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絲毫沒有感受到睡眠時間的拉長。他還在夢裡和修普洛斯口嗨宿儺。
沒錯, 當修普洛斯在那裡擺出一副“人類嘛不就都那個樣子嗎”表情的時候，厄里斯擼起袖子把睡神按住，一定要分享一下自己的心路歷程。
“沒有因為信仰堪憂過的傲慢神明。”他一上來就先給修普洛斯扣了頂大帽子, “你根本沒有認真傾聽過自己在人間代理的祈願吧。”
修普洛斯伸出手, 在厄里斯面前晃了晃：“我們什麼時候需要在意信仰這種東西了？……哦等等，你在這個世界似乎是需要的，「不被人供奉就會失去自我」，這倒是是神明還是囚徒啊。”
可惡, 這就是貧富差異線嗎？
“如果不是一個這樣的世界, 宙斯早就摸上來了。”厄里斯說, “總而言之，你是完全不能體會到養成人類的快樂。”
睡神：“你本來也沒怎麼養, 在夢裡誰也騙不了我！不就是和泰坦巨人差不多的人類嗎？我不知道你的人類但我對泰坦熟呀！”
厄里斯用將把他的頭髮揉得亂糟糟的形式來嚴肅抗議。
“不過誰也沒想到你居然會喜歡人類。”睡神按住厄里斯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手，“說真的, 他們之前還有一個賭注，就是在冥王陛下大婚, 他們賭冥後什麼時候才會給咱們陛下一個好臉色的時候順便被提起的。”
厄里斯：“什麼？”
他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檔子事。
“不和與紛爭之神其實很討厭人類吧——還有押你其實連神明也很討厭的。我覺得後者屬於造謠了, 畢竟咱們幾兄弟關係不挺好的嗎！”
誰跟你幾兄弟了。
他們神系除了同父同母關係還近的情況, 基本很少拿親緣關係說事情。難道你要雅典娜擼袖子和波塞冬幹架的時候先說一句叔叔您好嗎？
那顯然不可能。
修普洛斯又說：“但是討厭人類這件事基本可以肯定了, 即使是挑撥神明間的不和, 你也經常從人類下手，導致每次都像是小打小鬧。如果不是特洛伊那次幾乎把所有神明都牽扯進去，他們還是不會把你放在眼裡。”
厄里斯嘆了口氣。
也不怪死神經常擔憂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太溫柔了。
“我記得你在和死神下棋的時候經常故意賣棋來策劃最終的勝利，你是因為討厭那幾枚棋子才這麼做的嗎？”
修普洛斯一愣：“……不是？”
厄里斯語氣平緩道：“所以我也不討厭人類和神明。”
修普洛斯：“……”
厄里斯又問：“你會因為自己的權職中含有睡眠，就跑去奧林匹斯山讓那裡的神明全部陷入夢境嗎？”
修普洛斯：“如果那是冥王陛下的要求。”
說完這話他就明白了什麼, 定定看著厄里斯,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陛下會放任你窩在冥府了, 這次還幫你出逃……”
神明之間天然存在著不和，有權職重複帶來的爭端，有嫉妒不甘引發的憎恨，這些對於厄里斯來說就是天然存在在那裡的導火索。
他只需要將這些串聯起來，去引燃。
人類的戰爭能影響的最多也只是神明間的那些臉面，這要是心血來潮上頭了直接讓諸神下場。
有點不妙，不，應該是非常不妙。
“等等，”修普洛斯皺起眉，“說著對人類沒什麼感情，但你喜歡著那個人類呢！”他倒吸一口涼氣，“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比起我你居然更喜歡他麼？”
厄里斯沒有對睡神撒謊：“現在是這樣，不過沒關係，他只是人類。”
“人類遲早會死。”
***
安倍晴明沒有等到詛咒之神的清醒，在那雙澄金豎瞳冷酷地打量他和宿儺的時候，他就知道，平安京那邊已經有了定論。
內心那種熟悉的波動又開始上湧，即使有了心理準備，想要保持心態的平和依舊成為了一件有些困難的事情。
反而是宿儺，一副沒什麼事的樣子。
這也不難理解，原本他就沒什麼壓抑與剋制的，這傢伙本身沒有隱藏，也不會為了維繫相對穩定的社會關係做什麼改變。
“回平安京。”「厄里斯」對宿儺說。
理應阻止的。
不論是遵從本心挑起爭端的神明，或者是心懷惡意的宿儺，他們到了平安京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
但安倍晴明發現這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宿儺作為詛咒之神的代理人，他回到平安京才能試著補上御三家那邊的損耗。咒術師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存在，不管他的本性是向善或是向惡。
這是能讓「厄里斯」停下來的唯一辦法。
甚至讓宿儺用他自己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殺死人類，用恐懼來統治詛咒。
想到這裡，大陰陽師倏地升起後脊發涼的驚悚感。
思想上的影響是一種十分可怕的東西，尤其是他只是放大了你原有的想法。
這到底是我的主觀行為，還是已經受到控制後的舉措？
這根本無從分辨。
安倍晴明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位神明的力量，不是指那種顯而易見的能力。
將完全出於個人意願的行為在不知不覺間穿插在一起，無數的意外和巧合拼湊出一個確定的結果……雖然厄里斯一直不這麼覺得，但晴明認為，比起預言，這種可控的帶有目的性的行為才更加恐怖。
