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碧江院。
石竹不必探聽主院的訊息,也從幾個下人的議論中知曉,主院雖是面上平靜,底下卻是亂了套。老爺下令,滿城尋找最好的大夫。
自己小姐的手,在入宮前必須看不出任何端倪。
石竹回屋向安若稟報:“小姐,主院當真亂了。”
“嗯。”安若淡淡應聲,“那你去吧!”
“是。”石竹應下正要出門,走了一半到底是迴轉身,“小姐你的手,如今老爺滿城找大夫,可見孫太醫所說不假,連孫太醫都說小姐的手可能要落疤,奴婢實在是擔心……”
安若莞爾一笑:“那便落疤。”
“小姐?”
“去吧!”安若寬慰著。她故意磕了這道傷疤,自不在意傷疤要陪伴她多久。好不好的,都不打緊。
是夜。
梳著雙丫髻的青衣婢女自梨林側門悄然而入,隨她一道的,還有位身量極高的男子。男子一襲墨色,隱匿在黑夜裡。
婢女引著男子直入碧江院,而後輕釦兩聲木門,木門自裡頭開啟,顯出一張圓潤的面頰。少女圓滾滾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趕緊將人請入房內,而後自個出門小心瞧著四周。
不一會兒,方才那青衣婢女亦是出門,同圓臉少女一道守在門口。
門內,男子雙手抱合躬身一拜:“不知小姐所謂何事?”
端坐於外間的安若凝著眼前的男子,是她曾見過一面清冷的面目。
“暮霄,以你的身手,在國公府可否能來去自如,不被人察覺?”
“可以,國公府的護衛並不算嚴密。”暮霄道,“小姐要屬下做什麼?”
“公主是怎麼與你說的?”
今日之事,自安若在公主府見著那身手極佳的侍衛之時,便有了打算。是以,才特意問了暮霄姓名。
彼時她頻繁往去公主府倒是其次,正經惹惱安寧的,卻是初入公主府,她打破了安寧與太子殿下的會面。而太子殿下,也並未明著偏向她。
安寧惱極,偏又趕著她過幾日便要入宮,安寧必然被張氏反覆提點,再是委屈,也須得忍著。只安寧的性子,怕是忍不住。是以,多半要給她使絆子。
只是安若不曾料到,安寧竟直接用了當年張氏用過的法子。身子不可見傷,那便精神磋磨。
如此也好,她便生生撞上去,令自個受傷。再趕著主院亂套無人顧及碧江院,著石竹走一趟公主府,問公主借一人。
只不過這個借的程度,卻是要事先言明。
暮霄明白安若何意,道:“臨行前公主吩咐屬下,一切聽從小姐之意。便是殺人放火,亦是無妨。”
殺人放火?
楚顏當真是看得起她。安若默默嚥了咽口水,低聲道:“沒那麼要緊,只是這兩日我受了驚,有人裝神弄鬼嚇我,我想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隨即,安若緩緩開啟一卷畫軸,畫上一男一女端坐於堂。
安若道:“扮做我爹爹的模樣,回禮主院。”此次回禮,安寧自在其次。安寧這回嚇著她,鬧得又這樣大,張氏既知非自己所為,自會聯想到安寧頭上。然盤問過女兒,卻未必會與安向淵言明。即便言明,也不會趕著安向淵在氣頭上。今夜著暮霄前去嚇人,幾乎是最好的時機。
“是。”暮霄毫不猶疑應下,當即出門,由石竹領著換了衣裳,遮掩面容。
這一夜,安若坐在外間,手肘抵在桌上,手背微蜷託著面頰。起先還提著精神,後來到底還是下頜一點一點,打了瞌睡。
暮霄不知何時回來,她須得等著,四公主幫了她這樣大的忙,她另備了禮請暮霄帶回。然碧江院距離主院實在有些遠,便是有人受了驚尖叫出來,也難以傳到這邊。
直至那端燭火接連亮起,石竹才趕緊跑到屋內:“小姐,那邊有動靜了。”
“嗯。”安若低低應聲,抿了口涼茶,再度打起精神候著。
同一時刻,靜安堂屋頂越過一道墨色身影,影子全然隱匿在夜色裡,幾乎不辨蹤跡。那影子飛躍一個個屋頂,最後落在一個僻靜的院子。
院子裡唯亭下放了一盞燈,燈側坐了一人,似就為等著那影子飛身而下。
影子躬身一拜,低語幾句。
那人眉梢微挑,漆黑的瞳仁卻未曾轉過幾分驚詫。只道:“既是受命於她,就如實相告。”
“是!”影子應下,如來時一般,迅速離去。
這端,安若在房內外間又等了大半時辰,險些又要瞌睡,石竹才將人領進門。暮霄抬眼望向她,眸間卻是平添警醒。
石竹自行離去,正預備在門口同石榴一般守著,不妨暮霄忽的開口:“還請兩位姑娘走遠些。”
這怎麼行?石竹不能放心,看向安若,得了眼色方才帶著石榴走遠。兩人行至碧江院的院門,一人站在一側似門神一般。正預備提著心,放寬了耳朵,只要屋裡傳出些微動靜她們就飛速跑過去。結果不一會的功夫,也就石榴囫圇吞幾個糕點的時間,暮霄出來了。
他雙手捧著一隻錦盒,行至石竹面前:“不勞煩姑娘相送,我自行離去。”說著,飛身踩過樹幹行至屋頂,眨眼消失不見。
石竹愣了片刻,才趕緊衝進臥房。
暮霄手上的錦盒是小姐事先預備,不稀奇。稀奇的是,要緊不能為人所知之事,竟這麼快說完了?
