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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旁白君偏離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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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旁白31號

 31

 霜雪幻境中, 萬般皆因心結而起。

 孟青女這次留下來的,是孟長安死前的結。

 寧枝枝想,孟長安到底因為什麼得了個“豔鬼”的稱號呢?

 明明是陣修天才, 如今卻駐守江城煙花之地,難道是在轉為鬼修凝成一魂三魄時,發現自己擅長勾|引?還是說, 其實與他死前經歷有關。

 青女與鬼王背道而馳, 或許也是源於孟長安他們的死吧。

 或者說, 她是不甘心。

 即便竹溪孟氏收養了她,給她養女的榮耀和生活,但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獻上祭品。

 青女從不覺得,自己有虧欠他們半分。

 寧枝枝又不免想到如今鬼王身邊環繞得用之人。也難怪, 他不管為何會死, 為何淪為鬼修,還是選擇了重用孟長安和碎玉這些人。

 她心中有了對整個事件展開的輪廓猜想, 一步步上前, 想去推開那道偏門。

 謝衍之不贊同地伸手攔了一把, 卻撈了個空。

 因為寧枝枝很輕易就推開了梅園的門。

 彷彿裡面的東西,正在歡迎他們進去做客一般。

 寧枝枝詫異, 偏頭看向謝衍之, 對方也扭向她的方向。

 “仙君, 其中或許有詐, 你要不要……”

 謝衍之沒等她說完, 率先邁入了梅園之中。寧枝枝聳了聳肩, 也追上去。

 梅園名為“園”, 也確實透露著幾分瑤池閬苑的風采。

 兩人一路穿過道兩旁的花池子, 繞行亭臺樓閣, 走入一處院落中。這院子不大,階柳庭花,很是有些江南煙雨樓臺中的秀美。

 詭異的是,從進入梅園之後,除了風吹花柳聲,便沒了半分動靜。

 沒有孟長安悽慘的叫聲,也沒有蟲鳴鳥叫。

 安靜的就像是死物之所。

 寧枝枝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一邊跟謝衍之調笑:“仙君,你瞧這像不像是陵園?”

 謝衍之的反應卻有些不對勁。

 他彷彿是對這裡有印象一般——至少曾經來過。他走向挺遠正對的那座樓閣之中,篤然又沒有絲毫猶疑。

 寧枝枝詫異地喚了一聲“仙君”,但很顯然,謝衍之似乎陷入到一段記憶的拉扯裡無法自拔。

 閣中門戶大開,隨著謝衍之邁步進去,傳來一陣沙沙的響動。

 寧枝枝跟上去,發現這樓中正廳竟然不設桌椅,也沒有八寶架分割槽隔開,只在正中擺放著一張香案,案前沒有供奉任何神明,香爐裡卻燃著三根正衝青天的木箸。

 不點線香,竟然點筷子?

 寧枝枝想。

 莫非是因為,這東西就是所謂的“聖物”享用祭品時的工具?

 寧枝枝多看了幾眼,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謝衍之身上。

 這人竟然直接走上去,將香爐中的三根木箸□□,而後倒插在爐灰之中。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寧枝枝甚至來不及開腔,爐中便猛然散開一片香灰,還夾雜著紙被燃剩下的灰燼。

 屋內空闊又敞亮。

 背陰裡的涼風趁機鑽進來,寧枝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很快,她就聽到了細微的響動從四面八方傳來。

 像是無數爬蟲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她連忙召了無枝劍,心裡想著如果碰上什麼三密場面,可以一霹靂火給燒個乾淨。

 相比之下,謝衍之的反應就稍顯平淡了。他既不回頭,亦不慌張,只靜靜立在香案前。

 寧枝枝不願露了怯,索性後背抵上謝衍之,面衝著門外,嚴陣以待。

 不過須臾,她就看到了側殿裡爬出來一個人。

 他披頭散髮,渾身衣物破爛,裸露出來的面板上遍佈血痂,蹭在地上很快又染了新的血跡。

 這個人——姑且稱作是人,身材偏瘦,髮絲擋住了大半張臉,只能依稀分辨出是個男子,寧枝枝眼尖地從他的髮飾上判斷出,這是竹溪孟氏內院的門人。

 也是,能進這梅園的,可不都是他們精心蒐羅來,圈養大的上等祭品。

 男子的臉隱在黑暗的陰影處,趴在地上沒再動彈,但四下裡響起的爬蟲爬動聲越來越強,寧枝枝忍不住側過頭問謝衍之:“地上這位是……孟長安?”

