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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順治皇后宮鬥不如養崽崽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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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140-150

福臨僵著身子, 背手立著,嘴上應一句:“孩兒不送。”

等太后的儀仗逶迤出了院子,他身子一歪, 打個趔趄。金花忙雙手抱著他,肩扶著他的背, 說:“累了?”

他闔著眼睛不說話,等吳良輔進來, 仍閉著眼睛, 沉沉的聲音說:“把剛太后用過的砸了燒了毀了!這殿裡重新打掃,重新佈置。”

吳良輔應著,心裡打鼓,何時見過主子爺這樣, 聽著他隱忍的深藏不露的聲音的餘韻, 禁不住打個寒戰。

皇后心疼壞了, 捧著他的手, 細瞧:“剛剛何苦,有幾個泡還沒‘熟’,這麼生生捏破,多疼。恐怕留疤。”他掌心裡膿混著血,剛攥過白綿紙,絲絲縷縷,瞧不真, “走吧,咱們回去躺著。站了這會兒,我也累了。”

福臨歪頭乜斜一眼, 說:“可惜朕抱不了你。”說得金花心裡一暖, 他自己都這樣了, 仍惦著她,她也更心疼起來。

兩人互相攙著往回走,吳祿要來扶,被寶音瞪了一眼攔回去。這該是他倆一塊兒走的一段。皇后伸手進袍子,摸了摸他的額,小聲說:“不燒,想著就是請安說話費精神,以後每天見客議事不能超過一刻鐘,來人我就掐表。”

他苦笑:“別人哪要費這麼多精神?朱由榔也不需這些力氣,剿了便是。”太后能直接剿了嚒?那是他額娘,親生的,不能動不能傷。而且太后,他了解,也是因為太瞭解,互相都往更深的套裡做,無窮無盡的智謀。

突然想到他剛醒時候,幾個太監捂著拉著皇后,他轉臉細瞧,臉上的手指印隱隱約約,去了青氣,現在是微微的黃,彷彿氣色不佳;太后知道她不姓博爾濟吉特,想對她下手……被他攪了。太后不會輕易放過她,若太后是肯輕易罷手的人,那這皇位,就不是他的了。

只能他護著她,可他現在這身子……正傷春悲秋,聽見她哂笑一聲:“說得好像朱由榔隨隨便便給你滅了似的……”再看她一張粉臉,笑得無憂無慮,他也不由自主寬下心。

幾步回到正殿,金花扶他在床上躺下,忙著給他蘸手巾擦手,喚寶音預備藥,又囑咐吳祿側殿動作小心些,別攪了萬歲休養……

他躺著看她在旁邊忙,微微蹙著尖尖的眉,繃著小圓臉,認真地指揮自如,把一院子奴才安排地妥妥貼貼。

忍不住打斷她:“金花。”

“嗯。”她本來正趴在他掌心擦拭,聽到他喚她,抬起臉來,眼睛望著他,問:“疼嗎?”

他笑笑,有氣無力地說:“沒瞧出來,你還是個將才,三下五除二把這一院子人指揮得團團轉。”又要故作輕鬆,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自己就閉著眼睛氣喘。

她?她垂下頭仍舊給他擦手:“這有何難。”上輩子打工,還不是指揮別人和被別人指揮,客觀點兒想,這輩子照顧皇帝不就是她打的一份新工?只是這份工傾注太多的感情,怕是不易打。從來太在乎就失了平常心,而失了平常心便患得患失。

“福臨。”她嬌嬌喚他的名字,擰著眉等他應,像是他應了便確認了什麼。

“嗯。”他學著她剛剛那一聲應一句,也抬著眼睛看她。

她才繼續說:“你睡會兒。一會兒飯得了起來用膳吃藥。”看了眼外頭的日頭,近正午,地上投的影兒也變短了,“或者你等著午膳,吃了膳再睡。”

“朕等著吧,正好跟你說說話。”他闔著眼睛說,手上一陣一陣的麻癢,是她正給他擦,已經擦到第三遍,後來終於變成一陣酥,直戳心底,他算著她的手指到自己手心兒了,一把握住,拉一拉,“你也別忙了,來躺著,反正都破了,由著它。”奪了她手裡的手巾扔在地上,她見了,微微一笑。

兩人和衣躲在一張被窩兒裡,暖烘烘的,外頭是冬日的大太陽,光亮,不暖和。被窩裡卻幽幽暗暗地暖融融,只有她的眼睛,星星那麼亮,可星星是冷的,她的笑是暖的。

“你笑什麼?”

“我笑你總奪我手裡的手巾,大婚那夜也是,絲帕裡包著個夾生的餃子,也叫你奪過去擲在地上。”自從他病了,他和她的點點滴滴行止便在她心裡放電影似的,過了一遍又一遍,遙遠又熟悉,“我當時還可惜那帕子,上頭繡著朵花兒,還沒來得及瞧仔細,就給你扔了……”

他伸伸胳膊,她慢慢挪著身子,窩去他懷裡。又聽她說:“這幾天嚇壞了,反覆想那些以前的事兒。我有沒有讓你難過的時候?我以後再也不想你難過。”

他聽著她要哭,想著她接連的驚嚇,從圈禁那時候起,一直到蘇墨爾,她嚇壞了,他緊緊摟著她的背,長手拍兩下:“朕不難過,就算有,自從你跟了朕,也都勾了。比起你,那些都不算什麼。”他本就是有她萬事足,甚至有了她,子嗣都可以不要。

可他現在醜,他又怕委屈她:“朕當真那麼醜?嚇得皇額娘手顫。”他問,“想照照鏡子,竟然四下沒有,是不是你命人收起來啦?”

一隻胳膊摟著他的腰,她偎著他,說:”你還在乎相貌?男的不在乎相貌,有才就成;沒有才,有財也成;或者像你這樣,天下都是你的,天子,什麼也不必在乎。”

“你呢?朕醜了,你怕嚒?”再細品她剛剛說的,“為了朕是天子?”他以前總覺得後宮所有的女人都為著他是皇帝才拼命博他的愛,她呢?

她把著他的手,輕柔地覆在小腹上,怪不好意思地問:“是不是比剛剛大了一點兒?我怎麼覺得脹得慌。”

他聽她這麼說,一邊覺得她有意支開話頭,一邊又擔心溢於言表,憂慮地說:“叫寶音來?”

“呆子。”頭上捱了她一記,她又把他的手託在胸上,“這兒也難受。疼。”

他一愣,抽了手,仍伸到她背上抱著她,問:“這是什麼症候?”

“生理症候,有了小寶寶是該這樣……”她側耳聽著他的心跳,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我丈夫,是小寶寶的爹爹,我對你,無論疾病、相貌、財富,都是一樣……跟你是不是天子沒關係。”

“你也別拋下我們,別去當和尚。”她沒頭沒腦來了這一句,把他說懵了。

他迎著她的臉,忍不住親過去,唇風裡說:“有你在,朕舍不下。”

*

下午天將黑了,福臨睡了一覺,才醒。上午虧的精神補回來些,睜開眼,沒見金花的白色身影。殿裡陰冷颼颼,他看看炭盆,火星一明一滅,仍燒得烈,是天冷了。他縮了縮脖子,叫:“吳祿?”

“萬歲爺。”吳祿邁著碎步殷勤地小跑著進來。

“皇后呢?”皇帝問。

“萬歲爺,下雪了!皇后娘娘領著小宮女在外頭玩雪呢。”

皇帝一聽急了,雪天溼滑,她現在那樣,怎麼能出去玩雪。一掀被窩,腳踩在地上,吳祿忙來給他穿鞋,又給他找斗篷,一邊穿一邊說:“萬歲爺,娘娘不讓您出去,您不能見風。”

皇帝不理他,披著斗篷往外走,走到門口一把拉開門,皇后正站在廊下看一院子小宮女小太監打雪仗。怕擾了皇帝的下午覺,一院子人都只笑不出聲,只鬧不出聲,襯著一院子厚厚的積雪,晶瑩剔透的琉璃世界,跟夢一樣。

眼尖的呼和看到站在門口的皇帝,小聲呼了句:“萬歲爺!”金花笑著轉過臉來,看到他,小心邁著步往回頭,一邊走,一邊說:“萬歲醒啦?有風,快進去。”

廊下的雪是隨風捲進來的,沒掃,斜鋪著,最厚處約有一寸。靠殿前處已經將化了,深深的水印子。她抓著寶音的手,一步一探往回走,每踩個腳印便得意得回頭看,說:“萬歲聽,踩雪的聲音,咯吱,咯吱。”看得他心驚膽戰,生怕她滑一跤。她剛邁了兩步,他心急地擺著長腿出去,一蹲身把她囫圇著抱起來,三兩步邁回殿裡。

她腳著地,先伸手摸肚子,又去拉他的手,興奮地說:“你好些了?都能抱我了。我重了嚒?”

他對著院子,對那一地藍衣的奴才梗著頭說:“把雪都掃了。”

她盯著門,寶音正從外頭關門,琉璃世界一寸一寸從眼簾裡消失,喃喃說:“初雪。”又對福臨說,“萬歲沒看見,下午下好大的雪,鵝毛大雪,又急又密,一會兒就積下好厚。可惜,不能去堆雪人兒打雪仗。”

他拉著她的手,往梢間兒走,說:“喜歡雪?等以後朕帶你去草原,那雪,比這大多了。”

見她愣著不說話,他扶她在床上坐下,摸摸她的頭髮,說:“明年,明年帶著我們的小娃娃一塊兒堆雪人打雪仗……”越說聲音越小,臉也越來越紅。想到給她和他的小娃娃,他忍不住臉紅,如何就當阿瑪了,以後會有個長得像他又像她的小娃娃叫他阿瑪,他光想想都不好意思。明明他已經有好幾個公主阿哥,目下這個片刻,還有個女人正給他生娃娃。

一隻細白的手,抓著他的衣角,搖一搖:“福臨,你坐這兒。”

他挨著她坐下,盤著一條腿,臉對著她:“嗯?”

“你親親我。”他聽她說這句,探究地看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眼睛又閃又亮,神情混著落寞和期待,天真裡藏著成熟的底色。他沒見過這樣的她,像是洞悉了真相仍願意相信神話。

他試探著貼上她的唇,紅豔豔的唇,像湃了井水的櫻桃,嘟嘟的,透心涼,咬一口,甜蜜的氣息噙了滿身滿心,他歪著頭,鼻尖戳到她臉上,也是冷的。他掀開斗篷把她包進懷裡,用一身的熱乎氣兒暖她。

鹹味在唇邊滾,他疑惑著睜開眼,看她滾了滿臉淚,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他,眼淚仍沿著淚痕湧出來。

他輕輕親她的淚,一邊溫聲問:“難過了?嫌朕不讓你玩雪?朕不是怕你的孕有事,朕怕你有事,這小東西傷身子。你難受比朕難受還難受,你疼比朕疼更疼。”

她從斗篷裡伸出兩條胳膊,環著他的脖子,下巴擱在他肩頭:“不是為這個。是為了初雪,為了你。我愛的人在初雪這天親我……”她一直想要初雪這天熱烈的吻,就像聖誕節時在槲寄生下跟愛人親吻一樣,人為的神蹟,有個人心甘情願為你做,就會被祝福被庇佑,天地靈氣所鍾。

“朕,不,我,以後每個初雪,我都親你。”他用那把好聽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說。初雪這天,親她的人,不是天子,是他,一個人,愛她的人。收了她的胳膊,他把她囫圇著摟在懷裡,兩個人就默坐著,天色一絲一絲暗下去,落了雪,沒有傍晚的那抹昏黃,就是一片黑白,由白至黑,窗外攘攘的人,奉了聖旨掃著雪,撲簌簌一片熱鬧。

坐了一會兒,金花說:“楊庶妃生產不知道怎樣,若是小寶寶今日出生,豈不是生在今年初雪?真是個好日子。難為楊庶妃,從昨天到今天,也沒個人來報個信兒。”她摳著手指頭,“皇額娘照看著,應該順利的。”

“萬歲給想個名兒,叫什麼。”她用肩頭碰碰他的肩,在他懷裡搖搖擺擺,“可惜我不能去,要不可真想看看小娃娃,那麼大一點兒,鼻子眼睛都有,小小的,軟軟的。不敢抱,那我摸摸他也好,還香香的。”

他由著她手舞足蹈,寬身板把她穩穩護在懷裡,她臉上還掛著淚,說到小娃娃眉飛色舞,不知想到什麼,扁著嘴要哭:“長得還特別像你,就像福全似的,一看就是你的小娃娃,遺傳可真神奇。我以前看見福全就想親他。”

他想起她剛大婚那會兒,見到福全就忍不住伸手,接在懷裡先兜著唇親他的額,像親孃愛護自己的小娃娃一樣。難道不光是為著福全?也是為著他?概因福全是他的兒子,長得同他有幾分相似。

那她那時就鐘意自己嚒?他一直以為她不鐘意自己,至少剛大婚那個夏天,她對自己毫不在意,所以才求他當假夫妻,所以才那麼寬宏大量,不爭不搶,推推搡搡。她見著福全就想親他,就算喜歡談不上,對自己至少有好感?

