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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無情道小師弟倒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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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家書抵萬金(一)

“這將軍舍下一城之人的性命逃跑, 餘生豈能過得舒坦?”

“死後去了冥界也是要打入十八層地獄輪迴,不得轉生,永遠在煉獄中受折磨, 贖罪!”

宋小河怔怔地看著碑上的三個字, 耳邊回想起昨夜在廟中幾人討論那棄城而逃的將軍時所說的話。

“昨夜從同門身上搜尋的冊子上, 不是說這城中的將軍在敵軍攻打來的時候帶著士兵離去嗎?為何將軍的墓碑卻又立在此處?”

沈溪山約莫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走上前, 將墓碑上面的灰塵拂去, 鐵鏈拉到一旁, 上面便出現了一行完整的字:護城大將軍雲塵之墓。

“雲塵……”宋小河看著碑上那一行赤紅的字,喃喃道:“雲馥。”

雲馥手裡的那一杆長槍,還有戰鬥的身法, 與無頭將軍手裡的銀槍, 此處的相似好像不是巧合。

宋小河心中一震,有了一個朦朧的念頭。

沈溪山的指尖在鐵鏈上滑過, 指腹摸到了上面密集的咒文,隨後轉頭, 對宋小河道:“斬斷這鎖鏈, 域就破了。”

先是敬愛的師兄莫名死了,而後就是祖父和父親被揭發惡行,當眾砍頭,緊隨著鍾家被抄查,名聲一落千丈,在長安無法立足。

事到如今,宋小河怎會分不清敵友,哪怕先前她的確很珍惜這兩位下山後結交的朋友,可眼下那些舊情已經毫無用處,儘快擺脫困境,帶沈溪山和孟觀行等人離開才是最重要的。

還沒等她問出口, 忽而天風乍起,地上的紙錢被吹得飛舞起來,洋洋灑灑地飄向空中,如同一場盛大的紙錢雨。

緊接著,那道豁口像是被猛然撕開一般,將真正的天幕呈現在宋小河的視野之中。

太多人一起說話,又隔了這麼遠的距離,宋小河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

繼而議論的浪潮猛地掀起來,所有人開始說話,或是衝著宋小河叫喊,或是相互商議討論,那麼多的人,一下子打破了兇城的死寂,讓這地方變得吵鬧無比。

先前他繼承鍾氏家主之位,帶著眾多門派來到仙盟要青璃將宋小河交出,雖然後來事情被沈溪山以暴力壓制了,但怨氣到底微小,那砍下的三個頭顱更添了一筆賬。

她很快就意識到,那是月亮。

鍾潯之見狀,便雙手一口,鋪開一張符網,籠罩在宋小河的上空。

片刻的功夫她就出了幾十劍,身形輕盈而多變,在符籙間穿梭,一時間鍾潯之的符籙沒有一張能夠近她的身。

隔了一丈的距離兩人相望。

她身邊站著步時鳶,不過短短一會兒的工夫,步時鳶看起來又虛弱了不少,她的臉色泛著一種灰白,雙眸有些渾濁了,雖然瞧著還是年輕的模樣,卻給人一種年邁蒼老的感覺。

這一聲呵斥十分響亮,導致周圍不少人都聽見了,紛紛停下議論看起熱鬧來。

她抬劍,眼眸盯著相繼飛來的符籙,精準地擊中,將符籙輕易砍碎。

“這些人都是你們叫來的?”宋小河將劍橫在身前,冷著臉問。

宋小河怎麼也沒想到這些仙門的人會匯聚於此處,看樣子似乎還是在等待著她的出現。

他們大多都站在這座城旁邊的山谷上,手中或是提著燈,或是持著照明所用的靈器,站得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導致山谷被照得極亮,放眼望去竟全是身著各種門派宗服的人。

“我又沒有做錯,為何要躲?”宋小河旋手挽了個劍花,將劍尖對向鍾潯之,寒意傾瀉而出,“我勸你別來找死。”

他一抬手,將符籙捏在指尖,冷笑道:“我原以為你要在仙盟躲一輩子,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出來?”