 謝衍之右手仍舊壓在木箸頂端:“不知道。”

 寧枝枝搖頭咋舌:“孟長安真慘,幫了仙君這麼多忙,連臉都沒混熟。”

 謝衍之想說“我們不熟”,想了想,又覺得好像自己內心不想說出這句話。

 他將這種奇妙的心態歸結於記憶缺失的影響,或許以前,他跟孟長安真的很熟吧?

 於是作罷。

 寧枝枝不知道哪裡來的狗膽,突發奇想,靠近地上那一坨,然後用小樹枝戳了戳。

 “孟……長安?”她試探性問。

 地上那位果然有了反應,像小狗追尾巴一樣,原地開始快樂地打轉。

 寧枝枝:“……”

 堂堂豔鬼,這副德行說出去誰能信。

 寧枝枝又用小樹枝戳了戳他:“別轉啦,孟長安,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寧枝枝。”

 孟長安對這話毫無反應,像個永動陀螺一樣,彰顯著自己迷人的舞姿。

 寧枝枝便懂了,幻境中的人物,記憶也只與當下時間段保持一致。這時候的孟長安還不是豔鬼,也不認得她呢。

 她靈機一動,又指了指背後之人:“孟長安,那你認得他嗎?他是謝衍之。”

 高速旋轉的陀螺驟然停下來,甚至還抬起了被髮絲遮蓋嚴實的臉。

 寧枝枝依稀從那發縫間看到了孟長安迷茫,又閃著一絲亮光的眼神。那或許可以稱之為“希望”。

 他們果然是認識的。

 寧枝枝想著,回過頭看了謝衍之一眼:“仙君,他都記得你呢。你給的塑膠兄弟情也多少用心一點呀。”

 謝衍之有些無奈,垂了垂眸,低聲道:“我不記得了。”

 寧枝枝反應了一會,沒想到未來的大反派還拿了一手失憶劇本。

 “你不記得孟長安?還是不記得以前發生過的事?”

 謝衍之輕聲道:“後者。但不是全部,缺了一部分。”

 而且是很完整的一個體系般的記憶。

 重生回來那日,謝衍之還記得雙目刺痛流血,難忍到極致。

 彼時他人已經在梅園外,不記得如何逃出來的,也不記得如何關了進去。關於這件事的一切都蒙上一層霧,他越想越是頭疼。

 唯一記得的,便是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

 於是,少年謝衍之流著血淚,倉皇逃竄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一路向西,然後昏厥,醒來時便已經被刀宗宗主楊指玄撿了回去。

 一切又走到了他熟知的事件中。

 於是,謝衍之決定蟄伏。

 百年一眨眼便能晃過。

 當初那個風中戰慄逃跑的少年還無法護住自己,其後的謝神使卻足以站在整個仙門的對立面。

 他唯一解不開的,便是這雙目之上的詛咒。

 謝衍之隱約感覺到,這如詛咒一般繁複且絢爛的符文,最開始應該不是衝著他來的。

 也就是說,他應當替什麼人,擋下了這個惡詛。

 謝衍之沉浸在過去事件的梳理中,沒留意到,地上那一坨孟長安已經不知不覺蹲了他腿邊。

 寧枝枝狠狠抽搐眼角,搞不明白這人到底哪一點像豔鬼。

 孟長安的行動卻完全是出於本能。

 他彷彿撒嬌一般嗚咽了一嗓子,撞上謝衍之涼涼的氣場,又把剩下的聲音連忙吞了回去。

 寧枝枝覺得這人不管是過去還是以後,見了謝衍之都像是撞見貓的小鼠,有夠慫。

 謝衍之當然也察覺到了這種宛如血脈一般的壓制,側過身,嘆息一聲:“起來。”

 這話沒頭沒尾,也沒給個特定稱呼,偏偏地上蹲著的孟長安立刻就撒了歡的起身,一臉希冀的看著謝衍之,似乎想要得到下一個指示。

 謝衍之嫌棄的瞧了一眼,別開頭,衝著寧枝枝的方向點了點下巴:“別面向我,看她。”

 下一秒,孟長安立刻瞬移到寧枝枝面前,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

 寧枝枝:???

