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鐘聲喚醒皇城腳下沉睡的人們, 萬家燈火幾乎在一剎那全部亮起。喪鐘長鳴二十二下,太子薨逝。她朝身側的楚元逸望去,一眼便知他並未生出幾分驚訝。
卻是她滿目驚奇, 太子死了!他竟是死在了成婚前。明明那一世,他是在成婚半年後方才逝去。果然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她腦中陡然轉過前幾日與楚元逸的談話,那時他與她道,可以與太子挑明。現下想來, 那姿態像是怕她來不及洩憤。果然來不及。
瞬息間, 諸多念頭在腦中盤旋而過,她來不及問, 便見暮霄從外頭急急走來。“啟稟殿下, 宮中來了旨意, 令您即刻入宮。”
她心中不安陡地升起,哪怕明知這是尋常, 太子薨逝,不只是其他皇子,諸位大臣也會一併被召入宮中,可她還是生出不好的預感。
顧不得多問, 安若急急叫住他:“殿下!”
楚元逸回過頭, 望見女子眸中真切的擔憂, 那一瞬, 像極了擔憂夫君出事的尋常夫人。心口沒來由變得愈發安定, 他緩緩開口:“我不在的日子, 府上一切事宜由皇妃做主。”
這話不止對她說, 亦是對府中下人的命令。
然安若所解,卻是他這一行,不止何時歸還。
眼見得楚元逸又是離去, 安若忙提步上前,急急道:“殿下務必保重自己。”
楚元逸溫和一笑:“一定。”
隨後,院子再度落入沉寂。安若瞧著將要矇矇亮的天色,再是睡不著,索性洗漱起身。她命暮霄守在在宮門口,等著楚元逸的訊息好及時回報,一面又令石竹叫來府上的姜嬤嬤。
“還請嬤嬤著人看好府門,在殿下回來前,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是。”姜嬤嬤領命而去。
安若端坐於廳內,從晨曦升起到日頭高懸,暮霄的訊息斷斷續續傳來,說是昭陽殿大門緊閉,仍無準確的訊息傳出。廳內,章側妃與蕭媵侍面上也漸漸顯出急色。原本,二人聞訊趕來,安若面上鬆緩,與二人道,“理應入官,沒什麼要緊。”
然時間一點點劃過,蕭媵侍最先繃不住,滿目擔憂道:“皇妃,太子殿下薨逝,這事不會查到咱們殿下頭上吧?”
這話豈能亂說?
安若一記冷眼掃去,這時不論心下多慌多亂,面上都要做得平靜穩重之相。
柳章側妃忙道:“妹妹胡說什麼?”
蕭媵侍卻是全然沒瞧見兩人的臉色,撇撇嘴,不屑地轉過頭,嘴裡仍是忍不住啍啍。“是與不是也不是咱們說了算,殿下清白又如何,身為第一受益人,自然也會第一個被陛下所疑。哎……”她顧自輕嘆一聲,“若是公主在京便好了,好歹能替咱們探探訊息,眼下可是孤立無援。”
“妹妹!”章側妃一貫溫婉,眼下也帶些厲色。
安若打眼去瞧,沒心情分辨蕭媵侍此番到底是落井下石,還是純粹愚蠢,逞口舌之強。只冷冷道:“送蕭媵侍回秋意閣。”
石竹當即行至蕭媵侍跟前:“請吧!”
蕭胺侍的臉面愈是掛不住,不情願起身:“我也是擔心殿下。”章側妃一貫有眼力,當即一道起身作別。
兩人離去,蕭媵侍少不得又要到章側妃的雪融院閒坐。這身子一彎,習慣性地拿過桌邊的茶盞,開口便道:“姐姐你說,我明明是好心,怎就成了多嘴?”
章側妃再不似方才疾言厲色,溫聲寬慰著:“皇妃也是著急,妹妹莫放在心上。”
蕭媵侍一口氣舒緩許多,然這般被人哄著,不由得一張嘴又不走腦子。
“想是我看差了,想著皇妃出身名門,是個溫婉端莊的,哪料也有這般臉色,全然不顧旁人的臉面?”
章側妃照舊是附和著:“皇妃看著溫婉,處事卻是出乎意料的果決。”如此,愈是引出蕭媵侍諸多絮叨,章側妃只靜靜聽著,偶爾附和。
雲間院。
安若竭力平復著不安的心緒,不覺間茶水倒是用了七八盞,再要飲時石竹忙攔住她:“皇妃,您再喝便要腹脹了。”
安若這才擱下杯子,外頭姜嬤嬤正走來,她恭敬道:“稟皇妃,石榴姑娘來了。”
石榴?
石榴離府已有兩日。
石竹眼中溢位些欣慰之色,這樣的緊要關頭,更顯出人心。這個時候,唯有石榴來訪。遂道:“她應是知道了太子一事,不放心您,所以特地回來看看。”
姜嬤嬤道:“正是,不過皇妃說任何人不得將隨意出入,老奴特來問過皇妃,可要請石榴姑娘進門?”
