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了一會兒, 塔拉見康寧的情緒有所好轉,他俯身箍著她的腿給抱了起來。
“幹嘛呀,你放我下來, 我自己走。”二層小樓地勢高,站在樓上能看向遠方,外面的人也能看到樓上走動的人。現在外面忙亂地到處都是人,康寧可不想出給外人看戲。
“你放我下來!”康寧趴塔拉肩上捶他,威脅道:“再不放你晚上別上本宮的床。”
塔拉都拉開門了, 感覺她渾身緊繃,有意轉移她之前的沉悶情緒, 抱著她腿往上一聳,邁開腿就要出門——
“啊!!你敢出去本宮可就生氣了!”康寧拽住他耳朵,低聲嘶氣。
“別動別動,這就放你下來。”塔拉被他扭地直不起腰,身體深處卻又生出種興奮感,這種感覺他熟悉,是征服感, 就像熬鷹和馴馬,她越是不服你越想征服。
康寧一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退兩步退到了遊廊上, 抱臂環胸, 饒有興致地反覆掃視他,隱忍的表情,抿緊的唇峰, 上下滾動的喉結, 還有無措的手……
“嘖嘖。”她幸災樂禍地踱步, 不時咂嘴發出聲音, 掐著嗓子細聲道:“好難受,好熱,為什麼這麼難受?都怪那不識趣動不動就翹頭的壞東西。”
塔拉倚著門,目光幽深地盯著她,他要是禽獸一點,不顧她剛剛哭過,現在一把拽過她,就在背後她的書房讓她感受什麼叫“好熱”。
“繼續叫,哥哥喜歡聽。”他換了個姿勢,大大方方地正面對著她,如狼似虎的眼神緊緊攝住她,挑眉道:“在哥哥的夢裡,你可沒這麼得意的。”
“禽獸!”康寧漲紅了臉,無法忍受他在這種場合自稱“哥哥”,“無恥!”她唾罵道。
“嗯,我不要臉。”塔拉頗有自知之明。
他這副沒臉沒皮耍無賴的樣子讓康寧拿他沒辦法,狠瞪他一眼,眼睛一轉,瞄了眼鼓起來的地方,恣意道:“你多吹會兒冷風清醒清醒,本宮去給你煮壺驅寒茶。”
話還沒說完,她拔腿就往樓下跑。
“公主,晚上約啊。”塔拉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康寧腿一軟,沒回頭,調慢了步子,慢條斯理地一步一個臺階走了下去,到了塔拉看不見的地方,才深呼一口氣。
一壺棗薑茶剛煮沸,外面傳來喧騰聲,康寧提開茶壺,往出走看看是怎麼了。
“公主,是臺吉的弟弟妹妹們來了。”守門人來報。
“請進來。”康寧腳步一頓,繼續往外走。
“勃勒根,你的公主府好漂亮。”一個小姑娘彎腰看用青磚塊兒和石頭排列成圖案的路面,真心誇讚道:“真好看。”
“屋裡坐,嫂嫂給你們準備了糕點。”康寧聽他們說的都是韃靼話,也改換了韃靼語,但糾正了稱呼:“你們要不叫我為公主,不然就喊嫂嫂吧,在我們大康,哥哥的妻氏都稱嫂嫂,喊勃勒根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聽習慣了就好了。”
康寧順著聲音看過去,說這句話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面板有些黑,眼睛大而亮。康寧眯眼,見她一派純真,應當不是有意別她的話。
“聽不習慣的,我更喜歡旁人稱我為公主。”康寧走在前面,引著八個王子王女往大堂走。
“好暖和!”進門就有人驚呼。
“這就是阿哈(哥哥)說的火炕?冬天住這屋裡可就不會挨凍了。”
康寧由著他們在屋裡亂轉,等合葵和寒秋端來了堅果蜜餞和杏仁奶糕、栗子糕、糖心酸乳餑餑、醬牛肉塊兒、風乾腸、羊肉烤饃、酥油核桃茶,她喚道:“還沒來得及吃飯吧?來吃些東西,都是按我們大康的風味做的,你們嚐嚐看吃不吃的慣。”
屋裡安靜片刻,又響起七嘴八舌的驚歎聲,康寧很是自豪地坐在一旁聽他們誇誇誇,不時點頭:我們大康的美食就是這麼好吃。
“嫂嫂!我能來跟你住嗎?我什麼要求都沒有,只求睡在暖炕上,吃你們剩下的飯菜就行。”一個古靈精怪的少年彎起眼睛央求。
“不行。”門外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起門簾,塔拉進屋第一眼就看向康寧,隨後才看向他的兄弟姊妹,板著臉說:“再讓我聽見誰同公主提過分的要求,下次不能再來公主府玩了。”
阿古拉吐舌,聳肩道:“我還以為阿哈不在家呢。”
“他叫阿古拉,是父汗大閼氏的長子,是我三弟。”塔拉對康寧介紹,他徑直坐到她左手側,不理會對面的弟妹,偏頭問:“給我煮的驅寒茶呢?”