 她好氣又好笑,見謝衍之故意捉弄自己,便一把扯過孟長安肩頭,攔在身側,像個社會大哥在給小弟洗腦:“長安啊,他讓你看著我,意思就是得聽我的話。明白嗎?”

 孟長安身子輕輕顫了顫,想要後退,似乎生怕自己弄髒了寧枝枝的衣衫。

 寧枝枝卻將人架在臂彎之下,完全無法逃脫。

 這人現在就像個自動執行命令的程式碼,又想逃,又一瞬不瞬地看著寧枝枝,不敢錯過她面上任何一絲表情。

 於是,寧枝枝大笑的神情落入他眼中。

 這一個小表情,就像是雨滴滴落在小水坑之中。

 很快,從一滴水變成了瓢潑大雨,引著孟長安的胸中突然生出萬般情緒。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人,頓時激動地抓住了寧枝枝雙肩,奮力搖晃,嘴裡不成句子地念叨著:“阿梔,阿梔回來了。”

 寧枝枝沒成想自己刷臉還有這樣的效果。

 說老實話,對於這個阿梔,她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寧枝枝因為太確信自己是剛剛穿書來的,便只當是寧枝與這個叫阿梔的小姑娘長相相似,所以導致孟長安認錯了人。

 謝衍之聽到這話卻猛然轉過身來,滯了半晌,而後長出一口氣。

 “你還識得阿梔?她是個怎樣的人?”

 孟長安搖晃寧枝枝的手頓住,亂蓬蓬的頭髮配上他發紅的眼眶,很是有些流浪小狗的感覺。

 他張了張口:“阿梔,美。”

 孟長安的手指向寧枝枝,一副討賞的乖巧樣子。

 然後換來謝衍之無情的一聲輕呵。

 寧枝枝正沉浸在被誇獎的開心中,冷不丁聽到這一呵呵,受到了極大的冒犯。再看謝衍之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仙君這是笑什麼?”

 謝衍之感受到強烈的怨念,罕見地有了些求生意志:“沒什麼,繼續問話。”

 寧枝枝沒跟他一般計較。

 第二個問題,謝衍之還是問了阿梔相關的。寧枝枝沒想到他這麼糾結和重視,於是抱臂坐觀。

 謝衍之問的問題是:“阿梔是怎麼死的?”

 很可惜,孟長安現在的狀態似乎並不能有條理的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焦急地一邊比劃,一邊往外蹦單字:“血……如意……鑽進去啦,魔,有魔!”

 謝衍之皺起了眉頭,寧枝枝則淡然抬眸看向孟長安。

 如意……

 這東西,不是旁白君曾經給她連夜放謝衍之臨終一幕時提過的嗎?

 寧枝枝依稀記得,似乎那些圍攻謝衍之的正道人士都是為了這個名為“如意”的東西。

 她緩緩將視線收回,若無其事的看了謝衍之一眼。

 對方的臉上只有不解,看起來,似乎對“如意”這一存在都完全沒有了記憶。

 寧枝枝忍不住識海中吆喝:“哎,你上回放的那影片,衍之傳,再給我看一遍唄?”

 旁白君怪異的矯情笑:【當時高畫質免費你不看,現在卻是不能夠了。】

 寧枝枝:“……”

 好怪,這企鵝今天說話更欠了。

 她懶得再搭理旁白,徒留他自己在識海里自娛自樂。

 【衍之哥哥便是為了那如意才散盡了元神,你果然是心疼了嗎?】

 【若不是某個人,衍之哥哥也不會落得這麼慘。】

 【唉,這多年的情愛與時光,終究是錯付了啊。】

 寧枝枝對這傻東西適應良好,隔空偷聽的謝衍之卻有些繃不住,眉心抖動。

 他面向寧枝枝,眼神帶著一種x光般的穿透力,穿破黑色的眼紗,搞得她感覺自己好像沒穿衣服站在謝衍之面前,莫名有些羞恥起來。

 寧枝枝請咳一嗓子,吸了吸鼻子,小動作不斷:“仙君這是在看什麼?”

