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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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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得勁

 急促的呼吸聲淹沒在呼嘯的寒風裡, 十來人立在荒原裡,耳旁是牛羊長一聲短一聲的叫聲,間或還夾雜了幾句嘰裡咕嚕的韃靼話。長靴踩在厚實的雪上發出清脆的沙沙聲, 這不算陌生的環境再一次提醒了他們,這裡是漠北,跟大康之間堵了連綿不絕的山和不明起源不知終點的河流,若是沒有意外,徒步大半個月才能見到巍峨的長城。

 “我可沒不聽公主的命令, 公主讓我巡夜,我就給安排得好好的, 就連我婆娘也把廚房的人管的規規矩矩的,可沒有再偷公糧發私財的。”李大柱受不了壓抑的氣氛,先一步跳出來自辯。

 “說的像我們誰沒聽公主的命令一樣,她讓我們蓋房子,我們就蓋房子,她不讓我們私下同韃子交易,我們也沒再私下交換東西了。”他們一向是共同進退, 如今見李大柱先跳出來反水,立馬有人不高興了。

 “蓋房子是給我們住, 又不是給旁人住。不出錢不出物白得一間帶暖炕的屋子, 再不想出力, 哪有這等好事。”天色陰沉,地上的積雪白得刺目,李大柱隱蔽地瞧了眼戚千戶, 見他揹著手不吭聲, 他繼續道:“至於有沒有同韃靼人私下交換東西, 公主不清楚, 東營的這千把人,誰不清楚內部的小算盤,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李百戶果真是個骨頭軟的,就這麼點事,你就繃不住了。可惜了,公主也沒多倚重你。就是倚重你想開恩她也做不了主,還不是要聽韃靼人的話,她自己還要看韃靼人的臉色過日子……”

 “咔嚓”一聲,眾人看向砸在雪裡哀嚎的人,又同步抬頭看向刀上還在淌血的戚千戶,幾人相互張望,都提心吊膽的。

 “戚千戶,這……”

 “蔑視皇族,當斬全族。孫百戶真要感謝韃靼人把公主娶回了漠北,不然你的家眷族人可都要死在你的嘴上。”戚笠蹲下身把刀上的血擦在雪裡,攥了一捧雪砸在孫百戶正在淌血的後背上,冷聲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要不是走運跟公主來到漠北,你在大康過得比皇城根下的老鼠還不如。”

 霎時,周遭環境驟冷,十來人皆張目結舌地看向恍若他人的戚千戶,之前他明明不是這麼說的,邀他喝酒商討時他是次次必到。說實話,要不是有戚笠無聲震場,他們這些大字不識的粗人哪有膽子跟公主陰奉陽違。

 但他們又不能問,不論是抱怨蓋房累還是嘲諷漠北環境差,或是背地裡跟牧民交換東西,更有喝大了辱罵韃子……戚千戶一直是隻喝酒不說話,問及他的看法,他也是含糊其辭地笑笑,或是舉杯暢飲。當時不覺得如何,現在再看,人家明顯是留了一手。先不論之前他是忠是奸,現在肯定是偏向公主那一方的,說不清是因為喪葬的事嚇著了他想投誠求恩典,還是他之前一直在偽裝。

 沒人再敢出聲,都在心底暗暗回想他們有沒有說過越矩的話,會不會成了把柄攥在戚千戶手裡。

 “送他回去吧。”戚笠起身,刀鋒入鞘,碾著地上沾了血的雪,他道:“我們能一起來漠北也是緣分,今日這事就罷了,我不同公主說,就當沒發生過,但若是再……”

 “必是沒有了,千戶放心。”不等他說完,李大柱率先保證:“我們能有現在的好日子,有賴於公主不同我們計較,要是再不識好歹,死後活該扔進狼群,葬身狼腹。”

 “李百戶說的是,我們不是不知好歹的。”沒人再在前面頂著打掩護,就是借他們三千膽,他們也不敢跟公主叫板。

 人走遠了,有人回頭見戚千戶在用刀鞘埋雪,他悄聲問李大柱:“哎,你知不知道戚千戶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李大柱裝聽不懂不接腔。

 “你之前不是同他走得挺近?”

 “那是戚千戶給我安排活兒,還要我同他彙報巡邏的情況。”李大柱的確猜不透戚千戶的心思,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戚千戶對公主絕對沒有不臣之心。至於之前他為什麼會放任東營裡的人對公主陰奉陽違,助長他們報團搞小動作的氣勢,李大柱想不明白,只能說是聰明人的腦袋裡彎彎道道多。

 另一邊,塔拉在廊下換了鞋,掀開簾子進屋,見有丫鬟在,他擺了擺手,徑直走到康寧身邊坐下,靠在大迎枕上,翹腿問:“快開飯了吧?今晚吃什麼?”

 “有什麼吃什麼。”康寧放下書,見合葵被塔拉給趕出去了,她示意他給自己倒杯茶,屋裡燒了炕太乾燥,一天她要喝好幾壺茶水。

 “哎,你們韃靼的喪葬習俗是什麼?”康寧用茶蓋撇去茶葉,喝了口茶,繼續說:“我的侍衛今天上山好像闖進了你們的墓地?還是該說墓林?說棺材懸掛在樹上?他們可有冒犯?”