他的一顆心被她牽著走,揉皺了攤平了,剛心裡就湧起濃濃的愛意,如今這感情洶湧起來,他止不住地抖:“所以那會兒,不是我孤獨地心儀你?”

作者有話說:

啊,我真是個膩咕土狗。

“嗯……”金花沉吟一聲, 她沒深想過,她不敢想。每回一想到福臨,她止不住心裡微微地顫, 憶起那些躲躲閃閃,她怕承認自己對他多此一舉, 他對她的情意,她起初沒想到, 後來不敢信, 一直到後來,她自己陷進去,已然顧不得其他;又怕想起他原本選的烏雲珠。若是有一日,他轉回他該當的老路……

她只能戀著他, 又避著探究他, 一呼一吸間, 他跟她是好的, 便足夠了。把臉藏在他胸上,他追到她耳邊,微微的喘息蹭著臉頰,極小聲的一句問,在她耳裡都變成隆隆的一陣。她躲不過,柔柔點頭,腦門磕在他胸上, 撓得他心上一陣躁。他緊緊箍著她的腰,湊到她耳邊說:“朕,我, 好像乍見你就傾心於你……”

他還記得頭回見, 她吃了口生的子孫餑餑, 畫得粉紅的臉頰鼓著,黑眼珠轉一轉,要吐出來又含著,全不在意他正盯著她看。不像靜妃那麼潑辣,頭婚那夜,孟古青咬過生餑餑直接啐在地上;也不像別的嬪妃那麼有心計,一言一行都覷著眼睛瞧他,生怕被他看出破綻。獨這金花,又嬌又憨。

說了這句,又怕她提他棄了她去景仁宮的事,他收了話,低頭看她揚起來臉,仍是不妝而黛的眉,粉粉嫩嫩的臉,尖尖的眼角,忽閃著眼睛,問:“因為我美?”

“嗯……”這會兒輪到他沉吟,他沒想過。第一眼肯定是因為她漂亮,比孟古青俊,比他記憶裡的母親也美,輕取兩個“草原第一美人”,而且沒有博爾濟吉特家的高顴骨,飽滿的鵝蛋臉兒,有更流暢的線條;後來,她滿蒙漢語換著說,炫耀似的告訴他,她是個才女;再往後,他怎麼就對她離不開,他自己也不敢想,憶不起來是一下情根深種還是慢慢陷進去的,他不敢想,他每想一回便多斟一回情。

等得了這勞什子病,他聽她難過、受苦,心裡鼓著勁兒,就算是再厲害的症,他也得痊癒,只有他才能護著她。沒有他,她先被靜妃欺負,穿一身宮女的棉袍子,凍得渾身冷冰冰,連個炭都沒得用,要抱著高熱的他取暖。陰差陽錯的,他高熱間抱著她的涼身子,說不出來的受用,症也似乎輕了;等蘇墨爾來“殉”她,他再被天花縛著也要醒過來救她,她才是他最管用的藥引子,沒有他那些藥相當於零。

只是因為她美,倒也不見得。只是他歷來染指過的都是美人兒,滿臉痘泡遮不住的臉上一紅,他竟然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對。只能被她這句問噎住了,喃喃說:“誰叫你這麼俏。”

她的眼裡一閃,失落只頓了頓,垂下頭。金花穿越前沒這麼好看,原來的她只能算清秀。穿來後照鏡子,鼻子眼睛嘴巴,都只變了一點兒,便無限嬌俏柔媚起來。若她還是金花的臉,他仍愛她嗎?他會為著她改了歷史,對烏雲珠看都不看?

兩人各懷著心思默坐,聽著外頭院子裡“唰啦啦”的掃雪聲,睿親王府又跟坤寧宮一樣,人人肅靜,因為主子好靜,只要主子醒著,奴才們輕易都不言聲。院子外頭的一聲喊便特別響亮。

金花抻著頭聽聽,說:“怎麼聽著是楊庶妃的聲音……”她雙標,自己是個“顏狗”,可是他為著她的顏愛她,她又些微刺心。現在急著從眼下的尷尬裡脫身,“我出去瞧瞧。”一邊提鞋,一邊扭著頭跟福臨說,“不該啊,就算生完了,還要坐月子。”

福臨突然回過神兒來,伸手扶她說:“你慢著,當心腰。”她站起來捋捋衣裳,笑著說:“哪裡就這麼嬌貴了。”剛要走,被他一把拽住,說:“叫寶音扶著你……”

“你放心。”她手在腹上摸了摸,站著比坐著歪著都更顯些,本只想隨手一摸,可是那個突突的腹,想到她的小娃娃就在裡頭,她忍不住低頭多多摸兩下,日子淺,她終究不想在人前張揚,深吸口氣,繃了繃腰板兒。

福臨見她立著,玉白的手在腹上一摸,衣裳被她摁下去,現出淺淺的小腹的形狀,手像被吸住了一樣,小心來回摩挲,臉上露出愛惜的笑,一笑,鵝蛋小臉兒像是會發光。這笑……她從來沒這麼對他笑過,傍晚天暗,她像燈一樣把他照亮了,看得一呆。等她闆闆腰,他又緊張起來:“等會兒,你當點心。叫吳不服他們都跟著。趕明兒,朕得派幾個侍衛護衛你。”

“我省得。”她嫣然一笑,輕步往外走,等到正殿寶音幫她穿大毛兒衣裳,他的聲音仍跟著她:“多穿點兒,這會兒風大。”

皇后對著寶音一笑:“我現在不怕冷,這斗篷披著又熱了。”寶音幫她扶正了領子,說:“叫吳不服回去拿領棉的來,這件兒太重。先湊活穿著吧。”比起沒得穿只穿個宮女的藍袍子,這簡直就是天上。又指了指梢間兒,說,“萬歲爺現在管頭管腳,這麼緊張。”

皇后趴在奶孃耳上說:“多虧病著,要不他得當跟腳蟲,走哪兒跟哪兒。”又撇嘴,“不為別的,都為了這個小的。顏狗。”

寶音聽不懂什麼是“顏狗”,但約略懂皇后的意思,嫌皇帝關心她是為了胎兒,忙說:“老奴看著倒不是,為了娘娘著想的多。萬歲爺還病著。”寶音覺得奶姑娘對姑爺大約有些吹毛求疵,忙替他說話,她不知道皇后還有更深的心思,顧慮皇帝為著她的美貌才對她這麼一往情深。兩人咕噥著,開門出去。

吳不服已經在門口候著了:“主子,萬歲爺大喜,楊庶妃誕下一位小公主。太醫來報喜,現在楊庶妃也在外頭跪著。”

皇后聽了,點點頭:“是喜事。”想了想朝梢間兒點點下巴,“正經去給萬歲爺報一聲,太醫不便進來,你去。”說著,扶著寶音的手急忙往外走,真是楊庶妃的聲音,不知她帶小公主來嚒?

幾位公主都在宮外養著,金花還沒見過福臨的女兒,她真想看看他的小女兒,都說女兒像父親的多,不知他的女兒們是不是都有濃睫毛,“睫毛精”小公主。而且聽這意思,楊庶妃生產完就來睿親王府,寒冬臘月的,不好好坐月子,伺候的人都是吃乾飯的。這時候感冒也能要人命。胡鬧。

轉身向寶音:“姑姑乾淨帕子撣撣身上,別帶了病氣出去。”掏出條幹淨絲帕覆在臉上,“咱們種過痘,楊庶妃和小公主可沒有,還是加點兒小心,出院子都戴口罩。”

正預備著,正殿門“吱呀”一聲,吳不服閃身出來。皇后問:“報過萬歲爺了?萬歲爺怎麼說?”吳不服規矩垂頭立著回話:“萬歲爺讓奴才跟著娘娘。”

皇后聽了一愣:“還有呢?萬歲爺還說什麼?”

“萬歲爺就吩咐這一句,怕奴才耽擱,把奴才趕出來了。”吳不服老老實實回話。

皇帝倒是一心只掛著自己,對後宮的美人兒們一以貫之的冷淡。可是女兒總是他的骨血,這個爹當得……皇后轉頭,步步留意地往門口走。磚面黑,磚縫白,積雪沒掃盡。皇后看了眼彤雲密佈陰沉沉的天,這雪還有得下。

院子外是另一片天。一片白茫茫,雪厚,睿親王府鮮有人來,偶然幾串腳印,不過把雪踩實了,腳印下照舊白,天色暗,不留意看看不見,越發天地蒼茫,白的地、灰的天,駁了皮的紅牆……地上伏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著桃紅色衣裳的美人,在天地間顯得纖細弱小,看得皇后心裡一緊。

桃紅衣的正是楊庶妃。她聽見腳步聲,揣度帝后來了,更伏下去,臉觸在雪地上,中氣不足地弱聲:“求主子做主。”

皇后走到院子門口,還沒往外邁,吳不服搶到門檻攔著:“娘娘,外頭雪地……”萬歲爺生怕娘娘摔著,剛從廊下走到殿裡都不讓她自己走,病著也衝出來把她捧進去,奴才們早都瞧見了。

皇后的孕事雖不是秘密,可也沒昭告天下;但是這些人精,有的在主子奴才們說話時聽了隻言片語,有的從蛛絲馬跡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吳不服憨直,只知萬歲爺不讓皇后踩雪地,只管直不楞登攔著。

皇后看看外頭的一片白,垂眼瞄了一眼腳尖,收住步子,對院外的人叫了起,又對寶音說:“快去攙起來。到跟前來說話。”

寶音把人扶到跟前,皇后看清了,楊庶妃身後跟著奶孃,似是抱著嬰兒的襁褓,遠處還有尚乘轎的小太監。皇后心裡才稍稍好過些,眼睛看著楊庶妃蒼白的臉,說:“本宮侍疾,萬歲爺的症過人,所以你生產就沒去守著,還順利吧?”

