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諾亞直白的話, 宿源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完全不回應肯定是不行的，會傷朋友的心。
宿源從白瑾池那裡學到, 要給朋友正面的回饋。
於是, 宿源克服不好意思，回道：“我也想你。”
帶著些分享欲, “我買了新房子，你快回來看看。”
諾亞的聲音陡然消失。
宿源不擅長說這樣的話, 害臊得不行, 忐忑想著諾亞是不是被肉麻到, 渾然忘記諾亞的話更肉麻。片刻後, 諾亞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掩蓋不住的驚喜：“你已經夠可愛了, 怎麼能變得越來越可愛，我好高興。”
“哪裡可愛了。”
宿源心裡抱怨一句，面前的白瑾池忽然伸手擁住他。
“你做了什麼？諾亞居然這麼高興，我都感覺到了，情不自禁想抱你。”
白瑾池是神眷者，與諾亞的聯絡最緊密。
莫洵從後面握住宿源的手, 問：“你不是要治療我的血脈副作用？”
宿源拍了拍白瑾池的手臂，示意他放開，白瑾池溫聲道：“先治我吧。”從莫洵的態度，白瑾池看出宿源適當使用精神力不會有隱患，而且他會好好注意著，“你不是先問的我？”
今天以前, 宿源會毫不猶豫選擇白瑾池, 如今兩人都是諾亞的碎片, 宿源也不會糾結，莫洵的血脈副作用當前並未發作，肯定是仍在受古遺物反噬的病人要緊些。宿源讓白瑾池坐好，控制著精神力的輸出量，檢查完白瑾池的身體情況，便開始治療。白瑾池的神眷者體質墮落，有部分原因是古遺物反噬的影響，宿源的精神力提升到B級後，治療效果顯著，白瑾池的眼瞳有一瞬間恢復淺淺的金色。
一閃而逝的金色，被宿源捕捉到。
緊接著，金色被無窮無盡的私心吞沒，重新被赤紅覆蓋。
但是，白瑾池注視著宿源的赤瞳依然溫柔如水。
宿源下意識道：“諾亞。”
“對。”白瑾池釋然笑著，應道，“我是諾亞。”
宿源徹底接受了融合這件事，他們確實是相同的個體。
治好白瑾池，宿源走向莫洵。
莫洵輕聲道：“我心裡不舒服，需要心理療愈。”
宿源一呆，心理療愈不就是對莫洵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
他猶猶豫豫問：“我們單獨到房間？”
“不用。”莫洵想和宿源單獨在房間相處，但更希望白瑾池看到。
他捲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宿源的名字，“你咬一口就可以。”
白瑾池微笑著說：“陛下可以咬自己。”
莫洵語氣平淡：“必須要宿源。”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他。”
宿源已經聽過莫洵的告白，還是情不自禁一個激靈。
白瑾池的笑意緩緩淡化。
“我曾經咬你好幾口，你可以都還回來。”莫洵取出奴隸項圈，“不想咬我就使用項圈，裡面搭載的懲罰功能都在，你把智腦給我，我設定一下，你還能像從前那樣，用智腦操控我的項圈。”
白瑾池道：“宿源，他在哄騙你。”
“你有什麼證據？”莫洵道。
白瑾池沒有證據，更沒資格這樣說他。
仗著自己是諾亞的碎片，以宿源的朋友自居，白瑾池不知道哄著宿源做了多少事。
與宿源相處越多，莫洵越覺得他和玩得開的宿家少爺不像同一個人，更像被養在莊園裡，鮮少外出的貴族少爺，保守又遲鈍，容易受看似真誠的花言巧語欺騙。宿源那麼重視朋友，重視諾亞，就算被白瑾池親到哭，都可能原諒他。
“還是咬吧。”宿源不能再用項圈套莫洵的脖子。
必須治好莫洵的血脈副作用，不能讓融合後的諾亞變奇怪。
宿源垂下頭，在莫洵的手臂留下淺紅的齒痕，一個齒痕都顯得精緻漂亮，令人想開啟他的口腔，檢查他的牙齒看看。莫洵感受到白瑾池冰冷的視線，宿源則沒有，答應等莫洵處理完公務，晚上再來。