“宋小河!”那人大喊道:“總算讓我抓住你了!看仙盟如今還如何護著你!”

幾張符疾速甩來,宋小河將沈溪山一推,自己往後跳躍幾下,就見那符籙重重刺在地上,炸開之後泛起火光。

“這裡有很多年都不曾這般熱鬧了。”

頭頂一輪皎白的月亮,純淨得不染凡塵汙濁,零零散散的星星點綴著夜空,飛舞的夜風帶來了樹葉譁然的聲響,還有許多人說話時的嘈雜聲。

鍾潯之從千嬌萬寵的少爺變為現在這番模樣,年齡沒有多少增長,眉間的穩重倒是多了不少。

宋小河看著她的眉眼,心裡清楚,那是將死之人的模樣。

她握緊手中的劍,下意識將沈溪山護在身後。

宋小河落下手, 見鐵鏈碎了一地,心想著懷疑破域當真這麼輕易嗎?

雲馥轉頭,朝周圍站滿了人的山谷和靈船上看了一眼,說:“你聽,他們都在議論,每一句都是為你。”

當初在前往酆都鬼蜮的靈船上,鍾潯之還是一副少爺做派,走路時揚著下巴,用鼻孔看人,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受盡寵愛的小公子模樣,囂張而無禮。

然而在宋小河經歷變故之時,他也沒舒坦。

有人高喊:“妖女宋小河現身了!”

宋小河仰頭看去,就看見天穹的正當間好似被割開了一個豁口,透過那條縫隙,她看到了零星的純白的光芒。

“如何,這裡熱鬧嗎?”雲馥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面前,隔著幾丈遠的距離,看著她笑。

城中的迷霧散盡,宋小河雙眼恢復視線,她將狼神之眼取出放回玉鐲裡,再一睜眼,就看見這兇城的周圍竟全是人!

踩著符籙從空中落下的,正是鍾潯之。

如今他像是終於找到了機會,在眾人都還在觀望的時候一馬當先,衝到了宋小河的面前來。

“當真?”宋小河拔出晝明走上前去, 抬手將沈溪山往後面推了推,隨後雙手握住劍柄高高舉起, 鋒利的劍刃上只附了一層薄薄的紅色微光, 隨著她用力將劍落下, 纏繞在墓碑上的鐵鏈發出叮噹聲響,就這麼輕易地碎了。

她的這些嘰嘰喳喳的人沒興趣,正想說兩句難聽的,卻聽見一聲呵斥從半空傳來。

不是妖邪,也不是無頭屍,是實打實的人,眾仙門的弟子。

還有不少站在飄浮在空中的靈船上,幾艘龐大的船懸在頭頂的空中,極具壓迫力。

鍾潯之挑著嘴角嗤笑一聲,浮空一躍,在空中展開雙臂,數十張符籙飛出,在他周身環繞,白色的光芒在符籙之間流轉,被他一揮手,那些符籙便飛速朝宋小河襲去。

她縱身躍起,劍刃當空劈過,將那張網給砍碎,紛紛揚揚的符紙碎片間,有一張符完整地飄在宋小河的面前,忽而停住。

宋小河心道不好,在一剎那看清楚了上面的咒文,下一刻就聽見鍾潯之喝道:“召!”

天上猛然炸開了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雷如細細的銀龍,徑直劈下!