“桌上,你自己倒。”
“你也喝點,我身強體壯,冬天去雪窩裡爬一圈都沒事。”塔拉倒的第一杯遞到康寧手裡,第二杯才是他自己的。
阿古拉想說他也想喝,但又怕挨瞪,悻悻地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品了下又喝一口,跟他以往喝的口感有些不一樣哎!
他更想嚐嚐驅寒茶是什麼味兒了。
“嫂嫂,我年紀小身體弱。”阿古拉眨眼瘋狂暗示。
康寧看一眼塔拉,見他面色不虞,她讓合葵沏了一杯送過去,“你恐怕喝不慣,有些辛辣。”
“唔……”只聞個味兒,阿古拉就皺巴著臉。
“喝,全喝光。”塔拉冷聲道。
阿古拉瞥他一眼,認慫地舉起杯子仰頭全灌進了嘴裡——
“嘔……比馬尿還難喝。”他故意噁心塔拉。
塔拉沒理他,又沏了杯抿了一口,味道確實古怪,又甜又辣,有紅棗的甜香又有姜的刺鼻味兒,他不喜歡,但比馬尿可好聞多了。
喪良心的玩意兒。
端上桌的糕點只剩下碎屑,酥油核桃茶也見底了,大小不一的王子王女相伴出門,走的時候還約著下次再來跟嫂嫂玩。
“阿古拉,驅寒茶到底什麼味兒?”有人好奇。
“甜辣甜辣的,不好喝,像是在嚼用糖泡的生薑。”韃靼人吃茶都是鹹茶,酥油茶是鹹的,煮奶茶也是加鹽調味兒,喝不慣甜茶。阿古拉現在還覺得嗓子眼膩歪歪的,怎麼壓都壓不下去。
—
“離天黑還有一會兒,你要不要躺炕上睡一會兒,路上沒睡好是吧,眼睛下面青黑一片。”康寧扣了扣桌子,讓合葵去把燉的枸杞羊肉端上來。
“是沒睡好,路上遇到狼群了。”塔拉打了個哈欠,抹掉眼淚繼續說:“纏人得緊,一直跟著。牲畜群太大,必須要時刻有上千人把牲畜群守著,落點兒縫就能被它們鑽空子。”
“那可有被狼得逞?”康寧見羊肉端來了,她讓他先吃,今夜不免會喝點酒,他現在墊墊肚子,免得空肚喝酒傷胃。
“有幾隻被咬傷了,但被我們奪了下來,狼也殺了一大半,狼皮我留了十來張,等硝制好了給你做大氅和手籠子,要是有剩的就做成踏墊鋪在床邊。”
“不做你的?”
“我有,你別操心我,就是沒有也徑著你先。”塔拉夾起塊兒羊肉喂她,“你把我補得這麼壯,不就這點用?床上耐熱,床下耐寒。”
“還沒吃羊腰子,嘴就這麼騷?”
“咳!”塔拉繃不住笑了,手上的筷子調轉個頭,羊肉又回到他嘴裡,“奴才最騷的時候您不是見過?有沒有吃羊腰子您不清楚?”
康寧俏臉通紅,不敢再接腔,這廝在這方面非常放得開,她比他有底線,玩不過。
“想起來了?”塔拉不放過她,繼續逗。
“本宮不懂你在說什麼。”康寧不承認。
“沒事,今夜奴才可以讓妹妹重溫舊夢。”塔拉端起砂鍋大喝一口羊湯,意味不明地嘆道:“夠味!”