白瑾池和莫洵同是諾亞的碎片，應該好好拉近關係，培養默契。
然而到了晚上，宿源發現兩人的氛圍一直奇怪，白瑾池照例要睡在他房間，莫洵堅持阻止，把自己的血脈副作用拿出來說事：“白瑾池的神眷者體質墮落，我也有血脈副作用，你是我喜歡的人，和別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我會不舒服。”
袒露自己的心意後，莫洵就毫不猶豫利用這點。
宿源懵懂問：“你們不都是諾亞嗎，算什麼別的男人？”
莫洵平靜反問：“這麼說，你和白瑾池睡同一張床，也能和我這樣？”
宿源啞口無言，腦子有點轉不過彎，諾亞的情況太複雜。
明明是相同的個體，為什麼要起爭執，甚至搞得水火不容。
最終，宿源不耐煩地將兩個碎片都趕出臥室。
他今天剛治療白瑾池，白瑾池的身體沒有那麼脆弱，沒必要和他睡。
別墅的房間很多，隨便他們找一間住。
接下來的日子，宿源每天的事情除了前往教廷，學習神眷者的知識外，又多了一件，就是到宿家莊園覺醒。一旦白瑾池和莫洵碰見，宿源就會夾在古怪的氛圍當中，諾亞的兩個碎片完全沒有關係緩和的跡象。
就算不是相同的個體，教皇與皇帝本來也該關係不錯才對。
奇怪。
神恩日的前一天中午，宿源在莊園的臥室裡用餐。
他的選單多了很多海鮮，是謝利弄來給他補身體的。
宿源提出醫治謝利的身體，卻被拒絕，先前宿源暈倒，給謝利留下了心理陰影，不敢讓宿源消耗精神力治療自己，甚至怕宿源看到自己會有不好的情緒波動，躲著宿源，不出現在他面前。
宿源不瞭解內情。
謝利拒絕治療，他也不會強求。
這天，莫洵因為公事臨時離開，管家負責照顧宿源。
宿源本來沒想好，要不要讓莊園的人知曉他活著的事，雖然這件事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但傳播開來總不是什麼好事。結果，管家人老成精，從兩位陛下身上看出了端倪，莫洵六年裡死氣沉沉，如今就算有意遮掩，變化也過於明顯，像終於攥住了苦苦追尋的希望，何況海國那位陛下經常往莊園跑，臉上的笑帶了真心實意。
管家原本對復活不抱希望，但看著陛下辛苦研究六年時間，心裡終究產生了一絲念想，發現宿源成功復活，管家在短暫的震驚後，內心只有純粹的喜悅和慶幸。
“真好。”看著宿源好好吃飯的樣子，管家臉上的皺紋綻開和藹的笑意。
除了管家，莊園的人都不知道宿源復活。
蘭玉傻傻的，也沒有發現。
“您沒必要恢復宿家少爺的身份，那樣麻煩很多。”管家看得透徹，沒將宿源的事透露給任何人，“您能擺脫公爵的束縛，自由自在過喜歡的生活了。”
宿源的確不打算恢復死前的身份。
他本就不是宿公爵的兒子。
管家的智腦收到一條家人的訊息，他看完後，向宿源投來問詢的目光，“明天是神恩日，我的孫女今天下午開始放假，但她的父母有事，顧不上她，能不能先將她送來莊園？我再找人照顧她，帶她離開。”
“不用再找別人那麼麻煩。”宿源道，“你帶著孫女待在莊園就行，只要她不排斥這裡的環境。”
管家目露猶豫，“我帶孫女，誰來照顧少爺？”
宿源的事需要保密，他不可能帶小孩子來到宿源面前。
“不用照顧。”年齡大的管家照顧他，宿源本身就有些不自在，“我在房間待著就行，莫洵很快回來。”
這時，管家再度收到一條訊息。
莊園的僕人通知他，謝利陛下來了。
管家徹底不再擔心，有謝利陛下在，少爺不會出問題的。
他離開宿源的臥室，先找到謝利，請求他看顧宿源。
謝利欣然答應，他本來每天就會守著宿源很久，不讓宿源看見。
謝利拖著狩獵的海獸，來到宿源臥室的陽臺下方，然後反應過來不對，他應該將奄奄一息的海獸留在原地，等莊園的僕人來搬運，殺死切分放進廚房的冰櫃。謝利這樣，完全是自然界雄性的生物，在狩獵結束後，將獵物帶給自己的配偶看，向配偶展示自身的能力。