 謝衍之自然是發現了寧枝枝的不自在,不如說,他是故意讓她不自在。滿以為那個叫“旁白”的男子多少也會露面,卻沒想到,是個軟蛋。

 謝衍之沉了沉臉,冷聲答:“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有些不一樣。”

 寧枝枝覺得這人沒頭沒尾來一句,挺奇怪,搞不懂他什麼思路。

 謝衍之沒再糾結於旁白君的話。

 主要是上一世臨死的記憶他多少還保留著一些,再結合他們提到的“如意”,謝衍之倒也能拼湊個七七八八出來。

 他暫且放過了寧枝枝與旁白君,又問孟長安:“最後,阿梔她是否曾眼盲?”

 這個孟長安倒是回答的很快。他先是重重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謝衍之短暫蹙眉:“什麼意思?”

 孟長安道:“瞎了……又好啦!”

 好的,謝衍之已經明白了。

 他問完了三個問題便閉了嘴,彷彿多說一個字對他都是一種侮辱。

 寧枝枝呢?

 她覺得這是仙君讓自己也抓緊提問,於是想了想道:“你剛才被送進來喊什麼啊?有看到什麼嗎?我現在帶你出去怎麼樣?你有什麼解不開的執念嗎?或者換句話說,你知道,你現在已經死了嗎?”

 這一連串的轟炸機式提問成功的讓孟長安呆滯了。

 他本來反應就變慢了,說話也不利索,跟連珠炮似得寧枝枝形成鮮明的對比。

 孟長安有些急躁,因為急了,反而忽略了寧枝枝最後提到的“你已經死了”這個事實。

 他開始一個一個回答寧枝枝的提問。兢兢業業的樣子彷彿新聞發言人。

 “有魔障,吞了……我,出不去……阿姐,阿姐們,埋在我的陣……我,已經,死……”

 孟長安突然身形一顫,整個身體急劇彎曲蜷縮起來,而後在地上抽搐半晌。

 謝衍之急忙反手去壓香爐裡的木箸,但到底還是慢了一步,三根木箸只有兩根被謝衍之捏在手中,最後一根飛竄出去,徑直插在了孟長安的頭頂百會處。

 絲絲縷縷的黑氣驟然從孟長安全身大穴湧出。

 它們痴纏於無人的空中,而後緩緩散去,只留下孟長安再度嘶吼一聲,然後忽的,從地上彈起在空中,將所有黑氣都收歸於腳下。

 他腳下虛浮,眼中瞳仁如墨散開,吞噬掉了眼白。

 幻境因為孟長安的覺醒而波動起來。整個梅園的大地都在從底層核心發出細微的震顫。

 寧枝枝不知道面前的人具不具備危險性,只是方才有一瞬間,她似乎感應到了身體有些異樣。

 她也說不好這種奇妙的感覺。

 就在孟長安黑氣湧出的一剎那,她竟然有些久違的興奮感。就像是,食素已久的老虎終於準備亮出鋒利的爪牙。

 謝衍之手中那兩隻木箸此時已經碎裂,他順勢將之捻為灰燼散去,而後難得的正色,召來大刀劍出鞘。

 謝衍之是認真的。

 這讓寧枝枝多少有些意外,畢竟從未見過他這般上心一件事。

 孟長安此時還在掙扎,或許他還保留著一絲理智尚存,但說到底,也是強弩之末了。

 是人就會有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這人生七苦,臨去之前便是隻經歷其中一件,也會在死前爆發出巨大的念,不僅將這段過往困於一隅之地,同時,也是把一部分執念之人的魂魄永遠留在了幻境中。

 孟長安此時很痛苦,而寧枝枝不忍再看下去。

 她伸出手,很快穿過了孟長安的黑氣虛影:“你在掛念什麼?”

