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陸府異常清淨,陸南風回了老爺子宅院問安,府上只留了幾個下人收拾打掃。
柳晏姝和金枝站在陸府門口,低矮的房簷遮不住灌入的寒風,她們兩姑娘小臉通紅,手腳也有些發僵了。
眼看著過了晌午,街道盡頭還沒有馬車回來的跡象,想來陸南風是要天黑才能回,兩人的耐心也在這寒風中耗盡了不少。
不多時,從門後走出一位六旬老者,面目慈善,出來同她們說話:“柳姑娘,小公爺還未歸來,姑娘要不先進屋子歇著?”總比在這寒風裡當望夫石強。
柳晏姝不死心地看了兩眼道路盡頭,空無一人,心頭微嘆:“罷了,勞煩大人把這食盒帶給小公爺,囑咐他趁熱吃了,若是晚間小公爺還沒回來,那就把這……扔了吧。”等到了晚上或是隔夜,這臘八粥也該壞了。
老者點點頭,接過她手上的食盒:“姑娘是怎麼來的?老奴叫人拉馬車送姑娘不去吧。”
“不必了,走回去也不太遠。”柳晏姝不認識他,不想承情,看了金枝一眼,金枝點點頭,表示願意走回去,只是神色有些勉強。
這陸府和風月樓一個城南一個城北,要走大半個金陵城,她可不想走回去了,雖然就是走著來的。
“姑娘不必和老奴客氣,若是小公爺知道老奴讓姑娘走回去了,定是要罵我了。”老者說著,擺擺手招來守門的幾個侍從,傳言幾句。
聽見能有馬車坐,金枝笑嘻嘻地拱了拱柳晏姝的胳膊,眨了眨眼:“姐姐,妹妹我也跟著沾光了。”
回程的馬車很快,一路上有些顛簸,柳晏姝腦子裡想著前幾日玲瓏的話,越想頭腦越發暈。
“師傅,師傅,能不能停一停?”撩開車前的帷簾,柳晏姝一手按著胸口,眉頭皺緊。
“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金枝一路上只顧著扒開馬車側簾欣賞城中市集景緻,竟忘了關心柳晏姝了。
“我沒事,下來透透氣便好了。”
馬車停了,金枝先跳下來,又扶著柳晏姝下來。
馬車停落處正是城中市井,因天冷出來閒逛的婆子婦人少了許多,不少商鋪掛上了“打烊”的牌子。
柳晏姝環視一圈,正瞧見不遠處“張記鋪子”的牌匾,伸手扯了扯金枝的衣袖:“金枝,那裡可是賣糕點的鋪子?”
金枝抬眼瞧了瞧,神色慌亂一瞬,扯住了柳晏姝的衣襬:“姐姐,今兒天氣不大好,咱們還是透透氣就趕著迴風月樓吧。”
柳晏姝只當她是初入市井心生膽怯,忙勸道:“不忙,我做栗子糕手法不行,今兒剛好撞上行家,進去討教討教。”
“欸——”金枝還來不及再勸,柳晏姝已經朝鋪子走去,她扁扁嘴,也只得快步跟上。
剛到鋪子門口,還未來得及推門,那道木門自己先開了,裡面走出一位裹得嚴實的男子,他一身白色素面貂絨袍子,一根青色蝠紋銀帶系在腰間,披著潔白狐絨斗篷,整個人顯得厚重不少。
柳晏姝只是微微抬眼,便見了他那張美人骨相的臉,在這寒風中更顯得蒼白、病態。
她心頭一跳,忙低下頭去,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忍不住攥緊。
怎就偏偏這麼巧?能遇上房幾道?
房幾道也瞧見了她,這小女人一件鵝黃色窄袖短衫下身穿著水仙花色百褶裙,面上一層潔白羅紗,髮間一支素淨珊瑚簪,只是尋常姑娘的穿著打扮,卻有著恬靜乖巧的氣質,不像風月樓的姑娘們,淡妝濃抹的。
視線一晃,他也瞧見了柳晏姝身後的姑娘,四目相對,只是眼波交錯,眼神中並無異樣。
“這是陸南風肯放人出來了?”
正在柳晏姝猶豫著要不要回頭溜走之時,房幾道先開了口,聲音陰柔婉轉,他像是天生沒有男子的聲線,不用學女聲就能矇混著上臺唱戲。
心臟霎時收緊,明明是冬日,她卻額頭冒出了不少冷汗,後背滲溼大半,她的腦中盡是房幾道發火掀了木桌的場景。
她現在孤零在外,無所依靠,房幾道會不會趁機害她?
恍惚間又想起玲瓏所言,房幾道早就想好了對付陸南風的辦法,她心思一沉,也不想面對對面這張臉。
但大多時候不是她想與不想的問題。
她低著頭屈身行禮,態度挑不出一絲毛病——“小侯爺。”身後的金枝也依著她的樣子行禮。
許久,沒有聲音,兩個姑娘只是半彎著腿,小腿微微發麻。
“本侯聽說……”房幾道突然湊近,那張煞白的臉只在柳晏姝耳邊半尺處,他淡然地轉動手裡的摺扇,言語間有著不難察的笑意:“昨兒陸南風遇刺了。”
啊?
