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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福妾(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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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兩個

康熙五十二年十月, 又是一年的深秋,雨絲如煙雲一般飄落,毓慶宮後罩房的小宮女穿著剛做的新衣, 捧著青瓷瓶站在廊下接雨水, 忽而瞥見一抹明黃往長廊轉角走過來,便連忙跪了下去。

繡著金絲雲錦的龍靴經過時,頭頂傳來一聲溫和的“起來吧。”, 小宮女又叩頭謝恩,嘴邊躊躇了會兒才如蚊吶一般冒出來一句:“謝……皇上恩典。”

等胤礽走遠,她才抹了抹額頭的汗——方才那心真是快跳到嗓子眼了!生怕說錯了話, 回頭被姑姑們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頓手板!這段日子,只覺著這嘴巴都快不聽使喚了。

這也怨不得她,如今宮裡、朝堂都不知該如何稱呼兩位皇上,康熙去年雖寫了禪位詔書,但名義上已是新君與太上皇的胤礽與康熙卻仍舊沒什麼變化,胤礽任居毓慶宮, 康熙仍居乾清宮,胤礽仍每日陪康熙上朝, 坐在下頭的小圈椅上, 只是坐墊也換成了明黃色, 康熙即便瘦幹了臉,卻也依舊緊握著朝堂大事,文武百官、領侍衛內大臣都先到乾清宮請旨, 才再拐道去毓慶宮去問安、彙報日常瑣事。

曾有臣子上書請旨舉辦禪位大典, 康熙留中不發, 又有臣子上書試探請旨擇吉日舉辦新君登基大典,康熙依舊留中不發, 於是朝野、宮闈內外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太上皇這到底是想退還是不想退啊?

禪位詔書下來,除了將原本太子爺的規制都往上拔了拔,如可穿明黃、可用龍紋,其他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幾個皇阿哥原本因這個詔書震驚得無以復加,尤其八爺,聽聞在府邸大醉三日,邊哭邊笑狀若瘋癲,八福晉還傳出諸如太子爺登基,他們項上人頭豈能保全之流的混賬話,被康熙知道後下了當眾仗責二十的懲罰,也是丟夠了八爺和八爺府上的臉面。

但之後康熙猶猶豫豫、拖拖拉拉的做派又漸漸將這些流言蜚語引向了另一邊,每逢朝會,胤礽都要面對胤褆、胤禟或是胤峨那種又可憐又古怪的眼神。

有一回散了朝,胤禟正好找他說起商貿的事,他說他想學英吉利成立個什麼西洋公司,跟他們走一樣的路子,弄些大船、戰艦去外頭僱人,運到澳洲去放羊、種田,然後再將東西運回來賣。胤禟笑道:“二哥,你也知道我別無所好,就愛這商賈之事,我成日裡在京城也無趣,都三十幾的人了,這麼庸庸碌碌也沒勁,您覺著這主意怎麼著?您若是不放心我,您找人跟著我,我也不帶親衛,用您的人怎麼樣?”

胤礽倒是沒那麼小氣,還不至於忌憚弟弟到這份上,當然,主要是胤禟他知道他沒那份心,若是老八,他指定一口否決,不然不出一年半載,那澳洲只怕就不叫澳洲了,要改叫八賢王洲了。

他看著胤禟一副興沖沖恨不得今日就出海的模樣,笑道:“你這想頭可和宜額娘商議過了?宜額娘願不願意?別我這頭答應了你,回頭毓慶宮的門就被宜額娘氣得踹倒了。”

“二哥放心,額娘那頭我自有辦法,”胤禟搔了搔臉皮,隨即又拍了拍胸脯,嬉笑道:“您既然這麼說,君無戲言,那我就當您答應了!您放心,我不佔您便宜,你借幾個熟悉往來澳洲、非洲或美洲的嫻熟水手給我,我定許重金相聘,出海的船也不貪您一兩銀子,我自掏腰包!”

胤礽笑了:“在我這頭,去就去吧,二哥不攔著你……”

話還沒說完,胤禟就一蹦三尺高“太好了!”轉頭就往剛套好車的貼身太監腦門上一拍,“套什麼車,今兒不出宮,我要進宮找額娘說話!”