 孟長安不知怎麼的,純黑的眼瞳中落下兩滴熱淚,很快又被那些黑氣吞噬掉。他彎起唇角,略顯蒼白的笑了下:“阿姐們的骨灰,還藏在我設的珍瓏局中。”

 這回,他倒是能夠自如的說話了。

 寧枝枝也搞不明白,為何自己看到這人這副樣子,會油然而生出一種念頭——“這件事只能我來做”。

 孟長安顯然也對自己的表達力恢復有些驚訝,但他沒多猶疑。他的時間不多,想要交代和囑咐的還有很多。

 “這些年,我受了諸位阿姐們不少照料。孟長安總是時時在想,若是我能永恆得到聖物的認可便好了,這樣,便不會再有阿姐死去。”

 孟長安淡淡垂著眸子,唇邊掛著一抹溫和的,無可奈何的笑容:“青女姐姐與松君哥哥自是有真情意在的,你們不要看她一副利用他竹溪小公子身份的樣子,像她那樣的性子,沒有拿他出氣殺了,便已經是動了心了。”

 寧枝枝:“……”

 我學習不好你別唬我,這就是動心?

 寧枝枝還在對她師尊的動心級別好奇,那頭孟長安又絮絮叨叨地開口了。

 “你們不知道,我作為祭品裡唯二的男孩子,還是出身於孟氏旁支,本來是最被寄予厚望獲得聖物認可的那個。”

 “後來,阿梔來了,她頂替了我直接入了梅園,成為最成功的受到聖物認可的人。那時,聽掌事們說起,也是讚不絕口,直言竹溪孟氏這回真的要崛起了。”

 “只是,老家主竟然把阿梔給舍了。阿梔走後,很快輪到我頭上,我那時候怕了,是碎玉姐姐替我進了梅園。”孟長安說,“她一直都是愛笑愛鬧的性子,明知道終有一日進了梅園便再也出不來,卻每日裡都有新鮮的事兒與我們分享,比普通的人還要鮮活。”

 孟長安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笑:“那時候,內門裡的俏姑娘和俊小子,個個兒都被碎玉姐姐調戲過。”

 寧枝枝和謝衍之安靜的聽著。

 直到孟長安說完這一大段,謝衍之斟酌許久,才一副渾不在意的態度問:“你說,祭品裡有兩個男孩?”

 孟長安將謝衍之那份偽裝之下的在意看破,淺笑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為何,謝三哥似乎將他們原先所有的事都忘了個乾淨。就像他如今站在三哥面前,對方也一副想不起來無動於衷的陌生人表情。

 罷了,能夠忘記,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謝三哥這樣的人,遲早都會取回屬於自己的一切,便是二兩記憶,也不急於一時。

 孟長安看著謝衍之,控制自己的黑氣,勉強揖了個手:“正是,另一位身份特殊,是孟氏嫡系的血脈。”

 謝衍之聽到此處,垂落了眼睫,說不上是鬆快了一口氣,還是心中空落落起來。

 寧枝枝自然也對這嫡系血脈沒有興趣,轉而問他:“你阿姐們的骨灰,便是你的掛念之處?”

 孟長安點頭應是:“姐姐們的屍骨雖然被老家主命人丟了出去,可是有青女姐姐和松君哥哥照應,最後也都偷樑換柱,儲存了下來。”

 孟長安說著揮手一拂,幻化出一盤珍瓏棋局的棋盤虛影。

 “便是此物,如今應當還在孟氏千秋小築的庭院桌上擺著。還煩請諸位跑一趟,給姐姐們一個安寧。”

 寧枝枝點頭應下:“你放心,竹溪孟氏這趟我定然會親自前往。”

 孟長安卻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他想,或許他們二人還是不要再與竹溪接觸的好。正想勸寧枝枝派個人去,謝衍之插話道:“我會跟她一起,放心。”

 孟長安瞬間心就沉到了肚子裡。

 寧枝枝覺得自己有被嘲諷到:“行了,還有別的嗎?沒有我就燒火了。”

 話雖說得不客氣,手上卻沒有半分動作的痕跡。

 孟長安笑了笑,她還是這麼嘴硬心軟。

 掛念嘛?自然是有的。

 他淺笑著看向面前的一對神仙中人,眼神中有歡喜,有期待,也有不捨與眷戀。但在與二人對視時,又被他小心翼翼收攏起這一份神色中的熟稔。

 他開口時舒緩:“我總想著,若是阿梔還在,我們定然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只是真的見到阿梔,我應當會羞愧難當吧。畢竟,她入梅園時,也不過幾歲的年紀。”

 “我們這些人,最愧疚的便是她了。當年老家主親手了結阿梔,又派了親信將人連夜送走。等我們得到訊息,已經不知阿梔下落。所以,阿梔……屍骨無存。”

 孟長安憶起昔年舊事,語調中的悲慟宛如梅子雨季一般連綿不絕湧來。

 謝衍之像是被他觸動到了,一副想起什麼重要事情的樣子,只有寧枝枝完全不為所動。

 她冷靜分析:“你們怎麼知道,阿梔就是死了呢?”