好在宋小河反應得也很快,在雷落下的剎那間往後翻了幾個大滾,一下子拉遠了距離,只見銀雷落下之處,地上出現個大坑,一片焦黑。

“你竟然學會了清檀雷法!”宋小河驚道。

當初她砸碎鍾氏的金雷咒,為的的確是將清檀雷法傳下去,但她沒想到鍾氏的弟子會學,更沒想到鍾潯之已經掌握了召雷之術。

鍾潯之面對在她驚愕的疑問也並不解釋,只冷哼一聲,隨後接連甩出幾張符咒。

一道又一道的雷落下來,宋小河不敢硬接,只得不斷往後閃躲,退至更黑之處的荒野。

宋小河連退十數丈,將落下的雷一一躲了之後,心知不能再往後退了。

她已經取下狼神之眼,不能在黑夜中視物,若是再往沒有光亮的地方去,對她的戰鬥很不利。

正當她催動靈力,打算飛到空中將鍾潯之打落時,雷訣卻突然停了,鍾潯之也自空中落下,站在她面前。

他收了符籙,似乎沒打算再攻擊了。

宋小河看得一頭霧水,卻仍舊不敢鬆懈,劍上泛起微弱的紅光,隨時預防他的出手。

“宋小河,你走吧。”鍾潯之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什麼?”宋小河眼眸微瞪,滿臉的詫異,一時間還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身後便是山谷,只要你能翻越過去,就能活著離開。”鍾潯之站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臉色,語氣倒是平靜的,“外面來了很多人,你若是不走,定會死在這裡。”

“你方才還喊著向我尋仇,怎麼現在突然就變卦了?”宋小河納悶地問。

“何需問那麼多?”鍾潯之冷聲道。

“誰知道你是不是使詐?”宋小河揚聲嗆他,像之前相遇的每一次爭吵一樣,“你作為鍾氏家主,會那麼好心放我走?”

“家主之位我早已辭去,如今並不參與家族紛爭。你我之間有血海深仇,我當然會向你尋仇,但不是現在。”鍾潯之不屑地嗤了一聲,道:“我鍾潯之行事光明磊落,絕不與那些只為一己私慾的鼠輩同流合汙。”

“所以你要放我走。”宋小河道。

鍾潯之便說:“你殺我祖父和父親,於我鍾氏自然有仇,可你與那些門派並未結仇,他們卻藉著除妖女清人界這冠冕堂皇的理由想瓜分你身上的極寒之力,如此卑鄙骯髒,我豈能助他們行惡?”

說完,他像是解釋煩了,“你究竟走不走,我只能爭取這麼一丁點的時間。”

宋小河轉頭,往身後的黑暗處看了一眼,問:“翻過後面的山,當真就能逃走?他們不會追上來嗎?”

“你身後的山谷,被稱作龍息之谷,傳聞是龍神所庇佑的聖地,心懷歹念之人,無法登山。”鍾潯之頓了一頓,又說:“我聽說的,不知真假,但你只剩這一條生路了,何妨一試。”

宋小河收了手中的劍,認真道:“當真如此嗎?”

另一頭,沒有參與戰鬥的沈溪山提著燈站在荒野墳邊,他的目光追著宋小河的身影進入了黑暗後就沒收回,一直盯著瞧。

就在這時,雲馥在邊上道:“你不是向來在乎宋小河,為何見她被打,卻這般淡然從容?”

這話陰陽怪氣,帶著一絲挑釁,沈溪山偏頭,淡無波瀾的眸子看著她,吐出三個字,“你找死?”

雲馥哈哈一笑,“沈溪山,你認清現狀了嗎?昔日那個被萬眾追捧的劍修天才已經從天上掉下來了,你棄修無情道自會修為,又被陣法封印,如今還能提得起劍嗎?”

“殺你,還是綽綽有餘。”沈溪山道。

“喲?”雲馥頗為好笑道:“你倒是習慣站在山巔上,即便淪落這般田地,仍不肯低下頭顱啊。”

沈溪山看著她,那冰冷的目光,像是看著一具路邊的屍體。

奇怪的是雲馥分明就知道他已經靈力盡封,連靈劍都無法召出,卻還是因為這目光感到脊背發涼。

“沈獵師到底是生來與旁人不同,哪怕……”

雲馥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步時鳶突然出聲打斷了,她道:“鍾潯之方才沒下殺招,恐怕不是為了向宋小河尋仇。”

她的腦子倒也轉得快,聽到之後臉色一變,趕忙要動身去尋找,卻見宋小河持著劍,緩緩又從黑暗處走出來,重新站在眾人照亮的光明之中。

鍾潯之已然不見蹤影,只有她隻身走回來,身上也沒有什麼手上的痕跡。

她走到沈溪山的面前,先是朝旁人看了一眼,而後靠近他,踮著腳揚起脖子,讓他的耳邊湊。

沈溪山微微低下頭,將耳朵貼過去,就聽她說:“咱們後面有一座山谷,據說只要進了山中就能脫困,你帶著蘇暮臨先走,我將他們攔住,然後想辦法將孟師兄他們運過去。”

