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手手上這份例行報告並不急迫，於是他貓下腰偷偷走到賀渚邊上，將報告交給了司令助手。
司令的身體很不好，這點整個司令部的人都知道。因此這一段時間下來副手們間基本形成了一個默契，除非是真正緊急的問題，否則司令身體不適的時候他們都會選擇將報告交到賀渚手上。
譚栩陽氣得慌，恨不得現在就往伏翎辦公桌上踹上一叫問問他這麼老個人了怎麼連盯人吃飯的事情都不知道做！
藥物只是應急壓下不適反應，並沒有完全解決問題，譚栩陽當即在儀板上點了一份皮蛋瘦肉粥讓送貨員儘快送來。
送餐前來的是128號小雪人。
它已經成了岑初在十一艦內的唯一指定送貨員。
小雪人見岑初病怏怏地躺在沙發上，便沒像以往一樣輕快而快活地朝他打招呼，它悄咪咪地揮了揮小樹杈，將東西交給譚栩陽後很快就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譚栩陽把蓋子開啟，把粥稍稍涼了下，才扶著岑初坐起身。
“我自己來。”
岑初撐起身，精神懨懨地接過勺子。
雙手捧過碗放到腿上。
在譚栩陽的監督下，岑初努力喝完了半碗，然後仰靠在沙發上繼續緩解著身體的不適。
譚栩陽陪在身邊。
招呼賀渚把剩餘的粥收走之後，他貼近岑初，將他攬到自己肩膀上抵著休息。
“我聽簡呈說，這段時間你的身體基本上沒怎麼惡化。”
男人低緩地開口，溫柔而又耐心地說道：“隊長你看，好好養是有用的，這次戰爭你上指揮的時間比上一次長多了，但身體情況完全沒有之前那麼糟糕，只要能繼續這樣保持不惡化，身體總能慢慢好起來的。”
“所以平時不管是吃飯還是工作，我不在身邊的時候你得自己多注意著，別我一離開就不吃飯，還經常頂著病痛強行工作，你身體本來就不好，如果總是這麼幹的話，哪能好得起來呢？”
岑初閉眼抵在男人的肩膀上，結實的肌肉平時在外套的遮掩下感覺不是很明顯，但這會兒一靠上來，堅實梆硬的觸感無聲地述說著這具身軀究竟有多麼健康且強大。
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能慢慢好起來嗎？
不，他知道的，這根本不是什麼養一養就能解決的問題。
如果不將零維問題解決，身軀在零維的影響下必定只會日益衰弱。
之前主旋體預計的時間還剩多久？
半年？
他不知道，他並不想這樣算著自己的日子。
要是平時消耗大了，身體惡化，這個時間還會縮短得更快。
當然，他經常會回主旋體嘗試處理自己的零維問題，可惜解決辦法並不會因為期限的臨近而自己蹦出來。
零維可以確定是受了極大的損傷，他之所以還能活著站在這裡，是因為在他零維之上“包裹”著一個特殊的存在——那是是存在於零維維度間的一種破境科技產物，是三艦近萬年艦史內最為珍貴的一項收藏，也是他們當年投入了極大人力物力進行研究、期盼有朝一日能夠透過它突破宏級科技，摸到零維領域破境技術的東西。
當年零維科技領域的最高許可權者，也是他成長期的半個老師，給它起了個特別符合其觀察特徵的名字——“水晶泡”。
只是現在有個問題。
水晶泡在保護住零維的同時，也影響了他對零維的觀測。
如果想要解決問題，首先得透過細緻的觀測確定問題的所在。
想要執行高精度觀測，那就需要卸下水晶泡。
但要是卸下水晶泡，零維問題恐怕就會一夜爆發，一點緩衝時間也不給他留。
這個問題讓他頭疼了很久，一直沒能找到解決方法。
他真的能自己身軀崩潰前找到解決方法嗎？
他不知道。
甚至就連自己到底能不能支撐到預測期限他也不知道。
或許……
自己是時候該提前做做準備了。
萬一他真的支撐不到找到解決方法的那一天，主旋體的處置問題必須要先安排好。
“隊長？岑司令？”
男人的聲音忽然將他拉了回來。
譚栩陽側頭盯著閉目靠在肩上的司令官，有些擔心地問道：“沒事吧？”
這次岑初終於理他了。
“沒事，知道。”他的語氣間似乎有些睏倦。
……這一聽就是不想改的態度。
譚栩陽微微皺眉，還想說些什麼。
但肩頭的呼吸聲漸漸變得悠長而穩定起來，譚栩陽的話語就這麼被卡在了喉嚨間。
半晌，譚栩陽悶悶不樂地閉上嘴。
算了，還是自己平時多盯著點吧。
*
時間很快來到了晚上。
岑初將今日份的事情處理完畢，又被譚栩陽拖去吃了個飯，這才聯絡上伏翎，再次去了一趟檔案室。
分離前，譚栩陽抓著岑初說：“早點出來，今天別太晚。”
“儘量。”
岑初說：“對了，我之前給你的那份訓練法現在可以公開了，怎麼共享你自己決定，最好可以給他們附一份比較詳細的訓練方案調整攻略。”
譚栩陽一挑眉：“好！”
岑初轉身進了檔案室內。
