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 棠京城中下了一場連綿的秋雨,多日不曾放晴的天色有幾分淒涼蕭瑟,映照著京中如今紛繁複雜的朝局,更顯出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象來。
剛從險局中脫困的晉王府成了這一片肅寧中唯一的清靜之地。
謝之遙有些無可奈何的望著坐在自己屋裡就是不走的謝恪, 掙扎道:“殿下, 臣已然給您辨白過了, 臣當真不是太子殿下心愛之人……”
就算是, 也沒有強扣下來每日親自盯著的道理吧?
在晉王府待了這麼些天, 謝之遙總算明白過來晉王攔著他不讓走的目的。
晉王竟然覺得太子心愛於他!
寧尋在城外避著, 一時三刻進不了棠京, 晉王不放心, 就想了這麼個損招出來。
起初兩天只是房門外不遠不近的站著兩個侍衛,這幾日更絕,謝恪不知是太閒還是好奇, 每日裡三次跑他這裡來報到, 一副唯恐他跑路的模樣。
開玩笑, 每天都添幾個侍衛, 他這屋裡的防衛快比晉王自己主屋的防衛還嚴了,怎麼跑?
謝恪盯著他,意有所指的道:“你與皇兄還當真是心有靈犀。”
謝之遙完全不解其意,竭盡全力的回了個疑惑的目光。
謝恪從袖中摸出張打著東宮徽記的描金信箋來:“皇兄也這麼說。”
謝之遙知道他手裡那封是東宮的信件,應當是太子給晉王那封‘綁架信’的回信,卻還是沒想通, 什麼叫心有靈犀。
太子也怎麼說?說的確不喜歡自己?
這也能叫心有靈犀?
謝恪興致勃勃的坐直了, 笑道:“本王都將你扣在手裡了,皇兄當然不能承認心愛於你,否則豈不是白白將軟肋奉給他人?”
他臉上的神情特別感同身受:“皇室子弟, 尤其是與儲位關係極大的,都不能輕易將心愛之人袒露於灼灼目光之下,否則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本王從前,也不敢將寧尋擺到明面上來。”
謝之遙:“……”
以己度人這一塊,屬實是被你給弄明白了。
“不過你是宗世子……”謝恪道,“正式迎娶,宗正那關只怕過不去,暗地裡來往,做個寵臣倒也不錯,也難怪皇兄想讓你去南疆。他與秦燁不睦,遲早要提拔自己人的,守邊關軍功來得快,來日再提拔回京在殿前司當個指揮使,也算名正言順。”
謝之遙原本含笑陪著,卻在晉王這兩句話出口的一瞬間繃緊了脊背,後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整個人驟然繃緊了起來,聲音沙啞的道:“殿下如何知曉?”
太子從未與他談起過要他去南疆軍任職一事,唯一一次提及,是他被謝恪扣下後,後院中一個面容寡淡的小廝,藉著送膳的由頭,悄然遞在他手裡的一張字條。
那字條上面的意思簡單明瞭:讓他暫且委屈幾日,待到一切塵埃落定,許他去南疆邊軍中任職。
諸率衛本就是太子心腹,如今定國公歸京、楊崇手下一批大將被盡數清算,此時讓謝之遙頂著諸率衛千戶的履歷去南疆軍,那就是一條明晃晃的通天大道。
可這字條傳得隱秘,晉王是如何知曉的?
知道他心裡如何想,謝恪很是得意的一笑:“這可是本王的府邸,你知道此處有多少人盯著嗎?”
謝之遙動了動嘴唇,卻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想說,以他這年餘伺候在太子身邊的眼光來看,那字條未必是太子所寫。
太子的字這一年來進展神速,瞧著雋雅開闊,頗有縱橫氣象,那張字條上的字雖然形似,但字裡行間中多是殺伐凌厲,不似嬌養在京的天潢貴胄所寫,倒像是久經沙場的將帥所書。
本來也是,他是東宮臣屬,在晉王府中好吃好喝算得什麼辛苦?值得太子眼巴巴的遞張字條來許以重利?
以謝之遙想來,這倒像是某些世家主母慣用的手段,將人遠遠地打發出去,許些好處出去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將人遣得遠些……
若這想法是真的,那位連他都想扔到南疆去,難道會放過晉王這個生事造謠的?
左右上次下催丨情藥的賬還沒來得及算……
謝之遙想著想著,突然心平氣和了些,望著晉王的神色包含憐憫。
謝恪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有些意外的道:“看本王做什麼?難道本王說得不對?”
謝之遙長嘆一口氣。
“殿下當真是……神機妙算。”他道。“臣自愧弗如。”
——
三日後,太極殿。
鬚髮花白的皇帝被王如海攙扶著出來坐到殿中的寶座上,一陣拜見之聲中,皇帝先用一雙昏花的雙眼瞧向下首。
左首第一位的位子上,牽扯了他這些時日泰半心神的人長身玉立的站著,冷峻疏朗的臉上頗為冷淡,連下拜的姿勢也頗為隨性。
但終究是來了。
皇帝原本被沉沉壓著的心底好似減輕了些重擔,苦大仇深般的臉上終於擠出點笑模樣來,疲累的擺了擺手:“諸卿都坐吧。”
眾人依言落座,皇帝頓了頓後才道:“今日讓諸卿來這一趟,是想……咳,議一議攻伐南周之事。”
他說得有些費力,坐在右首的丞相識趣的應了一聲,接過話頭:“前日南疆邊陲急報,南周邊軍近日多有調動,其星落、星啟兩軍已換防至隋城,其新君屢屢召見定北王賀千年、大將軍陳琛等人入宮密談,疑似想出兵邊境襲我邊境,以揚其國威。”
這訊息並不新鮮,在座的都是齊朝數得上號的文臣武將,早已將此事諳熟於胸,卻也老老實實地聽丞相將話說完,這才七嘴八舌的商討起來。
“南周新君不過一黃口小兒,其父都不能阻我大齊鐵騎,何況是他?臣請命,下詔籌備武器糧餉,迎頭痛擊挫其威勢!”
