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皇上藏得很嚴實的能人,不僅造辦處的人好奇,十三他們也好奇。
耗時一個月,建好高爐煉出鋼鐵,它的韌性、硬度等各方面資料,都遠超之前的精鐵,且冶煉過程更加省料省力,這是一項堪比神蹟的革新。
慶功宴上,大家推杯換盞歡天喜地的。
十三巡睃一遍,沒發現生面孔,問道:“皇上,如此振奮人心的時刻,不召那位貢獻良策的義士一同慶祝嗎?”
雍正愣了一下,搖頭:“不方便。”
十四戴著方便吃喝的半臉面具,歪著嘴抬槓:“有啥不方便的?再不方便能有我倆不方便?到底啥身份那麼不方便?”
別桌,造辦處的人都支著耳朵偷聽,到底為啥不能見人?
雍正咳了一聲,含混道:“反清復明組織的。”
“啊?”弘時撓了撓頭,“英雄不問出處,有這般能力,私以為比起追究其身份,招攬為己用更好。如此,也能彰顯皇上惜才寬容的氣度。”
十四附和:“瞧瞧,我大侄子多懂。”
十三以及那群旁聽的也跟著點頭。
雍正無奈:“無需招攬,早就投靠朝廷了。”
十三十四各有自己的訊息渠道,聽到這,腦中都想起一人。
而後,他們看雍正的眼神就不對勁了。
雍正下意識地辯解:“朕不曾威逼利誘,是她主動獻計的。”
十三舉杯讚歎:“皇上氣宇不凡魅力不減當年,臣弟佩服。”
話是這麼說,他滿臉都寫著:“我家閨女多,回去得好好教育,至少不能聽男人幾句花言巧語,就把家底兒倒乾淨!”
“可憐可敬啊!”十四哀嘆著,臉上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就弘時還暈頭轉向的:“既已效力朝廷,更應當請——唔?”
十四給他塞了一隻大肘子:“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插嘴,吃菜吃菜。”
雍正:“……”
朕又不白拿她的,這是個交易,朕也要付出代價的!雖說付出和收穫差距有點大……
好吧,新出爐的鋼鐵極其優質,他確實是佔了大便宜。萬一黎夫人跟建文帝真有關係,那這便宜就佔得更大了。
雍正也有些過意不去,就想帶離鉞出宮逛逛。
快六月份了,大熱天的逛啥街?好好在泳池裡待著不香嗎?
離鉞:“您沒事兒吧?”
雍正沒領會到她的嘲諷,頗為正經地回:“並非完全無事,順便選塊地皮建作坊,你也去參謀參謀。”
離鉞懂了:買地順便帶她出去遛遛。
新作坊估計是用來造槍炮的,怎麼八旗炮廠還不夠用的?再建新作坊,皇帝有銀子嗎?
或許有?
畢竟人稱抄家皇帝,沒銀子就抄一串貪官,來錢很快的。
出了宮,離鉞對逛街興致缺缺。
進珍寶閣,守著冰塊吃著瓜果賴了半晌,待外頭不那麼曬了,她又拿了塊金懷錶:“結賬走人,選地皮去。”
雍正朝掌櫃的招手:“把那匹西洋布料也包起來。”
收到離鉞質疑的眼神,他道:“方才瞧了那麼久,不是挺喜歡的?為何不要?”
那料子是普通的蠶絲材質,象牙白的底色,西洋錢幣的印花。離鉞覺得印花很有意思,於是多看了亮眼。
“這看了就得買?”
“爺想給你買,行不?”雍正發現了,跟她在一塊兒就不能委婉。
“您是爺,您怎麼著都行。”離鉞很無語,這人都沒銀子造槍炮了,還大方的莫名其妙。
地皮其實不需要選,雍正已經選定了,就在圓明園東南角。這次過來,是想讓黎氏瞧瞧地方,畢竟將來這作坊裡造的,都是她畫出來的火器。
這片土地荒涼得很,樹影雜亂荒草叢生,雍正漫步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介紹道:
“爺打算把炮廠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還用原來的廠子,造大炮和鳥銃。另一部分,就搬到這邊來,造左輪s槍和鳥銃。”
前者走國庫的賬,後者走他個人的賬。雙管齊下,一明一暗,大清的軍事力量便能迅速增長。
洋人的火器過於先進,圖紙是黎氏如何得來的,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抓緊時間復刻這些火器,倘若哪天戰事突起,大清至少能有一戰之力。
可恨國庫空虛,且這時節又要防洪抗旱、準備賑災,一文錢掰成兩半花都捉襟見肘,根本撥不出更多的銀兩給炮廠。
這回算是真得自掏腰包補貼國庫了,幸好老九暗中的產業都被他沒收了,他現在也是富有得很。
雍正駐足,回身朝禍禍野花的離鉞道:“明日開始,這個位置會建起高爐,一個月後,差不多可以投入使用。屆時,爺得久居圓明園,你可要一齊來此避暑?”
