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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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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部分 我們曾經這樣學會愛情小龍房間裡的魚

第一部分 我們曾經這樣學會愛情小龍房間裡的魚

第一部分我們曾經這樣學會愛情小龍房間裡的魚(1)

小龍房間裡的魚

我是魚

小龍房間裡的魚

其實你從沒有看過我的身體

其實它和靈魂一樣一樣美麗

——《小龍房間裡的魚》

為什麼要在冬天唱歌?

冬天快要到來的時候,我終於有了一支自己的樂隊。你知道,在北京城,是個人都會有樂隊,而且多數還是朋克。所以說,有一支樂隊並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不管怎麼說,我耐心的等待並沒有落空,我有了一個吉他,一個鼓,一個貝司,另一把節奏吉他我自己彈——那是樂隊中惟一的非電聲樂器,由於我的無能,它的聲音總會被電聲的噪音無情地吞沒。

下午,我要騎兩個小時車,穿過幾個高校、立交橋,路越來越偏,橋越來越窄,到三環邊上一個名叫八里莊的地方,有一個租下的地下室,我們和外地的商人、民工、妓女一起排練。晚上還要一個人騎車回去,還要在學校裡上課,偶爾到某個電腦公司混事兒。和所有的無產階級一樣,我自力更生,然而並不為此自豪。穿過城市的地鐵站時我總是由衷地感到虛弱,到了週末常常攝取大量的麵包,一直吃到要嘔吐為止,藉此獲得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滿足。這和一個風流的小報記者從他的女同事的碩大乳房上得到安慰的原理是一樣的。

當我在學校主幹道上逆流狂奔的時候,我知道這與想象中的糜爛生活相差甚遠。這個冬天我在奮發圖強地看舊書,村上春樹、杜拉斯、馬爾克斯和張愛玲,一切色彩豔麗和淒涼的故事,都和一個末路窮途的小資產階級的心情暗中謀合。我還想寫風月小說。這回不要那麼生硬和陰森,應該是溫暖和豔情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一個士大夫和一個南方的獠族女子,一個房地產記者,一個拯救地球的女博士,看起來很庸俗,實際上也可能很庸俗,什麼東西到我手裡都會變得難以置信的庸俗。今年我終於發現自己毫無寫作的天分,想象力枯竭,詞彙貧乏,一到男主人公和不同的女人做愛時就卡殼。我不知道肉體的差別是不是類似一隻橘子和一隻蘋果,或者是一隻南方橘子和一隻北方橘子的差別。這個城市幾乎所有的單身漢都有一張碩大的雙人床和成打的避孕套,可是他們都拒絕回答我的問題,不知出何居心。所以我處處卡殼。

我只好唱歌。

不停地唱歌。

我是殺人的人

我是被殺的人

我是殺人者的妻子

我是它的幫兇

事實上,交流幾乎是不可能的。在傳達自己的意圖時,我總是膽怯和猶豫不決。我們在《現場》這首歌卡殼了。我羞於提及最初的企圖,可能這件事情根本就是漫無目的,是任性和徒勞的。開始是陰森的、若有若無的哼鳴,自言自語……然後啪的一聲全開啟,噪音傾瀉而出,緊張、恐懼……在殺人,然後是民間送葬的嘹亮、高昂的嗩吶,喜慶的,然後是溫柔的小調,撫慰死者……我徒勞地打著手勢。

我們面面相覷。

送葬是什麼樣子的?

我曾經在清晨聽過。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有人死了,是個有錢人,吹吹打打了三天三夜。很高興。人死了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有時候,中國人的生死觀很奇特。然而莊子的鼓盆而歌業已失傳。

本土的,熱烈的,送葬。美麗和歡快。這樣的冬天。

“要用七和絃。”貝司說。可是這與和絃無關。

我和貝司打了。

他不知說了句什麼,我說你媽逼,他說你媽逼。我拖著吉他撲了上去,被他在頭上打了一記。

我哭了起來,很大聲。眼淚掉在地上。我沒想到眼淚這麼巨大,大得讓我充滿了好奇。

最後我抬頭嫣然一笑:你打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你老婆。

鼓手年齡最小,業務最好,所以被我們寵愛。他失戀後迅速墜入了另一場戀愛。我幫他買來素雅而美麗的信紙,我們一起為他的第一封情書出謀劃策,一起對那個年方十七的女主角進行嚴密的心理分析。一個地下室的女人總喜歡跑過來,在吉他手的身上摸來摸去,並大驚小怪地尖叫。

