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上午，一輛銀啞灰的阿斯頓馬丁DBX繞過江邊環路，停在魔音工作室門前。
魔音是江州唯一一家世界頂級鋼琴代理商，擁有各大品牌的經銷權。
因許多優質品牌在國內門店較少，一些高階客戶為方便，皆透過魔音私人定製。
駕駛位車門開啟，與地面的夾角空隙中，袁浚軒修長的腿邁出，褐色的休閒皮鞋穩穩踩在地上。
他隨手一攏米色西服前襟，繫上紐扣，利落地關上車門。
一道慵懶的日光打在他英挺的鼻樑上，光影下的側顏稜角分明。
魔音總裁Robert一身考究西裝正站在門前迎接，“Hey，Andres!好久不見！”
袁浚軒摘下墨鏡，微笑著走上前與他握手。
Robert打量著他，用來自本國的熱情，毫不吝嗇地讚美：“你看上去永遠都是那麼Relaxed,no fear，not asking for anything（無所求）。”
袁浚軒輕笑：“中國有句古話叫‘人到無求品自高’。”語氣攜著褪盡浮華的淡然，“我可以認為剛剛那句是極高的讚譽。”
兩人在Rorbert的一陣朗笑聲中寒暄著進店，落座VIP接待區後，Robert問：“你挑的琴要用在什麼地方？”
“自己用。”袁浚軒品了口咖啡，“簡單的立式就好。”
因都對音樂痴迷，兩人是多年的好友，Robert對袁浚軒的背景十分了解。
袁浚軒之父袁呈言是網際網路界赫赫有名的YCJ集團創始人，但他並未子承父業，自己單獨創立了一家投資集團——越創資本。YCJ仍由父親掌舵。
如今，越創資本作為金融行業首屈一指的投資集團，袁浚軒控股多家上市公司，是財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
Robert本以為袁浚軒要出手百萬級的三角琴，對他方才的要求感到十分詫異。
袁浚軒見他一臉不解的神情，又補充：“當然，要音質最好的。”
Robert彷彿窺探到什麼秘密：“是送給女朋友？”
“不是。”袁浚軒笑著否認，“我最近搬到了集團附近的公寓，空間有限，立式鋼琴合適些。”
他垂眸，略微思索了片刻，又接著道：“如果是女朋友，興許只有那架琴才能配得上。”
說話間，他手指了指不遠處，一臺價值近千萬的藍墨煥彩Fazioli（法奇奧裡）三角琴。
這臺琴是純手工製作，優雅地靜置在復古的大廳裡，雖沒有擺放在正中央，但依舊掩蓋不住它卓越的氣質。
通體鋥亮的墨色之下隱約泛著幽藍，猶如靜謐的星空般廣袤無垠，蘊藏著無限奧秘。
它驕傲地立在那裡，彷彿正在等待一雙深情的手將它奏響，盡情展現自己獨特的魅力。
Robert心領神會地一抬眉鋒，“那她一定是個漂亮、優秀的女孩。”
“也會很幸福。”
袁浚軒臉上浮起一絲微不可見的笑，緩緩起身，談起今天要辦的正事，“上次你說遇到了一臺立式琴，聲音令人無法抗拒，在哪兒？”
路過那臺藍墨煥彩時，他腳步放緩，輕撫了下琴蓋……
Robert將袁浚軒帶到了施坦威（Steinway&Sons）專區。
資深調音師出身的Robert對每臺鋼琴都瞭如指掌，再加上袁浚軒對音響極為敏感，兩人配合選出了一臺音色漂亮的專業琴。
“我讓秘書把地址發你，明天送到。”
Robert目送袁浚軒上車，低調的啞灰色SUV如同器宇軒昂的騎士，隨著一聲迷人的聲浪，漸漸消失在江邊……
*
下午三點，琴灣區IM樂團的小劇場內，周韻斐靜坐在幾位面試官前。
馮團長像是在與其他面試官閒聊：“韻斐是我女兒語然的同學，她們的關係一直很不錯呢。”
“我們樂團不少演奏家都觀摩過周小姐‘星雲杯’大賽的演奏現場。”另一位知名指揮說，“你是少見的天賦型演奏家。”