他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住進圓明園,想去黎府就方便多了。”
離鉞編了個奇形怪狀的花環戴在頭上,冷靜地問:“吉答應的事,爺怎麼想?”
“你可真擅長掃興。”雍正蹲下身給她正了正花環,深深的望進她眼底,不辨喜怒地說,“后妃,只有死了才能永遠離宮。”
這其中除了帝王的尊嚴,還有宮廷秘辛,活著的后妃,是不可能擁有自由的。
“何必呢?”離鉞抓過雍正的手,用野花枝在他腕上比了比,邊編手鍊邊叨叨,
“爺就當她死了唄,一個女人而已,您又不缺。至於秘辛,爺的後宮太平和睦,壓根沒什麼秘辛。況且爺為人磊落,也沒做過不可對人言的卑鄙之事,沒什麼好擔心的呀。”
“奉承的話說再多也沒用,爺不是回回都吃這一套的。”雍正說著便要收回手腕。
“哎哎,還沒編好,別動。”離鉞又把他拽了過來,
“我說這些並非出於奉承,都是實話實說。礙眼之人,打發得遠遠的不是正好嗎?眼不見,心不煩嘛。再者說,爺驗證了鍊鋼圖紙就該明白,其它圖紙也都很有操作性,實實在在的所見即所得。”
雍正在她對面盤腿坐下,伸著一隻手嚴厲道:“正因你這次功比救國,爺才沒計較你胡言亂語,如若不然,你早該在永壽宮罰跪了。”
離鉞又拽了兩根野花搭進來,左一下右一下的編著:“爺都說我功比救國了,那我提要求就是合情合理的。我也沒要星星要月亮,只是討一個爺不待見的女人,有什麼不能應的?”
“其它的要求爺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個,不行。”
“誒?那放我自由可以嗎?”
雍正沉下了臉:“你一定要惹朕生氣?”
“開玩笑的啦。”中間有一根野花老是理不順,離鉞索性把它抽出來扔了,“爺到底怎樣才願意,把她扔出宮自生自滅?”
怎樣都不願意。
雍正就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女人,也沒見過這麼笨手笨腳的女人。手鍊編得像荊棘環,到處都是支稜的花梗,又醜又扎得慌,跟她本人一樣煩人。
冷眼看她跟野花較勁,看她皺著眉頭溼了鬢角。晶瑩剔透的汗珠掛在她臉側,扭曲了陽光,在她臉上映出七彩的光斑……
覺得刺眼的同時,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離鉞若有所覺地抬頭,恰巧迎上他探過來的手。
雍正揩去了她臉側的汗珠,又順著臉頰滑至耳垂,最終掌握住纖細的後頸。拇指摩挲著柔軟滑膩的頸肉,一點點將她按向自己。
“爺想用這個做交易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摁著後腦勺的力道頓時輕了,離鉞卻沒有躲避,“給您個友情提醒,過了這條線,如果得不到獨寵,我會殺人。”
雍正從她眼中看到了認真。
她想獨佔他。
這是他未曾設想過的可能。
她道他們關係扭曲,他以為,是因為她祖上姓朱,或者因為她對小竹馬還有一點點念想,再或者是景陽宮的事讓她始終不能放下,更甚者他也想過,她嫌他老了……
千種萬種的猜測,從來都沒有這一種——她想獨佔他。
這般無畏無懼的女子,真的,會為他瘋狂嗎?
離鉞不清楚眼前的男人在想什麼,但她感覺到了躁動。
腦後的手掌又開始用力,男人心跳很快,血液中翻湧著無法抑制的衝動,目光也升起灼人的溫度。
兩人距離極近,她幾乎要碰到男人嘴唇,做出了最後的提醒:“皇上確定嗎?”
雍正不想聽,只想摁倒她、把她生吞活剝!
可他終究是鬆開了手,心底有些惱恨自己的清醒。
“還要編多久?”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他依舊盤腿坐著,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膝頭任她擺弄。
“快了。”離鉞咂咂嘴。
剋制的人剋制不住的瞬間,總是格外誘人,沒人會不喜歡。
好在皇帝冷靜得夠快。
她不知道的是,雍正那隻從她脖頸處撤回,又背到身後的手,還在無意義地揉捏空氣。
過了片刻,離鉞滿意地笑嘆:“誒嘿,完美。”
雍正看著腕上的手鍊,感覺它更像是件“刑具”,沒有任何美觀可言,還非常刺撓。他忍了一會兒,剛想撓一下,手鍊自己撲稜稜的散了。
“……”
陪她坐了半天,圖什麼呢?
野花散落一地,離鉞跳起來叱道:“呔!連本大仙的天地無極顛倒乾坤鎖妖鏈都困不住你,妖孽道行不淺啊!”
“閉嘴,回宮。”
“好的。”
一路無言,臨下御輦時,雍正緩聲道:“你確定,除了吉答應,你什麼都不想要?嬪位、妃位、貴妃位,都不要?”
“是的,其它的都不要。”
緘默許久,他不知怎麼就想通了:“尋個時間,讓她暴斃。”
“奴婢替吉答應,謝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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