比如現在，站在每個人的角度考慮的東西都不一樣。
他想要保證大多數人類的安全；人類的死活對宿儺來說無所謂，他想要厄里斯脫離現在的狀態；而「厄里斯」想要更加混亂不堪的現狀……
最終，他們還是回到了平安京。
回去之後，事情卻並沒有像晴明預想的那樣發展，之前所堆積的所有小的線索在某種安排下，全部一股腦爆發了出來。
首先是惡鬼。
在得知咒術師自顧不暇，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離開了平安京之後，之前沒能徹底消滅的惡鬼開始再次出現在平安京。
麻倉葉王與貴族做了交易，保證了他們的安全，而貴族老爺們在自己不會出事之後，對惡鬼們也就沒那麼在意。
就連禍津神也突兀地被沉浸在恐懼中的人類喚來，罕見的接下了斬殺惡鬼的委託。
在這樣的條件下，一個叫做羂索的咒術師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
他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解決了大多數食人的惡鬼。
第二，把擅長料理人類的裡梅推到了大眾面前，告訴所有人，這是宿儺唯一的部下。
陷入惶恐中的人類不會刻意去區分惡鬼和妖怪的差別，他們還記得那個出自藤原家的怪物，也知道早些年，官方聲稱所有惡鬼都死在了怪物手裡，在這幾年，怪物一直被御三家和大陰陽師看管。
那麼御三家受創，大陰陽師離開平安京，突然湧進城內的惡鬼……
“所以才會這樣！一定是這個原因，我早就知道那個怪物一定會帶來災禍！！”
——坊間皆如是說。
這件事甚至鬧到了天皇面前。
而站在御三家的角度，羂索這一下直接給了他們一個極佳的臺階。
“那是不詳的詛咒師，咒術師接二連三的隕落和他有直接的關係。”御三家將所有問題都推到了他身上，“請您放心，吾輩一定會齊心協力解決掉這個禍端。”
想要在天皇面前重新樹立起一個可靠又牢固的咒術師聯盟的形象，還有什麼比御三家一起聲討一個造成巨大災難的詛咒師更合適的事情嗎？
天皇問身邊的陰陽師：“他說的是真的嗎？”
陰陽師算了一卦，雖然沒能清楚算出宿儺在御前比試裡參合些什麼，但給出的結果是肯定的，他在之中動過手腳。
他的確動過，還是讓麻倉葉王做的。
卦相不會出錯。
於是事情就這樣有了定論，剛回到平安京的宿儺和裡梅一起呆在鴨川邊的木屋，每天痛快地和前來征討的咒術師廝殺。
結果只有兩種，要麼是實力被嫌棄的咒術師當場死亡，一種實力還過得去但還是太弱了的咒術師重傷，被同伴抬回去。
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在將朝所有人的目標推進著，只不過過程的慘烈程度遠超預想。
安倍晴明乾脆聲稱“為了避險”而開始閉門不出，他呆在家裡，看著面無表情望著天空發呆的「厄里斯」，只覺得心驚肉跳。
他似乎是什麼也沒做，但僅僅是回到平安京這件事，就已經讓所有事情爆發的先決條件準備好了。
而現在，即使宿儺已經將恐懼傳播到了每個咒術師心裡，但厄里斯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是夜。
羂索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詛咒之神」。
他沒有懷疑對方的意思，幾乎是和天元同輩的他當然可以清楚辨認出對方的本源。
因此，他的態度甚至算得上尊敬。
“我一直想要見到您。”他垂著頭，額間的黑色縫合線隱沒在碎髮中看得不真切，“您可能並不知道我，我是羂索，全世界唯一一位全心信仰著您的信徒。”
「厄里斯」瞥了他一眼，對他並無興趣。
“「詛咒」的發展僅僅維繫在詛咒師或是咒術師身上是很緩慢的，要再出兩個像五條和禪院那樣的人實在是太困難，僅由宿儺來維繫您的信仰也不是什麼好方法。
“您不妨考慮一下另外的可能，比如……將普通人類轉化為咒術師呢？
“除了一些及其特殊的情況，所有人類都擁有能成為咒術師的潛質，而我一直在嘗試實現這一點。”
要是厄里斯本尊在這裡，說不定會對此很感興趣，但不幸的是，現在在這裡的並不是「詛咒之神」，而是「不和與紛爭之神」。
他對普通人類的進化，或是改造，完完全全沒什麼想法，「詛咒」不在他行動的考慮範疇裡。
但對方的目的卻是可以利用的。
“你需要很長的時間，”「厄里斯」說，“說說看，你還需要什麼。”
羂索思考著，答道：“強勢到可以改變詛咒格局的眾多詛咒和術式，包含著所有擁有這樣可能性的結界，和一個恰好的時機。”
“那你來找我是因為？”
“我無能承受您的怒火。”羂索說，“但我需要一個擁有絕對力量的「詛咒之王」，在某些層面上來看，這個想法並沒有違背您的意志。”
「厄里斯」終於側頭拿正眼看他，眼神裡的考量讓羂索有種奇異的興奮感，他能感受到對方正在考慮著。
“你想把宿儺變成詛咒。”神明說，“那為什麼不直接去做呢？這不是什麼需要經過我同意的大事情。”
羂索掛著笑，尊敬地離開了院子。
他將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了誠如鬼神般的男人。
在對方嗜血又危險的笑容中，羂索改變了在許多年前的森林裡，試圖誘勸對方的話術。
“這是唯一的辦法。”他輕聲說，“神明總是會對人類視而不見。”
用什麼才能成為神明永恆的枷鎖？
——用痛苦，用惡，用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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