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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有幾棵松樹,栽了很多年,已經長得又高又茂盛,樹影在窗戶上搖曳,如同此刻病房裡祝矜起伏的心緒。
她問鄔淮清,他是否還記得今天下午她在派對上和他說了什麼。
鄔淮清握住手機的一個角,然後把它在空中打轉兒,漫不經心地思索著。
片刻之後,他說:“我又不是金魚,不會那麼快忘記。”
是,他不僅不是金魚腦,還記憶力特別好,對數字過目不忘。
祝矜經常懷疑他的腦子中每天裝那麼多東西,不累嗎?
“你既然還記得,那你就不能在這兒。”她悶聲說。
鄔淮清挑眉,“為什麼?”
祝矜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又想起臉上過敏的痕跡,重新把口罩戴好,“你現在在這兒,我怕你女朋友來打我,那麼多,我可招架不住。”
鄔淮清忽地笑了,他吊兒郎當地說道:“放心,她們忍耐力好,多你一個不多。”
“正好,來了還能湊幾桌麻將,給你解悶。”
“……”
祝矜看了他三秒,然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決定不再和他說話。
誰知他繼續說道:“哦,我忘了,你不會打麻將。”
祝矜睜開眼睛,立刻反駁:“誰說我不會的?”
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鄔淮清被她的模樣給取悅,想起之前過年時,大家聚在一起打麻將的情景。
那會兒祝矜還讀高中,大家還都住在大院兒裡,沒有搬家,過年的時候最是熱鬧。
除夕夜,他們小輩聚在一起,在寧小軒表姐家,躲著大人打麻將,祝矜不會打,就在祝羲澤旁邊乾巴巴望著。
看得手癢,她也想打,於是寧小軒他們說要教她。
誰知祝矜平時看著挺聰明的,在牌桌上偏生缺一根弦,怎麼也記不住規則,記住了又不會用。
教到最後,連寧小軒自己都被帶得懵了,求爺爺告奶奶讓她趕快下桌:“濃濃,哥求你了,哥剛贏的都歸你,你快下桌去吧。”
祝矜看著一桌子看她好戲,想笑不敢笑的人,連祝羲澤都在笑,她哼了一聲,一個人去沙發上看春晚。
那天,鄔淮清春風得意,贏得最多,討了個新年的好兆頭。
他轉過頭一瞥,正看到小姑娘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春晚上不知道在演著什麼小品,她不時笑出聲,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和月亮似的。
和剛剛下牌桌時憤憤不平的模樣截然不同。
那會兒他在想什麼?
琢磨她為什麼總能那麼開心,所有的不開心,都跟雲煙似的很快散去,身上從來透著一股被寵愛長大的勁兒。
寧小軒鬧著要鄔淮清明天請客。
祝羲澤說,大年初一都要去拜年,哪有時間一起吃飯。
於是寧小軒又給鄔淮清安排上,讓他初八的時候請他們一夥人去鴻彥樓吃,鴻彥樓很貴,反正這竹槓他是敲定了。
不待鄔淮清應下,寧小軒又連忙喊沙發上的祝矜:“濃濃。”
“咋了?你把錢輸完了?太好了。”她轉過頭,說著拍了拍手。
“……”
寧小軒又氣又笑,說:“是沒剩多少了,都被鄔淮清贏走了,你淮清哥說了,初八要請大家夥兒去鴻彥樓吃飯,你那天記得空出來。”
祝矜看向他,眼睛在燈下滴溜溜轉,鄔淮清手裡拿著一麻將牌,任她打量。
那眼神不是很善意,好像她不會打麻將,都是他造成的,所以他才能贏這麼多。
這副麻將是寧小軒從他表姐這兒偷的,是某個奢侈品牌跨界出的,一套就要十幾萬,手感很好。
他握在手裡摩挲,半晌,聽她淡淡地說:“再說吧,好多同學約我出去玩呢。”
祝羲澤立即警惕地問:“男的女的?”
桌上其他人紛紛笑起來,路寶說:“你能不能別把濃濃管這麼嚴,說的跟你沒和女同學出去玩過似的。”
祝矜繼續嗑瓜子,不理他們,後來她接了個電話,拿著手機往屋子裡走。
路寶又說:“不過濃濃不會真談戀愛了吧,打電話還躲著我們?”
鄔淮清玩了一局,見人還沒回來,不知為何,心浮氣躁起來,站起身。
張菁在他旁邊坐著,看他起來,問:“淮清哥,你不玩了?”
