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風天還未黑就離開了風月樓，大概是到了年底事務繁多抽不開身，柳晏姝也並未過問，只是幫他披好斗篷、送他離開。
過了兩個時辰，戌時一到，風月樓熱鬧非常，倒顯得她這怡紅閣更加冷清了。
“篤篤——”有人敲門，推門進來，是彩蝶。
只是她身後是四個漢子，搬著好大一張木桌，上面整整齊齊放著大小各異的竹籃，裡面盛著食材。
“彩蝶，這是做什麼？”柳晏姝本是坐在床側發呆，見這架勢，也忙不迭站起身，盯著四個漢子小心輕放地把木桌搬進來。
“姑娘，陸爺吩咐的，說是給姑娘打發時間。”彩蝶指揮著幾個漢子擺放，脆聲應答柳晏姝的話。
這木桌放在了中央的飯桌旁，佔了不小的空間，上面各種食材琳琅滿目，讓人懷疑陸南風是派人把御膳房搬來了。
當然，他沒那個權力。
“這……”柳晏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木桌佔了這小屋子大半個空間，她想越過木桌出去都有些困難。
就是做個栗子糕，不至於這樣勞師動眾吧？
還沒等她楞完神，敞開的門後幾個姑娘八婆地觀望著，幾雙眼裡盡是羨慕：
“天哪，這柳姑娘好有福氣啊，陸小公爺送這麼多東西過來給她解悶兒。”
“就是說啊，也不用出來陪客，靠著小公爺這座大山。”
那些姑娘的語氣中半含酸，落入柳晏姝耳中，她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揚，心裡有些東西甜蜜得冒著粉色泡泡，嘀哩咕嚕的，像是燒開的水，不停地向上衝撞，她連眉梢都是欣喜。
“哎喲，我還當是什麼，這麼大陣仗，”相比於那些姑娘們低聲的議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語調上揚，帶著幾分挑釁，聽這話便知是玲瓏，“原來是柳妹妹這裡啊，姐姐我還真是羨慕呢。”
這話語，聽不出來有多少善意，柳晏姝只是微微點頭行禮，並不想說‘謝謝姐姐’這種話。
“要我說啊，妹妹還是趕緊求著小公爺贖了你，趁著男人還有熱情，早早出去，免得留在這風月樓受苦，你可不像我們，還能靠著彈曲斟酒吃飯。”玲瓏話落，身後傳來竊竊的笑聲。
這話什麼意思？是說別的姑娘是有才藝的，而她只能抱陸南風大腿嗎？
也許，她們還會想著她是不是靠身子吃飯呢。
呼——吐一口濁氣，柳晏姝本不錯的心情都被攪爛了，她的手收緊又鬆開，再收緊，再鬆開，反覆幾次。
“有勞玲瓏姐姐提醒，妹妹的事就不勞姐姐操心了，今兒來了不少侯爵官爺，姐姐怎麼也沒去陪著？莫非姐姐這蟬聯幾年的花魁也失了風水？”好久沒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柳晏姝手心汗津津的。
若是半個月前，她定是忍氣吞聲，小心謹慎不敢招惹這風月樓頭牌了，可今兒，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竟然也敢和玲瓏對著幹了。
從踏進這風月樓，明裡暗裡的，玲瓏沒少給她使絆子，她大多能忍則忍了，自己地位不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歸是小心隱忍些好。
可現在不知道誰借的膽子，她也敢捅一捅這風月樓汙濁的天，大抵是覺得，就算她真的把這天捅了個窟窿，也有人在天上霹雷的時候給她擋著。
是那個言語裡教訓下人，每次她有危險都能“從天而降”，她說錯話做錯事也都低聲哄著，小心翼翼給她包紮傷口的陸南風嗎？
“你說什麼？”玲瓏明顯嚇了一跳，一句話不經過腦子就先飄了出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是那個低眉順眼，任誰都想踩一腳的蝸牛柳姑娘了。
她這是長本事了？敢嘲笑她沒客可侍奉了？
給房幾道彈曲那晚，玲瓏有意欺負她，不過是看她算個競爭者和‘撿軟柿子捏’的心理作怪罷了，後來，陸南風抱著她離開，玲瓏心生嫉妒，不斷給她挑刺，把她往火坑裡推，本以為她不會反抗，任由旁人欺負，卻不想她柔軟中也藏著利爪。
“喲，這是小公爺來了幾次，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風月樓容不下你了？”玲瓏嘴上說著，手裡的一把圓扇已經彎折成了兩半。
“容不容得下也要李媽媽來說吧，你說了算嗎？姐姐，不就是有些資歷麼，至於折磨新人麼？你當寶的東西，別人未必看得上眼。”柳晏姝聲線是天生的柔軟，此刻沉下了聲音，不夠尖利卻很是堅定。