“小姐,小姐?”
安若被人用力晃著手臂,才驟然晃過神。暮霄不過簡單說了兩句,卻令她陷入極深的愣怔。她凝向身側的石竹石榴,眼底仍存著難以置信。
這麼些年,即便是她重活一世,也一直以為這一切的根源不過是她擋了安寧的路,所以一直被針對,最後哪怕要她死,也不過為了斬草除根落個乾淨。
不曾想,竟不是。
從前的她,真是愚蠢至極。
安若長長地吸一口氣,站起身預備走入內室安眠,不想身子一軟,險些跌倒。石竹忙攙住她:“小姐小心。”
安若身子虛軟,半點使不上力氣,似乎這些日子的將養全都作廢。甚至,她沒有力氣逞強,就著石竹石榴的攙扶挪到床邊,寬下外衣躺下。
待石竹要將月白床幔放下,安若才忽的開口:“明日清晨,若是沒有要緊事,不要叫我起身。”
“是。”石竹下頜微點。
“聽著前院的動靜。”
“奴婢明白。”說罷,便是落下帷幔。
床帳裡,安若怔怔地睜著雙眼,腦海裡盤旋過無數往事,最後全又清空。她沉沉地閉上眼,終是睡去。
然這一覺睡著,竟比清醒時還令人疲累。
她恍惚回到五歲那年,滿堂白綾,是定國公府在辦爹爹的一年忌辰。
這樣大辦,是陛下旨意。因為四歲那年,爹爹死在若水河畔,草草入殮,沒有大辦。這是補償。
小小的安若跪在靈柩前,叩拜燒紙,而後跪在一側,看來來往往的人躬身下拜。那依舊是陛下給予的體面。
安若彼時幼小無知,腦海裡只有寄居一年的無措,她只覺得四下無人可依,覺得周遭冰冷,而後淚水不停。
是害怕令她哭泣,而非爹爹和阿孃的故去。
四歲那年,得知爹爹和阿孃再也回不來,她也曾大哭,可終歸是孩子的哭鬧。時隔一年,她學了小心翼翼察言觀色,恐懼瀰漫在她的心頭,她幾乎想不起爹爹和阿孃的模樣。
滿堂白綾,只讓她害怕。
現下的夢裡,安若年長的靈魂寄居在那個小小的身體裡,她還是滿心想哭想嚎叫。這一次,依舊是害怕。只害怕的原因不同,從前是年幼無知,現在是覺得人心幽寒,令人驚懼。
她一直睡到午後,身子一會兒發寒一會兒冒汗,到底是醒來。
石竹伺候她洗漱,石榴那邊又趕忙端了飯菜進門。安若用著,一面聽石竹道:“小姐,主院靜安堂沒有動靜,安寧小姐的棲霞館也沒有。”
“全無動靜?”安若喝下一口粥的間隙問她。
“老爺好像病了。聽人說,主院那邊好像著人告了假。”石竹想了想,“小姐,昨夜之事,不會驚了老爺吧?”
安若知曉,於石竹眼中,張氏不喜歡她,用些齷齪的手法。這其中,安向淵或許有幾分無辜。既是無辜,昨夜被她派去的暮霄驚著,自也尋常。
然她無心做解,只垂下眼皮道:“還有嗎?”既是病了,當有人探望才是。安向淵,畢竟是未來的國丈大人。
“哦對,太子殿下來了。”
“來了?”那便是還沒走。安若道,“主院那邊可有人來請?”
石竹搖搖頭,太子殿下來府,從前是太子殿下本身不見小姐,主院之人更不會特意通傳。眼下……
頓了會兒,石竹忽然反應過來:“小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這次會想要見您?”
桃林一面,太子眼中的驚豔不曾作假。然他看重安向淵的地位更真,今日見不見她,她確實拿不準。
安若思忖片刻,壓著沒有胃口的感覺儘量多用些飯食,這身子也添些力氣。用罷方道:“石竹,陪我去探望父親。”
石竹應下,著手為安若上妝,面頰上些薄薄的脂粉,口脂亦選了顏色最為清淡的一隻。唯眼角眉梢,細細下了功夫。正是乍一眼淺色羅裙淡雅簡潔,細看眉目如畫。
收拾停當,兩人正要出門,卻見石榴急急進門。“小姐,主院來人了。”
安若與石榴一道驚了驚,張氏竟允准她見太子殿下?
石榴趕忙道:“是林家老爺,說是探望老爺,順帶見一見故舊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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