 “這倒沒有。”塔拉接過康寧的茶杯,見裡面還有餘茶,他就著沾了口脂的杯口飲盡,還捲了裡面的茶葉在口中咀嚼。

 “林中牧民喪葬習俗就是人死了打個棺材,收撿了身前喜愛的物件,再殺了馬,取了馬首一同放進棺裡,再懸掛在樹上,三年後取下燃火燒成灰燼。至於我們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人死後就放在勒勒車(牛車)上,趕著勒勒車去放牧,中途屍身掉在哪兒,就在哪兒挖個坑給埋了。”塔拉解釋,他在大康也偶然旁觀過中原人的喪葬事宜,相較韃靼來說,繁瑣許多。

 “我們崇尚長生天,吃的穿的用的都來自大草原,她是我們的母親,我們能生存得源於她的恩賜,死後也要葬入地下,滋養了草原。”塔拉雙手交叉置於腦後,他很自豪地說:“以後我要是死了,我也要埋葬在草原裡。我是如此厲害的一個人,死後身上長得草肯定也比別處旺盛,開春後肯定能引得牛羊舍不得離開。若是長了開花的草,夏天還有蜜蜂來採蜜,嗡嗡的,絕對熱鬧。”

 康寧微笑聽著,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韃靼人是比較野蠻,過得挺糙的。心思不細膩,沒有文人的風骨和浪漫的情懷,不會悲春傷秋,不會吟詩作畫來讚美遼闊的草原和漫天的大雪。但今天,她在塔拉身上看到了漠北牧民特有的粗野的浪漫,他不會引經據典讚美草原,但草原卻是住進了他心裡,隨著生長,也刻進了骨子裡。

 “不用祭拜嗎?後人怎麼找到你?”康寧靠在他身上,對他的打算不發表意見,而是問:“還是在漠北沒有祭拜先人的傳統?用祭敖包代替了?”

 “你們中原人祭拜先人的目的是為了啥?祈福?禱告?懷念?那意義也差不多,我們祈福和禱告都是祭敖包,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牲畜興旺。”塔拉吐掉茶葉,繼續道:“我們對先祖沒中原人的執念,但也不是不祭拜。埋葬的時候用刀割破小羊的皮肉放血,來年母羊和小羊在某個地方哀鳴,那就是我們先人的埋骨地。”

 “那怎麼不立碑做個標記?羊若是生了病死了,豈不是墓地就找不到了?”康寧疑惑。

 “順其自然,羊死了也就緣盡了,就是羊不死,也不是年年都要去祭拜的,只是放牧的路上遇到了,就敬上一碗馬奶酒。當然,也不是沒有樹碑做標記的人,但草原太大,開春出去放牧的時候你會發現,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盡是草。一年兩年還罷,時間長了,風吹雪埋,再有野馬野駱駝在草原上奔跑,踩倒踢斷墓碑都是常有的事。”

 康寧瞟了塔拉一眼,見他神色泰然,恍然明白漠北牧民和大康對死亡認知有差的原因。大康王朝有悠久的文化底蘊,歷朝歷代都信鬼神,相信轉世投胎,相信人死後會生活在另一個地方,所以有燒紙供奉祖先的傳統。也衍生了不殺生求得道的佛教,和煉丹捉鬼修煉的道教。

 “你呢?”

 塔拉只說了兩個字,康寧卻是明白他的意思。

 “我死後是要建陵墓讓後人祭拜的,你若是不理解,我到時候安排人送我回大康,就葬在皇陵附近,陪著我們康氏祖先在陵宮裡享樂。”康寧撐著塔拉胸膛仔細打量他的神色,見他只是挑了下眉,她笑言:“幾十年後的事了,現在談早了。”

 她也不執意讓塔拉表態,轉而道:“倒是我的侍衛們對此很是焦灼,我覺得要是不給個正面的答覆,他們恐怕是惶惶難安,一心琢磨要怎麼逃回大康。”

 “那你打算怎麼說?”塔拉垂眼,有心考驗一下康寧,他問:“你可要跟你的門客和長吏商討商討?”

 “不必。”康寧瞟了塔拉一眼,懷疑他拿她當不知事的單純小姑娘。在喪葬一事上,土生土長的大康人絕對是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的。侍衛們想落葉歸根,怕屍骨無存,怕死後無棲身之所,無後人祭拜。飽讀詩書,身受正統教育的文人對身後事執念只會更深。

 “本宮沒打算讓他們遵循韃靼的喪葬傳統,人死後肯定會遣人收撿了屍骨送回大康,但經過建房一事我也發現了,白送的東西別人不領情,恐怕還以為本宮要巴結收買他們。索性我就設個標準,在本宮面前立了功,做了實事,本宮就賞一個年邁後身回故土的名額。”康寧挑眼看向塔拉,拖著嗓子問:“臺吉,本宮這番打算可還行?”

 “太可行了。”塔拉拱手行禮,面帶笑意地恭維:“公主的聰慧讓臣拜服。”

 的確是考慮得越來越周全了,塔拉一直信奉只有親身吃了虧才會長經驗長教訓,這是他的親身體會,如今在康寧身上同樣適用。他看康寧得意地翹起嘴角,驕傲地抱住她往大堂走,這個學生教著的確讓人有成就感,得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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