“你……”玲瓏一時語塞，氣惱地口不擇言，竟把偷聽來的話抖了出來，“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房小侯爺有的是辦法動陸小公爺，到時候他淪落了，你也別在街頭哭。”
“什麼？”柳晏姝皺緊了眉頭，唇線繃得平直，手指緊緊攥著衣襬，一塊淡粉色流仙裙差點被她揉成擦桌子的粗布。
她知道風月樓出入不少官家老爺，但這朝中風雲的話也很少有人亂說，玲瓏是從哪聽來的？還是信口胡謅的？
“哼，”見她心焦，玲瓏洋洋得意，也顧不得是不是什麼天機，添油加醋地道：“房小侯爺早就備好了對付陸小公爺的法子，咱們就等著瞧吧。”她的眼神環視周圍一圈，見姑娘們都是一臉震驚神色，更加得意，拿起手中彎折兩半的圓扇，扇了扇，雖然扇不出風但耀武揚威的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姐姐，這朝中風雲豈是你我妄加揣測的？我相信陸小公爺不會淪落，至於房小侯爺會是什麼下場我可就不敢猜測了。”柳晏姝手指緊了緊，拇指指甲掐進食指間，幾分疼，她強忍著，把自己想說的話口齒清晰地說清楚。
她沒想到玲瓏說話這麼狠，這是有十拿九穩的把握？
“哼。”玲瓏淡哼一聲，沒瞧她，昂著下巴走去了其他香閣，這次即使她話語上沒佔上風，氣勢上也不能輸。
見沒熱鬧可看了，周圍幾個姑娘也紛紛揮著帕子走開了，倒是柳晏姝，因玲瓏這一席話有些擔心。
“彩蝶，你家主子是遇到什麼事了嗎？”揣揣地坐於床側，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一句。
“姑娘，我們做奴才的不知主子的事情。”小丫頭彩蝶關上了房門，收拾著屋子，抬頭回了一句，口氣中盡是稚氣和茫然。
真是問了也白問。
柳晏姝點點頭也不再多言。這夜她睡得很早，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耳邊零零碎碎傳來些隔壁房木床腿搖晃的聲音，吵人得很。
她不想深究為何半夜要把床腿晃得這般厲害，只是今晚玲瓏的一席話就夠她煩心的了。
翌日清早，被門外瓶瓶罐罐清脆的碰撞聲吵醒了，柳晏姝皺著眉直起身子，眯著眼看看門口，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了。
再醒來是彩蝶推開了她的房門，金枝跟在其後。
“柳姐姐，柳姐姐可醒了？”金枝輕聲問了句，探著頭看向淡粉色輕紗床帳，見後面緩緩站起一個人影。
“嗯，醒了。”柳晏姝翻身下床，披了件床尾的素色褂子，撩開了床帳。
昨晚睡得不好，還有些睏意，但也不得不起來了。
“姐姐，我今兒早才聽說昨夜姐姐和玲瓏吵了一架，那玲瓏一向話中帶刺，姐姐別和她一般見識。”見柳晏姝從床帳後探出身子，金枝忙上前扶著，彩蝶在後面端著盥洗的銅盆。
呵，可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過是言語上反擊了幾句，就被傳成吵架，下次要真是吵起來豈不要被傳成村口潑婦互罵？
“沒事了，我不過是見不得她冷嘲熱諷的樣子，還帶上了……”柳晏姝頓了下，輕輕拍了拍金枝扶著她的手背，止住了未說出的話。
還帶上了陸小公爺。
“不過啊，我倒是佩服姐姐呢，我也就敢背後罵罵她，姐姐可是和她正面交鋒！”金枝忍不住拍拍手，給她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柳晏姝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得罪了風月樓資歷最高的姑娘，以後可有罪受了，想著就頭皮發麻。
“對了，姐姐這一大桌子的食材是準備做臘八粥嗎？”金枝不想繼續談論玲瓏，乾脆岔開了話題，白淨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木桌，目光一一掃過食材，眼神裡盡是震驚——雖說現在是冬天，但這麼多食材就不怕壞了嗎？
“臘八？要到臘八了？”柳晏姝有些茫然，在風月樓裡過得都是差不多的日子，早忘了現在是什麼時日。
“是啊，明兒就是了，今兒一大清早李媽媽就帶著幾個姑娘收拾了……”金枝說著，突然話鋒一轉，手指一一點著木桌上的食材，“胡桃、松子、落花生、菱角、香芋、紅豆……小公爺這是想讓你煮臘八粥？”
柳晏姝也依著她的話目光掃過木桌上的食材，食材遠不止這些，但做臘八粥卻是一應俱全。
“可是……我以為他會想吃栗子糕。”柳晏姝想了想，手指一一翻撿木桌上巴掌大小的器皿中盛著的毛栗子。
“栗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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