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這件事之前，厄里斯從來不知道給別人取名字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想要名字能足夠出眾，又想要符合受眾，不僅僅是咒術師，是涵蓋所有與詛咒相關的名字，最最最重要的是，要和厄里斯聯絡緊密。
起名字好難。
厄里斯不是沒問過本人的意見，和最初的反應一樣，比起名字，他更願意把時間花在怎麼開發自己的能力上。
所以當厄里斯還在糾結名字的時候，小孩在和安培晴明的式神們快樂打架。
當厄里斯拿著名字去詢問犬姬意見的時候，他還在打架。
厄里斯惆悵完兩輪，在晴明的建議下打算出去搞個平安京問卷普查的時候，他還沒打完。
院子裡平整的土壤上有著極深的刻痕，甚至連房屋的柱子上也帶上了幾道。種植的紫藤花被燒光了大半，負責園藝的妖怪躲在角落裡急得直掉眼淚。
“和我一起出門。”厄里斯站在院子門口叫他。
觀戰的犬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最近頻繁出門感到有點驚訝。
居然能為了取名字出家門，這還是那個宅到連自己進入虛弱期都沒什麼感覺的厄里斯嗎？
厄里斯：是，沒錯，傳說中的死線戰士就是我。
院子裡依舊打得火熱，火光明滅，厄里斯眼睜睜看著最後半棵紫藤花樹被燒了個乾淨。
在犬姬打算下場教教小孩什麼叫保護植被人人有責之前，厄里斯二話不說把人拎走了。
因為比正常人多出一雙手的原因，小孩今天還是穿著袖口更寬一點的女士浴衣，領口因為剛才的鬥毆亂糟糟的。
考慮這麼出門可能會被認為虐待兒童，沒走兩步，厄里斯在巷口站定，彎下腰，在小孩警惕的眼神裡替他整理了襟口。
等看著終於順眼了一些後，厄里斯重新牽著他往街上走。
小孩有些彆扭。
手指接觸到的面板觸感很陌生。這種陌生感不是指他沒被人握住過手。
為了阻止行動，控制住四肢是快捷的方法，院子裡和他打架的式神也愛用獸化的爪子按住他的四隻手。
帶來傷害和禁錮的觸感總是溫熱的，厄里斯的掌心不是。他的面板和溫熱完全不沾邊，是一種帶著涼意的軟。
小孩下意識想確認觸感，手指按在他掌心，被對方察覺後不明所以地貼合得更緊了一些。
“……”小孩不動了。
街道上的人還沒見過小怪物被乖乖牽著走的樣子，那個牽著他的身影被黑袍全部擋住了，只能隱約看見露出的幾縷銀髮，黑中白，格外顯眼。
“那是誰呀？他怎麼……？”
“不是說御三家在找這個怪物嗎？”
“誒，那個人我有點印象，是晴明公的朋友，他們怎麼湊到一起了。”
賣金平糖的小販順著熱鬧望去，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后渾身一僵，立刻低下頭。
以為同是吃瓜人，結果對方是當事人家長……這也太尷尬了！
……
厄里斯毫不在意人類的打量，和往常一樣步履隨性地閒逛。
“你很喜歡打架。”
小孩抬頭，發現兜帽下的眼睛並沒有看著他，重新低下頭之後別過頭：不是。”
厄里斯其實以為他不會回答，低頭看向那張硬質骨骼構成的臉，臉上豎著的兩隻眼耷拉著。
“你一直在打架……”
“那不是打架。”小孩掀開眼皮，自下向上和厄里斯對上視線，重複了一遍，“不是為了打架。”
不是為了打架的話……
厄里斯想了想：“為了確保自己能夠掌控現狀？”
小孩在之前沒有接觸過這類的詞彙，他聽得最多的，最好理解的詞語是咒罵，融會貫通的短句是“殺了你”。
掌控是什麼？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厄里斯說：“是隨心所欲的前提。”
“隨心所欲是什麼？”
“依從內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殺掉你？”
“對，這也是包含在裡面的。”
小孩皺起眉，顯然對對方的回答不是很滿意。
簡短的對話在這裡暫停了一下，厄里斯其實知道他在想什麼。
