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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藏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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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喬宛娘, 宛娘……”

 慕遲低低地呢喃著這個名字,嗓音說不出的陰柔。

 許久,他將書信拆開, 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

 書信中的內容,不過是問上郡城外名叫杏花村的村落人家,一位叫“巧梅”的女子可曾回來過。

 筆跡笨拙粗糙不是作假, 更像是一個剛學會寫字不久的人, 一筆一劃地艱難地湊出了這封書信, 毫無價值。

 慕遲眼中勉強升起的一絲亮光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的絕望中。

 不是她。

 “公子?”一旁的司禮輕聲喚著他,目光復雜。

 這三年來, 公子找到過無數個喬綰、喬宛、綰綰、婉婉……

 哪怕只是在大街上隨意聽見的一聲稱呼,哪怕僅僅稱謂相似,也總去尋來,可終究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後來的公子便越發沉默了,他懶倦地應對著這一切, 就連拿下一座座城池,他都再難以提起半分興致, 只一味地北上。

 司禮只記得公子上一次震怒,還是三年前, 當時還是大齊太子的李慕玄從接親使團口中得知公子在大黎的事, 故意說要迎娶長樂公主的牌位時。

 那之後不久,公子回了大齊, 太子李慕玄不知所蹤。

 公子入過一次宮, 不知和大齊的皇帝說了什麼、發生過什麼,再出來, 他已成了天下人皆知的“太子殿下”。

 慕遲迴過神來, 將書信遞給司禮, 卻在交到他手中時,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信封。

 金銀齋。

 記憶中,有人最喜愛金銀珠玉這類華而不實的奢靡物件了。

 慕遲沒有說話,只打赤腳踩著幄帳的絨毯,走到一旁的窗前,看到外面的滿山蕭瑟時,他忍不住厭倦地蹙眉。

 從沒覺得這天下萬萬人,多得如此令人厭惡。

 司禮飛快地看清書信內容,將信重新放入信封中,便要轉身離去,準備交給帳外等著計程車兵。

 “命杏花村這戶人家給這個金銀齋回一封信,送至九原知州府,”慕遲低啞的聲音傳來,滿是疲倦,不抱希望道,“我軍借道摩蘭國,會於九原城暫歇,到時再令這位喬宛娘去取回信。”

 司禮一怔,繼而瞭然。

 公子終究還是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哪怕很可能再次失望。

 “是。”司禮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慕遲仍立在窗前一動未動,遠離火盆的身子越發冰冷,窗外的山頭覆蓋著厚厚的雪。

 三年前的陵京也下過一場雪,遠沒有上郡的雪大,不過勉強在地面與屋簷覆了一層白罷了。

 喬綰團了個可憐巴巴的雪球砸向他,他還沒如何,她反倒先笑得停不下來了。

 她也很喜歡雪,臉頰與鼻頭凍得通紅,摸過雪的手也不見冰,因常年試藥的緣故,反而熱意盈盈的。

 她這樣從不委屈自己、嬌生慣養的性子,只會往北走。

 黎國的兵權仍在他手中,每隔半月便有書信傳來,除了黎國國事,便是喬恆了,他因斷了藥的緣故,身子越發虛弱,尤其每逢十五,肺腑會悶痛難忍,痛苦得緊。

 不知沒了他的血,每月十五,她可有像喬恆一般難受?

 慕遲習慣地將腰側的匕首拿出來把玩著。

 這柄劍鞘與劍柄上鑲嵌著紅玉寶石的精緻匕首,是當初她在他手上刻字的那把。

 她同樣沒有帶走。

 她將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扔在了那間公主府中,不要了。

 慕遲緊緊攥著匕首,所以,她最好藏得好些,再好些……

 他若是找到她,定不會、定不會輕易饒過她!