石竹下意識便要說,石榴又不是旁人,然餘光瞧見安若的臉色,立時噤聲不言。
安若思忖片刻,與石竹道:“你去見她,告與她好生照顧自己,近日不要再到皇子府來。”
石竹微有詫異。
“咱們的前路尚未可知,她在外頭至少安全無虞。”
石竹這才陡地警醒,她只想著石榴是真心探望,卻忘了在這樣的關口,府外之人反倒更易置身事外。隨即,忙提步向門外走去。
正午,安若正勉強用著幹膳,暮霄著人將最新的訊息遞來。
“皇后娘娘終於自昏厥中甦醒,昭陽殿大門仍未開啟。”
暮霄著人送來的第一條訊息,便是皇后娘娘悲慟難忍,人事不省。這大半天的時候,皇后娘娘終於甦醒,怕是又一場痛哭。太子殿下,畢竟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
未時,日頭終於從頭頂移開。
傳話的下人道:“陛下宣安寧小姐入宮。”
“什麼?”
安若猛地起身,握在手上的團扇也一道停了扇動。燥熱撲面而來,疑慮深深。諸位大臣入宮她一早知曉,楚元逸入宮之初,定國公安向淵也在其中。
只是,怎的忽然召喚安寧入官?
石竹在一側道:“或許是因為二小姐是未過門的太子妃,皇后娘娘要見她? ”
“不!”安若堅定搖頭,“自皇后娘娘醒來已有一個時辰,不會這個時候才突然想起這未過門的兒媳。”
“或許是要問話,亦或是因著二小姐的身份,忽然喪夫,總要寬慰一番。”
安若又是微微搖頭,太子忽然薨逝,諸多事宜一樁比一樁緊要,哪顧得上去做那寬和模樣?至於寬慰未過門的兒媳,更沒什麼要緊。
畢竟那一世,皇后娘娘和陛下的心思將將落在彼時的太子妃安寧身上,想起的,是令她殉葬。
這一世,太子死於成婚前,安寧免於殉葬。
免於殉葬?
安若忽的想起不久前的某一個夜晚,楚元逸問她,有棋子需要捨棄,他來問她的意見。那枚棋子,正是安寧。
莫非是因她說了那句“我沒想過讓她死”,楚元逸才改了破局的時間。
或許在他的計劃裡,安寧應是婚後受太子薨逝一事牽連。而現在,他將此事改為婚前。
太子之死,當真是他的手筆?
縱然她一早就有猜測,太子之死不會平白無故,有動機殺他之人也不過那麼幾個。可種種跡象接二連三指明幕後之人乃是楚元逸,她仍是忍不住震驚。
震驚於他到底用了何種手段,震驚於他殺掉兄長毫不猶疑。與他毫不相干的安寧,他尚且因為她問上一句,太子之死,怕是籌謀許久。
這樣的心智與狠絕,果然是未來的陛下。
驚訝之餘,安若仔細回憶著從前。那一世,楚元逸用了怎樣的法子脫身。這一次,她又該如何幫他?亦或,她什麼都不必做,任世事發展即可。
一刻後,安若仍是無解。從前她受困於皇陵,輾轉聽來的訊息辨不出真假,更不知其間細節。她所知,不過是太子薨逝的五年後楚元逸登基為帝。
這其中,楚元逸何年被立為太子,她不知。更不必說楚雲逸牽扯進太子之死中,是如何脫身。眼下,唯靜靜等著。
很快新的訊息送來,未等來人開口,安若便知定是糟透的事。如只是尋常傳話,暮霄不必親自趕回。
“殿下如何?”安若面色緊張。
暮霄應聲:“稟皇妃,眾臣離宮,一道前往太子府,殿下……被壓下獄。”
“什麼?”她驀地起身,“是何因由?”
“太子之死查出與殿下相關。”
果然!她倒吸一口氣,抬手揉著額間。團扇在手中不知覺握得更緊,她不再扇動,卻也不覺得有半分燥熱。這心底發涼,激得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良久,她提步走向暮霄,沉聲道:“你可否與我說實話,這事,殿下到底算不算冤屈?”
暮霄恭敬垂首,不發一言。
她繼續道:“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暮霄依舊沉默,頓了會兒終是開口:“殿下命屬下給皇妃帶句話。”
“說!”
“他被冤下獄,您百般焦急用盡辦法,終於見他面。”
這話,近乎是挑明。
她瞬時懂了,這是要維護人們心中他們兩情相悅的模樣。當即道:“請你們殿下寬心,我定想法子儘快見到他。”
然這法子不是那麼好想,暮色西合,石竹一臉失落地打外頭走來。“皇妃,咱們送進宮中的帖子全都被退了回來,這會兒宮門已然下鑰,咱們可怎麼辦才好?”
安若秀眉緊蹙,細細思索著到底該如何請見陛下,求陛下一道口諭,好讓她見楚元逸一面。正想著,忽然從外頭的院子傳來些微吵鬧的聲音。
“怎麼回事?”
石竹本不想令她煩心,可這聲音吵嚷也不是隨意就能掩蓋,只得不情願道:“殿下被關入天牢的訊息實在瞞不住,有些人就生了異心,要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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