 孟長安怔了一瞬,明白過來,寧枝枝現在對所謂的獻祭聖物一無所知。

 於是,他想了想挑了重點說:“姑娘須知,這聖物名為‘如意’,擇合適的生辰八字與天靈根屬性弟子獻祭,被聖物認可後,便會被附體,獲得無上神力。”

 “而聖物若是脫離上一個寄居者,轉向下一俱更滿意的身體,則代表,上一任必死無疑。”

 怪不得,所有人都預設阿梔死了。

 按照先前眾人提過的順序,阿梔之後,便應該是碎玉接替了獻祭者的身份。

 寧枝枝注意到了一些點:“這個如意,會因為獻祭者不同而有強弱區別嗎?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孟長安點點頭,對她能夠主動探索和思考似乎十分認可:“這力量在每個人身上都會有些不同的影響。越是強大的人,受到的反噬也會越大。至今為止,我只見過阿梔出現了短暫性失明。”

 寧枝枝好奇:“那你呢?什麼副作用。”

 孟長安不好意思的提示:“我是豔鬼,就是,得了能力以後,會變得特別喜歡……展示自我。”

 “……”

 神他媽展示自我。

 寧枝枝大致瞭解了聖物的使用方式,便將這東西暫且拋諸腦後。

 畢竟現在只是身處幻境之中,首要目標是解決孟長安的執障。

 她想了想,直白問孟長安:“所以,你還想知道阿梔的屍骨下落?這有點難啊,你不放我們出去,我上哪裡給你找?”

 一貫的寧式討價還價,雞賊打法。

 孟長安笑了,有些無奈道:“已經不必了,如今知道他們都很好,我已無掛礙。”

 寧枝枝:“……”

 那你在這跟我磨磨唧唧半天?合著當免費陪聊呢?

 孟長安自然不知道寧枝枝的內心吐槽,事實上,就算知道了,他也只會笑出聲來。

 對他而言,阿梔能夠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回到這個世間,便已經是天大的幸事。

 他又深深地望了寧枝枝與謝衍之一眼,才向後退一步。這一步,把他獨自抑制半晌的黑氣重重放出,於是便再也壓不住那些糾纏心頭多年的哀怨,怒氣與一腔憤懣。

 孟長安定定站在原地,等著寧枝枝給他一個結果。

 是結束,亦是新生。

 寧枝枝靜默半晌,面上帶著少有的嚴肅神情。她舉起無枝劍,便有霹靂火燃燒在那樹枝尖尖。樹枝懸停在孟長安一步之遙。

 寧枝枝道:“要動手了,只是焚去這些束縛你的掛礙,不會痛的,別擔心。”

 孟長安便一動不動淺笑著看她,似乎任由她做什麼。

 霹靂火觸碰上黑氣的一瞬間,那些浮散在虛空中的細小的顆粒,那些如燒焦的紙一般的灰燼,紛紛化在了一片溫熱的火種之間。

 孟長安如久旱逢甘霖,終於盼到這一場春雨,於是舒適的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在虛虛實實之間轉變了幾個來回,直到越來越淡,幾乎要消散在這片空氣中。

 寧枝枝全程都抿著唇,沒有說什麼俏皮話,氣氛寂寥又沉靜。

 孟長安嘆了一口氣,睜開眼道:“你們笑一笑呀。不然,我總是走得不安心。”

 寧枝枝不知為何,胸腔莫名內莫名有些細微的湧動。她下意識去看謝衍之,然後撞上對方正好也在偏頭望向她。

 “好。”