胤礽看他那興奮樣,又提醒了一句:“記得先跟皇阿瑪請旨去。只要你請到了旨意,二哥也不小氣,回頭包些銀子送到你府上,就當資助你買兩艘船。”

胤禟聞言就踉蹌了一下,聽見康熙的名字就彷彿老鼠見了貓,他有點苦惱地撇了撇嘴,皇子想出海做生意,老爺子還真不一定能同意,他嘆了口氣,抬眼看了看胤礽竟然流露出一點同情,想起二哥如今“登基”一年多了,除了換了幾件衣裳,連“朕”都還不敢自稱,便走上前來嘆了一聲,小聲湊到胤礽耳畔道:“二哥,你過得真苦,哎!”

說完撒腿就跑。

獨留胤礽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前幾年兄弟們還打得不可開交,但康熙那一道禪讓詔書下來,兄弟們都安服了不少,有一算一都開始另謀生路了,六部的差事就那麼點,十幾個兄弟怎麼瓜分得乾淨?皇阿哥又不許隨意出京,更不能像前明似的就藩各地,當一回土皇帝,好歹都是康熙嚴格要求長大的兒子,一身本事無處使,只能當豬圈養在京城,那誰受得了?胤禟算是開了個頭,後續來找他某差事的弟弟、侄子只怕一大把。

但這樣的煩惱,胤礽到底還是喜聞樂見的,比起上輩子兄弟反目、幾乎兵戎相見最後兩敗俱傷的結局,這樣或許更好一些。都是一塊兒長大的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一面防備著,一面卻也希望他們能好好的,若人人都能這樣為國出力,何愁將來大清不好?

這麼一想,得虧有個遙遠的澳洲,即便看不慣的弟弟也能一巴掌拍過去開荒,倒也不錯呢。

胤礽想了想,心裡又順暢了。

至於這有關嗣皇帝與太上皇的禮法,胤礽倒是不著急,皇阿瑪一病,他就好似趕鴨子上架一般,即便當了四十年太子,這當皇帝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皇阿瑪不肯放權倒也有好處,胤礽發現康熙心裡有點不得勁,壓著該辦的事不辦,便總是早早就披衣起身去乾清宮,一面是儘儘孝心,他從夢中已經知道了皇阿瑪的壽數,因此他心裡是另一份煎熬與難過,並不大在意如今所謂“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形;另一面正好能從皇阿瑪身上學習帝王心術,那些平衡人心的謀略,他終究是比不上皇阿瑪的;還有就是……大臣們也不必兩頭跑了,反正事事都要先請皇阿瑪裁奪,他正好在那兒當個吉祥物,也省得他們多費口舌和腿腳。

若是算上夢中的前世,二世為人,以及四十年太子生涯,唯一磨練出來的便是他這心性。

阿婉常說,看得開活得久,這是話糙理不糙。

而他沉穩內斂、平和淡然的態度,也讓康熙與一眾大臣心服口服。

但這事兒也不能就這麼拖下去,尤其是漢臣們各個都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哪個正經朝代有兩個皇帝臨朝,這簡直在挑戰他們這群迂腐古板士大夫的精神底線!康熙似乎早就料到大臣們不會善罷甘休,把胤礽獨留京城,自個打著奉養嫡母的名號帶著太皇太后(原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禪讓詔書下了以後,便先稱呼太皇太后)溜到暢春園住了大半年也不回來。

朝臣們這下可就苦了,天沒亮要先去暢春園給康熙請安,然後再馬不停蹄趕回宮裡給胤礽彙報國事,來回跑了大半年忍不下去了,正謀劃著聯名上書,誰知還沒動作呢,太皇太后的親妹妹淑惠太妃卻因貪吃了兩塊茯苓糕噎了嗓子,雖被及時趕來的太醫以拳擊背數次擊出,但淑惠太妃年紀大了,還是沒承受住,當晚就發起高熱來,過兩日似乎還染了風寒,約莫捱了十幾日,仍舊無力迴天,薨逝在壽康宮北院。