這句親切的話一出口,楊庶妃楚楚可憐,眼中垂下兩點淚,撲通跪倒在地,膝行到皇后跟前,拽著皇后的斗篷說:“娘娘,謝娘娘關懷,求娘娘給奴才做主。”

寶音忙又來扶楊庶妃,聽皇后說:“快起來。天這麼冷,剛一天一夜掙出命來,該好好養著。什麼緊要話,等出了月子再說不遲。”

天冷,淚出了眼眶就有些白,更顯得楊庶妃細膩的白皮透著黃,靈活的一雙眼睛,細挺的鼻子,可惜收的急,鼻尖兒潦草些,櫻桃唇凍得發白,唸叨:“三天後,太后要把奴才的孩子領到慈寧宮教養。”

皇后卻在走神,把他孩兒的孃的臉在心裡過了過,他喜歡的人都有白白的面孔,細巧的鼻樑……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也是。

作者有話說:

這一筆直接伏到番外了。

不知啥時候能寫到番外啊……努力努力。

皇后按下疑惑, 看了眼奶媽懷中的襁褓,問:“小公主也來了?”做人,不要過於自尋煩惱的好。

楊庶妃轉身從奶媽懷中接了嬰兒, 手忙腳亂抱在懷裡,遞到皇后面前。皇后出了名地愛惜皇帝的孩子, 福全自從入了皇后的眼,雖然養在慈寧宮, 但是吃穿用度皆不凡, 因皇后願意時時用銀子貼補他,逢節還幫他做衣裳置項圈金鎖。更緊要的是,皇帝本來瞧也不瞧孩子們,自從有了皇后, 聽說還曾親手抱著福全在懷中玩逗。

想到萬歲爺的那雙手, 修長、白皙, 在床笫間最旖旎, 楊庶妃一陣心熱,臉頰飛上兩片紅雲。

龍嗣都該給太后養,爭無可爭。兒子事關大統,養在宮中,女兒金貴不足,都送出宮外。楊庶妃生養的女兒能養在慈寧宮已是極大的恩典,但凡不送出宮, 她請安時或可見見。這麼急齁齁來求皇后,只因攀比佟妃。

佟妃生產時皇后太后都去坐鎮,後來又得了阿哥養在膝下的恩典, 到自己這兒, 不光皇后不到跟前, 連為她預備的產婆都給要走一個。

偏皇后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少了皇后的恩遇,皇帝的青眼怕也難。一個小小的庶妃,能給孩子什麼,若是拼著產後這一趟,博了皇后的喜歡,哪怕只是讓皇帝多抱娃娃兩回,以後多念著小公主幾次,也就足夠了。萬歲爺在睿親王府養病,起初闔宮等著駕崩,後來隱約聽說皇帝見好,人人想去瞧瞧,可又沒膽量。只有她,給皇帝生了女兒,多麼得天獨厚的優勢,她得抓著機會,無論是向皇帝示好還是博皇后的同情,有一樣都不虧。更何況這小嬰孩兒這麼可人疼。

皇后見楊庶妃把襁褓的包兒送到眼下,無助地朝著寶音看一眼。她想看,從來沒見過福臨的女兒,她不光想看,還想抱,若是能親親更好。

可她剛從福臨身邊來,他還生著痘兒。她只能得了寶音的頷首,伸著兩指輕輕夾開襁褓的布包。

先瞧見一隻肉胖的小手,圓圓的奶拳頭,胖到極致,怪異的是仍佈滿密密的紋兒,大約再胖出一圈兒才能把柔嫩白皙的手撐滿。白白的貝殼形狀的指甲,跟福臨、福全都一樣。

金花忍不住地伸出食指,輕輕碰碰嬰兒的掌緣,由著白胖的手半攥住她的指,心裡忍不住地自滿,驟然母愛爆棚,她看了眼楊庶妃,那是生母,可她是嫡母,跟這個小人兒有宗法上名正言順的關係。

再掀大點兒,便看到嬰兒的小臉兒,還不如一隻凍梨大,吹彈可破的皮兒,小巧的鼻子,細長的丹鳳眼……剛洗乾淨,彷彿還帶著清新的紅臊,淡淡的奶香。

福全長父親的容貌只長了個影影綽綽,非硬辨才辨得清。小姑娘不一樣,細眼睛細嘴唇像是從父親臉上拓印下來的一般,薄薄的唇皺在一塊兒,粉嫩嘟嘟,像透明的粉水晶。可巧她也醒著,眼前驟然一亮,冷風涼嗖嗖撲到臉上,小姑娘愣了,圓睜著眼睛,吧嗒抿兩下唇。

金花心裡一凜,小嬰兒這個動作莫名跟福臨相似,她眼中止不住地蓄上淚,女兒更像父親,小公主還沒跟福臨相處過,剛出生,便神似形似,說不上來地肖爹。

福臨的娃娃,無限的好感湧上來,皇后不動聲色輕輕闔了被角,神色溫柔地幫小嬰兒遮嚴了,說:“養在太后膝下,是莫大的恩典。多虧沒指給宮外的宗室,若是送出宮,想見就難了。”說完,忍不住地嘆,在嬰兒的襁褓上輕拍兩下,跟這嬰兒能聽懂似的,問,“這麼好看的小姑娘,皇額娘以後也常常見你,好不好?”

伸手攏了攏楊庶妃的袍子,說:“你要愛惜自己,不為自己,也得為她。有媽在,才有人對她全心全意。剛生完就跑來,衣裳再厚也擋不住這刀子似的風;又下了雪,尤其冷。快回去,好生養著,月子病不是鬧著玩兒的。要什麼只管來回本宮,有什麼不舒服,打發人來叫寶音。萬歲爺病著,不能見人。等她滿月了,更白胖舒展些,再見爹爹不遲。”

皇后順著楊庶妃的肩看著跪在地上的奶孃問:“奶水好嗎?小公主出生吃過奶嗎?”

奶孃不慌不忙回道:“吃過了,奶陣大,小公主還有些不習慣。”

這穩當勁兒倒是不錯,約略能穩穩當當地伺候孩子,只是“奶陣”什麼意思?皇后看了眼寶音。寶音湊到她耳邊耳語幾句。皇后聽了一笑,說,“奶水好是好事,本宮瞧娃娃兒手上還有褶兒,還有得長分量,滿月時仍這麼瘦,本宮唯你是問。”

敲打過奶孃,皇后轉回來對著楊庶妃,“回去吧。你愛護娃娃的心思,本宮一字不落轉到萬歲爺處。無論如何,萬歲都不會虧待你們。至於太后,皇額娘在龍嗣處的用心,更是全心全意,養在慈寧宮是好事。”

安撫一通,送走楊庶妃,金花扶著寶音的手一步一頓往回走。寶音說:“是足月的娃兒,那一頭濃黑的頭髮,養得著實好。”

皇后得意地一笑:“可不是,坤寧宮的吃食不少都送到這些有孕的嬪妃處,養得好,也有我的功勞,下一個就看端貴人的……”

回到正殿。門開個縫兒,金花剛埋進去,就被福臨拉進懷裡,兩人勾著肩搭住背往梢間兒走,一邊走,他一邊說:“怎麼去了這麼大一會兒。”深有寸步不想離的意思。

走了兩步,金花用肩頭頂頂福臨,閒遊的那隻手就去摸腰:“萬歲別壓我,你這塊兒,給我壓壞了。”

一句說得他猛彈開。兩人一塊兒頓頓,他一弓身胳膊伸到她腿下,另一手在她背上一扶,打橫把她抱起來。她眼前一晃,這原是慣常的,她在他跟前常不帶腳,只是他這病……可見大好了。

她雙臂一彎環上他的脖頸,他邁著大步往梢間兒走。

到了床邊,他輕輕彎腰把她放在床上,臂撐著床,臉貼到她鼻尖兒,長喘一口氣兒,說:“這麼著就壓不壞了。”

她仍摟著他的脖子,半吊著上半身,晃著臉說:“萬歲,不問問楊庶妃所出的小公主長得可像你?楊庶妃可是站在門口臉上就一陣一陣飛紅。”

他眼神一晃,像是剛想起來還有這麼回事,下意識說:“總之不像你……”

“是不像我,可是像極了你,白白胖胖,不知萬歲出生時候是不是也這般模樣。有好多小嬰兒長得同父母小時候一模一樣,特別好玩兒。可惜……”可惜現在沒有照相機,人人不知道自己小時候什麼模樣。金花知道,她小時候憨胖,圓頭圓臉,鈍鈍的。

“楊庶妃剛產育就來,為著什麼?”他問。他想起上午太后去守著楊庶妃生產,怕這會兒楊庶妃來是太后指使,沒安好心。

“說太后要把小公主抱去慈寧宮養。”她說著,腦袋朝後一鬆,露出一片白膩的下巴。福臨突然動起心,他想起她在船上,也是摟著他,上下搖著頭,說你來呀……

“這也值得跑一趟?”他趕忙翻身躺在床上,袍子搭著腿,手支著頭側身臥在她身邊,抓著她的手送到唇邊,嗅一嗅再親一親。

順著他的耳朵劃到眉上,她拇指的指肚從眉頭到眉尾捋了兩把,說:“父母之愛子,我倒是能理解。”

他逼著自己專心,想了想,哼一聲:“她不是愛子,是來攀扯佟妃和三阿哥,大約覺得佟妃生產時身邊人齊,又能自己養阿哥,她這陣仗太小了……想著你出手闊綽,有棗沒棗打一竿子,萬一你看那孩子投緣,又能像福全一樣,做衣裳做項圈……”

金花只顧著愛娃娃,嬌嬌弱弱的小人兒,激起人無限的保護欲,倒沒想這麼多。母親能有什麼壞心思,楊庶妃又是個溫厚人,初來的時候蘇墨爾便說她和善,從此中下第一印象,金花總覺得楊庶妃和藹好性兒。

摸眉毛的手被他握住,又送到唇邊,他喃喃說:“你看誰都是好的。朕只翻了她一次,就看她心機重。你不記得她以前定省,勿要手摸著肚子鼓出形狀來才罷。每次立在人堆裡都扎眼。不知在皇額娘面前怎麼做小伏低,皇額娘總說她好性兒,她那些花花兒……”說到這兒,他突然意識到不便說下去。

再說算什麼,金花是不在意以前的事兒,可他也不能口沒遮攔。倒是他,更在意他以前的事兒,那幾個有孕的嬪妃都犯他的忌諱,可惜孩子終究是他的……偏楊庶妃愛摸肚子,每次他見著便煩躁。

金花早瞥見他袍子下頭怎麼回事兒,聽他這麼說,故意逗他說:“什麼花花?”

他闔上眼睛,用氣聲兒說:“你還不知道什麼花花?數你會鬧人。”他被她媚了眼,一顰一笑,都是最入魂的藥。睜眼看著她,他咕噥一聲,“說公主便說公主,這麼撩人。”斜了她一眼,轉過身背對著她。

不料耳上想起一陣輕笑,甜香氣從背後籠過來,她手搭住他的肩,趴在他耳上輕輕吹氣:“我給你個法子祛魅!”

他轉回身,胳膊肘支著上半身問:“什麼法子?”

“照鏡子。”她一字一頓地說,俊俏臉上一本正經,“照過便沒那麼多想法,只管好生將養,盼著養回幾分顏色,配我。”

這個法子說出來便管用,他坐直了,伸手摸臉上的痘泡,一個不當心,摁破兩顆,沾得滿手。

金花心裡想著,他怎麼……明明看人做事都靠譜,她睡一覺的功夫前朝後宮理得井井有條,看楊庶妃一針見血,這會兒對著她,一下二皮臉一會兒像小孩兒,都不是正形。入神想著,他又說:“太后向來只養兒子,這次怎麼女兒也抱去養?剛還忘了說這茬兒。”

金花聽到他說“太后”忍不住一哆嗦。縮了縮脖子, 又去摸臉。摸得自己“嘶”一聲,像怕忘了自己身上的疼似的。

福臨撲過去抱她:“別怕。”她把臉埋在他胸上,拼命吸他身上的氣。也就是他, 她知道在別人面前怕也白搭,總是繃住了, 若無其事地提到太后,可是到了他身旁, 她繃著的弦鬆了, 怕便是怕,不必端皇后的架子,也不必裝著膽兒肥。安然窩在他懷裡,直面她的噩夢, 一面四四方方的亮窗戶, 她動彈不得, 好在還拉著他的手, 兩人指間是血是膿,化不開。

他輕輕拍她的背:“別怕。醜是醜了,護著你總能辦到。趕明兒派一隊侍衛寸步不離守著你。”聽他這麼說,她輕輕推開他,說:“可別。”她最怕人跟著,住在宮裡已經像個牢,再跟上一隊兵。若是悄悄跟著, 她不知道也就罷了。

他接著說:“皇額娘接了公主不怕,就怕她另有事。你前腳出門,朕就後悔, 不該讓你去, 趁著朕的病, 你也避避風頭才對。”上午跟太后鬧了不愉快,他怕太后使手段,畢竟他這親兒子也躲不過吃太后的藥。這小媳婦兒……真中了招兒,受了傷,再躲著也晚了。低頭攥著她微微糙的手,拇指揉一揉。軟軟的手,短短几天就長出一層粗皮兒,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乾的最多的活兒大約是伺候貓主子,這麼柔嫩的一個人,水做的一樣,哪兒禁得起太后那些手段的磋磨。

“你要不嫌悶,我們就靜靜住在這院子裡,往後誰來也不見,先看看皇額孃的動作。不過就是委屈你,皇后成個虛名,跟圈禁也差不多。”他斟酌著說。

幾句話聽得她眼睛都亮了,這麼大的院子,只要是他們兩個在一塊兒,她就願意:“你也陪著我?只要你陪著我,住到地老天荒也成。可若是單我自己,我一天也不成……”怨他似的把頭頂在他肩上,頂牛一樣轉,“永壽宮那一天一夜,我可太難受了。”他好了,她想起來秋後算賬,那一天由著太后圈禁她,算怎麼回事兒?