 這是謝衍之的承諾。

 寧枝枝沒有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答應這種奇怪的要求。

 黑氣逐漸在業火中散盡,樓閣外天光大亮,正午的陽光穿透了庭院中的垂柳,將大片光斑灑落在地上。

 清風拂過,一地光斑波動。

 寧枝枝與謝衍之揚起唇角:“走好。”她心中說,還會再見。

 虛空裡的最後那一絲人影散去,與此同時,陽光下,陰影處,一切具象化都碎在了地上那一大片光斑之中。

 斑點幻化成無數金色的靈蝶,翩翩起舞,飛至空中,將這個幻境割裂,打破,然後各自飛向天地日月星河之間。

 這樣的場面難得一見。

 寧枝枝與謝衍之靜靜站在原地,等這一場靈蝶化境散去。

 他們仍舊立於無定水畔,秋老虎的暑熱轉瞬之間,更替為隆冬的刺骨寒風。

 寧枝枝靜默片刻,對謝衍之道:“你的怨種兄弟真的很不錯,仙君,好好對他。”

 謝衍之:“……”

 兩人沒交流幾句,便發現身邊陸陸續續開始出現不同的人。

 他們都是從幻境中出來的。有些是蘭陵蕭氏的,有些是鬼蜮之人。

 很快,幾位大人物也出現了。蕭老怪的面色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說是豬肝色,不知是被氣得還是憋得。他身邊,折雪仙子原本一臉小女兒嬌羞色,乍一落在雪地冰湖便,先是懵滯,隨後很快反應過來之前只是幻境。

 她眼神撞上蕭老怪的涼薄凝視,心沉到了底端,小臉也登時變得煞白。

 蕭老怪冷哼一聲:“你的事,回去再清算。”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傳到寧枝枝他們的耳朵裡。

 而身畔,鬼域隊伍的最前方,鬼王也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轎攆中。

 他仍舊是那一身紅衣,雙腿隱在長袍之中,讓寧枝枝看不清楚他幻境的傷有沒有轉移出來。

 她猛然想起,這孟松君在幻境中對自己師尊那叫一個舔,結局呢?師尊她跑路啦。

 果真是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嗎?

 寧枝枝忍不住笑出了聲。

 紅紗轎攆之內,鬼王似有所覺。

 他大約是猜到了寧枝枝在笑什麼,於是帶著嘲諷之意開口:“本尊看寧峰主進了一趟冰霜幻境,開心地很。”

 寧枝枝有點尷尬,摸著鼻子道:“殿下這話說的,這不是看到大家平安無事歸來,喜極而泣嘛。”

 孟松君,不,如今該叫聽松君才是。聽松君順著話問:“哦?那哭了嗎?”

 寧枝枝幹嘛要哭?

 於是,她只好機智地拉謝衍之下水啦:“殿下誤會了,所謂喜極而泣,是我負責喜,謝仙君負責泣。”

 謝衍之淡淡望她一眼,倒是沒說話。

 鬼王也被寧枝枝的歪理氣笑了,索性不再搭她的腔,換個話題道:“本尊欲邀請寧峰主與你身邊那位小相好去鬼蜮一遊,不知寧峰主可願賞光?”

 寧枝枝當然是不願啊,可是她敢說嘛。

 她有充足的理由懷疑,聽松君這傢伙把自己喊去鬼域,不過是為了釣師尊這條大魚。

 謝衍之不說話,似乎可去可不去,都隨她。他甚至對自己被稱為寧枝枝的小相好沒有一點想要解釋或抗拒的意思。

 寧枝枝無奈,只好拱手道謝:“殿下盛情相邀,那便卻之不恭了。”

 聽松君很滿意,他急著想要追回青女。

 可是河岸邊的蘭陵蕭氏特別沒有眼力價,杵在那裡不動彈。

 聽松君做了鬼王之後,脾氣暴躁不少:“蕭氏莫非還有什麼事情嗎?”

 蕭老怪原本以為鬼王會一道邀請他也去鬼域,再不濟,也會聽到幾句恭賀的吉利話,沒成想,竟然等來這句不耐煩的催促。

 他很惱火,但是還要保持冷靜和微笑:“沒有,只是想問殿下不打算去蘭陵吃杯喜酒嗎?”

 鬼王擺了擺手:“左不過一段黃昏戀,老土,本尊沒興趣吃。”

 眾人:“……”

 啊對對對,就你姐弟戀最時髦。

 蕭老怪也十分無語,這人還不他喵是你送來的?