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康熙與太皇太后都還在暢春園,康熙侍奉聽聞訊息悲痛欲絕也病倒的太皇太后自暢春園回宮,又因淑惠太妃薨逝之事而決定輟朝三日,再急召自幼養在淑惠太妃膝下的十七阿哥進宮為太妃扶棺送殯,宮裡也為此再次換上了一片白色。

程婉蘊與胤礽摘了冠上的纓緯、帶著毓慶宮的孩子們日日早晚前往壽康宮致哀,等淑惠太妃的蘆棚拆了,起靈奉安孝東陵,太皇太后還是病著,且毫無起色,康熙心中有些不祥之意,自己也懨懨地不大開懷,天一冷也咳嗽了起來,這下宮裡最尊貴的兩個人都病著,康熙便乾脆讓宮裡依舊停了樂聲,又戒了大魚大肉給太皇太后吃齋祈福,兩個都是年老多病的老人家,這點小病痛幾乎日日不斷,於是胤礽白日裡去給皇阿瑪、皇瑪嬤請安侍疾,夜裡便還是照常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讓被家國日常瑣事累了一年多的自己得以有所喘息,能在毓慶宮偷閒一小會兒。

深秋蕭寒,今日夜裡仍舊下了一點雨,滴滴答答的簷聲只怕又要滴到天明,說起來這今年的秋日真是纏綿,宮裡的打更太監敲著梆子沿著宮牆走過時都不唱“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了,而是改成了“秋報福雨,河清海晏”,倒也算機靈。毓慶宮各處宮門的值房太監聽著“梆梆”的打更聲遠去,也關閉宮門下了鑰,打著哈欠回屋裡烤火。

毓慶宮被綿綿細雨籠罩得夜色朦朧、燈火溫軟,後罩房的玻璃窗上掛了細白絹紗簾子,被雨水、宮燈這麼一映,只見上頭映了圍爐相依的二人剪影,模模糊糊不甚清晰,卻還是能看見已等同身為帝王的胤礽挽起袖子替程婉蘊挾菜,兩人吃著飯說著話,也不知說了什麼便一齊笑了起來,程婉蘊笑倒在胤礽懷裡,胤礽便也含笑抬手替她揉著笑痛的肚子,兩人的影子恍若合成了一人,叫舉著傘進來的茉雅奇遠遠便望得一怔。

自打她降生之日起,她就從未見過阿瑪對額娘如此,他們即便是不曾決裂的那幾年,也是規規矩矩地對坐,由各自的侍膳太監夾菜、分湯,偶爾說幾句話,更多的是沉默到底。她經常回想起來,也總覺著正殿裡似乎總是安安靜靜,沒什麼人聲的,鼻尖裡也都是清苦藥味,似乎永遠都這樣。

此時此刻,望著窗上的人影,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約莫與宮女在門邊徘徊了一會兒,卻見守在院子裡的青杏已瞧見她了,連忙迎上前來福身:“二格格來了?皇上還在用膳,可是有什麼著急的事?奴婢替您回稟。”

說著又接過她手中的傘,替她攏了攏披風。

茉雅奇嘆了口氣,有些躊躇地抬眼望去:“是額娘老毛病犯了,說是心口絞痛,如今下了鑰,想請程佳額娘要個對牌請相熟的太醫過來瞧瞧。”

“這事兒容易,二格格到暖和的偏廳稍候片刻。”青杏將她安頓好,才快步過去回話。

沒一會兒,她又返回來屈膝道:“已著人去請太醫了,二格格別急,皇上、娘娘這邊請格格過去。”

如今毓慶宮的稱呼也是一團亂麻,胤礽已被稱呼為皇上,但他自個都還沒正式登基,他後院的女人自然也沒有大封,因此茉雅奇還稱為二格格,程婉蘊的“太子嬪”封號不能用了,只能模糊地喚作娘娘。