其實早已經不是戀愛的季節了。E-mail裡總是寫著:新郵件0封。夏天女孩子的藍色長裙,地鐵站裡曇花一現的擁吻,公共汽車上透明的陽光,情人頭髮裡殘餘的香波氣味。總是到了秋天我才會明白,幸福是永遠的烏托邦。我總是來不及對幸福做出規劃,包括做飯、洗衣、購物、做愛。清晨我像一個民工一樣穿過淒冷的街,那條街的名字叫幸福大街,而我因為對幸福心懷鬼胎而神色倉皇。

偶爾,排練回來我會經過一個教徒的家。我不知道他信仰何種宗教,在我看來,基督和安拉一樣遙遠和模糊。他有黑澤明、伯格曼、阿莫多瓦以及數不清的CD,他完全可以活在一個色彩絢麗的聲音和顏色的世界裡。鍋裡歡快地煮著白粥。他坐在我對面,默默地遞來一本小小的箴言錄。第三十八條,他說。

第三十八條是主對我們千篇一律的告誡,不要沉迷於慾望之中。

我想,為什麼他不站起來,邀請我和他一起上床呢?屋裡這麼溫暖,床這麼潔淨,而我又那麼寂寞,那麼地需要安慰,我一定不會拒絕的。

然而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我的對面。墮落也是需要資本的。必須有一點姿色,一個豐滿的胸部,和一點點廉價的香水。而我只能面無表情,用了乾巴巴的聲音唱歌。

第一部分我們曾經這樣學會愛情小龍房間裡的魚(2)

沒有人看到你所說的那種更為美好的生活,我說。

大一的時候,我想嫁給一個攤煎餅的人。

大二的時候,我想和一個修腳踏車的人結婚。

現在,我只是希望每個週末都有巧克力吃。

你看,我並不是那種有很多奢望的人。

在為自己辯護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其實慾壑難填,貪得無厭。我惟一的信仰是巧克力。在燈火通明的超級市場,我常常被這些過於豐厚的物質感動得熱淚盈眶。我犯了所有的過錯:貪、嗔、痴,但從來不思悔改。

臨走前,我給他留下一塊廉價的巧克力。

公司的同事在我對面吃飯。我很少見到他,因為我很少上班。大大的圓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埋頭吃飯。突然他說,我很想念女友的身體。

我說,你可以去找她。

我找不到她,他說。

為什麼?我心不在焉地吞下一塊排骨。

因為她死了。

我尖銳地笑起來,不要這樣嘛,這樣很好笑的。

我們一起去坐地鐵,路過繁華的琉璃廠,華燈初上,大街上轟鳴著當下流行的歌,還有主持人甜得流蜜的嗓音。

請為我唱一首歌,他說,我們曾經哭泣,也曾共同歡笑……

我一直沒有唱。地鐵裡很擁擠,有人在看報,有人盯著我的帽子。

到站了,我說了一聲再見,然後下車。沒有回頭。

不可以為別人悲傷。

你要站著彈琴,站著唱。

我說為什麼要站著?

因為你在演出。

那柯本為什麼坐著?

那是Unplugged。

為什麼不是Unplugged就不可以坐著唱?

那就是民謠了。

民謠又怎麼了?

你總不能大家站著你一個人坐著吧?

鼓手為什麼不站著?

除非你們坐著撒尿我就站著唱。

我只是不想站在臺上,不想站在那裡讓別人看著我。我不想表演,只想蜷縮起來,唱歌。

事實上我想我並不熱愛搖滾。1998年的最後一天,我一個人在“忙蜂”酒吧。臺上有很多樂隊,亂哄哄的,熱火朝天。我站在那裡,心裡又害怕又孤單。我誰也不認識。我也不要和他們一樣。

半夜四點我爬起來打電話。電話那一頭的聲音蒼老而疲憊:喂,請說話。

我突然尖起了嗓子,唱了一首歡快的兒歌:

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

哎呀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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