他也不該站在陽臺下面，小少爺有可能看見的位置。
宿源看見他會心煩，影響到剛復活的脆弱靈魂。
然而，已經三四天沒見宿源，謝利實在想的受不了，渴望用精神力偷窺宿源又不敢，發現他精神力殘留的痕跡，莫洵絕對會向宿源告狀，他怕宿源到時更不喜歡他。謝利至今不明白，宿源為什麼不想見他，是害怕他的發熱期嗎？
也許是莫洵將他差點對屍體做的事，告訴了小少爺。
謝利狠狠記了莫洵一筆，卻不能拿他怎麼樣，甚至要求著莫洵治好宿源。
謝利待在敞開的陽臺外，眼巴巴盼望著宿源的聲音傳出來，給他聽一聽。
結果，宿源吃完午飯，直接走到陽臺來透透氣。
莊園的僕人被禁止來他的陽臺外，宿源不擔心被看見。
謝利拼命用理智控制自己挪動腳步，躲到宿源的視野範圍外。
奄奄一息的海獸被他不小心留在原地，暴露在宿源眼皮子底下。
體型龐大的海獸血肉模糊，流淌出的血液浸溼了草坪，與泥土融合變成暗褐色。
會給宿源狩獵海獸的，只有一條人魚。
宿源試探著開口：“謝利？”
“你出來。”
銀髮藍眸的青年走出角落，眼角眉梢透露著喜悅，“少爺不排斥見我了？”
謝利手上的海獸血液沒來得及清理乾淨，就急著將獵物帶來宿家莊園，他雙手的面板已經痊癒，血漬凝固發黑，附在白皙的手上。
海獸身上皮肉翻卷的猙獰傷口，昭示著那都是謝利簡單粗暴用利爪硬生生撕開的。模特般的豔麗人魚，體內潛藏著怪物的兇性，但宿源只是招了招手，他就立刻聽話上前。
謝利心跳加快，恨不得直接轉移到宿源所在的陽臺，又怕嚇到小少爺，最終選擇走到陽臺正下方，樓下距離宿源最近的位置，仰臉朝向宿源，陽光灑落他眼底，將無神的藍眸微微點亮，像能看見宿源一樣。
謝利不再剋制精神力，攜帶熱意的精神力歡欣雀躍包圍住宿源。
宿源看著謝利泛紅的面板，知道他的發情期還在，“真不用我治療你的眼睛和發熱期？”
“不用了。”謝利覺得，那樣對宿源消耗太大，“我自己能解決。”
“如果不接受治療，你就別來找我了。”明知謝利喜歡自己的情況下，宿源不能接受他的示好，“也沒必要狩獵海洋生物給我。”
謝利面頰的紅暈消退，被慘白覆蓋。
少爺還是不喜歡見他。
謝利忍不住上前一步，緊接著指甲用力掐掌心，控制住自己不說任何話。
上次，他質問的語氣激烈了點，導致少爺生氣昏迷，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直到宿源轉身回房間，銀髮藍眸的青年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下垂的眼裡充滿失落。
半晌後，謝利總算有動作，走到海獸旁邊。
海獸的生命力不停流失，已經動彈不得，頭顱對朝宿源臥室的陽臺，彷彿一直在看宿源。
“我都看不了幾眼，你更不能看。”
謝利面色陰沉，直接踩碎海獸的頭顱。
反正小少爺不要了。
*
莫洵今日事務繁多，下午將宿源送回別墅，沒多久便匆匆離開。
因為神恩日要到了，白瑾池更是忙得不見人影。
宿源到處都能感受到節日的氣息，他居住的別墅區今晚還會燃放煙花，迎接重要的神恩日。
明天也能見諾亞了，宿源心懷期待。
然後，他收斂雜念，坐到桌前看藥劑學的書籍。
之前，白瑾池或莫洵一有空就會來，宿源基本沒怎麼獨處過，他興致不錯到廚房泡了杯果茶，端回來擱在桌子上，靜靜享受難得的獨處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門鈴聲響起。
宿源喚出別墅的智慧系統面板，大門外的攝像頭開啟，拍到一位陌生的綠瞳青年。
這是人魚常見的瞳色之一，安吉洛就是綠瞳。
宿源坐著沒動，問：“什麼事？”
“我是謝利陛下的專屬醫師。”青年先自我介紹，他的聲音宿源聽著耳熟。
裝作屍體被謝利帶著在莊園裡散步時，宿源聽過他的聲音，當時他勸謝利記得進食。
“陛下的身體出了問題，需要你的幫忙，希望先生賞光。”