柳晏姝猛地抬起頭看他,在撞見他那雙狹長的桃花眼中漸深的笑意時,她微微一怔,匆匆低下頭去。
他這話也聽不出真假,卻足以讓柳晏姝心焦。
“別看我,不是我乾的。”房幾道低笑兩聲,笑聲從乾燥的嗓子眼發出來,像是被掐著脖子的公鴨。
他一抬手,在柳晏姝還沒反應過來要躲開的時候,那隻蒼白細長的手就已經收了回來,拇指和食指間多了根簪子,是柳晏姝戴在頭上的珊瑚簪。
一時間,烏黑秀髮失了束縛,垂落在肩上,一股淡淡的雨後梔子的清香散落飄開,像是誤入了陽春花香之地。
柳晏姝的手驀地收緊,唇線繃得平直,眼神裡也盡是防備:“小侯爺。”
房幾道低笑兩聲,手指隨意地把玩著她的珊瑚簪,唇角含著幾分薄笑:“可真是朱顏羞玉的美人兒啊,”說著,他指間的珊瑚簪一轉,直直地指向柳晏姝的心口,正在柳晏姝以為他要一‘簪’穿心害死自己時,他的手腕卻轉了下,珊瑚簪落入他的衣袖中,“見面禮,本侯收了。”
言畢,他右眉微挑,挑逗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滑過柳晏姝那張臉,而後,他雙手背後,淡然離開,好像那個偷了姑娘髮簪的男子不是他一樣。
金陵城的富人都這麼會演戲嗎?
呼——柳晏姝微微鬆了口氣,站直了身子。那人倒是沒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姐姐,”金枝湊過來,拿了髮帶想系在柳晏姝的頭上,卻被她抬手阻止了:“不必了,這一路上也遇不到什麼人,等回了風月樓再收拾吧。”
金枝依言點了點頭,卻還是忍不住抱怨兩句:“這房小侯爺是什麼意思啊?隨隨便便就拿了姑娘的髮簪?”
“你識得他?”柳晏姝的關注點卻在前半句。金陵城中侯爺不少,她剛剛好像也沒說出‘房小侯爺’四個字吧。
“啊?”金枝笑著摸了摸頭,解釋著:“房小侯爺常來風月樓,遠遠地見過幾次。”
也對。
柳晏姝的心思很快轉到別的事情上——“今兒遇見房小侯爺這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講,就讓它爛在肚子裡吧。”
房小侯爺是風月樓的常客,其中又牽扯過多,她現在早就被歸為了陸南風的人,不想過多招惹是非。
“啊?為什麼啊?”金枝這句剛想問出口,但見柳晏姝低沉的神色,也就不敢再問了。
只是,她們想小事化了,可也要問問事兒精的房幾道同不同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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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戌時,天色已經大暗,柳晏姝幾分疲憊地半倚著床枕,閤眼養神。金枝側坐在她的床邊,給她的臉塗抹著草藥,彩蝶蹲坐在一旁生著碳火。
門外的歡笑聲、彈曲聲已經此起彼伏熱鬧起來,她關著門,怡紅閣內只有她們三人,誰也不開口,倒也清淨。
今兒下午在張家鋪子吃了閉門羹,也是她想得太簡單了,人家獨門手藝哪會輕易傳給外人?
看來做栗子糕這事兒只得自己慢慢摸索著來了。
“姐姐,你這臉上紅疹大抵要好了,光線暗處看不出痕跡了。”金枝把柳晏姝臉上的草藥拿帕子擦掉,一邊擦一邊細細地觀察著,說道。
“是麼?”本是一件大喜之事,但柳晏姝卻難有什麼喜色。
容貌對於一個姑娘來說,多麼重要啊,尤其是她們這種風月樓的姑娘。但她現在為了栗子糕的事情煩心,再開心的事情都少了些趣味。
“篤篤——”房門敲了兩聲,響動在安靜的怡紅閣內異常清晰,三人不覺警惕起來。
“柳姑娘,陸小公爺差人給姑娘送來一封信。”門外是李媽媽身旁丫頭的聲音。
彩蝶忙起身去開門,金枝卻搶先一步,沾溼的帕子還攥在手裡,人就已經先衝到了門口,把那封淡黃色的信取了過來。
“真是奇怪了,今兒怎麼來信了?”柳晏姝心中忐忑,忙翻身下床,快走幾步到金枝身前,湊過身子,眼睛盯著信封,金枝卻像是故意逗她似的偏偏不急著開封。
“姐姐,這你可就要謝謝我了。”金枝晃了晃手中的信封,邀功似的道,“那日你做臘八粥,我可是多幫你抓了把紅豆進去,怎麼樣?妹妹我厲害吧?”
“……”紅豆?我可真沒這個心思啊!
柳晏姝心中哀嘆,搶過金枝手裡的信封,迫不及待地拆開,轉身背對著她,手指顫抖地翻開了信紙。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型飄逸筆鋒卻剛勁,定是陸南風親筆寫的。
只是這內容……柳晏姝低頭掃了眼,手指抖了抖。
“姐姐,上面寫了什麼啊?是不是‘定不負相思意’之類的……”見柳晏姝揹著身,久久沒動作,金枝等不及了,把信紙搶了回來,上面寫著:
‘粥糊了,紅豆硬得嚼不動,你就是這麼敷衍我的?’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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