他心裡被情緒脹滿了,說不上來的是高興還是嫉妒。不提他也想不起來,可是一提他就想到那天,她撲到阿桂懷裡那一下,從頭頂到腳底板醋溜溜的。

就算人是他的,囫圇個兒給他佔了,現在又抱著摟著,肚兒裡還有他的小娃娃,他還是不想讓旁人沾到她的一絲好。他的,全是他的,是他以前不懂的情激出的佔有慾。“朕也離不了你,離了你,朕渾身不自在。”把她的臉掰到眼前,“我的病,非得你的病好了,才能好!”

她伸著手指頭點他的額,聽他這話,以為他多純情,其實她剛送走他的小老婆。他還用賈寶玉的臺詞……

*

平安無事過了一月。

皇帝臉上的痘泡癟的癟,破的破,等全身九成光滑,重宣太醫進來診症,擬了內服外敷的方子,想少落疤。可是頭臉紫的紫,紅的紅,疤疤麻麻。金花仍收了鏡子,不給他照。他偶然從水盆裡看,灰濛濛的一個影,畢竟輪廓仍在,加上那雙晶光閃耀的眼,自己瞧著彷彿還成。她也不拆穿他,經歷了這些,活著就好。

每回太醫要給皇后請脈,皇帝都笑著不應。皇后的身孕,帝后不說,太后也不宣揚,暗搓搓傳什麼的都有。帝后在睿親王府關起門來養病,宮中人皆見不到皇后的面,大臣到睿親王府也只隔著插屏見皇帝,神龍見首不見尾……院子外的人越摸不著門,帝后兩人越輕鬆,想設計他們的人都無處下手。

轉眼到年下。又落一場雪。剛開始飄雪珠兒,皇后就把奴才們都叫散了,說:“你們當著心別踩,本宮預備賞雪。”

福臨聽她這麼說,說:“又胡鬧,現在更不便出去。”拉著她在身邊坐下,修長的手上還沾著墨,就往她肚上摸,“我留意著,今兒早起沒吐。”湊到肚上用手撫一撫,溫柔地說,“你今兒倒疼你額娘。”他原來不敢摸,過了一月終於練出來膽量,成日把胎兒當個人那麼聊天商量。

她用拇指食指拈起他的手,一臉嫌棄說:“這墨,沾人家衣裳上。”捏走他的手,她自己彈著拇指在肚上順兩下,說,“才多大,你就跟它說話,肉麻。”扭著腰往床裡頭挪一挪,“要是就此不吐就好了了。再吐下去,不想要這勞什子了。”

“瞎說。當心它聽了去。”他又湊到她肚上,“多大?我們三個多月。”重音就在“多”上,意味深長抬臉看她一眼,這日正是臘月二十七,他倆頭一回,約略算是九月二十六,可不正好三個月多一天。兩人心照不宣,眼神一碰,再想起那一回,莫名地臉上發燒。

她後來都吃藥,還逼著他用這樣那樣的法子避孕,怎麼算,肚兒裡這位都是那一回的“漏網之魚”。她伸手擋他的眼,羞赧地說:“你別看我,看得人發慌。還不是你做下的好事,吐到現在,腸子都快吐出來了,男人倒是舒坦,瞪眼兒瞅著,天上就能往下掉娃娃……”

福臨看金花臉紅,忍不住猴上去跟她膩咕,伸伸手把她摟在懷裡,唇貼在她耳上,氣吹得她鬢角的小碎髮飄飄散散,小聲說:“你不舒坦?”

她?當然不舒坦,天天三時嘔吐,吐過又餓,頭三月竟然沒長胖,腰還更細了,手臂也沒長拜拜肉,細細的長胳膊。轉臉看他,又看見他晶光閃閃的眼睛,細長眼縫兒裡透著壞笑,她突然明白過來他說什麼。

臉“騰”地紅了,從粉紅的耳朵尖兒,一路紅到脖頸根兒,身上熱烘烘地不自在,心裡癢呵呵,養胎這陣子的不如意在心裡冒頭,她彆扭地用胳膊隔了他一下,哼一聲:“別提這,這兩個可怎麼比……”

他對她的好,那時候也一樣,手摸著攥著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手心的繭兒剌著她的細皮嫩肉,大腿上種痘的疤都只是輕輕摸一下打個圈兒,要她哼又怕她哼,比他的心肝兒肉更寶貝。

福臨知道她最近身子不適,心裡總彆扭,氣性也大,但是想著她這是生了十個月的大病,總是由著她。如今看她氣鼓鼓坐著,先給她加了衣裳,又去開窗戶,一邊撐窗戶一邊說:“我陪你看雪?唷,簷下掛了那麼大個冰溜子。你不來瞧瞧?”

把她鬨動了過來透口氣也好,一下雪,空氣就帶著股清香,又涼,聞得人身心一空。他悶了一個月,終於能見著風,對清風明月都愛得什麼似的。

她仍氣鼓鼓坐著,半背對著窗戶不理他,他只好又換了法子。當地上擺下小火爐,置上炙子,試探著說:“烤白果?”

頭一句她就心動了,她總怕冰溜子落下來砸人,每日指揮著小太監舉著竿兒敲下來,她還要拿著玩兒。聽他說簷下掛了個大冰溜子,她馬上想,她才歇歇,小太監們就躲懶,這群人,全不讓人省心。

等聽他說烤白果,她喜歡,嘴裡絲絲冒口水,早上吃的少,半晌午正該餓了。

烏斯來了睿親王府後仍不閒著,滿宮裡溜達幫格格找白果,終於在宮城邊兒尋到一溜兒白果樹,她把草坷拉細細耙了一遍,翻出來一布口袋的白果。

金花吃喝都被寶音管著,後來福臨也一塊守著,本來揹著寶音吃吃喝喝的東西,他也看著不讓吃。每每金花耍賴撒嬌,他抱著哄著,只是原則堅決不破,跟寶音一條戰線,把她看得牢牢的。

可她就是喜歡烤白果的味道,外頭的硬殼烤成淡淡的咖啡色,散發著木頭的香味。像是小時候去農村,遇到燒荒,漫天的黑煙,伴隨著植物的根莖燃燒的味道,青草的香染上煙火氣。

裡頭金黃的胖果子,淡淡的苦。一吃就想起來那時候他病著,她以為他活不成了,她惦著給他嚐嚐她熟悉的味道。再一比較現在,他生龍活虎地阻著她吃這吃那,苦也是甜。只是他不知道她的這些心思,不知道她在味道里還存了那麼多回憶。

她扭頭看了眼窗外,屋頂上點點白了,說:“那烤吧!湯瑪法送的咖啡煮一壺,賞雪的時候喝。”湯若望送來的咖啡粉她一直攢著,想等到節下,今兒既然下雪了,就喝一杯,品咖啡賞雪,算提前過節。

看天色, 近正午,雪片鵝毛一般,下午就能鋪滿院滿殿。金花想想改了主意, 說:“烤白果,咖啡留著下午煮罷。”

福臨正不知煮咖啡怎麼下手, 立在地上扎煞手,聽她這麼說, 如蒙大赦, 喚人去叫烏斯拿白果。等白果皮微微泛黃,果木的香氣直往鼻孔裡鑽,她的神情終於開朗起來,卷著衣裳抱著蒲團坐在地上爐子旁, 抽著鼻子, 笑著說:“好香!”

他踱過來, 寵溺地揉揉她的小圓腦袋頂說:“別坐在這兒, 當心煙燻著。這次的碳像是受過潮,煙大。”

她又哼一聲:“別假惺惺,是怕我這麼坐,擠著你娃。我算是看出來了,什麼關心我都是假的,真的是在乎它。”嘴上說著,他抱她她也不掙扎, 由著他把她團著從地上捧起來,又捧到床上。

他放穩了,抽手時沉悶地吁了一聲, 她聽見, 問:“我胖了?你怎麼這麼吃力。”仔細看他面色發紅, 她伸出柔嫩的雙手,輕輕把他的臉撥到眼前,說,“是這病的後遺症?以前你抱了我多少回,何時見你這樣?”

他搖搖頭,甩脫她的手,把臉拱在她肩窩上,默默嗅她身上的甜香氣。半晌才聲音發顫地說:“想到手上捧著最緊要的兩個人,朕手抖。”

聽他這麼說,她身上起了一陣慄,剛消下去的心癢又在心裡冒頭,伸手摸他後頸,柔荑般的指尖,被窗子裡透進來的風吹得冷冰冰,一下一下點著他耳後的面板。這塊兒倒白皙,只看這塊細皮嫩肉,以為皇帝仍是個玉面郎君。

寬肩的身子在她手下輕輕顫,呼吸也濃重起來,鼻子裡的氣噴得她脖子癢,溫熱的手心蹭到他下巴上,剛刮的鬍子,胡茬還沒長出來,一點細茸只有蹭得她身上心裡更癢。

他被她的小手一冷一熱激著,呼吸滯了一晌,再響起來就是激烈的喘,“咻咻”的氣,一直往她領兒裡灌。雙臂從後頭把她環住了,他止不住地輕輕喚她的名字。

“金花。”

“嗯。”他念一聲,她就柔柔應一聲,氣息在喉間頓一頓,再極珍重地送出來。

反覆幾回,她發覺他渾身顫得更厲害,背彎成張拉圓的弓,遠著她又近著她,若即若離的。她知道他又起了什麼症候,她的症候也一樣。快兩個月,兩人就沒成事過。正青春年少,他異樣幾回,她只管不招應,可巧今兒過了三個月……

她使勁推他的肩,把人推起來,自己卻不敢看他,一頭紮在他懷裡說:“你別……”這麼大一個人,雖然醜了些,可是拉了燈不都一樣……多虧肚子適時“咕嚕”一聲,才破了兩人的僵局,還是他先訕訕從床上蹦下來,說:“竟然中午了。”

這句裡有感慨時光飛逝的意思,本來他置爐子烤白果時還是等等就該飯點兒了,結果也不知二人怎麼膩咕兩下,就到大晌午。窗戶一直開著,吹得屋裡冷颼颼,床帳子忽悠忽悠的。火上炙的白果也焦了,多虧寶音不讓多吃,每次只烤幾枚,可惜了。

等寶音領著膳進來,忍不住縮脖子,屋裡跟外頭一樣冷,火上一股糊味。小兩口倒自若,皇后坐著抿頭,沒有鏡子,皇帝親自給她當鏡子,兩人臉對臉坐著,左一下右一下,約好似的,眼睛都不往對方臉上看,只管著意在頭髮上。一會兒她問他:“好了嚒?”他細細瞅瞅,又用手補一下,說:“好了!”兩人不約而同扭頭看擺膳的一隊人,又異口同聲問:“今兒中午吃什麼?”