“去個衛生間,你玩吧。”
鄔淮清從客廳拐進走廊,吵鬧聲漸漸遠去,依稀聽到女孩兒的聲音,從旁邊屋子裡傳來。
門只關了一半,她聲音輕輕軟軟的,透著股淡淡的不耐煩,“你別打電話了……嗯,新年快樂,但我真的不喜歡你……”
打完一個,又來了一個,趁著除夕夜來告白的人扎堆兒。
鄔淮清站在半掩的門口,看她站在露臺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託著下巴抵在欄杆上。
除夕夜,屋裡沒開燈,窗外卻燈火通明,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把她的側臉映得很亮,漂亮極了。
這次電話那頭的男生似乎糾纏不休,想要約她出來玩,鄔淮清聽到她一本正經地拒絕著,說她要在家好好學習。
他不禁在心裡笑,她哪次的假期作業,不是院子裡一夥孩子們幫著做的?
他聽她好不容易掛掉電話,於是準備起身走開。誰知祝矜快他一步轉過身來,正好看到他。
這下,他只能站那兒不動,從兜裡掏出一支菸。
祝矜走到房間門口,問他:“你怎麼在這兒,賭王?”
鄔淮清挑眉,樂了:“這什麼稱呼?”
她眨眨眼睛,“誰讓你贏得最多。”
說完,她又眨了眨眼睛,拿手機捅了他一下問:“喂,賭王,你能教我打麻將嗎?”
他們倆雖然住得近,抬頭不見低頭見,兩家父母那會兒關係也還好著,但他倆的關係不怎麼好。
平時在學校,要是身邊沒有其他人,連話都不說。
祝矜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就問出口,問完,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臉開始燙起來。
幸好走廊的燈沒開。
鄔淮清沒把煙點燃,只是夾在指間把玩:“你為什麼想學?”
“國粹,總要會的嘛。”
鄔淮清被她的話逗樂,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睫撲閃得越來越快,只聽他漫不經心地說道——
“不教,朽木不可雕也。”
“你——”祝矜瞪著他,氣得不行,深呼吸,說,“我要告訴駱阿姨,你抽菸。”
鄔淮清把手裡的煙在她眼前晃了晃:“哪兒抽了,連火星都沒有。”
他唇邊帶著笑,然後把煙叼在嘴裡,模樣吊兒郎當的,可說出的話又無可指摘,祝矜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和他說話。
……
兩人同時想起那天晚上。
病房的窗戶上,樹影扔在搖曳,短暫的沉默過後,鄔淮清皺起眉,問:“擱哪兒學的?”
祝矜沒告訴他,在上海有段時間她天天跟唐愈混在牌桌上,耳濡目染,也能打幾局。
有一天晚上,她手氣特好,贏了一大筆。
祝矜還記恨著他當初說她是“朽木”,哼了一聲,“總之是會的,教我的人很厲害的,不僅厲害,人還好。”
鄔淮清略帶深意地瞥了她兩眼,沒應聲,重新坐回旁邊的小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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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矜百無聊賴地盯著吊瓶,不能調快流速,只能在心中用意念期許它快點兒。
誰知派對裡有認識祝羲澤的人,走漏了風聲,把祝矜過敏的事情告訴了他。
吊瓶還沒輸完,祝矜就接到了祝羲澤的電話,他聲音很急,問她現在在哪兒。
“在北醫三院,正輸液呢。”
“我現在過去。”
祝矜看了看吊瓶,也快要輸完了,於是說:“你別來了,我現在好多了,吊瓶也快掛完了。”
祝羲澤堅持要來,“清子明天早上要出差,我現在過去,一會兒送你回去,都這麼晚了,讓他早點兒回去睡覺。”
祝矜愣了一下,抬頭去看鄔淮清,他站在一旁,也正看著她,見她看過來,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祝矜又移開視線,在電話裡叮囑祝羲澤開車慢一點。
掛掉電話後,她再次看向鄔淮清,重新道謝。這次,明顯態度要比剛剛誠懇很多。
鄔淮清不解。
“一會兒我三哥過來,你早點兒回去,明天早上不是還要出差嗎?”