 他表情逐漸有些猙獰,硬是維持著最後的體面道:“那老朽恭送殿下。”

 話都沒說完,聽松君迫不及待地打頭陣,一溜煙竄沒了影。好像來去匆匆的黃眉老怪。

 寧枝枝還好一些,保持了最後應有的體面,大吼一聲恭賀新人道:“祝二位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多子多孫多福氣,爭取三年抱兩,五年抱三,一胎十八寶!加油!”

 說完,人也混在鬼域隊伍裡揚長而去。

 眾人:“……”

 可憐的折雪仙子,已經被一胎十八寶嚇傻了。

 她在想,雞下蛋是不是能一次性下出十八個?好像還是魚產卵靠譜一些。

 折雪仙子其實是有些篤信蕭氏老祖宗不會碰她的。

 也不知道誰給她的自信。

 從很早以前開始,她就被瀾滄掌門蕭業竹偶爾灌注一些“廢料”洗腦。

 比如說,蘭陵蕭氏的老祖宗,為了更好地管理家族才不得不取一位嫡妻,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

 在折雪仙子的預設裡,蕭氏老祖宗就算是脾氣差了些,卻對男女之事沒有任何心思,也從不欺辱小輩。

 那麼,做一個名義上的夫人,甚至還能因此享受到老夫人的待遇,對摺雪仙子來說,成了再好不過的破局抉擇。

 她不會去想蕭老怪物娶她,究竟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只會想自己能夠獲取上什麼利益。

 於是,當夜賓客趁興而歸後。

 蘭陵蕭氏,萬木春堂。

 折雪仙子一身大紅的嫁衣,紅色蓋頭至今還未有人掀開。

 她想,雖然只是個形式,或許這位老祖宗會想要一個乖巧聽話的新婦,完整的走完流程應當是最穩妥的。

 她的想法散漫於天際,輕微的羞澀掩於蓋頭之下。

 然後,下一瞬,就這麼被蕭老怪揪著頭髮撕扯到地上。折雪仙子痛得一聲驚呼。

 “老祖宗?”

 蕭老怪冷笑:“你在幻境中存的什麼心思,真當我看不出來嗎?”

 折雪仙子心虛了,別開視線沒有吭聲。

 蕭老怪又抓著她的頭髮,扯著頭皮拎到自己面前:“你真當竹溪那位小公子對你有意呢?”

 折雪仙子痛哭流涕,連聲求饒:“老祖宗,當初是您讓我去……”

 話沒說完,她被拎著頭重重撞在牆上,一下又一下,比敲鐘的聲音聽起來要更為沉悶。

 折雪仙子的額頭很快就暈染開大片血跡,她驚恐到了極致:“老祖宗,折雪錯了,都是我不好,再也不敢了。”

 蕭老怪冷笑一聲,將人甩落在地上:“告訴你吧,人家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心上人,才應了孟澤下給他的死任務。就你這副模樣,連給別人提鞋都不配。”

 江折雪一直在哭,抽抽噎噎地服軟。她不明白一夜之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幅慘樣。

 是她上瀾滄學劍去錯了嗎?

 可那是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從嫡女手裡搶來的。

 那時她不該纏著大師兄,惹怒了小遙峰那對師徒嗎?

 可是就算沒有她,大師兄和師父同樣也會落到這步田地。

 沒有了桐丘江府的護佑,沒有了瀾滄劍門的吹捧,折雪仙子頭一次發現,自己是這麼弱小,甚至她連劍都不敢舉起來衝著蕭老怪。

 她既不是仙子,也沒有辦法再姓江。

 她未來的路只剩下一片看不到曙光的灰色,於是,折雪在這一刻失聲痛哭,所有的恐懼和自我否定一同襲來,讓她軟弱到一碰就會碎。

 蕭老怪最喜歡的便是這種滿溢的驚恐和憎惡。

 他不由笑出了聲:“你真當送你進來蕭氏是做姑奶奶享福的?”

 折雪搖頭:“不,我從未這麼想過……”

 蕭老怪卻不搭理她的服軟:“老朽當真是很久沒有采補過了,你的肉身骨髓,一定很是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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