“他給你出得主意?”沈溪山聽後並無太大的反應,眉梢微揚,眸光沉著。

宋小河點頭。

沈溪山道:“你若是方才趁著機會逃了,或許還能脫困成功,但現在卻不行了。”

“你們都還在這裡,我豈能自己逃跑?”宋小河眼睛一瞪,說著就往他肩膀上推搡了一把,“快去,我會為你們爭取時間。”

她持著劍往前,向雲馥走去。

雲馥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那無頭將軍,正緩步往這邊走,身上的鐵鏈隨著步伐嘩嘩作響,引起周遭眾人的驚呼聲。

雖說聚集在這裡仙門弟子很多,卻沒有一人妄動,他們像是被誰組織而來,正處於聽從調遣的狀態。

宋小河看著那一步步走到雲馥身邊的無頭將軍,問道:“雲馥,這麼多年來,此地變為兇城也是你所為?你害了那麼多人又佈下此局,究竟圖的是什麼?”

“圖什麼?”雲馥淡淡地笑了,“天道不公,這世間的憾事太多,我也只能以蜉蝣之力為自己爭取一二。”

她的笑容看起來有幾分苦澀,宋小河也懶得再猜她的曾經,便直接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你與當年這城中那個沒有守城的將軍有親屬關係?他是你爹?”

那無頭將軍就站在雲馥的身邊,看起來身形並不高大,先前那棺材超乎尋常的尺寸,應當是為了放下這一杆銀槍。

雲馥轉頭,臉上浮現一個溫眷的笑。

那無頭將軍的手已經腐爛得包不住白骨,雲馥卻很親暱地把它的手給握住,然後緊緊地攥在手中,她動作溫柔地撫摸著無頭將軍破爛不堪的鎧甲,像是依賴一般輕輕靠在它身上。

“是我娘。”雲馥說道。

宋小河雖然猜到了,但只對了一半。

這無頭將軍,是個女子。

雲馥臉上的笑容落在宋小河的眼中,讓她心頭震撼不已。

“原來傳聞中棄城而逃的將軍是你娘,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將她的墓立在這城中?況且她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何不塵歸塵土歸土,還要她拖著這副無頭屍體到處遊蕩,在此處害人。”

宋小河心中的疑問幾乎是一股腦地迸發出來,但是她說完之後,又自己意識到了有不對之處。

按照先前的冊子上所說的傳聞,將軍帶著士兵逃跑之後就不知道藏去了何處,南延的侯王派人尋找未果,此後便不了了之。

而無頭將軍的墓碑和屍體卻分明都在這城中。

雲馥看著她,目光沉沉的,像是飽含沉甸甸的故事,許久之後才開口道:“一路走來,你明是非,辨善惡,由你開啟這場審判再合適不過了。”    她喚出一個名字,“阿竹。”

宋小河猛地一驚,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鋪天蓋地的黑霧如決堤的潮水般,瞬間奔騰而來,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在其中。

她本能地催動靈力阻擋,卻並未感覺到什麼威脅的力量,只被這漫天的黑霧裹住了眼睛,視線中的所有光亮在一瞬間消失,緊接著就所有聲音都遠去。

一切都安靜下來,萬籟無聲。

“阿竹。”脆生生的少女喚道。

“阿竹!”又是一聲,語氣稍稍拔高了些,“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一剎那,光明重回宋小河的視線之中,她先是看見了一張桌子,上面鋪著一張紙,她手上捏著墨筆,正往上面寫字。

“自然是聽見了。”宋小河聽到這聲音從她自己的身體裡發出。

“那你為何不回答我?”那少女聲音一軟,似有些委屈。

“你想要我說什麼?”宋小河捏著筆的手擱下了,而後視線一轉,她看見了雲馥。

是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雲馥,綰著簡單的髮髻,長髮披在肩頭,穿一身粉色的衣裙,小臉俏生生的,卻並不白皙。