鄔淮清明白過來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好脾氣,皺了下眉說:“都這點兒了,差不了多少。”
助理已經幫他收拾好了東西,回去睡幾個小時,明天早上直接去機場。
祝矜心中忽然澀澀的,她有很多話想問,很多話想說,但都被自己強行壓了下去。
她不敢問。
也知道不能問。
祝羲澤到得很快,到來的時候,祝矜的吊瓶也正好輸完了。
他進病房,先拍了一下鄔淮清,“今天謝謝你了,幸好你也在。”
他知道鄔淮清是個冷清薄性的,和自家妹妹又關係一般,向來沒啥交集,所以鄔淮清今天這麼幫忙,他打心底裡感謝。
鄔淮清看著他,語氣淡淡的:“順手。”
祝羲澤沒多想。
護士進來拔完針後,三個人走出醫院。
夏天的風很燥,吹在身上,帶著悶熱,身後的急診部仍舊明亮如晝,有人難眠,有人奔波。
他們和鄔淮清在醫院門口分別。
祝矜住的地方在朝陽公園北邊,離這兒很遠,祝羲澤邊開著車,邊囑咐她最近吃飯一定忌口,這不能吃那不能吃,說了一堆。
說來說去,仍舊不放心,“要不你這兩天回家住,或者住我那兒去。”
“哥,我的好哥哥,你快別說了,我耳朵疼。”
“怎麼了,怎麼又耳朵疼?”他音調變了變,“要不咱再回醫院檢查一下?”
“被你吵的。”
祝羲澤:“……”
儘管如此,第二天,祝羲澤還是安排了一個阿姨去她家,負責她每日的伙食。
祝矜覺得他此舉純粹多餘,她自己也會做飯,在上海就是自己做飯吃。
雖然手藝一般,但她還挺享受這種認真做飯、認真生活的感覺的。
因為破相,祝矜和公司聯絡,把入職時間往後推了兩週,hr也很通情達理地同意了。
於是,她白天就待在屋子裡,看電影看書,又新買了幾個樂高拼。
晚上的時候,祝矜就去朝陽公園遛彎兒,或者待在小區裡溜達。
這個小區的綠化率很高,由全球幾位頂尖的設計師聯合設計,很美,很有藝術感,看著這些綠植,即使心情不好也很快會變得愉悅。
日子悠哉悠哉,一連幾天,祝矜都沒去綠遊塔。
姜希靚忙著談戀愛,這次似乎真上了心,連條微信都顧不上給她發。
於是祝矜也懶得告訴她自己過敏的事兒,怕破壞她心情。
其實她一直想問問姜希靚關於“孩子”的事情,可是過了那天那個心急如焚的勁兒,話就變得不好問出口,畢竟這屬於極其隱私的事情了。
直到在家待著的第二週,祝矜想出去逛街,買新的蠟燭。
臉上過敏的痕跡還沒完全消去,於是她也沒化妝。
挑耳飾的時候,祝矜在梳妝檯上的白瓷盤上翻著,卻發現自己前一陣兒剛買的一對櫻桃耳墜丟了一隻。
想來想去,才想起上一次佩戴是在那天去寵物party的時候,不過那天情況那麼亂,估計早不知道丟哪兒了。
祝矜有些不開心,這是她在一家買手店淘的,比市面上一般的櫻桃墜子要精巧,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特別喜歡。
她拿出手機,思索一番,開啟鄔淮清的聊天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你在車裡有見過一對櫻桃耳墜嗎?】
也不知道他出差回來沒。
沒想到他回覆得很快:【有】
祝矜:“……”
既然他早就發現了,那為什麼不懂得問她一下?
還是說他車上坐過的女人太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問誰?
祝你矜日快樂:【那麻煩你寄個快遞給我,到付,謝謝】
w:【地址。】
祝矜把自己的住址發了過去。
鄔淮清把地址按下收藏,然後在聊天框回覆:【等著。】
見他這麼說,祝矜索性放棄去逛街,又換上在家裡穿的衣服,拼沒拼好的樂高。
可一直等到天黑下來,快遞也沒送來,她換上運動服,打算先出去夜跑兩圈。
夕陽沉沉,還未完全落山,在地平線上留下半個腦袋,餘光和夜色融合在一起,把四周染成模糊的粉藍色。
鄔淮清坐在車裡,看著周圍的環境,很漂亮。
也可以看出小姑娘在家裡是真受寵,安和公館就兩個戶型,一個是四百五十平的大平層,一個是九百平。
而四百五十平的起價就要七千多萬,據說這只是老爺子送她的成人禮。
相比之下,祝羲澤他們幾個孫子成年的時候,老爺子連個廁所都沒送。
忽然,視野裡來了個人。
鄔淮清開啟車門,下了車。
祝矜穿了一件灰色的運動背心和同款式的短褲,正要跑步,一看到他,愣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她走近。
鄔淮清在手裡摩挲著手機,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膚,雪肌、玉骨,被夜色溫柔籠罩著,他忽然心裡癢絲絲的,想嚼支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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