對人類沒有歸屬感，也確信自己不是妖怪，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但他在確定自己在食物鏈中的位置。
很有野心的一孩子，就是還太小，接觸的東西有些窄。
對哦，他還沒上過學。
“我會找晴明讓他帶你學習。”厄里斯說，“你想掌控別人，但首先要學會掌控自己。”
在隨後的時間裡小孩都一直鎖著眉不說話，像是還在那兒試圖理解些什麼，厄里斯也由著他。
這次的問卷普查和上次打聽小孩的故事根本沒法比。
只能說人類還是在八卦這一塊無師自通，問起小道訊息能叭叭個不停，稍微提一句“你心目中的鬼神top5”，一個二個傻在原地。
要麼回厄里斯一個“啊？”，要麼琢磨半天也沒琢磨明白。
而且厄里斯還發現了另外一個事，他們認知裡的鬼神，更多指的是妖怪。
像什麼酒吞童子啦，大天狗啦，般若啦……
咒術師們，你們業務能力行不行啊？為什麼大家對陰陽師的業績如數家珍，對你們就“啊，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
你們老老實實幹完活都不找個時間出去吹噓一下自己的嗎？？？
算了算時間，估摸著這個點回去的話說不定會被安倍晴明道德綁架去種樹。厄里斯乾脆帶著小孩跑了一趟五條府邸。
知名熱心青年咒術師五條知恰好在家。
雖然六眼探查不到厄里斯的痕跡，但那個砍人放火的小孩他還是能察覺的，所以五條知在見到突然出現的厄里斯後也沒那麼驚訝。
之前千瘡百孔的庭院已經被打理得煥然一新，六眼的咒術師躺在院子裡的藤椅上，幹厄里斯最熟悉的事——摸魚。
“沒辦法嘛，蛍不在，正平也躲在家裡不出來，很無聊啊。”他這麼給自己辯解。
厄里斯：不用多說，懂。
當知道厄里斯在收集與詛咒相關的名字，五條知興致勃勃參與進來，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的文化水平又過高了。
他提出的名字幾乎全是與佛教相關，普通人很難理解。
要麼就是源於八百萬神靈，侵權了！
沒文化取名難，有文化怎麼取名也這麼難！
“對了。”五條知突然提到，“御前比武再過幾年就要開始了，御三家把人全都叫回去也是因為要準備這次的比武。”
厄里斯：“嗯？”
五條知：“不過不出意外的話，最後還是我和蛍的比試嘛，不過這次可能會真的決出勝負了。”他笑笑，“真是狡猾啊，輕易的拿最強的名號，這不是不得不在意了嗎。”
厄里斯只恨自己現在佔不到紛爭之神的信仰。
瞧他業務已經嫻熟成什麼樣了，隨便一提都能激起年輕人的勝負欲，可惡啊，本土神明撿大便宜！
接下來話題就徹底歪掉了，五條知實在是一個很會嘮嗑的人，尤其是他在五條家是作為下任家主被灌以資源，這也讓他常年身居八卦的中心。
和晴明有點像，但是以咒術師的角度。
什麼御三家弱智太多了，當實力參差不齊，智商也參差不齊的時候，就會鬧出各種稀奇古怪的么蛾子。
這些年，被本家逼走的天才也不少，都轉行當詛咒師去了。
厄里斯記住了這個訊息，詛咒師可能群體不大，行動也比較隱秘，但相對來說比較能打。
是好苗子啊！
“既然這麼討厭御三家，你為什麼不去詛咒師的陣營？”
“善惡立場那些都無所謂。問題就是咒術師和詛咒師都一樣，太弱了。”五條撇嘴，激情辱罵同僚的時候還不忘抬自己小夥伴一手，“不過禪院的十影術還算有意思。”
……
從五條知那裡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今天天氣不行，泛白的烏雲把月亮擋了個嚴實，空氣也悶悶的，或許是遇見了會下雨，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在回去的路上，小孩終於彆扭完畢，問了今天的第二個問題：“善惡是什麼意思。”
厄里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要對一個小孩子解釋善惡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尤其是這個小孩還帶著自己的一套理解體系。