本來宮中一天只有兩頓膳,皇后為了皇帝的身子著想,改成三頓,夜裡餓了再另吃一頓點心,飲食跟現代人無異。吃了午膳還有午覺,皇后要睡,便拉著皇帝一起,兩人先對著臉兒各看各的書,再揹著睡一覺。這天下雪,天陰沉沉的,院子裡的奴才也被叫散了,一座大院子靜悄悄,又暗又靜,等她醒的時候已經後半晌。

兩人磨磨蹭蹭起來,金花指揮福臨煮咖啡,什麼用具都缺,兩人就用煮奶茶的壺滾一道,再用十二層紗布濾一遍,得了兩盞暗棕色的湯。盛在白瓷盞裡,怎麼瞧怎麼像剛熬好的中藥。他果真不肯喝,任由她勸,只淺淺抿了一口。結果她樂呵呵就著窗外的雪景霸佔兩大碗咖啡。煮得過了火候,味道澀,飲進嘴裡各種複雜的味道,彷彿豆兒磨太久了,還有股子“哈喇”味兒。可她太久沒喝到,一口入魂,渾身說不出的舒泰,人也精神。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她喝到咖啡總愛說這一句,兩輩子都是。本來渾渾噩噩,腦筋打結,打不起精神,一杯咖啡下肚,甚至不必咖啡下肚,只要對著儲豆的罐子深吸一口,焦苦味道衝進鼻腔,她就有種重生的感覺,精神煥發。

“瞎說,之前難道不是活著的?”他聽她這麼說一愣。小圓臉上浮出真心真意的笑,鼻子皺著,眼角彎彎戳到頰上,每回她開心便這副模樣。更兼睡飽了,面孔粉白紅潤,水嫩嫩胖乎乎的,飽滿的一顆果兒似的。他忍不住伸手在她頰上刮一下,縮手時敲了敲窗欞子上的木頭,三聲“噹噹噹”響。

“此活非彼活。”她呷一口,在嘴裡圓潤地一吞,“你不懂,早C晚A,現在不能晚A,要是能日日早C就好了。”

她說什麼他沒聽懂。她會說的話他都懂,但她說什麼他免不了常常聽不懂,幾次他追著她問,她都說一堆歪理,天長日久,他也不問了,由著她。這次他說的這句,他能聽懂個“日日。”“你想日日如何?有多難,朕頒個旨意。”他問。

大約難的。單說咖啡就來之不易,是稀罕物;還有手衝壺、濾紙。罷了罷了。放過他,放過自己,湯瑪法也已然是位白鬍子老人。拿過裝咖啡粉的罐子細瞧,大約還能喝一回。她愛惜地闔上蓋兒,說:“沒什麼,就這樣吧。”對他招招手嫣然一笑,“萬歲,自己坐著冷,你過來跟我一處坐,暖和。”

兩人披著一張斗篷窩在窗下。雪已經停了,四方的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紅的牆,綠的黃的琉璃瓦,都被雪蓋住了,只露著個顏色鮮亮的邊兒,尤其亮眼。灰色的厚雲朵被風扯開個角,鑲著一片亮銀色的邊,露出一小塊淡藍色的天。

“萬歲,瞧,太陽正在那雲彩後頭藏著,風再把雲吹開點兒,指不定能有晚霞。”她伸手指著天上淡淡藍色的那一片。

“嗯。”他順著她的手指看了看,問:“你喚我什麼?”

她扭頭伸手在他腦門上輕拍一下,嗔怪:“一天天的,淨想什麼,趕緊看雲彩,一會兒太陽行過去,那塊兒銀邊兒就沒了。良辰美景當前,你只管走神兒……”

他抓住她的手,輕輕藏在斗篷裡焐著,把頭擱在她肩上,皺著額頭盯著外頭的天、地、雲,說:“朕早瞧見了。”聽她說風把雲吹開,他生出淡淡的無力感,就算是天子,萬乘之君,天下是他的,可他也沒本事喝一聲,如她所願變幻出山間明月和出岫之雲。看著自己手上的痘疤,他不過是個肉身,凡胎,會得這麼厲害的症,落這麼醜怪的疤。忍不住地嘆氣。

她豎著耳朵聽他長吸一口,再長嘆一聲,問:“美景當前,福臨,你怎麼了?”肩膀扭一扭,晃晃他搭在她肩上的腦袋。

“經過這一病,朕突然明白,‘天子’是個虛名,我不過是個凡人,恰好投生在愛新覺羅家,又陰差陽錯接了皇位……”

還沒說完,被她打斷了:“先說好,想想人的來處和歸處可以,但是要參禪出家我可不依,不說‘大家’,地球和大清離了誰都照轉;只說咱們小家,離了你可就轉不動了。我是野孩子,沒有父母,婆婆又不給力,咱倆只能自己帶娃。到時候你甩手掌櫃,我自己可帶不了孩子,非要你跟我一塊兒才行。”他剛要開口反駁,她張著一根指輕輕摸著他的唇,繼續說,“你是有佛緣,可是既然選了我,又有了它,除非我們死了,你休想‘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這回輪到他來捂她的嘴,大病初癒,死裡逃生的他,最聽不得“生”啊“死”的,聽到就心裡疼,呼吸緊著,再是應在他在乎的人身上,他更想都不敢想。敲敲木頭窗戶,湊到她耳邊,他好聽的聲音說:“聽不得這個,咱們一家得平平安安,團團圓圓。”

作者有話說:

今兒還有。

金花算是知道, 阿拉坦琪琪格這副身子,跟她一點兒不像。飲一口洋酒就醉倒在福臨懷裡,大著膽子摸他身上的腱子肉;喝一盞咖啡夜裡就睡不著。

而且她只喝盡一杯, 福臨那盞她冰在院子裡預備早起當冰咖啡。也是為肚兒裡的孩兒籌算,攝入過量□□怕有礙, 偶然喝一杯大約行。想當年,她大半夜還要喝雙份意式濃縮醒醒酒, 然後再矇頭大睡, 誰想她現在睡不著。

半晚上時,就有些失眠的跡象,她圓睜著桃花眼,炯炯有神, 吩咐寶音:“姑姑熱個牛乳, 喝了好睡。”

結果鄭重躺在床上仍舊毫無睡意, 福臨臨上床要夾燈, 她在帳子裡嬌聲喚:“萬歲,留著燈,睡不著,咱們說說話兒。”

他滾進被窩裡抱著她,說:“反常,你不是一向覺多,今兒怎麼還睡不著了。”想了想又說, “是下午動心了?你放心,不說我不參禪,只要你喚一聲我的名字, 就算參禪入定、燒了戒疤的, 也要還俗。”

“倒是下午的事兒, 可是不是這樣事兒。”她撅著嘴,小聲咕噥,調皮地笑:“福臨,福臨。我提前喚了,你記著點兒。”像只小鳥一樣窩在他寬闊的肩膀裡,她伸手從他咯吱窩下穿過去,兩手在背後交纏著握緊,“抱住了,我的。”

“不用抱住,就是你的。”他親親她的頭髮頂兒,她剛洗了頭,淡淡的熟悉的花香。可她就是不同尋常,比如往常她倒頭就睡,或者他向她表情,剛說了兩句,還沒說到緊要處,她已經窩在他懷裡齁齁睡過去。可現在她仍醒著,主動抱他,毫無倦意。還跟他頂嘴:“不單單是我的,還是皇額孃的,還有福全的……”專撿生他的和他生的論,噎得他啞口無言。

“這不是抬槓?你快些睡,朕拍拍你。”他也覺得她最近性子飄忽,說兩句許就生氣,還難哄,可是為了她的身子,他顧不上自己也正害著極險的病症,只管讓著哄著。他生怕她又莫名心裡彆扭,只想叫她早睡,手在她額上揉一揉,另一手在背後輕輕拍她。

“別拍,直犯惡心。”她往他懷裡拱著躲他摸在背上的手,臉埋在他胸上,一動不動。過了片刻,他以為她睡著了,低頭看她,結果遇上一對寶光燦爛的眼睛,定定仰著臉,歡天喜地地笑,“正想你什麼時候看我,就看我了。”

“怎麼還不睡?”他把她像貓兒一樣從懷裡撈到眼前,原本藏在懷裡的人,現在懶懶靠在枕上,面對面。

“睡不著。下午喝了杯咖啡,提神,現在胸裡‘撲通撲通’,耳朵裡也‘撲通撲通’。”她摸到他的手拉到胸上,“你摸摸,跳得快。阿拉坦琪琪格真是的,什麼都不能喝。”

他貼在她胸上的手,虛虛握成個拳,指背貼著她的衣裳,像叩她的心門似的。果真,滑膩的厚緞子下裹著一顆狂跳的心。他身上也狂跳一下,眼皮劇烈地顫。

……

……

他鬆開她,默默翻個身,把扇面兒一樣的後背對著她,咕噥:“我睏了,我先睡。”

她手腳仍不放,像藤一樣纏上來,聲音追著他:“福臨,別呀,我們說說話兒,你別裝睡,今兒午覺長,你肯定也不睏。”像柔軟的兔兒緊緊趴在他背上,溫軟的,混著她的和他的“撲通撲通”的心跳,勾著他。他是不睏,他僅有的那一點兒睡頭剛跳了一下都跳醒了,可他不敢轉回去。

她的氣息也迫上來,嬌聲對著他耳朵吹氣兒:“你別裝睡,眼睛在眼皮兒下一個勁兒轉。別以為我沒見過你睡著了什麼樣兒,眼珠兒也不動的。”見他仍不動,“你別逼我。”話音未落,他聽見一陣風響,耳朵裡的異響撩得他全身軟,身上的跳能撥得動輪,他忍不住低聲“唔”了一聲,她輕輕:“呵。”一聲,鬆了手腳。她的甜香如風一樣從他身邊散了,他心裡一空,慌轉身回去找她。

猝不及防接到一副唇,淡淡的甜,胸上接到一隻柔軟的手,掌心燙的,熨得他身上跳得更猛。他細細啜兩口,搶一口氣,喃喃說:“能嗎?”