“一動不如一靜,朝中如今銀錢吃緊,各處都要用銀子,動兵伐城何等靡費周折?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挪出來的嗎?”
……
皇帝歪在御座上,闔著眼眸聽了一會,見他們也說不出什麼新鮮的,嘆了口氣,問:“定國公以為如何?”
下首,秦燁微微頷首,道:“諸位大人說得都有道理。”
這人一向態度鮮明不愛虛與委蛇,皇帝頭一遭瞧見他兩不得罪,不由大奇:“那定國公是覺得,當主攻?”
秦燁臉上平平淡淡:“如戶部尚書所言,朝中銀錢吃緊,一時籌集不到糧餉,也是實情。”
“那就當按兵不動?”
“若被南周聚兵攻打,邊境只怕損失慘重。”
皇帝險些被他氣笑了,挑眉道:“那到底是攻是守,總要有個決斷才是。”
秦燁連臉上的表情都沒動過:“臣唯陛下之命是從。”
……
殿中一時沉寂,諸多齊朝大佬屏息靜氣,暗中交換著眼神。
秦燁這是吃錯了什麼藥了?
從前怎麼不見他如此乖順忠誠?
皇帝坐在上首,一時也沒想通,心中疑惑之餘,一時竟也沒了主意。
他召集這一場小朝會,本就只是個幌子而已。
打不打南周他不關心,這幅破身體也實在支撐不起操勞軍務,皇帝所想的,只是把秦燁弄進宮來而已。
可眼下……這是個什麼情況?總不能秦燁已然聽見了風聲?
皇帝心裡如被五指攥緊,正在舉棋不定時,就聽殿門一聲響動,有個衣著凌亂的小太監上氣不接下氣的從殿外跑進。
站在皇帝身側的王如海眼神一凝,搶在皇帝發作前怒道:“放肆!陛下與諸位大人在此議事,誰許你胡亂攪擾!”
那小太監‘噗通’一聲跪下,砸在地上的聲音響亮得嚇人,說話時哆哆嗦嗦,只差連氣都接不上:“陛……陛下!有人帶兵入宮,如今在宣政殿同宮中侍衛廝殺,快……快要到太極殿了!”
滿座皆驚。
平素威勢頗重高高在上的朝中顯貴們險些維持不住面上的平靜,有人不小心失手摔了手中碗盞,幾乎坐不穩身下的座椅,也有人面色如常,遮掩在袖中的五指卻輕輕顫抖。
皇帝怒目圓睜,近乎瘋狂的喘咳起來,在王如海不聽的撫背安撫後平靜了下來,喘丨息著道:“帶兵入宮?是誰?誰有這樣的膽量!亂臣賊子!”
他隨意的將身邊小案上的東西掃落滿地,而後在眾人戰戰兢兢的神情下勉強恢復了理智,這才問道:“是誰?太子?還是晉王?”
那小太監跪在原地,脖頸處被飛擲而來的瓷片劃了個口子,一抹豔色流淌而下,將衣袍染得一片血紅,卻也半點不敢挪動,低著頭顫聲道:“是……是殿前司指揮使宋遷宋大人!”
“從宣政殿撤下來的侍衛說,還瞧見了……端王殿下。”
皇帝飛到九霄之外的理智被這句話徹底拽了回來。
“宋遷……端王……”他道,“原來如此,蛇鼠一窩,原來如此!”
他左右環視著,一把抓住身邊王如海的手:“宋遷與端王手中並無多少人手,縱使一時得勢也掀不起多少風浪。你去殿中的宮女太監中尋個不起眼的,持朕玉璽和兵符去城外兵營調兵救駕!快去!”
哧!
隨著他這一句話落地,王如海轉身平穩住自己也抖如篩糠般的手,踉蹌著去找玉璽,卻也在此時,聽到了一陣羽箭落地的聲音。
叛軍,已然到了太極殿外。
皇帝彷彿已然被適才那一陣激烈的動作抽乾了所有力氣,他靠在身後坐了數十年的御座上,目光虛無的看著殿內的一切。
那群平素衣冠楚楚的朝中大員,此時也未必比宮中奴才體面多少,皆是神態緊張的站直了身子,而遠一些的地方,他身邊最精銳的御前護衛,各持兵銳守在殿內殿外,等待著必將到來的一場廝殺。
皇帝睜著那雙已然老眼昏花的眼,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到那扇他見過無數次開合的大門重又敞開,傾瀉出些許光亮來。
他凝了凝神,抬眼,果然瞧見他那個病體孱弱拿不出手的兒子,衣袍款款滿目含笑的走了進來。
“兒臣參見父皇。”謝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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