奴才?妹妹?這狗東西還玩上癮了?
康寧羞惱,但還是強壓住情緒繼續端坐在椅子上,聽他繼續浪言浪語,反正現在難受的不是她。
—
“公主,聽你額赫說這五間小屋是為我們準備的?”可汗見康寧久久不提,還以為她是改主意了,乾脆自己主動挑破。
五間小屋?這可比他的王帳寬敞多了,康寧心中翻白眼。
“的確是,但我擔心父汗住慣了氈包,就一直沒提。”
“嗐,你的一片孝心,父汗就是住不慣也要來將就一冬。”可汗笑呵呵道。
康寧這次是真翻白眼,這人可真會順杆子爬,是死是活全憑一張嘴胡吹。
“父汗住不慣就別為難自己,我還有幾個長吏和門客來得匆忙,一時沒準備好房子。您要是住不慣,我就用來給他們住,也不浪費。”康寧假笑。
看看,他怎麼說的?公主果然是另有打算,可汗慶幸他說得快。就這可敦還掐他腰肉?真要以她那麼要面子,吃虧的可就是自己了。
“來呀,都舉杯喝一個,歡迎公主來到漠北。”可汗打岔不接康寧的話。
可敦見康寧也喝了口馬奶酒,見兒子跟她身後的嬤嬤都面色日常,就知道這是還沒懷上。
又吃了一輪,可汗再次舉杯邀公主喝酒,很是沒有公公架子——
“公主,不知你帶的還有沒鐵鍋,你送給你額赫是那口鐵鍋頗好用,比我的那口一指厚的鐵鍋好用多了。”
康寧搖頭,“大康禁鐵器貿易,我帶的都是有數的,都是有用的。”
也就是說還有,但她有用,可汗琢磨著她的意思,厚臉皮問:“能不能騰一個出來送給父汗?”
“父汗你可以跟額赫同一個鍋吃飯吶。”跟可汗王說話不能不好意思,康寧不鬆口,還很是俏皮地說:“我送額赫沒送父汗就是這個意思啊,讓您多陪陪可敦用膳。”
“別理你父汗,他喝大了。”可敦開口說話,太丟臉了,這無賴簡直沒個長輩樣子,好在她兒子沒被他帶壞。
“你父皇也是,鐵鍋是做飯的,這哪算得上鐵器?還禁止貿易。”可汗嘀嘀咕咕的,“你給你父皇說說,我們韃靼牧民都沒鐵鍋,願意用牛馬羊跟他做交易,隨他開口。”
康寧笑了,這是以為她好忽悠呢。
“巧了不是,當初大康使臣回去說韃靼做飯多是用陶罐,您的鐵鍋比手掌還厚,我也說過可以交易,讓大康的百姓都能吃上鐵鍋炒的菜燜的飯。”
“你是個心善的好孩子。”可汗狂喜。
“但我父皇罵了我一頓,我這才知道中原的百姓也不是家家戶戶都用得起鐵鍋,因為挖掘鐵礦廢人費力費工具,再加上鐵鍋的鑄造工藝複雜。父汗要是有為牧民改善生活的心,我可以牽個線說個好話,您把生鐵賣給大康,大康鑄成熟鐵打磨成鐵鍋了再賣到漠北。”康寧不顧可汗王沉下來的臉,為難道:“你不給夠好處我父皇恐怕不能答應這筆生意,生鐵鑄熟鐵這門技術才是最關鍵的,這您比我要明白。”
“恐怕沒公主明白,本汗的確是沒琢磨透。”可汗探究道:“公主懂這裡面的道道?”
宴席早已經安靜了下來,暖炕裡的火可能燒旺了,熱的人發汗。
“不懂,我怎麼可能瞭解這些?就是聽我父皇罵我時說的。”康寧挾片青菜喂進嘴裡,再抬頭,笑著問:“我父皇罵我是潑出門的水,有了夫家忘了孃家,我覺得他罵的挺對。你覺得呢?”
“那父汗要誇你。”
宴席又重回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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