周韻斐露出自信的微笑，“謝謝您的誇獎，只是發揮的好而已。如果能加入IM，也是我的榮幸。”
馮團長整理著手中的簡歷，若有所疑：“有件事，我感到很奇怪……你六月舉辦畢業音樂會到現在，四個月過去了，卻一直沒在舞臺上露過面，為什麼？”
“還有。”她指著周韻斐履歷的某一行，“你現在已經轉行去了一家投資公司作行政助理。”
周韻斐的食指又開始不停上下晃動，無名指和小指緊緊蜷縮。
馮團長捋了下耳邊的碎髮，“你提交簡歷後，我們查過你的資料。上個月，E國皇家音樂學院因你未能按時入學，向你傳送了勸退通知。我不太理解，你為什麼要放棄去世界頂尖音樂學府攻讀博士的機會？”
連串的追問襲來，周韻斐並沒有想要隱瞞，坦然道：“我的右手受了傷，無名指骨裂，小指骨折……但已經痊癒，彈琴是沒問題的。”
“周小姐……”
一旁的HR神情嚴肅，“兩根手指骨傷，對於一位演奏家而言是極大的損傷。我們IM樂團的級別你是知道的，接到重大演出任務不能缺席，也不能有大的失誤，在無法保證你的手沒有任何後遺症的前提下，我們不能錄用你！”
“我能拿下星雲杯的頭名，您應該相信我的敬業程度和專業水準。”周韻斐語氣堅定，“不管我的手如何，只要能彈，我就能保證最高的演奏品質。”
馮團長對周韻斐的表態並沒有動心，不屑地笑了笑，“鋼琴家的手有多重要，也不需要我再強調。周小姐連自己的一雙手都不在意，那麼我會理解為你對專業的……”
“不負責任！”
這四個字的評價對周韻斐的打擊實在太重。
她四歲學琴，把二十多年的熱情和萌動全部給予了鋼琴，這四個字就如同在指責她不愛惜自己一樣。
周韻斐站了起來，面色凜然，“這是個意外！”雖是反駁的口吻卻很坦誠，“對不起，事關個人隱私，我不想說太多。但‘不負責任’四個字，我不能接受！”
光影中飄動的灰塵在兩人之間靜止。
馮團長盯著周韻斐看了許久，對她的解釋絲毫不敢興趣，“其實，你已經具備成為獨立演奏家的優越條件，不必為樂團賣命。但你選擇‘屈尊’來這裡，還是因為心裡明白，目前，你的手傷無法支撐個人高強度的練習與演出。”
馮團長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將桌上的所有資料放入資料夾，準備結束今天的面試，冷然丟下一句：“抱歉，IM樂團不是你的養生所，請周小姐另擇高就。”
場燈在一眾面試官離開時驟然熄滅。
黑暗淹沒了周韻斐不甘、落寞的臉。
她在昏暗的劇場內一聲不響地站著，門外不斷傳來路過人的腳步聲，悠閒、急促、沉重……卻無一人踏入劇場。
沒有演出的劇場無人問津，連燈都不會亮。
忽然有幾束紅色的鐳射打在她身上。
“怎麼還有人在這兒？”場管人員快步走近，朝她喊道，“我們要清場，一會兒有重要排練！”
她只好拎起包，藉著出口的亮光離開。
其實，憑藉她的實力，想進IM本不是什麼難事，而昨晚駱簡主動提出幫忙，顯然預知了她面試的難度。
好像從畢業那一刻開始，周韻斐所經歷的一切都可以歸納為一個字——難。
十一月的江州仍是淫雨霏霏，周韻斐從包裡拿出一副羊絨手套戴上，又撐起了傘。即便如此，即將入冬的冷意還是穿透厚厚的羊絨，滲入骨節。
可能是剛才小劇場裡太安靜，室外的鳴笛和說話聲混雜在一起，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她戴上耳機，輕柔的歌聲阻隔了周遭的喧囂。
“我試著把孤獨藏進耳機，用琴鍵代替，寫不下的真實姓名……有原因嗎，活成靜音……好多歌曲只敢自己聽……”
這歌詞聽著有些矯情，
但真應景。
手機響了一聲，閨蜜童丹彤發來一段語音。
她性感的煙嗓在耳邊炸開：“斐寶兒，週一下班後陪我Club走起，我去接你！”