她像之前吃他嘴裡的山楂湯似的,細細吸盡他嘴裡的氣,輕嘆一樣,說:“我睡不著。”

他也想她。可他不敢。幾次箭在弦上又撤了弓。也憂心醜了嚇懷她,可是比著她這副弱身子,醜了這茬兒都不足道。

她又像張網似的把他包在懷裡,手腳攀著他,弱弱地說:“我睡不著……”

兩人都停住手,睜開眼睛對著眼前人。屋裡只有盞昏燈,淡淡的一線光,一有風吹草動就呼啦啦跳,落在人臉上,是忽明忽暗的影,照在眼睛裡,閃爍像星星一樣。

他好久沒這麼直視她,最近的視線都躲著她的眼睛,大略瞥一眼,或是視線擦著她的笑意漫漫的臥蠶滑過去,他不敢看她,每一回看都透露出無限的情,是他對她的鐘意。可惜他的情意她不能接。所以她也不看他,每次都盯著他小扇子一樣的長睫,忽略他細長眼睛裡的光,“睫毛精”。

不明就裡的人以為他們情淡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緣故,心照不宣,有意無意互相躲著。可人到了晚上意志薄弱,白天藏得好好的心事,晚上就容易露餡兒。

他兩手去捧她微微隆的肚腹,三個月,比兩個月時更顯,自從拍過一把被她教訓了,他好長時間不敢摸。現在摸得熟極而流,是多麼強健的小傢伙兒,日日見長。細細的一把腰,因為飲食不調,比以前更細了,他伸著手環個周,一寸一寸摸遍如玉如脂的白馥馥。

該細處細,該膨處膨,她這身子,出落得越發好。伸到她背上,摸到一片細密的汗珠兒,溼漉漉的。她柔柔喚他,一聲一聲都逼得他更六神無主,他展著臂一使勁,把她端到身上。

……

……

這日臘月二十八。

眼看著要過年, 金花的心事越發重。

太后一個月沒照面,金花很鬆一口氣,沒有長輩管著, 小兩口關起門來過日子,不缺銀錢, 有人伺候,雖然兩人都病歪歪的, 終究心裡鬆快, 況且這病,一個一日強於一日,一個孕肚日日見長。

可又懸著一顆心,過年總要拜婆婆, 福臨也不能一輩子不見人……更何況, 他是一國之君, 稱病不出, 於國祚社稷有礙。這症畢竟已經好了七八分,醜是醜,可是她看習慣了,覺得他這樣彷彿更好。不知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看他比往常愈發威嚴穩重——也有可能是他經過這一病,生死裡趟一趟,歷練波折, 風度氣質磨礪加成,與如今的厚重紮實比,以前的帝王氣就有些單薄。

這麼一算, 闔宮團年, 有利無害, 勢在必行。

只有苦了她。想到宮裡那些人……她先打哆嗦,再覺得渾身癢癢:她從宮裡出來時,穿的是件宮女的舊袍子,那件衣裳磨得起球兒,剌在人身上刺撓。想起靜妃搶她衣裳那一節,她渾身不自在。打了幾回哆嗦,全身撓了了幾次紅,福臨瞧見了,問她,她又嘲諷自己:“沒什麼,就是心病,嬌氣。”她總覺得心夠大,這些都算不上事兒。而且上輩子打工,更憋屈窩囊的都有,這實在排不上號兒。只是大約當時心裡焦急,彼時的絕望無助才最傷她。

睡不著的時節,就忍不住想這些,白天逗著福臨壯著膽子喝了咖啡,晚上就照舊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

睿親王府的屋子簡陋,重修了之後還透風,雪後的夜,冷氣從窗戶縫兒裡鑽進來,剛打了個旋兒,就給炭盆化盡了;可這個旋兒的功夫,先浸得她直打寒戰,再想起些不甚暖心的往事,她就在被窩裡睜著眼睛打擺子。

福臨也沒睡,他想的是另一套。想她白日端著那盞深棕色的苦湯,呷一口,他先苦得心抖,前一日他曾淺抿嚐了嚐,那滋味,比太后的藥還怪,比蛇蠍泡的酒更苦。可她竟含著捨不得咽,還對著碗吸鼻子,深嗅一口。

什麼稀罕物兒,她愛成這樣。過會兒,她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昨兒睡得晚,今兒氣色就不好,臉上一層薄薄的黃氣,可她那得意的神色,就跟夜間輕輕巧巧取了他時一樣:臉上的表情一鬆,懵了一樣,旋即綻開一個眉眼彎彎的笑,厚唇一撇,露出一線銀牙,他明明剛解了癢癢,倦極了,可是看到她這張臉,癢癢又冒上來。

昨夜時節,她馬上覺著了,手腳並用從他身上挪下來,自己裹在錦被裡,說:“我可不來了,哪有這樣的……”

他湊上去問:“哪樣的?”隔著被子把她抱在懷裡,再隔著重重疊疊的被兒啊單兒啊嗅她身上的氣兒,親她汗涔涔的臉,盯著那溼漉漉的眼睛,紅撲撲的臉,是他打溼了染紅的。

她到底還是要隨著他“再來”,浪裹著她,一下一下抽走腳底的砂,卷得她搖搖晃晃,隨波逐流的,一下高一下低。她彎腰去咬他肩頭的疤,順著上次的牙印兒再摞一個。

尖翹的小鼻子撥出的氣兒掃過他的耳朵,“咻咻”的。起初他還能聽見,後來他耳中像貼了一張紙,聽不見,眼前黑星亂冒,生怕摔了她,大手緊緊環著她的腰,把她箍在懷裡。

等他重新聽見炭盆裡輕微“霹靂”的爆炭,燈油燃空,若有若無的一聲“呼”,亮熄了,屋子裡一片黑。胸上的人像個貓兒一樣團著,他低頭看她,她鋪在他肩上的頭髮落在枕上,輕微的窸窸窣窣的響,這夜彷彿特別靜。

頭髮垂落的聲音都這麼聒噪,那剛才……他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是什麼樣的潮聲,原當是這樣,回回都是這般,可這夜不知何故特別羞,他頭上血氣翻湧,喉頭一緊,額上冒了一頭汗。

她鑽上來,熱乎乎的唇,輕輕點著他涼涼的鼻尖,一枚吻,把他喘進去的鼻息都捂熱了。兩隻手順著他的背上下滑,熱乎乎的一雙手,在背上逡巡,一指一指量著他扇面般的後背,寬肩細腰,脊柱一個弧,她彷彿特別喜歡這處,軟軟的指尖一點一點。

肩上被她咬的傷約是被身上的汗浸了,火辣辣地疼。他啞著聲兒說:“又咬我。”

“萬一失散了,要靠這個記號相認。”她的手扔在背後貼著,掌心熨得他渾身暖。這句話孩子氣又玩笑。怎麼會失散?往後,她跟娃娃,他長長久久伴隨左右,前朝離後宮多遠,他們最遠就離那麼遠,跨過一道宮門便到。

他笑了笑,還沒說什麼,又聽她說:“我不想出聲……”

“嗯?”他用唇去蹭她的頭髮,鼻尖掃著她的發邊兒,她身上的香,這會兒渾身熱,更濃烈。

“難得你這聲氣兒,我怕我一出聲兒就聽不見你的聲兒了,聽得少,得細細品……”她又皮,前一晌他還為了這節臉紅,後一晌她就揭他的短,怕什麼來什麼。

福臨想到這兒,伸手摸摸肩頭,昨夜咬的今夜已經結了痂,今夜,她還咬嚒?

伸手摸她,立刻覺得她渾身抖,細細的顫。“金花?”他本來要把她撈過懷來,這一下不敢動了,腿一蹬湊上去,兩條胳膊把她抱進懷裡,“冷嚒?抖成這樣。”

“福臨,我睡不著。”聲兒打著波兒,說不利落。“我現在沒出息,不光喝咖啡睡不著,喝酒一杯倒,我還怕。”

“怕什麼?”他用最和軟的聲音說,“有我。”他還能怎麼安慰她,他只能想到這一句,有他,有他在,他幫她撐一片天,前朝對她身世的非議,後宮太后的不滿,他都兜著擋著。

“我不怕以後,我怕想起以前,靜妃跟我說你‘遇喜’……一想起那幾日,我就怕,若是我們沒有這樣的好運,你沒有這樣的好身子,姑姑沒把我錘醒……絲絲扣扣,就沒有現在的我們。再往前說,我……”若是金花沒穿越來,沒佔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也沒後來這些,只是這話不便說給福臨聽,他也聽不懂。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深深喘一口,平了平身上的顫,愛就是奢侈品,有金錢有青春有美貌,卻不一定有愛。她多麼幸運,被安排了一個他,又愛上他。更幸運的是,他也愛她。就算他愛的是金花的魂兒和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

忍不住地哭,眼淚剛從眼眶裡沁出來,就被他衣裳吸走了,就跟他對她一樣,怕她委屈、不願意她難過,每回有這樣的情緒,他變著法兒把她身上的怨和悲都化開了吸走了。

“都過去了。”他把她再往懷裡摁一摁,當他滿身痘泡,一碰就又疼又癢時,他也忍不住地這麼抱她,如今將好了,他怕只怕抱太緊,把她擠著了,她如今身子重,格外嬌。

“我不是好好的?我不光好好的,我成了我。”這句他倆才懂。他終於不在她面前每句必稱朕。

朕,孤家寡人的帝王,他不是:他有愛人,她;他有家人,她和她肚裡的娃娃。正是有了她,他才終於成了個人,不光是皇帝,不光惦著東南西南、蒙古漠北,也記掛著家裡的小媳婦,要給她撐腰、護著她、要她的喜歡……

“我們還有它。”手繞著她的背轉個圈,又輕輕摸到鼓突的腹上,三個月的小胎兒,他想不到,能有這麼明顯的一個肚兒。他天天摸仍摸不夠,從小到大,似是沒有比它更心想事成的事兒,想要就有,平平安安度過頭三個月,再過七個月,就該跟這個小娃娃見面了。

她哭得更厲害:“想著我們是親戚,我險些不要它……世上這麼苦,何苦帶伊來。可我真的喜歡它,我們的。那麼湊巧,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好就有了。”

他剛要說話,她輕輕說:“你聽我說完。就算我們是親戚,我也想留著它,就自私的,哪怕只是看看長得像你又像我是什麼樣子,哪怕只是生一個血連著你和我的人,我們本來沒有關係,有了伊,我們是伊的父母,一輩子都有關係……”

“金花,沒有它,我們也一輩子都有關係,你是我的妻。”他嘟著唇去找她的眼,唇峰抿著她眼角的淚,她的這些傻想頭,揉得他心碎。

“可你本不是我的,不歸繼後。”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知道太多反而羈絆了她,她知道他的情史他的歸宿,她心裡全是怕。

一路走來縮手縮腳,每步都走得疼,得到時仍要預備著失去,多虧她是活在當下的人,在一處的時候真情真意好過便足夠。

作者有話說:

又一次吞吞吐吐表心跡。

他們鮮有把話說明白的時候, 金花礙著身世,她怎麼解釋她來自幾百年後?福臨礙著身份,廣有天下的人也被天下縛著, 他對她從來只限於他對她,不及於她的家人, 也不牽扯他的宗室、權柄:這也是一樣“痴”,連妻都不能自己選的人, 終於認定他的妻, 定便定,夫妻便是關起門來的關係,她姓什麼,爹孃是誰, 兄弟有什麼功, 她嫁他前兒, 太后想這些;她嫁了他, 他便不再想這些,脫了俗世束縛,她是誰都無妨。自然他的宗室、權柄也礙不著她,太后再不滿,她仍是他的妻,要他換人,再也不能夠。除非他崩。

“親戚”, 她似乎特別在意他們倆是親戚。頭一回見他就上趕著叫表舅舅,那些不願、無奈,曲折的心思, 多半都跟這親戚有關。親戚有什麼不好, 親上做親, 他跟靜妃是表兄妹,跟金花多差著一輩,可是年齡相仿。也許是為著親戚,他對她的好感簡直是天生的一般。

低頭看懷裡的人,夜深了,窗戶外頭雪鋪滿屋頂,帳子裡一片暗,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個影兒,剛無聲無息哭了一場,委屈極了,他心疼極了,緊緊抱著她,一呼一吸地不捨她,手捋著她的背,肩就是她擦眼淚的手絹。終於他在一片漆黑裡,用那把好聽的聲線,幽幽說:“走到如今,我歸你。不歸繼後,歸你。”

他說出來時,忍不住心顫。讓她喚他福臨,是脫了帝王的縛,這一句,他把她的縛解了,又從自己身上剝了福臨的殼。他不光可以不是皇帝,他還可以不叫福臨,不姓愛新覺羅,他便是他,他這個人,歸她。

一樣的,她叫什麼、姓什麼,是不是皇后,也不緊要。所以他派去科爾沁查訪她身世的人,要叫回來嚒?罷,他找她的家人是為她圓夢,恍惚裡聽她說她想要媽媽,若是幫她尋到根找到母親,想來她會喜歡。他願意為她做一切,她想得到、想不到的,但凡他能想到,他都樂意替她安排。

所以才把她養得這麼“笨”,他一病,人事不省,她立馬遭欺負。如何呢?他深吸一息,只能挺著腔子裡這口氣,一如既往護下去。他伸手攏一攏她脖頸處的錦被,把她緊緊掩住,然後一動不動摟著她,聽她細細的呼吸,感受她蜷在胸上,她彷彿去了好大的心事,睡得黑甜黑甜的。

他醒著,他理解不了她的心事,可她的心事都是為著他,他止不住地覺得心上甜,這甜像一罐子麥芽糖咕嚕咕嚕冒著細密的泡兒,淡淡的翻滾焦糊,齁得他捨不得睡。

不知怎麼睡著的,第二天上午被她鬧醒了,涼涼的手指在他耳上輕慢地捻,耳中的動靜炸雷一樣,三下兩下,他就醒了。閉著眼睛直接把她摟在懷裡,早上還沒開嗓,聲音帶著喑啞,吐出來的字兒就有格外的磁性:“你睡醒了就鬧人。”

她清了清嗓子,還是那把帶著香氣的語調:“昨兒想著過年的事兒,就沒睡好。”

一句說得他忍不住笑,一張嘴,莫名嗆住,咳兩聲,說:“嗯,我聽你睡得倒好,又香又酣。”說著,感覺捻耳朵的力加了,從耳廓滑到耳垂兒,聽她輕笑:“史湘雲!醉眠芍藥蔭。”

他沒聽懂,問:“什麼?”

