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緩緩開啟。
北域大軍士氣鼓舞,紛紛歡呼起來。
“聽說這四水城是南秦重地,竟然這麼輕鬆就投降了。”
“都是將軍的計策好,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看來打到大都指日可待。”
“天佑北域,狼神顯靈。”
燕暮寒把玩著長弓,最近一直在磨玉石,他的指腹上新添了很多細小的傷口,拉弓時太用力,滲出了細小的血珠。
過了四水城,就到南秦大都了。
生辰禮已經準備好,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他會用弓箭射殺攔在他面前的人,會用彎刀掃平障礙,會……那是!
燕暮寒瞳孔緊縮,怔怔地望著城門的方向。
一身雪色的青年踏著午後燦爛的陽光,朝他走來,像是山巔的新雪所化,純淨、神聖、不容侵犯。
那是他夢裡的人。
祝珩掃了他一眼,又看向戴著鬼面具的燕暮寒身上,這位異族將軍的視線像是黏在他臉上了,帶著驚人的灼燒燙度。
燕暮寒看也不看程廣,徑直往前走,死死地盯著被一眾護衛包圍起來的祝珩。
穆爾坎如實轉告,祝珩的心往下一沉:“那你們想怎麼樣?”
死一般的寂靜。
燕暮寒把弓箭拋給塔木,翻身下馬,朝著祝珩走過去。
穆爾坎不屑地嗤了聲,南秦人怎麼都病歪歪的,他一拳就能捶死:“你是四水城的城主?能做主投降?”
祝珩揚了揚眉,他聽不懂北域話,不知道燕暮寒和眼前的大塊頭說了什麼,這人竟然恭恭敬敬地跟他道歉。
沒等他開口,燕暮寒就動了,他隨意地揮了揮手:“安靜。”
祝珩皺了下眉頭,想讓程廣收手。
比起粗獷強壯的北域男子,似乎過於瘦削了。
“站住,不要再上前了。”十八歲的少年身量還未長成,程廣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燕暮寒,心下稍松,“退後!”
德隆帝給他的權力並不大,無法做出更多的許諾,和談成功是他的大功一件,若是不成功,死一個外姓皇子也不會影響後續和北域接洽。
他翻身下馬,右手握拳抵在心口,衝著祝珩微一頷首:“南秦的六皇子,我為剛才的失禮向你道歉。”
燕暮寒瞥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眼底的冷意十分明顯,穆爾坎渾身震顫,被彎刀刺破的胸口隱隱作痛。
南秦和北域的行政區劃不同,穆爾坎學過一段時間的南秦話,但卻官職不敏[gǎn],便照著自己的理解發問了。
陽光太盛,祝珩微眯著眼睛,揚起的頸線被白狐絨淹沒,玉冠高束,長髮霰雪。
穆爾坎可不管什麼五皇子六皇子,這種嬌滴滴的花瓶從來都入不了他的眼:“原來是來求和的,我當是南秦找不出人來了,偌大的四水城竟然讓個小白臉做——”
“錚!”
弓弦突然被拉動,聲音尖利刺耳,穆爾坎不解地偏過頭:“將軍?”
刀尖往前遞了遞,幾乎抵上燕暮寒的胸口。
這是一局死棋,如果盤不活,他的命也會搭進去。
他從延塔雪山而來,跨越千山萬水,可不是為了區區十幾座城池。
像是與俗世格格不入的畫中仙。
從塔木、穆爾坎到數以萬計的大軍,在幾息之間收住聲音,連綿百里的曠野頓時陷入寂靜之中。
穆爾坎眸光微沉:“放肆!”
穆爾坎將他的話原封不動轉達給燕暮寒,忿忿道:“將軍,他太小瞧我們了,區區四水城,如何能攔得住我北域雄師!”大軍士氣鼓舞,踏破南秦指日可待,依他看,和談該是南秦求著他們才是。
燕暮寒皺了下眉頭,眼底戾氣橫生。
“不許侮辱他,向他道歉。”
真是……好生放蕩無禮。
大軍沸騰,有如雄獅震怒。
他搖搖頭:“告訴他,他的條件我不滿意。”
“無妨,請幫我轉告燕將軍,四水城不會投降,我代表朝廷來與他和談。”北域大軍的壓迫感太強了,祝珩深吸一口氣,“天子不親躬,皇子不為質,其他的都可以商議,若爾等執意要往大都去,這座城將是你們的埋骨之地。”
他沒由來的想,如果此時燕暮寒手裡有一支箭,大概會射進他的心臟,不偏不倚。
他和他印象中的模樣相差不大,更高了,也更瘦了,病懨懨的,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程廣高聲道:“這位是我南秦六皇子,特地前來和談。”
穆爾坎一臉錯愕,看了眼祝珩,不服氣地低下頭:“是,將軍。”
是在南秦過得不好嗎?