謝利的身體問題，肯定是發熱期。
宿源就猜到，他的發熱期持續下去，必然會出問題。
謝利的專屬醫師病急亂投醫來找他，必然是謝利的情況嚴重到了一定地步。
宿源不會因為被謝利拒絕治療，就徹底不管謝利，他覺得謝利大機率不是諾亞的碎片，但不能完全否認那個可能性。
想著謝利的銀髮，宿源總有些在意。
他走到玄關開啟門，問外面的醫師：“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們調查了黑市，向在鬥獸場工作的人魚詢問，得知你的資訊後，發現你常在教廷與家之間往返，我們調查清楚你的住址並不難，希望先生諒解。”醫師的姿態放得謙卑客氣，順便幫鬥獸場的男人魚解釋了一句，“那條人魚本想隱瞞你的情報，但事關陛下的身體，他最終不敢隱瞞。”
宿源想得到正常的人生，白瑾池就沒有掩蓋他新生活的軌跡，如果誰都調查不到，那樣太突兀了。
他的新身份就是名天賦優秀的神眷者，海國高層能查到實屬正常。
“那你應該知道，你們的陛下對我沒有好態度，他願意接受我的幫忙嗎？”
“我會盡量勸說陛下，同時保證你的安全。”醫師道，“請放心。”
宿源離開莊園時，用古遺物恢復了偽裝，在謝利的專屬醫師看來，他就是出身黑市，從奴隸搖身一變成為神眷者的寧諾，這樣的人能對謝利有什麼幫助？宿源不禁好奇，有意跟著醫師，看他怎樣治療謝利，也算向海國頂級的醫師學習了。
“我具體怎麼幫謝利陛下？”
醫師神色複雜，“我不好解釋，你到地方就知道了。”
宿源不再多問，點了下頭，決定先看看謝利的情況。
醫師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很少有人能抗拒獲得謝利陛下人情的誘惑。
“感謝你的協助，請跟我來。”
謝利六年來常常往帝國跑，偶爾在這裡暫住。
他不喜歡住帝國皇宮，宿源就死在皇宮地底的神淚房間。
於是，謝利購置了一座水邊豪宅。
宿源復活後，謝利回海洋的時間大幅減少，更多時間待在帝國，住在這座豪宅。宿源到來時，看見了安吉洛，他泡在豪宅外的水裡，謝利連屋門都沒讓他進。安吉洛像是已經接受了學院的體罰，魚尾的鱗片脫落了許多，剩下的也沒有光澤，少數隱隱帶著裂紋，除此以外沒有更多外傷，但尾巴擺動得相當僵硬，像骨頭出了問題。
謝利站在臨水臺階上，居高臨下看著安吉洛，面板已經沒有紅暈，而是不健康的煞白。雖然謝利的眼睛無神，但宿源中午見到他時，能看出他的意識是集中的，過了一下午，謝利的意識明顯渙散，無精打采。
即使謝利變成這樣，安吉洛依然在他的目光下瑟瑟發抖。
醫師帶著宿源上前，安吉洛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多少反應，他不認識宿源偽裝的臉。
就算是宿源的原貌，他也不會認得，安吉洛早已被許希聲催眠。
精神力掃到宿源，謝利不等醫師開口，就猜到他的算盤。
“我說了能解決。”謝利笑容一冷，“誰允許你擅作主張。”
謝利回想起在鬥獸場的糟糕回憶，因為這個人而撕爛的面板才剛痊癒。
小少爺不願意見他，可能也有他碰了別人，變不乾淨的因素。
想到這裡，謝利立刻與宿源拉遠距離。
這樣還不夠。
觸碰與小少爺相似的人，是謝利主動做的，他並未遷怒宿源，但謝利本身就不是什麼善茬。
謝利不帶笑意扯了扯唇角，“人類，你礙我的眼。”
“你從哪裡來的，就給我回到哪裡。”
“離我遠點。”
不久前，謝利還滿臉高興站在宿源的陽臺下面，眼睛看不見，都要仰臉對朝宿源，手裡沾著血，但傾聽宿源說話的姿態莫名透出乖巧和順從。
這條人魚簡直有兩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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