她不理他這一茬,繼續說:“過年怎麼過?去慈寧宮團年?還是請太后來?”一邊說著鬆了手翻身,“我一直惦記著,要是跟太后團年還得提前預備。別的倒還好,一想到太后我就有點怕,渾身不自在。”聲音越說越低。太后是他母親,人家母子,血緣連線的關係,她一個“外人”……雖然關鍵時只有她這個“外人”一心一意對他,可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太后還是長輩,哪是她怕就能躲的。

“我這症不是還能過人,還是別往宮裡去。福全他們還在。”他說。

“那就請太后來,我在這兒住慣了,太后來這兒,我少緊張些。”她往外挪,被他一把抱住,兩條長胳膊,在她腰上打個結,一緊手,就把撈回懷裡。她後背一暖,貼在他胸上,還有“噗通噗通”的心跳,拱著她。

一把好聽的聲音湊到她耳上,聲音撩著她的耳朵:“緊張什麼?有我呢。而且以後天長日久……”

可不是,天長日久,想到太后的長壽,她心裡一沉。轉念想,家裡的老人長壽是好事,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只是這個老人曾謀算著要她的性命,她怕也是該當的。以後天長日久怕起來,她的日子該難過了。

誰想他說的不是這個,只聽他繼續說:“天長日久地跟她們團年,今年趁著出花,就我們倆過;以後想只咱們倆過,怕也難得。”

“可前朝,這麼著隔著插屏見那幾個大臣總是不好,前朝後宮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她試探著再問一句,這也是她的憂慮,前朝後宮,他都要顧到。天子,多的是身不由己。任性妄為的是她,也是他護著她,她才能隨心所欲。

“不跟太后團年,大臣仍能見。這一月也沒誤事。”他頓一頓,“生這麼大一場病,仍要視事,朕的勤政……”

“可不是,自己家的天下,自然跟夥計不一樣。”她聽他都盤算過了,心裡一鬆,又扭著身子往回轉,說,“你都想好了,也不提前跟我說,非要我問,這幾天心裡堵著這事兒,吃不下睡不著的。”

“吃不下沒見到,你是為了這事兒睡不著?不是為了那什麼‘咖啡’?”他湊到她臉旁,鼻尖戳著她,想她夜裡鬧他的情形,心裡像爐子裡的燼被鼓了一陣風,熊熊的火就重新燃起來,是誰夜裡一個勁兒“我睡不著”,小手就在他身上揩油,一身腱子肉被她捋幾遍。

現在換他。手臂在她背上一捧,就把她往後撤的道兒截住了,一雙灼灼的眼睛望著她。他總自嘲,只有這對招子沒被天花禍害。她被他一看,就挪了眼睛,小手撐在他胸上,扭著臉躲,可是能躲到哪兒?

寶音留神聽著屋裡的動靜, 看呼和和烏蘭提著壺捧著水走到門口,擺擺手說:“回罷,他們一時半會兒不起, 咱們先去用飯。”

烏斯的小瘦臉從她二人身旁探出來,擠擠眼睛說:“姑姑, 昨兒格格還說要看早上的太陽照屋頂,特地給她留了冰溜子, 怎麼又不起。一會兒暖了, 冰溜子該掉了。”

烏蘭和呼和聽烏斯這麼問,也收住腳,看熱鬧地盯著寶音,聽她怎麼答。帝后以前總有一人起得早, 皇后懶床, 萬歲爺慣例天不亮就上朝。病了之後免了早朝, 可時不時早起看書寫字, 所以她們早早備了水和點心。今兒這麼晚還不起,再想想前兒夜裡的動靜……倒是要看看寶音怎麼跟烏斯這個傻孩子解釋。

幾個人說話間,屋裡一聲若有若無的動靜,像是驚了鳥兒撲稜翅膀,又像是貓兒打架,間或嗷嗚一聲,肉糰子貼身把著翻軲轆, 震得床帳子呼呼的,還有木頭的“吱呀楞”,主子小聲一句一句的壓抑的喘……

旁人都不吭聲, 只有烏斯傻呵呵, 好奇地偏著頭, 細長眼裡閃著光說:“姑姑,格格屋裡什麼時候進貓了,鬧貓?”

烏蘭拍了她一把,推著她往殿後走,說:“就你話多。”

烏斯被推著,腳下像釘過樁似的,一動不動,耳朵豎著,說:“姑姑,不信您聽,就是鬧貓,貓兒還欺負格格……”話沒說完,扭著身子往殿裡走,細藤一樣的身子,驟然洩力,反而“蹭”一下被烏蘭拉走了,呼和說她:“真傻假傻。”

寶音看著這三個十幾歲的少女,高矮胖瘦有異,一樣的水靈的臉,晶亮的眸子,正是最好的時候。

烏蘭和呼和伺候常了,什麼沒見過沒聽過,粗通人事 ,獨獨烏斯仍是個孩子。老早沒了娘,可憐見的,寶音伸手摟住烏斯,說:“傻孩子,等姑姑得閒兒跟你細說……”

烏斯沒什麼,烏蘭和呼和在旁邊聽見這句反而紅臉垂頭,寶音察覺到異樣,嗔一聲:“姑姑不跟你們說,誰跟你們說,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你們也都大了。”

一句說得烏斯更疑惑了,抱著寶音的胳膊,一壁走一壁說:“姑姑,我有耳朵眼兒……“

*

用過午膳,福臨詔大臣在偏殿議事,金花見太陽好,命寶音搬個椅子在正殿外廊下坐著散悶,看小宮女打簷下的冰溜子。日頭明晃晃的,卻不熱,積雪微微化一點兒,白地旁一圈深色的邊兒。

院子一片靜,風貼著地卷,微微的“簌簌”,更顯得寂寂。金花吃飽了,太陽一照,耳邊風響,昏昏欲睡。寶音見狀,給她覆了一領毯子,又在旁邊放個火盆。寶音掂量掂量,雖然日頭不暖,好在沒風,皇后想睡就睡吧。一位萬歲爺,一個寶音,兩個人現在都寵著皇后,指東打東,指西打西。

金花昏昏沉沉,從眼縫兒裡看了眼院子,沒人說話,幾個小宮女默默在廊下舉著竿兒戳冰溜子,輕手輕腳,一絲聲息也無。姑姑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姑姑的手,一如往常,乾瘦、有力,手心是暖的。她懶得抬眼皮,只心裡想著該知足,比起之前,現在一切都這麼好,好得不像是真的。可就是真的。

早起福臨抱著她,她一瞬清醒一瞬迷糊,身上是言不明的滋味,他護著她像護著薄胎的瓷一般,偏又有本事折騰得她滿身酥,骨肉都掬不起來,渾身溼漉漉,從腦袋頂兒到腳指尖兒停不下的顫……她也弄不清她是醒著還是睡著,早上那會兒像是在夢裡又演了一遍,她腳踢了一下,頭一點,反而醒了。

寶音看她一臉緋紅,問:“曬著了?進屋吧。外頭看著暖,越坐越冷。”乾瘦的手又來扶她,她藉著寶音的力站起身,毯子從身上滑下去,伸手摸了摸腰。

這一下正被太后瞧在眼裡。

太后掙扎了好些天,終於決定來睿親王府走一遭。她跟皇帝是母子,可繞不過的,皇權大過親情,皇帝是她兒子,可他先是天子。這半年,兒子也一再委婉用鐵腕暗示她,想用母子孝道威壓他,不能夠。聽她的安排立另一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為後,是他最後一次妥協。從那以後他繞著圈子不理她的主張,這一月乾脆直不楞登跟她對著幹,連繞圈子都省了。

兒大不由娘,這兒子又握著天下時,只有母親遷就兒子。縱使太后有摁捺不下的老大不情願,也只得擺著全幅儀仗前來。唯一隨心所欲處,就是偏偏不提前通報,聲勢浩大地領著人來偷襲。她想著帝后關起門來過小日子,不在宮中,又沒有管束,不知道沒規沒矩到什麼地步。若過分逾矩,就不怨她擺長輩的譜兒,拿起架來教訓一番是免不了了。

誰想一進門,當頭看見皇后在廊下起身,身世不明的皇后,穿一身老紫色的旗裝,老氣橫秋,滾的還是灰白色綿羊皮的邊兒。怨不得她以前穿衣舉止,總讓自己覺得哪兒彆扭,原來不是他們家的人。縱然從小悉心教養,骨子裡的血總不對味兒,不是他們高貴的血統,後天教也教不出來。

只是那肚子!上次來匆匆一見,沒見痕跡,今兒毯子滑落把衣裳壓裹在身上,皇后又扶了下腰,正好顯出身子。這是三個月的身孕?懷相也太茁壯些。以前還是自家人時,盼著她懷嫡子,偏專房寵也沒喜信兒;如今揭穿不是一家人,她又懷上身孕,無論廢后還是滅口都難上加難,兒子護她跟護眼珠子似的。

太后斜了眼舉著竿兒戳冰溜子的小宮女,再掃掃廊下靜靜立著的小太監,就這些人裡,指不定混著什麼侍衛高手。太后還沒邁步,院子裡先騷亂起來,午後昏昏欲睡的靜謐氣息一掃而空,太后留神看也沒看清哪個小太監喊了句:“太后娘娘!”