茉雅奇便笑著謝過,抬手撫了撫頭上的旗頭,正了正衣裳便過去了。她如今已是婦人打扮——去年她正式出嫁,嫁給了託合齊的兒子萬琉哈蘇日泰,但太子妃身子不好,她即便出嫁也時常進宮陪伴額娘,正好蘇日泰也在內務府當差,兩人時常一同進宮又一同出宮,總歸是新婚夫妻還黏糊著呢,婚後她還算美滿,蘇日泰不善言辭,但總是能將心比心為她著想,她已很滿足了。

往常她不大會在宮裡留宿,但今日太子妃舊疾犯了,她便留了下來。

進了暖閣裡,程婉蘊與胤礽仍舊家常打扮坐在暖炕上,膳桌已經撤下了,兩人倒也捱得不近了,但屋子裡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夾在暖暖的炭火裡,烘得人腳步都不經意變輕了。

茉雅奇跪下請安:“女兒見過皇阿瑪、程佳額娘,貿然打攪長輩用膳,是女兒的不是。”

“何必計較這些?額林珠天遙地遠咱們難得見一次,你能常常進宮來盡孝,是咱們為人父母的福分。”程婉蘊溫和地下了炕將她攙起來,讓她坐在繡墩上,“聽額駙說你這幾日胃口不開,可是為什麼?”

胤礽便也介面:“小病也不可輕忽,回頭太醫來了也叫他給你診診脈。”

茉雅奇紅了臉,小聲道:“蘇日泰也是的,怎麼這點小事也告到阿瑪和程佳額娘這裡來了?”

“他可不是故意告狀,是在內務府挖地三尺地尋手藝好的廚子,竟尋到三寶的徒弟六寶頭上來了。”程婉蘊捂嘴笑道,又拍拍她的手,“額駙心疼你,這很好,我做主把六寶給你,你改日就領出宮去,可不許為了這事兒回去教訓他。”

三寶的兩個大徒弟,四寶跟著額林珠去了蒙古,五寶送給了烏希哈,因此如今宮裡便排到了六寶,茉雅奇出嫁時沒好意思開口要,她能留嫁京城,已是佔了便宜了,哪裡好意思開口要人?誰知自家額駙傻愣愣的四處打聽……倒顯得她饞嘴貓似的,茉雅奇聽完更是紅透了臉,吶吶地點頭。

一家子溫言敘話倒也溫馨,程婉蘊細細地問茉雅奇婚後的生活,從茉雅奇低得快聽不見的羞澀語氣裡,她總算確信蘇日泰是個好的,不是善於偽裝的渣男,於是也換上了更真心的笑容。

另一頭,正再正殿為石氏診脈的太醫卻眉頭緊鎖,隔著帳子雖看不真切,但太醫還是能看清裡頭躺著的人形銷骨立,捂著胸口呼吸急促,臉色也漸漸青白了起來。石氏臥病多年,不知換了多少太醫,都說是消渴症,只能常年吃藥、精心伺候飲食養著,是無法治癒的。這病使人陰津虧耗,越是患消渴日久,病情失控,則陰損及陽,熱灼津虧血瘀,而致氣陰兩傷,之後便會氣血逆亂,生出旁的許多病來,有些人不僅會與石氏一般眩暈、胸痺,還會耳聾、目盲,漸漸不能行走。

出現這些症狀,便是體內臟器已損,病入膏肓了。

太醫暗自嘆息,面上卻不顯,沉吟片刻才道:“我開個參黃下消方,每日一劑服用。”

利媽媽等人屈膝謝過,便分了畫戟、越女出去外間伺候太醫開方,又預備遣人到後罩房知會皇上一聲順帶將對牌交了,但太醫聽聞後卻抬手止住了正要往後罩房走去的小太監,一邊提筆寫藥方,一邊道:“請公公稍後片刻,下官也要隨公公一同前去向皇上稟報娘娘的病情。”

娘娘久病,方子開了那麼多年什麼方子也試過了,如今吃的藥也大同小異,以前太子爺還是太子爺時,就不大耐煩回回都聽娘娘的病情,後來她們也只是跟何保忠說一聲,因此太醫都是開了方就走的……如今怎麼……

畫戟與越女聽了面面相覷,不禁都心裡都打起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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