伏翎此時也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不過他的精神看起來好得很，與他的年齡絲毫不匹。
他與岑初打了招呼，領他走到檔案臺前。
“這就是先輩們在接手艦艇時檔案室內少數留存著的資料，全都經過特殊加密，科研部一直有在嘗試破解，但是進度非常緩慢。”
“嗯，沒事，我來。”
伏翎給岑初讓了位置。
岑初走到檔案臺前，拿出輯閱板與檔案臺相連，輕車熟路地操作起來。
伏翎站在一旁看著，可惜這不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他盯著岑初的操作看了半天，一點門道也沒摸清楚。
伏翎在旁邊枯燥地等了半天，終於見岑初操作完成，輯閱板上開始顯示破解進度。
他欣喜之餘主動問道：“你說，他們特意加密留下的會是什麼東西？”
“一些需要讓你們知道但又只適合在擁有一定自保能力時才知道的東西吧。”
岑初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說：“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會選擇放入一些重要的核心技術，或者是與己方身份以及當時襲擊者相關的一些事情。”
“如果按我昨天的推測，襲擊地球的是二艦人，那能與他們稍加對抗的不太可能是四紀人，範圍應該在三紀左右。”岑初說。
伏翎點點虞兮正裡。頭。
“如果襲擊者真的是二艦，那我們這也算有個共同的敵人了。”
岑初瞥他一眼：“我們全盛時期都只能跟他們五五開，你們的話，最好還是祈禱不要有機會遇到他們。”
“萬一遇到了呢？”
這話問出口，伏翎都覺得自己閒得慌。
“投降，滅艦，或祈禱有路過的好心艦來救你們一把，”岑初委婉地說，“抱歉，我實在想不到你們能走的第四條路子。”
說話間，輯閱板上的破解進度終於走到了盡頭。
檔案臺忽然從中間裂開了一道小口子，半透明的淺藍色流光從口子間向外流淌而出，籠罩住岑初和伏翎兩人。
兩人對此反應很是平靜，站著不動任它掃描。
“身份檢測？”
“嗯，物種檢測吧。”
伏翎身上的流光很快消失，岑初身上的多停留了一會兒，不過最終也回到了口子內。
身份核驗結束，兩人重新走到臺子前。
檔案臺上原本加密的文件現在已經完全開放。
老年人暗自感慨。
就像他剛剛和岑初說的那樣，這份由贈艦人留下來的加密資訊他們嘗試破譯了好幾代人都沒有什麼實質進展，現在被岑初輕而易舉地破解成功，伏翎內心不由得感慨萬分。
與此同時，岑初已經檢視起了文件資訊。
“外骨骼裝甲核心動力驅動技術，仿生癒合技術於艦艇中位層的結合應用……除了核心技術以外，這份，這份，還有這邊幾份檔案應該都是他們當時研究到一半的新興方向。”
“嗯？還有一個影片檔案。”
伏翎目光一凝：“開啟看看。”
不需要伏翎說，岑初已經點開了這份影片。
影片開啟。
畫面上出現了一名額頭寬大鼻樑高挺眸色淺綠的男人。他的身上穿著白金雙色相交的精緻制式服裝，氣勢凌然，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人。
他面朝鏡頭，看上去十分疲憊，卻還是強打著精神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五紀人類，你們好，我是三紀七艦的上將端承。”
他的聲音非常沉穩。
伏翎雙眼睜大，脊背不由得挺直起來：“這是他們當時專為我們錄製的影片？”
“看來是的。”岑初應聲，他留意到這名錄制人身後的背景與十一艦艦艇有些相似。
七艦……
岑初凝下精神繼續觀看影片。
“恭喜你們解鎖了這個影片，這意味著你們在星空間已經成功活著發展到了擁有基本自保之力的地步。”
上將頓了頓，重複了一遍：“恭喜你們。”
“你們目前所在的艦艇，是七艦的副艦之一，現在戰爭遠沒結束，主艦與其他核心武器都需要留在我們的手上，這艘艦艇是七艦唯一能夠騰出來留給你們的遺產，希望曾經幫到過你們。”
“因為時間過於緊迫，我們沒有辦法將完整的科技儲存全部轉移到這艘艦艇上，這或許給你們帶來了一定的困擾，但既然你們已經走到了現在這步，想來問題應該都已經解決了。”
遺產？
老者輕嘆了一聲。
既然對方在錄製影片的時候都用上了這個詞，那意味著……
上將將鏡頭轉了個向，只見在他身後的艦艇窗外火光連天，透過它們還能隱隱約約地見到一顆滿目瘡痍的藍色星球。
畫面很快又被轉了回來。