 *

 九原城冬日的雪總會斷斷續續地下上好幾日。

 喬綰一早醒來聽見院子裡傳來陣陣掃雪聲,便知昨夜又下雪了。

 給窗子開了道縫,果真入目一片白茫茫,偶爾幾隻麻雀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叫兩聲,碎雪撲簌簌地落下。

 喬綰看得心情隨之雀躍起來,昨晚胸腹積攢的悶熱一掃而空。

 如今除了每月十五肺腑會悶痛一日外,她鮮少再難受了,只是不知為何,倚翠明明按照在陵京時的藥方抓藥煎藥,可僅僅缺了份藥引,藥效便如此不同。

 久了,她也懶得再喝了。

 倚翠端著溫水走了進來,看見喬綰只穿著中衣便開窗子,忙上前兩步不贊同道:“小姐雖不怕冷,可這九原到底太寒了,若是凍出個好歹來如何是好。”

 喬綰無奈地看著倚翠:“都說了,讓青芽一早將溫水端來就好。”

 “旁人我放心不下,”倚翠將窗子關好,又將漱口的溫茶遞給她,“青芽可不敢關小姐的窗。”

 喬綰忍不住笑開,倚翠唯恐她在九原城過得不習慣,即便有了侍女、護院,可她仍執意跟在身邊陪著她。

 喬綰穿好晨練的衣裳,楚無咎正隨著武學師父有模有樣地扎著馬步,看見喬綰立即脆生生地打了聲招呼。

 喬綰笑了笑,舞了一會兒軟鞭,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換了衣裳後繞過小橋與長廊,直接去了前面的金銀齋。

 一進去便看見櫃檯前放著幾個雕工精緻的木箱和包裹仔細的油紙包,賬房姑娘無奈地看著喬綰:“老闆娘,聞夫子又送回來了,咱們還送嗎?”

 喬綰自打那日遇見聞敘白後,便打定了主意,命人每日都去送些名貴的補品和上好的藥材走走後門,萬一哪日便鬆口讓無咎入學了呢。

 再者道,給美人花銀子她可不會心痛。

 可這些東西雷打不動地都被退了回來。

 喬綰想到聞敘白那清瘦俊逸的模樣,看起來的確是兩袖清風的正人君子。

 “老闆娘?”賬房姑娘喚她。

 喬綰回神:“送,為何不……”

 她的話並未說完,門外便傳來幾聲和善的女聲:“又送什麼了,宛娘?”

 喬綰轉頭看去,知州夫人任身邊的丫鬟攙著,披著翠色的錦裘笑著走了進來。

 知州夫人閨名徐素雲,年紀已三十又七,可穿衣打扮秀雅大方,看起來不過三十的模樣,加上知州秦賀清廉潔身自好,二人成親數十年仍舉案齊眉。

 喬綰揚眉笑了笑:“秦夫人好一段時日沒來了,我還給您留了套狐裘呢。”

 “你有心了,”秦夫人將身上厚重的錦裘遞給丫鬟,嘆道,“過段時日知州府有貴客暫留,這幾日一直在忙著這事兒呢。”

 “貴客?”

 “摩蘭與大齊素來交好,過段時日大齊的兵馬會經過九原城,”秦夫人捏了捏眉頭,“不說了,說多了頭疼,倒是宛娘你的事我這段時日都沒時間問,上次同郭家小子面親的如何了?”

 喬綰嘆了口氣無奈道:“秦夫人,我同郭公子八字不合……”

 話說到一半,她陡然想到什麼,目光自一旁精緻的補品藥材上一掃而過。

 秦夫人納罕地看她一眼,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同樣落在那堆禮品上:“這是……”

 喬綰抿唇一笑,睫毛輕顫了下,垂下眼簾:“前幾日在街上見到月見書院的那位聞夫子,便……便……”

 秦夫人到底是過來人,看喬綰這幅模樣,猛地一拍手:“我怎的把敘白忘了!”

 喬綰“詫異”:“您認識聞夫子?”