但運氣好的時候，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
比理論指導更生動形象的是什麼？是現場演繹！
在還在考慮措辭的時候，厄里斯聽見了不遠處的聲音。
“是稀血啊哈哈哈，早知道城裡有食一人抵百人的稀血，我又何必被那群陰陽師追得狼狽不堪?！”
同時傳來的還有一股惡臭的味道，厄里斯低頭看小孩，顯然他也聞到了。
聲音和氣味的源頭就在不遠處，一個雖然大致是人類外形，但猙獰地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鬼正按著一個渾身是傷的人類。
那還是個咒術師。
察覺到有其他人的靠近，惡鬼轉過頭，先是被小孩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碰到了來搶食的鬼。
但又確認了一下味道，的確只是一個人類小孩和一個普通大人，它又大笑起來：“我的運氣真不錯，等我吃了他就來吃……”
——你在想屁吃。
厄里斯鬆開小孩的手，垂著眼問：“那個咒術師快死了，你想救他嗎？”
對方回答得很果斷：“不要。”
厄里斯對這個回答毫無反應，接著問：“那隻鬼想吃掉你，你想殺他嗎？”
小孩虛起眼：“想。”
“但殺了他自然就救了那個咒術師。”
小孩似乎也明白了，眼珠子轉了一圈，有些糾結：“那我也殺掉他呢？”
“好。”厄里斯重新問，“那你想殺掉那個咒術師嗎？”
“……”也沒有那麼想。
“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善惡是人類施加的標準，丟掉善惡。”厄里斯在頓了一下後補充，“但不要丟掉人性。”
小孩又聽到了新的無法理解的詞彙：“人性又是什麼？”
人性是欲.望、渴求、貪婪，是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動力啊我的代言人！當最基本的人性都沒了，人和不努力的鹹魚還有什麼區別！
不努力的鹹魚有厄里斯一個就夠了，要是小孩也摸魚，那信仰還搞不搞啦！
不過現在解釋這些有點太花時間，在拖下去，那個咒術師說不定缺胳膊少腿馬上就涼涼了。
“之後我會告訴你。”厄里斯抬眼看向惡鬼，“現在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好。”
伴隨著這句回答的是空氣被割斷的聲音，小孩向惡鬼走去，步伐並不快，每走一步，惡鬼的一部分肉.體就會被看不見的利刃割斷，掉落到地上。
等小孩走到惡鬼面前的時候，它的頭應聲而落。
即使如此，它還是很囂張的大吼：“沒用的，我可是鬼啊！”
小孩一腳踩上那顆頭，往地上碾了碾，他臉上甚至帶著久違的笑。
虛弱至極的咒術師在一旁嚇傻了，此時已經連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咒術完全不具有攻擊性，但是卻很適合他。術式的作用很簡單，會讓他回溯時間，這也是咒術師能在安仁之亂後在亂世活下來的原因。
一般來說回會到危險發生的前兩天，在回溯的兩天中，他的咒力會不斷被大量消耗，直到他的時間走到術式發動的那一刻。
所以咒力的消耗會隨著回溯時間的增多而翻倍增大，以他的能力而言，可能一週就是極限了。
但遇到那個傳說中的特級詛咒的時候，他驚恐萬分，回溯的時間沒能掌控好，一下子回溯過頭了！
咒力完全被抽乾，在動彈不得的時候，咒術師被這隻惡鬼盯上，接著就是那個孩子。
那個擁有兩張臉，四隻眼，將惡鬼斬殺的孩子。
來自九百年後的咒術師嘴唇翕動，一個名字不自覺脫口而出——
“……宿……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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