他再晚來一陣子,是不是就見不到他了?
侍衛們對他頗為忌憚,護著祝珩往後撤。
北域大軍虎視眈眈,萬一惹怒他們,事情就麻煩了。
祝珩站定,打量著馬背上的少年將軍,這就是在南秦王宮掀起腥風血雨的燕暮寒嗎?
燕暮寒不置一詞,翻來覆去的咀嚼祝珩的話,到頭來只記住了幾個字:皇子不為質。
程廣還有分寸,不敢真的傷了他,刀尖被逼得不斷向後:“站住,再往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不客氣?
他最近在學南秦話,能聽懂簡單的字詞。
對他不客氣?
燕暮寒冷笑一聲,抬起手敲了敲刀身,是挑釁,也是嗤笑。
延塔雪山的狼崽子怎會被威脅,他生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恐懼。
燕暮寒猛地撲上前,好似一隻認準了敵人的狼崽子,躍躍欲試,想要將對方撕咬成碎片。
鋒利的彎刀從程廣的脖子抹過,甩出一道赤色的湧泉,程廣的身體還沒倒下,頭顱已經滾到了幾米開外的地上。
深秋的風裹著寒意,吹得戰袍獵獵,燕暮寒隨意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猙獰的鬼面具下,一雙眼冰冷淡漠,絲毫沒有被吹起波瀾。
北域大軍爆發出強烈的喝彩聲:“燕暮寒!燕暮寒!”
穆爾勒河養育出英勇的北域兒郎,他們天生就流淌著好鬥的血液,死亡不會催生畏懼,只會讓他們更加興奮。
與北域大軍相反,南秦的氛圍陷入死寂,祝珩僵立原地,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喘不上氣來。
程廣死了,當著他的面被殺了。
濃郁的血腥氣撲鼻而來,祝珩站在程廣身後的位置,半邊臉上都濺了血,他渾身發冷,胃裡翻湧,控制不住咳嗽起來。
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咳碎。
何舒達慌亂回神,拉著祝珩的胳膊往後退,他沒注意控制力道,幾乎是拖拽,祝珩踉蹌了下,差點摔倒。
“不許碰他!”
燕暮寒提著彎刀衝過來,眼神兇狠,像要將人亂刀砍成碎末。
何舒達心中大駭,下意識鬆開祝珩,往後退了兩步。
雖然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他看得出來,燕暮寒對他有很強烈的敵意,恨不能像殺死程廣那樣殺死他。
這人就是個瘋子!
祝珩弓著腰咳個不停,方才在宴席上他只喝了兩口水,腹內空空,一咳起來頭暈目眩,眼前昏黑一片。
兩軍陣前,劍拔弩張,從延塔雪山吹來的寒風已到了四水城下,這一場廝殺有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
眾人提心吊膽,燕暮寒一直漂浮著的心卻慢慢安定下來,他一寸寸地打量著眼前的人,目光放肆,近乎貪婪。
隔著漫長的歲月,隔著千山萬水,他終於又站到了祝珩面前。
一捧雪託在掌心會化,這個雪一樣的人,如果被他擁入懷中,會不會也化掉?
燕暮寒蜷了蜷指尖,胸腔快炸開了,心底的野獸瘋狂叫囂著,要將人撕碎吞下,手上卻像捆了無數道絲線,拉拽著他,讓他放輕呼吸。 讓他小心翼翼。
“咳咳……”
祝珩咳得手腳發軟,渾身沒了知覺,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倒在地上的時候,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穩穩地扶住了他。
是何舒達嗎?
祝珩心裡動容,他怨恨德隆帝,對金吾衛也沒有好感,只當他們是德隆帝的耳目,來監視他的,沒想到程廣被殺了後,何舒達沒有丟下他。
“祝長安……”
祝珩心中一震,除了祝子熹以外,沒人知道他的表字,但祝子熹都是喚他“阿珩”,從未這樣喊過。
手腳還是麻的,他的意識清醒著,身體卻不受控制,怎麼也睜不開眼。
“祝長安,祝長安……”
喚了幾聲也不見祝珩睜開眼,燕暮寒心急如焚,毫不猶豫地扔了刀,彎腰抱起他。
塔木遠遠看到這一幕,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對北域的兒郎而言,刀就是第二條命,必須隨身佩戴。
這源於北域流傳的風俗,一個男人將佩刀送給別人,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對方手上,代表對方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隻可作出一次的鄭重承諾。
將軍向來刀不離身,可剛剛為了抱南秦那位皇子,他將刀給扔了。
扔了。
了。
“放肆!快放下殿下!”燕暮寒抱著祝珩走出五六米了,何舒達才反應過來,“燕暮寒,站住!”
祝珩剛恢復了點氣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被人抱著:“燕暮寒?”
