊張的看了眼自家小姐,像是生怕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

“雪杳姐姐,那好像是你身邊的小廝。”許流雙提醒。

溫雪杳身形微僵。

倒在草地上的少年胸口早已被染紅,此刻正大口大口喘著氣,目光充滿希冀與眷戀的看向溫雪杳

所在的方向。

上揚的桃花眼似藏了百般柔情和千言萬語,饒是許流雙僅僅看了一眼,都被那雙眸子裡流露出的

洶湧情誼嚇到。

她似想起最近上京城中有關相府嫡女與一個馬奴的流言,思及此,忍不住偷偷覷了一旁的寧珩一

眼。

後者眼眸微垂,似乎對此毫不在意。

就在各懷心思的幾人駐足的功夫,聲音再度響起,比上一次更虛弱幾分。

她笑了下,以掩飾內心的慌亂,佯裝平靜道:"謝謝。"

那樣輕柔的話音,幾乎吹散在風裡,可寧珩還是捕捉到了。

他揚起唇角,話音溫和,"不必客氣。"

溫雪查受他愜意的笑容感染,心情逐漸放鬆下來,虛虛朝他頷首示意,便打算上馬。

寧珩的馬同他的主人一般溫潤柔和,任溫雪香牽著,一副順從的模樣。

可待真要上馬時,溫雪香卻發現寧珩的馬,比之她的,有些過高大了。

她面露遲疑,身後的元燁已從面前兩人方才的對話中回過神來。他將手中的韁繩涕給另一位馬

奴,便想上前助溫雪杳上馬。

這是他的職責所在,以前每一次,也的確是由他來做的。

可這一次,卻有人先他一步,靠近那滿臉為難的少女。

“遙遙很乖,別怕。”

溫和的話音讓溫雪杳一陣晃神,待反應過來時,已被寧珩扶著躍上馬背。

溫雪杳雙頰一燙。

雖她們仍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但大庭廣眾之下喚她“杳杳”也委實太過親密了些。

她學著寧珩的動作順了順馬鬢的長毛,幾乎不敢抬眼看他,只想引著馬離開此處。

卻聽耳邊▽想起一聲淺笑,"看起來謠謠似平很喜歡溫小姐。"溫雪查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對方口中的那聲“遙遙”並不是喚她。

她的臉燙得厲害,又怕寧珩發現她方才的自作多情,忙故作輕鬆的接話,“它的確很溫順乖

巧。"

寧珩含笑嗯了聲,"希望它能帶給溫小姐好運,助你贏得比賽。"

等溫雪杳騎著馬離開很遠,臉上熱意才退卻。

今日比的是雙人單球門賽,場上只有一門,任一球隊將球擊打入網則算作一籌。一炷香後,分高

隊勝出。

鑼聲響起,溫雪杳一手執球杖,一手握韁繩,柳腰彎折,縱馬向前奔去。

這架勢瞧得一旁的溫初雲一愣,與她同行的高嘉月也不滿問出聲,“溫初雲,你方才不是說你嫡

姐馬術不堪麼,怎我瞧得她似乎並不差?”

溫初雲心裡同樣也很慌。

她之所以敢自薦上場,並慫恿高嘉月逼溫雪香上場,就是因為吃準了她不善騎射,更別說打馬球

這種對騎術要求本就更高的比賽。

可看對方此刻從容的模樣,哪像是不擅長?

難道她被元燁騙了?亦或是……元燁同樣也是在利用她?

就在溫初雲走神的功夫,溫雪杳與許流雙二人配合,已經率先拿下一籌。

高嘉月當場翻臉,揚聲吼了溫初雲一嗓子,後者不敢再怠慢,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應對。

好在她馬球打得的確不差,連入兩球,總算追了上來。兩隊一來一回,溫初雲哪還看不出,溫雪香壓根兒不比她差。意識到或是溫雪香假意藏拙,又聯

合元燁一同誆騙她,溫初雲當即有了怒意,打起球來像是要同人拼命一般。

以至於後半場比賽,連先前鬥雞一般的許流雙都有些發憷,她趁著空隙同溫雪香道:“雪香姐

姐,你這庶妹莫不是瘋了不成,不過一場比賽,她像是不要命似的。"

溫雪查也意外,但她來不及細想,只能勸道:“我們儘量避開,莫要同她們二人糾纏就是。"

“這不要命的打法,我是真有些怕了,只是可惜咱們若是避下去,怕是要輸。"

“你介意麼?”溫雪杳看她一眼,“若是你很想要那鎏金釵,我們也放手一搏就是。”許流雙餘光看了眼幾乎可稱作“面露兇光”的溫初雲,脖子一縮,搖頭道:“還是不必了。"

