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柳晏姝都兢兢業業地蹲在自己的怡紅閣做栗子糕，成品沒做出來，半成品倒是做了一堆，色澤、口感、樣式怎樣都不滿意。
這幾日進出怡紅閣的下人來來往往不在少數，風月樓的姑娘們只當她是悶聲憋大招呢，除了金枝也沒人敢打擾她。
眼看著要到臘月底了，陸小公爺和房美男像是約好了似的，都不往這風月樓來，那些苦心操練舞姿曲藝的姑娘們大失所望，也少了些練舞的興致。
這日清早，雪絮飄飛，落地即化，倒也給這金陵城添了不少寒意。
柳晏姝坐在木桌前，動作不大嫻熟地和麵，她身前紫金爐子裡的碳火烤得噼裡啪啦作響。
這屋子裡暖烘烘的。
說來也怪了，這碳火自陸南風走後也沒斷過，讓她懷疑李媽媽的善心還是挺有永續性的。
正想著，門外有些騷動，彩蝶興沖沖地推門跑進來，眉梢都是喜色：“姑娘，陸爺來了，就在二樓紫荊閣呢。”她是巴望著自家主子來的，這柳姑娘人美心善，在風月樓也從不虧待她，為何不能同那些公侯小姐們一樣？
“真的？”柳晏姝欣喜更甚，也顧不得手上的麵糰，拿了溼帕子擦擦手，就快步跑出房間，朝紫荊閣跑去。
算算陸南風有幾日沒來了？好幾日了吧，近來她心安了不少，也不再像以前精確地數著日子了。
小跑幾步，拐過一個轉角，就看見了頗為隱蔽的紫荊閣。紫荊閣房門半掩，翠色珠簾遮蔽，裡面偶爾傳來幾道男聲，聲調音色均是不同，不難猜裡面官爺不少。
紫荊閣門口，陸南風倚著門柱半斜著身子站著，身著一襲繡金紋暗黑長袍，腳上踩著純黑鹿皮靴，他手上把玩著一枚圓滑羊脂玉，狹長的眼眸微眯著，懶懶散散的樣子卻也難掩他身上富貴的傲氣。
金枝站他身側，半跪著說些什麼，他的臉色並無變化。
正在柳晏姝疑惑陸南風怎麼同金枝搭話時，不知金枝提到了什麼，陸南風的薄唇彎起一個不大的弧度。
心裡陡然升起一絲異樣，柳晏姝刻意壓下，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向前邁了幾步。
注意到她的出現，陸南風耷拉著的眼皮抬起，那雙深邃難見底的眼眸倒映著她的身影，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莫名地，柳晏姝心頭乾澀彆扭的情緒瞬間掃空。
金枝大概說完了，知趣的行禮告退，轉身走向柳晏姝時，還朝她擠眉弄眼的。
但依著柳晏姝不大靈光的腦子，實在沒看出這眼色的用意，只得重新看向陸南風。
不知是不是休息得不太好的緣故，他上挑的眼尾略顯猩紅，簇然的喜色中夾雜疲憊。
柳晏姝恍惚間想到房幾道說的‘陸南風遇刺了’的話。
“小公爺。”她規矩地屈身行禮。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身後人來人往的熱鬧彷彿與這裡隔絕了一般，這裡只有他們二人。
陸南風半垂的眼皮微微抬起，視線掃過她的右手，上面還有殘留的麵粉。
這是傷口好了？
唇角微彎，他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陸南風向前走了幾步，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站定，屈膝俯身與她平視，那雙茶色的雙眸不偏不倚地撞進她的小鹿眼，他的目光有些灼熱，眼底泛著笑意，惹人心慌卻又惹人沉溺。
“傷好了？”
啊？
柳晏姝反應了半晌，才想起上次碎片傷到手掌的事情，忙點了點頭。她的頭低垂著，目光盯著地面，生怕一不留神再次撞進陸南風的眼中，那雙眼看起來像是個無底深淵，陷進去會爬不出來的。
“剛，金枝同你說什麼？”兩人無話，半晌，柳晏姝才顫抖著出聲，除了好奇心，還夾雜著她的一些私心——陸南風怎麼同金枝這麼熟了？
“金枝？她叫金枝啊，”陸南風喃喃，才知道剛剛那突然問安的姑娘的名字，復又笑道：“你這麼想知道？”他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噙著笑，語氣半是輕佻半是柔軟。
柳晏姝低著頭，見他沒有直接回答，疑惑也嚥進了肚子裡，輕聲道：“不是很想。”
反正回頭問金枝就好了，何必和陸南風糾纏這個問題。
她的語氣很輕，像是閩南低緩柔和的清水，一寸一寸地舔舐著岸邊的礁石，溫柔又陶醉，伴著徐徐的微風，漾出似甜似怨的曲子。