一下像點了狼煙烽火,太后腳前立馬黑壓壓跪了一地人,進院子的時候只看到稀稀拉拉的奴才,倒看不出來,瞬間湧出來這麼多人,絆在腳前讓人沒法邁步。太后收住步子,身後的儀仗半在院裡半在院外,院子口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本應落一步在身後的小宮女也擠到身邊,周圍的氣息驟然緊張起來。

皇后本來已經扶著寶音的手往殿裡走,聽小太監喊了一句,心裡哆嗦,強壓著害怕扭頭瞧,看太后在院子門口被一地的奴才裡三層外三層圍著:老太太面前是皇帝的奴才們,身後是自己的下人。

太后仍是莊重威嚴的美婦人,只是對著絆腳的這些人,她再喜怒不形於色,也忍不住皺眉,眉心隆起個“川”字,眉尾向下垂。襯著她的高顴骨、薄嘴唇,又美又窘。手端在胸前,架勢要往院子裡走,卻被跪著的小太監阻住了。看樣子,若是太后再邁一步,小太監就該伸手捧她的花盆底兒,務必讓她寸步難行。

太后進退維谷,皇后忍著笑,難得見太后變臉色,走個路這麼小的事兒,能礙著誰,到了睿親王府竟也不得自如。更何況她還端著手,那進院子的氣勢,怕是要來教訓他們夫婦。倒人不倒架,遷就兒子來睿親王府探望,可是老太太的母上範兒如故。可惜,還沒見到正主先被奴才阻住了。

皇后有些怕太后動怒。看起來是極小的一件事,可是喝涼水都塞牙時,一絲不快也能把人點得暴跳如雷,依著太后的脾氣,再想想她在後宮掌家掌了十幾年,如今連走個路也有人明著暗著攔,怎麼能不窩火。

太后的臉色一下陰起來,下垂的眉尾攢著勁兒要往上翹,嘴唇繃著,鼻下繃出幾道褶兒。皇后不自覺抓緊了寶音的胳膊,剛小宮女戳了好半天紋絲不動的冰溜子“啪嗒”落在地上,那動靜,跟甩了個耳光一樣。

皇后擰了擰眉,剛要抬手擋一擋耀眼的日頭,這時另一道光從偏殿門□□過來,福臨穿著一身明黃站在偏殿門口,身長八尺,膀闊三亭,不看那一臉花,長身玉立,兼有凜凜威風。

金花對著福臨聳聳頰上的肉,見著他,她抑不住地開懷,明明剛一起用過膳,可是分開這一會兒,她想他了,當著太后的面也要對著他彎眉笑,眉目傳情。他也微微緊緊唇,臉上要笑卻屏著。他倆不約而同在太后跟前收著斂著,好在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臉上的一絲喜氣彼此都收著,沒笑出來比笑出來更沁人心脾。

她放下心,鬆了攥著寶音的手,只是輕輕扶著,斟酌著要上前迎迎太后嚒?天寒雪後,她加著小心,輕易不邁出廊下,太后身邊又都是些虎狼之人,她盯著眼前的臺階猶猶豫豫。

這時他了然她的猶豫,已經搶先邁步去迎太后,一邊嘴上說著:“皇額娘,兒子給皇額娘請安。”走到跟前作勢要跪。

作者有話說:

努力日更。

福臨朝金花挑挑眉, 她馬上會意,他讓她站著別動罷,他去哄圓老太太。她扶著寶音的手, 安安穩穩立在廊下,神色淡然。輕輕拉拉衣襟兒, 定心想,是該兒子在媳婦和婆婆中間轉圜, 只是這道理好多人不懂, 或者懂,卻懶怠做。

幸而福臨雖是皇帝,先是疼媳婦的丈夫,更是個明智的兒子。大約在大事上英睿的人, 在小節上也明敏, 他應做的從不嫌麻煩或是隨波逐流, 立定的宗旨總一以貫之, 所以他親政才幾年,已經做下幾樣了不起的大事……

一抬頭,正遇上他扭過來的笑臉。接了老太太的手,他扶著太后往偏殿走,為著老人家他微微傾著上身,仍是筆直的身板,濃眉星目, 薄唇一勾,像是過分圓翹的弓。那笑裡又有輕輕的活潑,他知道她的怪癖性, 居處輕易不示人, 正殿淺窄, 太后領著奴才一踏,她又要收拾半天不肯歇,所以他預先把太后往他會外臣的偏殿引。

難為他,上次跟太后見面還為著話不投機,發狠地要把太后踩過的地掀了、坐過的墊子燒了,這會兒那聲“皇額娘”喊得,像是之前的那些不快全沒發生。

就為了不讓金花走到院子當間行禮,也為了把太后哄過、小兩口關起門來過年,他倒是能屈能伸。只是這屈,是不是有些不值當。

金花想到福臨對太后的複雜情緒,忍不住憐惜他,何必呢?她在雪地裡走兩步沒什麼,甚至在雪地裡趴倒拜一下也不算難,他這麼紆尊降貴,委屈心意敷衍太后,她替他不值。

她還愣著,他又扭頭來送了送下巴,她才回過神兒,扶著寶音的手從廊下往偏殿轉,偏殿這一拜終躲不了。

人一動,風迎著拂在面上,涼颼颼的。她伸手摸摸臉,些微燙,扭頭看寶音,寶音眯著眼睛端詳一下,說:“娘娘不舒服?怎麼臉都紅了?別怕。”寶音護崽那樣摟了摟她。

“哎。”她應一聲。她不是為著怕才臉紅,她是太后進院兒的短短功夫,把他在心裡過了個過兒。又一次傾心,鐘意他。

多大的人,曾恣意活過三十多年,而且他跟她好了多少日子了,怎麼自己想著就把臉想紅了。竟失態了,她清清嗓子,收了心猿意馬,一步一步紮實邁步,太后是硬茬兒,還要好好應對。

到了偏殿,福臨剛扶太后坐下,聽到皇后進屋的腳步聲,施施然轉身,笑著看她。她直面太后,雖然眼前只瞧見他的笑臉,可也只敢垂了頭,心裡確是笑著對他的。剛要躬身拜,他的手伸到眼前,又聽他好聽的聲線,聽不出真假的雀躍:“皇額娘,皇后的喜信兒!免了她拜罷!”

說著把她摟進懷裡,雙手握著她的手肘。高大的身板兒給她倚著,低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你中午睡過嚒?我……”他頓了頓,怕給太后聽了去,忙改口,“朕,不想你跪。”

兩人要膩咕又猶豫,太后正端坐在旁邊,可皇后不由自主雙手摸在他腰上。他們午膳後剛分開,滿打滿算不到一個時辰,可被婆婆偷襲一下,倒像是中間隔了好久,且小兩口格外可親。

她猶豫著收回手,仍低著頭,小聲說:“我沒什麼。”轉而對太后說,“在睿親王府這一月不便給皇額娘請安,是該跪的。”只是手臂被他緊緊把著,靠在他身上,身子快被他端離地了。

這時太后發話:“行,以後也免了跪。來,皇后上前來給予瞧瞧。”

帝后兩人仍一個站一個扶愣住不動,太后含著笑意催一句:“別木著啦!這一月宮裡亂,皇帝病著,予沒心緒,如今皇帝大好了,予也疼惜疼惜皇后。”語氣威嚴,又不失和藹慈祥。

這句說得意料之外,太后的口氣,皇后的身世、阿桂,都一筆勾銷,廢后之事像是也輕描淡寫過去。太后仍把她當孃家親戚、兒媳婦,對她如小輩兒。

這還是太后?太后當如磐石堅韌不拔,艱難險阻難奪其志,她是在虎狼環飼的朝堂上輔佐了兩位幼主的人。才過了一個月,她就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從廢后甚至要她性命,到笑臉相迎?

帝后都沒回過神兒,只是福臨的愣稍縱即逝。等金花反應過來,已經被皇帝扶著送到太后跟前,她分不清是怨惱還是佩服地轉著眼珠瞥了眼他的脖頸,他倒圓滑,太后鬆口他馬上拾級而下,從小當皇帝,六歲起便呼風喚雨的,什麼機緣練得這樣了得的眼力見兒。

帝后二人的異樣,太后肯定覺察了,太后只抽帕子拂了拂手,語氣裡蘊著笑意拉皇后:“來,到皇額娘跟前來。身子還好?”太后少見地主動伸手卻沒拉到,皇后靈巧地往皇帝身後躲了躲,這一番舉動全是下意識,皇后對太后的怕已經滲進骨子裡。

太后的手僵在半空,皇帝看到,鬆了皇后,慌把自己的一隻手送過去,帶著淡淡的醋意說:“皇額娘有了孫子,就不要朕這個兒子……”一句把太后的尷尬解了,太后攥攥皇帝的手。

皇后留神看太后收回手,才把半個身子藏在皇帝身後,站直了,甜笑著喚一聲:“皇額娘。”金花心裡悔恨,剛大婚時,她還曾仗著是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孃家的人,去抱太后的大腿,給福臨招了好大的麻煩,好在他沒追究這些,仍只是護著她,由著她在他身邊又藏又躲。

所以他醜了又如何?她摸到他握著她的那隻手,張著手心把他的手包進來,由著他手上天花痘泡遺留的硬痂磨著柔嫩的掌心。另一手輕輕扶在肚腹前的衣裳上,這肚子,月份小時,就算胎兒的父親也輕易不能摸;終於熬到三個月,除了福臨和乳孃寶音,旁的人仍不能碰。

只從福臨的寬身板旁露出鵝蛋圓的小胖臉,晶晶亮的眼睛,白皙柔嫩的麵皮,她把身子藏在丈夫身子的影裡,看婆婆繼續招手:“阿拉坦琪琪格,一月不見生分了,剛來時還趴在予膝上……。”太后收住話,總算給她留了點面子,大婚第二日,她趴在太后膝上把太后的裙子都哭溼了。“一轉眼,都要當額娘了。你們小兩口和睦,予就放心。”

太后這句言在此而意在彼,是威脅?那次為了二人合帳,太后給福臨吃用過邪藥。雖說太后自作主張,可終究為的是皇后,細究起來,皇后也算對不起皇帝;更何況上下嘴唇一碰,一樣事百樣說法,人家母子關起門來說,她一個小媳婦百口莫辯。

又去瞟福臨,正迎上他如炬的眼睛,他似乎察覺到母親話中有話,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她。

“皇額娘。”她怯怯喚一聲,人仍在福臨身後躲著,但是心裡已經鬆了,若是太后硬要摸一摸……她低頭看一眼,微微突的肚腹,一天比一天更鼓,胖的小肚肚不夠它撐,她現在坐直彎腰都不舒服,非要把自己仰成個鈍角。為了他們小夫妻的和睦,她猶豫著要不要從福臨的遮蔽裡閃身出來。

“皇額娘,兒子求個恩典,讓皇后先去,咱們娘倆說會兒話兒。”皇帝跟太后說完,扭頭看著皇后,“她現在月份淺,輕易不出來,今兒是想著給皇額娘磕頭,如今她給皇額娘請過安,皇額娘也見她好好的,她雙身子……”

臉揹著太后,他就對她使眼色,她桃花眼定定看著他,顧慮著太后正盯著,她忍著不朝他笑;又猶豫就如他說的這麼走了會不會觸怒太后。她抓著他的手,腳下輕邁兩步捧著肚子走到太后面前:“皇額娘,兒臣……”

太后剛進院子就疑心皇后這肚子,不止三個月罷,頭胎肚子還緊,如何風一吹都微微顯懷了。確是想摸一摸,兒子媳婦離心,連懷孕的月份也要瞞自己?剛一伸手被皇后躲了,現在被自己的言語一番暗示,終於自己捧著肚子送到跟前。

可是一伸手,眼看要摸到了,兒子接過太后的手隔開了。他對皇后意味深長一笑,說:“皇額娘都讓你回去了,走罷。朕和皇額娘還有話說。”就勢拉著太后的手在旁邊坐下。

金花懵著從偏殿出來,連寶音都意外,接了她問:“這麼快?”

皇后扶著寶音的手往回走,說:“萬歲跟太后有話說,咱們先回去。”

“娘娘這一頭汗,太后她……”寶音盯著皇后的臉問。

“咱們回去說。”皇后從偏殿出來鬆口氣,身上才冒出一身冷汗,看了眼周圍,太后一來,睿親王府就不再是鐵板一塊,周圍人多眼雜,說話都要當心。

滿腹心事回正殿,皇后窩在榻上不吭聲,水不喝,送來的點心也不用,默默坐了一晌,看了兩頁書睡著了。

睡著也不安寧,不知太后跟他說什麼,那件事,太后會跟他說嘛?怎麼跟他說?他知道她剛來時去抱太后的大腿,婆媳兩人一同算計他,還能跟她貼心?她輾轉反側,之前走的捷徑,現在成了自己埋的雷。

一陣窸窸窣窣,屋子裡灌進一陣冷氣,有人一縱上了榻,手腳並用隔著錦被把她抱緊了,鼻尖若即若離碰著她的翹鼻尖兒,對著她才有的粘膩聲音輕輕叫她:“金花。”一邊叫著,一邊喃喃貼她的唇。

她被他纏得喘不過氣。沒法子,只得接了他的唇,柔柔嚼他唇裡的氣,聽他接著說:“你醒了?外頭有人正等你,不曉得你樂意見嚒?”

作者有話說:

整數章,求收藏乾隆那本預收,最近構思個七七八八,感覺那本會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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