“我們現在的座標在地球附近，具體情況沒有時間跟你們解釋，也沒有辦法給你們留下更多的文件資料，因為一切尚在進行之中，而這艘艦艇在我錄製完這個影片之後，就會由我的副官親自帶離艦隊群，尋找到最近的人類聚居地去將你們送走。戰火波及面太大，為保安全他只能帶走一個聚居地的人，希望你們能夠諒解。”
事關十一艦過去，伏翎聽得非常認真。
上將面對鏡頭，神情堅毅而嚴肅，話語透過百年的時光傳了出來。
“我們留下這個錄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向你們解釋目前發生的事情。”
“而是想要告訴你們一件事——”
“現在正在發生的這場戰爭，襲擊地球的那方艦隊……”
“他們，也是人類。”
“人類並不一定可信，這句話我會讓副官帶給你們”
“敵方人類的具體身份我們暫時沒能確定。不過在你們之前只有四紀人類出過地球，共計十支艦隊，其中一紀一支，二紀兩支，三紀四支，四紀三支。我們是三紀艦隊，可以確定對方並不屬於四、五、六艦中的任何一艦。四紀接受過我們的留言，目前應該都保持著靜默，從實力上看也不可能是他們。”
“因為這支襲擊艦隊的實力，比起我們要強得多。”
“他們同樣不會是一艦。因為一艦人類尚留有尾，而我們曾經在航行中……遇見過一顆養滿了正在逐步退化的長尾人類的資源星球。”
岑初瞳孔微縮，一抹驚愕自他眼底一閃而過，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猝不及防地獲知一艦人的現狀。
對於他們來說，一艦是唯一的先輩艦隊。在三艦的創艦之初，一艦在祖星上遺留下的“核心”為他們初期的發展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可以說是從未謀面過的導路人一般的存在。
“養滿了正在逐步退化的長尾人類的資源星球”……
岑初回想起自己曾經見識過的資源星球。
它們，無異於星空間的養豬場。
司令官目光暗暗，一時間心情有些沉重。
影片還在繼續。
“所以，他們極大可能屬於二紀人類。”
“要麼二艦，要麼三艦。”
伏翎分神抬眼看了一眼自己身側的外艦司令。
“如果將來遇到他們，請務必保持最大的謹慎。確定他們的立場之前，不要交付任何信任！”
上將嚴肅無比地說道。
不過很快，他又嘆了口氣。
“但也不要嘗試以卵擊石，任何一支能在宇宙間航行近萬年而不滅的艦隊，其實力都非常恐怖。就像我們現在正在對敵的這支艦隊一樣，如果沒有‘核心’幫助，我們根本無力抵抗，甚至這還不是他們的全盛時期。”
“你們現在已經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知道這件事後會選擇什麼樣的態度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們沒有像他們一樣走上背叛人類的道路。我們將這份遺產留給你們，也是希望你們能夠靠它獨立地生存。異種艦隊可以合作，但永遠不要臣服於它們。”
“因為你們，是人類。”
上將沉默了下，在他背後露出的半個透明窗子間，火光明亮異常，隔著螢幕似乎都能感受到星空戰場上呼嘯著的恐怖能量。
“我不知道這一戰後地球還能否繼續存在，也不知道未來是否還能安全孕育出第六紀人類。萬一不能，你們就是最後一批人類的種子，請務必努力活下去。”
“……不過情況或許也不會太糟，因為我們注意到大約一兩千年前，曾有一支艦隊回來為‘核心’補滿了能量，並在地球附近佈下了全新的防禦，這為我們的抵抗提供了相當大的助力。”
影片慢慢走到結尾。
“如果未來有機會的話，希望你們能夠回到地球看一看，至少確認一下它的安全和狀態。‘核心’估計是保不住了，我們與對方的實力差距太大，需要利用它來彌補這份差距。但這畢竟是地球主要的防禦和傳承設施，要是你們技術足夠、地球也還依舊存在著的話，還望你們能夠嘗試為它重新搭建‘核心’，在此，我謹代表未來還有可能孕育出的各紀人類感謝你們。”
這時，外面忽然有聲音急切地喊道：“上將，他們……！！”
“馬上來！”上將側過頭，高聲回應。
上將起身，鄭重地向著螢幕前的人類做了一個獨特而標準的軍禮。
“沒時間了，這個影片就到這裡吧，請帶著我們的遺產努力活下去。”
“祝你們好運，同胞們。”
而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攝像頭。
“咔”。
影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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