雲馥道:“我覺得我娘根本就不愛我。”

宋小河聽見自己說:“怎麼會,將軍大人連我們城中的百姓都愛,更何況是你。”

“她也不愛你們,她只是愛功勳罷了,只要能讓她上場打仗應得功勳,她能捨棄任何東西。”雲馥撇著嘴,低聲補充:“一切東西。”

“你又不是東西。”

宋小河回答說:“你是將軍大人的女兒呀。”

雲馥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雙膝,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把下巴擱在上面,看起來孤單又悲傷。

“我做夢都希望,我娘不是將軍。”

雲馥自顧自說了好一會兒,傷心的情緒得到了暫時的緩和,隨後轉身離去了。

視線中,宋小河看見自己又拿起筆,接著將紙上沒寫完的內容補充完整:崇慶四十八年,戰火在南延的邊境肆虐,今早聽進城之人所說,邊境的將士連續打了三場敗仗,敵軍的鐵騎又往南延深入不少,只是距離辭春城很遠,戰火暫且燒不到這裡。也不知道這樣的安寧日子還能維持多久,希望和平的神明能夠垂憐南延子民,讓戰爭儘快結束。

她擱下了筆,將紙推到光落在桌子上的地方,而後起身去洗了手和臉。

待她坐在鏡子前解開發髻時,宋小河這才看清楚自己附身的人的面容。

那是一張跟宋小河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眉眼尚是稚嫩,且沉穩許多,瞧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

宋小河心想,難怪先前在城中遇到的那兩個小孩喚她阿竹。

原來這阿竹,當真是她的前世。

阿竹散了發後,爬去床榻上睡覺,眼睛一閉宋小河的視線也就跟著黑了。

不過很快就又睜開,只不過這麼一眨眼的工夫,天就已經黑透了,外面的光隱隱從窗子透進來,房中一片模糊。

阿竹起身,喚了守在門外的婢女進來束髮,隨後出門,走去了前院。

前院倒是燈火通明,一排排士兵正站在院中練武,保持一個扎馬步的姿勢不動,汗浸透了他們的衣衫。

其中一個身姿挺拔的女子站在正前方,她身著紅色長衣,長髮用髮帶簡簡單單地束成馬尾,雙手負在背後,一動不動地盯著士兵。

單是看她的側臉,就足以感受到她身上所散發的威嚴氣息,令人心生畏懼。

雲馥便站在那群士兵之中,她的馬步扎得還算標準,只是持續的時間好像久了,雙手和雙腿都在微微顫唞,臉上也是咬著牙死死忍耐的模樣。

汗水佈滿她的臉,順著輪廓往下淌。

饒是如此,女將軍也未心軟,沒有鬆口說解散。

她甚至揚聲呵斥眾人,“不過才幾日沒練,就鬆懈成這樣?連個馬步都扎不好,將來上陣如何殺敵?沒到時辰誰也不準動,否則給我去領鞭子!”

女將軍的聲音渾厚響亮,充滿著鋼鐵般的氣勢,聽著就震耳,讓人提神醒腦。

阿竹站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去,頷首道:“將軍。”

“阿竹?”女將軍將臉轉過來,宋小河得以看清楚她的全貌。

雲馥與她長得不大像。

她有一雙濃密的眉毛,鼻樑高挺,唇有些厚,面板也是久經日曬的麥黃色,整體的五官是清秀的,但十分英氣凜然。

尤其是她眉毛微皺時,模樣看起來極具震懾力,如此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

這便是城中的大將軍,也是雲馥的娘,雲塵。

她對著阿竹倒是沒那麼嚴肅,聲音也低下來,“醒了?可用了晚飯?”

“還不曾。”阿竹道:“雲將軍,我與舒窈約好了晚上一同用飯,可否讓她暫且先停了訓練?”