卻也像是三月漫飛的柳絮，洋洋灑灑地飄在陸南風心尖上，似落非落，抓的人心尖癢。
“午膳，等我，”陸南風的目光盯著她沾著麵粉的手，慢慢上移，落在她白皙的脖頸和羅紗下惹人尋味的紅頰處，她的眉眼低垂著，濃密如鴉羽的睫毛半含羞地遮住了那雙靈動的眼，那雙陸南風最喜歡的乾淨的眼眸。緩緩地，他抬手，手掌溫熱地在她頭上揉了揉，鬆軟的髮絲揉得窸窣，語氣也是少有的溫和：“聽到了麼，小廚娘？”
柳晏姝怯生生地抬眼，撞見了他茶色眼眸中挑逗的笑意，兩人捱得這麼近，他的呼吸能吹到她的面頰上，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青竹木香，似淡似濃，隨著他的呼吸，柳晏姝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不順暢了，面頰像是火爐裡的碳火，燒得正旺。
她張了張紅唇，卻發不出聲音，胸口像是揣了一千個心臟跳得她心慌。她只得迅速低下頭去，鼻尖發出悶悶的一聲“嗯”。
“快回去吧。”陸南風的手垂落，巨大的壓迫感也從她身上抽離。
她不知道是不是和麵把自己的腦子糊住了，連行禮告退都忘了，匆匆轉身向後跑，拐入轉角，她才停下，背抵著牆根低低喘息，太嚇人了。
她的腦海中時不時浮現陸南風的那雙眼，平視著她，那麼深、那麼沉，像是一潭春水，她差點栽了進去。
呼——深呼一口氣，她才想起，剛剛大腦空白跑回來，不會同手同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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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正午，怡紅閣的飯菜就已經張羅好了，不大的木桌上擺滿了各色菜餚，從地上爬的到水裡遊的，從清粥小菜到山珍海味，不同口味風格應有盡有。平日裡柳晏姝可沒這個福氣消受，今兒是沾了陸南風的光了。
陸南風坐於木桌東側，背靠著牆，柳晏姝坐於木桌西側，背靠著門，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離他這麼遠，好像坐得近些就要和這些飯菜一樣被吃掉了似的。
她端著碗，依舊是半遮著面，舉著木箸夾了一粒米從羅紗下送進嘴裡，小心翼翼的。
陸南風抬頭倪了她一眼，眉頭微微皺起，抬手伸向她的面頰：“好好的吃飯，戴著這玩意兒作甚？”
“啊——”柳晏姝心頭一慌，低呼了聲，忙向後躲閃，“奴家、奴家面容醜陋，怕攪了小公爺……胃口。”她聲音低低的，頭也低低地垂著，這羅紗是她最後一道保護屏障，要好生護著。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把這張不討人喜的臉遮在羅紗下，就好像是遮住了她的短處，讓她能更有底氣些。
陸南風卻只是哼笑一聲，鼻尖發出一絲淡笑，語氣也大有調笑之意：“怕什麼，又不是沒看過。”
嗯……也是，初次見面她不就是以比這還要難看的紅疹臉示人的嗎，可現在不一樣！
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這張臉能被金枝瞧，能被房幾道瞧，能被楚天闊瞧，可她就不想被陸南風瞧見。柳晏姝的手緊緊地攥著木箸，卻不答話，也不卸下羅紗。
一時間，兩人無話。
陸南風突然抬手要揭開她羅紗的事情打斷了她原本的心思，她本是有好多問題想問——‘這是臨時張羅的飯菜，不知道合不合小公爺胃口？’‘奴家聽說小公爺遇刺了，可是真的？’可是她一個字都不敢問出口。
輕輕抬眸，她偷瞥陸南風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肯卸下羅紗有些生氣了，可是他的表情如常。
默然半晌，她舉著木箸夾了幾根土豆絲送進嘴裡，食不知味。這氣氛冷得她舉木箸的手都在顫抖，她又抬眼偷瞥陸南風一眼。
“你要偷看我到什麼時候？”陸南風眼皮微抬，正與她的目光撞上，她心頭一跳，手裡的木箸差點滑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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