周韻斐本想發語音回覆，按住說話鍵後，胸中翻湧著難過讓她一時失語。
她默默放下手機，開始打字：週一晚上要給徒弟上課……
童丹彤一聲驚呼：“嚯，你什麼時候收了個小寶寶？”
周韻斐：不是小寶寶，是成年人。
童丹彤：“啊？哦。這年頭兒誰還不是個寶寶呢。”
已婚的童姓好友腦回路一向比較奇怪，周韻斐懶得搭理她。
童丹彤：“樂團面試結果怎麼樣？是不是不用在鴻鵠苟著啦？”
想說的話化為一聲嘆息，周韻斐回答的很簡單：一言難盡。
……
令人焦頭爛額的週一。
周韻斐看了眼時間，五點二十，離下班還有十分鐘。
今晚是和Andres約好的第一次課。
手上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一會兒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吃個晚餐，七點前趕去琴行剛剛好。
正想著，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大摞材料。
總經理助理金宣那張無情的大臉將她吞噬，“小周，這是本週要對接的公司專案資料，明天早上9點前整理好發我！”
周韻斐幾近窒息。
一到下班時間就來活兒，這個定律什麼時候能被打破。
她大致把材料翻閱了一遍，7點前肯定做不完。
略微沉思了一陣，她拿起手機給Andres發微信：抱歉，今晚我臨時加班，上課時間往後推推~
手指剛挪到傳送鍵，忽然轉念一想，第一次當人家師父就爽約確實不太好。
周韻斐對著手機怔了幾秒後，又把敲好的字刪除。
看來晚飯是吃不成了，說不定還得加個夜班，她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拿起最上面的那份檔案開始整理。
“斐斐姐。”孟筱叫她，“分我一半，我幫你。”
周韻斐喜出望外：“真的？”
孟筱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故弄玄虛：“……有條件。”她瞥了眼周韻斐身後的稀有皮手袋，“可以把你包帶上纏的絲巾借我炫耀兩天嗎？”
周韻斐笑著道：“又是你喜歡的明星同款？”
孟筱頭點的和搗蒜一樣，頭頂上的大蝴蝶結一顫一顫的。
周韻斐把包遞給她，“你自己拆吧，拆完趕快幫我幹活。”
這小姑娘天天追星吃瓜，就這點追求，三天兩頭管她借戒指、口紅、高光粉……不過還算靠譜，過把癮，到時間總能完好無損奉還。
什麼癖好。
但孟筱在工作上是個馬虎鬼，周韻斐對她並不是很放心。
她又叮囑了一句：“弄完記得發我，一定一定記得！”
孟筱的頭接著搗蒜。
周韻斐把自己那部分整理完已經6點45了，她離開公司時，孟筱還在慢條斯理地填著表格，又向她比了個耶，讓她放心走。
一路狂奔，到琴行時已經是7點5分。
她徑直走向約好的10號琴房，一推門，袁浚軒聞聲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法奇奧裡被譽為數碼錄音音色最漂亮的琴，當然也很貴，都是百萬起，上不封頂。音樂廳和學院裡居多的鋼琴是施坦威。
周老師聽的那首歌是李潤棋的《茫》
說明:因為這篇文是關於音樂的，可能全篇會出現很多歌，但歌詞不能改，基本都是透過人物唱出或說出再現，不會作為非必要描寫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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