雲塵轉頭看了雲馥一眼,沉吟片刻,才道:“那便讓她隨你去吧。”

這句話相當於雲馥的休息令,她在肢體放鬆的一剎那,往後倒了兩步,險些栽倒在地。

雲塵看得擰起眉頭,但並未說話。

雲馥穩住身形,擦了一把頭上的汗,低頭道:“多謝將軍。”

從始至終她沒有抬頭瞧雲塵一眼。

當然,晚飯也沒跟阿竹一起去吃,雲馥負氣地回了房中,說要餓死自己,好過天天這樣受折磨。

阿竹勸了兩句未果,只得自己去吃了飯。

用過飯之後,她帶著下人去城外轉了一圈,宋小河聽得她與下人的交談還有旁人的議論中,得知阿竹與雲將軍為何會住在一起。

原來阿竹是辭春城中頗為有名的富商之女,只不過早年她父親患病死得早,母親出去跑商的時候遭遇意外也故去,此後阿竹與祖父相依為命。

雲塵帶著雲馥和將士來到辭春城的時候,軍營裡條件太差,阿竹的祖父見狀,乾脆就將雲塵請到了自己宅中,這一住就住了五年。

前兩年阿竹的祖父也過世,宅中有云塵坐鎮,便是阿竹是一個坐擁萬貫家產的孤女,也沒人敢欺負,所以雲塵便攜著雲馥一直住在宅中。

期間,雲馥就成了阿竹最好的朋友。

她在外面轉了半個時辰回宅,本想去找雲馥說說話,走到她房門外卻聽見了激烈的爭吵。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的眼裡從來只有那些刀槍棍棒,打仗功勳,你有關心過我想要什麼嗎?”雲馥大聲地哭喊著,將心中的委屈一一說盡,“別的姑娘不是琴棋書畫,就是吟詩作對,再不濟也是做些茶點羹湯,可是你呢?你只會讓我去練習那些你所謂能夠強身健體的武功,我反而常常因為這些功夫練得一身傷!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我只想跟其他尋常女孩一樣,跟著母親一同賞月繡花。”

“先前我犯了風寒,躺在床上發熱到暈過去,後來還是阿竹來找我才救了我,結果你知道我病了,卻連一眼都不來看我,只想著訓練你手底下的那些兵,既然他們比我都要重要,你當初為何要生下我?”雲馥哭得抽抽噎噎,喘了幾口氣,苦苦哀求道:“娘,你能不能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兒啊,我只是想要孃的愛,哪怕只有一點點。”

她的哭聲斷斷續續,像是太過傷心,氣都連不上。

過了片刻,雲塵的聲音才響起,帶著些許沉重道:“舒窈,南延這幾年戰亂不斷,我……”

“別說了!我不想聽!”

雲馥用尖聲打斷了雲塵的話,情緒更加激動起來,似乎用力推搡著雲塵,“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話了,什麼為了百姓,為了安寧,這些我都已經聽煩了!出去,出去!”

雲塵喚了幾聲舒窈,也沒能讓她冷靜下來,只好被推著出了房間。

雲舒窈重重將門摔上,在裡面喊道:“你就好好做你的大將軍吧,我雲馥也不需要什麼母親!”

宋小河聽到這尖利的爭吵,心中滿是酸澀。

沒想到雲馥當年竟然與母親有著這麼大的矛盾,甚至到了想要斷絕母女關係的地步,且這矛盾似乎持續了很久,難以調和。

但宋小河想起方才雲馥親暱地牽著雲塵屍體那隻腐爛的手的畫面,她就知道雲馥在此後的許多年裡,都會被今日的這些話反覆凌遲心臟,在鮮血淋漓之中一遍一遍地後悔。

一如眼前此刻的雲塵。

她低著頭在雲馥的門口站了許久,也不知道想什麼。

幾次想敲門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終還是從另一個方向走了,連站在遊廊盡頭的阿竹都沒看見。

待雲塵走後,阿竹去敲門,道:“舒窈,是我,你開開門。”

雲馥倒是個恩怨分明的,雖說眼下她既憤怒又難過,卻還是給阿竹開了門。

她雙眼紅腫,像是哭了擦,擦了又哭造成的樣子,眼淚還不斷地往下落。

門關上之後,她坐在桌邊抽泣,袖子都擦溼了,其難過可見一斑。

阿竹安慰了她幾句,顯然是習慣了母女爭吵的情況,雲馥哭累了,也慢慢平靜下來。

她盯著桌上的燭臺,問阿竹,“我娘究竟為什麼一定要我習武?我不想學那些東西,我只想繡花彈琴,做一個尋常姑娘。”