倒不是兩人沒有競賽精神,而是溫初雲的模樣實在太過駭人。

許是她先前因壽禮一事已經損了名聲,所以才更看重這次比賽的結果,孤注一擲只想贏,行狀已

有些癲魔。

幾次為了進球,人都險些墜下馬,更是好幾次揮動球杖時差點兒打到其他幾人身上。

對此情形,或也只有與她同隊的高嘉月尚且毫無察覺,樂在其中。

高嘉月見一連拿下好幾籌,心有炫耀之意看向場外,心思飄走大半。是以,在溫初雲又一次揮動

球杖,致使球杖打上高嘉月身下馬腿時,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驚馬嘶鳴。

馬身高高仰起,高嘉月驚慌失措,手中韁繩竟脫手。瞬間面色慘白,她下意識加緊馬腹,卻因此

讓馬兒更加緊張,如離弦之等一般疾速衝出去。

溫雪杳離高嘉月最近,她忙丟掉手中球杖,快馬加鞭追上高嘉月,俯身想牽住對方掉落的韁繩。

誰知高嘉月太過緊張,完全亂了思緒,見有人靠近便不管不顧的去抓對方的手。

溫雪杳被拽了個踉蹌,險些因兩匹馬不同的節奏被顛簸晃下馬,還是她及時反應,勒緊韁繩才穩

住身形。

“高嘉月,鬆手!”溫雪杳厲聲道。

可高嘉月哪能聽得進去,在她面前,溫雪香就像是救命稻草,她只想不顧一切的抓住她。

若換了男子,或能單臂抱住高嘉月,但對於身材嬌小的溫雪香而言,此時能在高嘉月不配合的

“搗亂”下保住自己就不錯,更別說在去救她。

兩人一陣糾纏,等溫雪杳終於得以解脫後,她看著遠處趕來的侍衛,沒再動幫忙的心思。

她還沒有良善到要將自己搭進去,由於對方的不配合,顯然將幫她穩住馬的難度陡然提高了好幾

度。

她沒必要這麼做。

可高嘉月卻沒肯放過溫雪杳,眼見她收手,竟朝著她撲過去想要將她拽住。

而兩人誰都沒注意,兩匹馬已在不知不覺中奔出場外,此時正迎面朝著貴妃所在的坐席奔去。

溫雪杳被高嘉月拖下馬,墜馬的瞬間,她腦袋裡不可抑制地浮現夢中的場景。

就算她換了馬,且那受驚的馬兒不是她身下那匹,可那夢中的場景,竟也出奇的對上了。

她忍著身上傳來的劇痛,出神的看向周圍。

這一次,在現實中,總算明白了那飛來的橫箭是為因何朝著她落下。原是貴妃身邊的侍衛見驚馬將要衝撞貴妃,便拿了箭想要射殺,而其中剛好有人趁亂想對溫雪查

動手。

箭矢長嘯,破空落下。

溫雪香沒有像夢中那樣慌亂地閉上眼,而是一眨不眨盯著前方,正因如此,也就注意到,似有什

麼在須臾間猛地撞上那刺向她的長箭。

硬生生將那長箭撞得偏離了原來的軌跡。

接著,眼前閃過一道黑影。

如夢中如出一轍,是元燁以身幫她擋下那致命一箭。

可夢中慌亂,此時的溫雪杳卻看得清楚,其實方才就算沒有元燁,那箭也不會落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掉在她胸口,碎成兩半的玉扳指上。

似有什麼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其實都只在短短瞬息間。

好在寧珩的馬極溫順,又像是通曉人性,在溫雪杳受連累,被高嘉月拽著快墜下馬時,它就已經

自發放慢腳步,直到最後溫雪香墜馬,遙遙幾平就是停在原地的狀態。

是以,其實只有高嘉月受傷慘重,因為緊拽著溫雪杳不肯放手,而被拖拽了一段路。

春衫薄,高嘉月兩臂衣裳都被磨透,露出淌血的小臂來。

她人更是嚇得昏迷不醒。

而這還不是最慘的。

幾步開外,高嘉月的馬側翻癱倒在地,它的身上幾處關鍵命門,長劍刺破馬皮,血流如注。

溫雪杳愣愣收回視線,就聽兩道聲音,交織在她耳邊響起。

一道來自面前草地上。

一道來自身後。

溫雪杳感覺有人扶起了她,她茫然的偏頭,看到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在俯身檢視她的傷勢。

耳邊人聲嘈雜,已將剛才兩道喚她的聲音淹沒。

但這並不妨礙在她愣神地環顧四周時,辨認出其中一道聲音來自於此刻正一臉凝肅,朝她走來的

寧珩。

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她的臉上,明明逆著光,溫雪杳卻驚訝於自己意能辨認出對方臉上,慌亂的

神情。

她愣愣站了會。似乎是看她並無大礙,身邊的丫環侍衛已經轉身向更嚴重的高嘉月而去。

然後,她聽到有虛弱的聲音再次傳來。

寧珩似乎也聽到了,於是走近的動作一頓,目光下移,看向草地。

溫雪查的目光也隨之偏轉下沉。

那仰頭看向她的目光,哪有半分平日的隱忍,直白露骨的,全是貪戀與愛慕。

幾乎不用他說,溫雪查就能從他渴望的眼神中讀出兩個字,“過來”。

元燁重重喘息著,倒在地上的身軀甚至因疼痛而開始微微顫慄痙攣。

在他肩膀上,一支鋒利的箭矢橫貫整個肩胛骨。

黑紅的血液早已將身下嫩青色的草地都染成一片鮮紅。

“小姐。”元燁聲不成調,“好疼。"溫雪杳看著,眼眶逐漸酸澀。

在她駐目盯他看的那片刻,腦海中已經無數次飛速閃過夢中他奄奄一息時,對她吐露的愛慕之

言。

那悽慘、令人動容的模樣,就猶如此刻。

與夢境,分毫不差。

溫雪杳聽自己輕輕嘆了一聲。

胸腔中似有什麼轟然倒塌。

然後,逆光的少女轉身迎上似火的驕陽。

顫抖地伸出指尖,低低喚了聲——

“寧珩。"

二皇子嘖了聲,笑帶挪移,“瞧你現在隨意的打扮,白日那般莫不是故意扮給那溫家小姐看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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