 “我也只是聽聞敘白那孩子本是大齊人士,父親似乎因出言犯上被貶隨使臣來了九原,九原能有今日之繁榮,也有聞老的一份功勞。”

 說到此,秦夫人嘆了口氣,惋惜道,“只可惜聞老在潦水分支修建水壩時不甚發生意外,敘白的母親因此大病一場落了病根,敘白那年方才十二,便開始邊讀書邊扛起重擔,以他的才學,若非被牽絆住,考取功名也並非難事啊……”

 喬綰想到那日看見的場景,肩頭縫著補丁仍不減文人風骨。

 看來,他真的很不錯啊,溫柔謙遜,清廉自立。

 與小畜生截然相反。

 “敘白同宛娘你歲數也相差無幾啊,”秦夫人笑呵呵地看著喬綰,“敘白今年二十又三,還從未議過親,敘白母親早便著急了,你安心,這事兒便包在我身上。”

 喬綰垂下眼簾,沒有回絕。

 秦夫人挑了幾套宴客的衣裳首飾便離開了,喬綰又命人送了一套玉如意到府上。

 喬綰有想過秦夫人的動作很快,卻未曾想第二日秦夫人的丫鬟便來知會她,要她申時去月見書院旁的茗月茶樓便好。

 如今正值硯冰凍時節,農閒無事,書院也開了冬學。

 申時將過,天色漸暗時,聞敘白方才從書院匆匆走出,往日都是申時下學,未曾想今日被幾個學子纏住討教,便遲了近半個時辰。

 聞敘白想起昨日,秦夫人親自去了府宅,說是為他說了一門親事。

 可如今他這般境況,豈能再耽誤佳人,自是回絕,母親卻因他未曾起過成親的心思,徑自應了下來。

 聞敘白無奈,卻在聽聞面親的女子是金銀齋的喬宛娘時,鬆了口氣。

 這段時日喬宛娘送了他好些珍貴補品藥材,他不痴傻,那日瞧見喬宛娘身側的孩童,加上喬宛娘是黎商,也猜到她是為著那孩童入學堂一事。

 他因摩蘭不許黎國子民入學入仕一事周旋過、上書過,然他一人之力終改變不了朝堂政局。

 他更不願行貪墨受賄之事,即便喬宛娘今日面見,大抵也改變不了什麼的。

 聞敘白輕嘆一聲,面上卻驀地一涼,他忍不住看了眼頭頂的昏暗天色,竟又開始飄起雪來。

 這個時辰,茶樓大抵也打烊了,想到喬宛娘看起來也是嬌寵的富家千金模樣,只怕早便不耐煩離去了。

 這般想著,聞敘白仍疾步朝茶樓走去。

 到了茶樓外,裡頭果真已一片昏黑,樓門緊鎖。

 聞敘白候了片刻,轉身便要離去,身前卻傳來一人恣意調侃的聲音:“聞夫子這才等了一盞茶的工夫便不等了?”

 聞敘白一怔,抬頭看去。

 昏暗的天色間,身披石榴紅狐裘、裹著雪白絨領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兒,手中撐著一柄水紅紙傘,正眉眼飛揚地看著他,而後她朝他走來,手中的紙傘朝他傾了傾,遮在他的頭頂:“我可是等了半個時辰呢。”

 聞敘白倏地回神,忙後退半步,溫聲道:“書院有事耽誤了些許時辰,還請喬姑娘見諒。”

 喬綰看著他依舊一襲粗麻白裳,瘦削清雋,目光落在他的眉眼,滯了下移開目光笑道:“倒也好說。”

 聞敘白聞言抬眸,清潤地頷首一笑:“在下知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然貪墨受賄一事,恕在下難從命,令弟入學定還有別的法子。”

 “是啊。”喬綰讚許地點頭。

 聞敘白麵色微松。

 “不過,誰說我來是因無咎入學一事?”喬綰抬頭看著他,笑盈盈道,“我分明是來與聞夫子面親的。”

 作者有話說:

 狗子:今天也是沒見到老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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