若是擱在以前,宋小河絕對回答不出這問題的答案,但是現在不同了。

恍惚間,她想起前段時間在臨安沈府住的那幾日,崔明雁總是拿著繡花針來找她,即便她知道,宋小河不會繡花,也並不喜歡女紅。

臨行前一夜,她坐在燈下,笑著對宋小河說:“你平日裡練的那些劍法符文,我都不會,想來想去,能教你的也就只有刺繡。”

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雲塵亦是如此。

她不會琴棋書畫,吟詩作對,煲湯煮飯,她只會行軍打仗,舞刀弄槍,於是傾盡自己所有,教給雲馥功夫。

只不過阿竹也不懂這些,她只是拍了拍雲馥的肩膀安慰了兩句,然後說:“你晚上都沒吃東西,先吃了才有力氣繼續生氣,我去膳房看看還有什麼吃食。”

她說完就出了房門,去往宅中的膳房。

阿竹去了之後,看見膳房門口空蕩蕩的,房門緊閉,嘀咕了一句,“今日怎麼沒有下人守門?”

她吩咐身後的婢女去叫人,自己則往膳房而去,伸手推開了房門。

就見膳房中點著燈,散發出暖色的光芒,灶臺前站著雲塵,動作有些慌亂,不知道在掩飾什麼。

“將軍。”阿竹喚了一聲。

“是阿竹啊?”雲塵轉頭,神色稍稍有些緩和,問道:“這時候來膳房,是餓了嗎?”

阿竹走上前,站得近了。

宋小河就看出,她眼眶紅紅的,因為慌亂臉上還有沒擦乾淨的液體,眼角溼潤著。

雲塵方才著急忙慌地掩飾的東西,是眼淚。

在重用男子的朝廷中以女子之名爬上了將軍一職,同時又在邊境掌管著男人士兵,所下達的命令無人敢鬆懈違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大將軍,她要獲得如此殊榮如此地位,必定早就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和大山一樣的意志力,一顆如鐵石般的心。

卻被雲馥的幾聲哭喊輕易刺中了心尖,在無人的膳房裡偷偷落淚。

再是如何威嚴強大的將軍,在面對雲馥時,她也只是一個心底柔軟,常覺虧欠的母親。

“將軍在下廚?”阿竹輕聲問。

雲塵頷首,說道:“舒窈晚上沒吃飯,我隨便做點給她吃。”

阿竹道:“讓廚子做就好。”

“不必麻煩,那孩子該是吃飯的時辰不吃,沒道理再去麻煩已經休息了的廚子,我給她煮碗麵就好。”雲塵說著,麵條就已經浮了上來,她用筷子攪了攪,盛進碗裡,撒上一層蔥花,轉頭問她,“你吃不吃?”

阿竹搖頭,“多謝將軍,我晚上已經吃過了。”

雲塵便也不再多言,讓她早些休息,便端著碗出了膳房。

阿竹站在門口張望,注視著雲塵慢慢往雲馥的寢房走去,夜色籠罩了她,時而走到燈下的時候,她的影子落在地上,是那麼的高大。

宋小河忽然感到了一陣難過,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想,雲塵的愛意如此濃烈,為何雲馥卻感覺不到母愛呢?

在往年的十多年裡,宋小河坐在師父房間的門檻上,坐著等師父回來的時候,經常會覺得飢腸轆轆。

那時候的她就總是想,若是師孃跟他們住一起就好了,可以在師父出去的時候給她做點飯吃,這樣她就不用一直餓著肚子了。

只是這終究是宋小河的幻想,從前不知,只以為師孃身體不好,現在知道了,明白鍾慕魚怕是從未真心疼愛過她。

所以宋小河也就從未得到過,來自母親的愛。

哪怕只是這樣一碗簡單的麵條,都讓她羨慕不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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