他聽到短促的應答聲,幾乎貼在耳邊,帶著滾燙的熱度。
何舒達率領一眾護衛衝過來,燕暮寒頭也沒回,直接命令道:“攔住他們。”
穆爾坎看了眼他懷裡的祝珩,心情複雜:“是。”
大軍一擁而上,在燕暮寒和身後追來的護衛們中間隔出一道堅固的屏障,何舒達放聲喊道:“周闊雲!救駕!”
他做夢也想不到,燕暮寒敢正大光明地抱走祝珩。
四水城城門開啟,周闊雲領兵前來,與穆爾坎率領的北域將士對峙不下。
周闊雲:“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蠻賊,快放了殿下!”
穆爾坎:“趕緊投降,不然滅你全城!”
塔木蹭蹭蹭地跑過去,撿了燕暮寒的刀,又蹭蹭蹭地跑回來:“將軍,刀。”
燕暮寒敷衍地應了聲,看也沒看他,專心盯著懷裡的人,眼底滿是心疼和氣惱。
心疼這人吃了苦,氣自己動作太慢,來的太晚。
塔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驚歎出聲:“將軍,他真好看。”
燕暮寒目光一凜,瞪過去:“不許看!”
這個人是他的。
他一個人的。
耳邊是嘰裡咕嚕的外邦話,祝珩惴惴不安,以為燕暮寒要對他痛下殺手,睜開眼後才發現,形式比他想的還要嚴峻。
他孤身一人在敵方陣營中,和自家將士們隔著泱泱大軍,面前是殺人不眨眼的異族瘋子。
祝珩心想,他大概命不久矣了。
“放我下來……”
祝珩眉心緊蹙,掙了下。
燕暮寒從善如流,將他放到地上。
塔木連忙將刀遞過去,彎刀帶著濃郁的血腥氣,祝珩還記得他是怎樣用這把刀割開程廣的喉嚨,心中驚駭,往後退了一步。
是要殺他了嗎?
燕暮寒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狠狠地捻了捻指尖,指腹的傷口被蹭開,伸出細細密密的血絲,不是很痛,但擾人心煩。
他沒有接彎刀,看了看自己被血弄髒的手,從懷裡拿出一塊乾淨的粉色薄紗。
薄紗疊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東西。
心狠手辣的少年將軍竟然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祝珩神色古怪,正猜測是不是他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就見燕暮寒伸手過來,用薄紗擦他臉的血。
祝珩想躲,被按住了肩膀,直到臉上的血擦乾淨了,燕暮寒才鬆開他。
你這樣做,不怕送你薄紗的姑娘生氣嗎?
祝珩心情複雜:“燕暮寒,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再遲鈍也看出來了,對方沒有殺他的意思。
薄紗上沾了血,燕暮寒卻不嫌髒汙,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然後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你,和我走。”
他的南秦話很生疏,字音模糊,勉強能辨認出是什麼意思。
祝珩愣了兩秒,不敢置通道:“你要我和你走?”
燕暮寒點點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回家。”
他不滿意南秦的條件,他要帶走眼前這個人。
不惜一切代價。
只要祝珩應一聲“好”,他立刻帶他走。
山長水遠,世間榮華,祝珩想要什麼,他都給得起。
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還是燕暮寒的腦子有問題,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如何比得上城池金銀。
是為了羞辱他嗎?
君子死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祝珩咬了下舌尖,如同一個將死之人,盡力保全自己最後的體面:“我是來和談的,不會和你走……啊!”
話還沒說完,祝珩就被掐著腰舉高,放到了馬背上。
燕暮寒翻身上馬,他已經忍了太長時間,今天就要將祝珩揣在懷裡帶走,沒人能夠阻止,祝珩也不行。
南秦照顧不好他,他也照顧不好自己。
燕暮寒低頭在祝珩髮間嗅了下,握緊韁繩:“撤兵!”
那就讓他來接手。
燕暮寒擁著祝珩縱馬離去,穆爾坎和將士們沉默了一會兒,也紛紛撤退。
何舒達一頭霧水:“他們怎麼撤退了?”
“殿下都被擄走了,誰還管撤兵!”周闊雲額角青筋直跳,“來人,我們去追回殿下!”
“追不回來的。”靳瀾等官員姍姍來遲,“皇子為質,燕暮寒這賊人是將殿下當成了質子!”
另一名官員附和道:“燕暮寒太陰險了,他肯定是想用殿下來逼迫四水城投降,簡直無恥至極!”
官員們心如死灰,在祝珩和四水城之間,無論他們做什麼選擇,都免不了被問罪,所有人都哭喪著臉。
何舒達握緊了刀,一反常態地冷靜下來:“一定要保住四水城,不能讓北域大軍再進一步,威脅大都的安危。”
“這談何容易,殿下被抓走了,我等——”
“保住四水城!”何舒達打斷他們的話,輕聲道,“聖上有諭,危急關頭,六皇子可為國捐軀。”
眾人啞然失語,氣氛死寂。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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