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站的時候，窗外飛起細細的雪花，似乎還有風，斜斜打在玻璃上，拖出稜長的水跡。
佈雷斯靠著皮質座椅，魔杖在左手指間有規律地來回旋動，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他待到車廂幾乎空蕩後，才慢悠悠起身下車。他不樂意搭理人的時候，朋友們便心領神會不擾他清淨。斯萊特林的其餘學生，平日裡也會敬他三尺遠，見此情景更是繞著走。
佈雷斯扎比尼的名聲，在霍格沃茨上下毋庸置疑地好用。但校園之外，便格外不同。
那個男人一如既往來接他。平淡無奇的五官，丟在人堆裡毫無辨識度。說話刻板無趣，神色令人挑不出錯，對他總是不卑不亢的恭敬。唯一的優勢大約是身材妥帖高大，他在同齡人間不算矮，卻仍比這位成年人略低一個頭。
佈雷斯不知道母親看重他什麼。他不願揣測扎比尼夫人與她最信任的管事是否真實如旁人腹誹那般，有著不正當的關係。
然而就個人品質來講，比他更合適的人選足以擠滿整條對角巷，家養小精靈也佔盡優勢——起碼它們不會用令人厭惡的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敬他。
“夫人近日很忙，她派我來接您。”那男人說道。
佈雷斯彷彿沒有看到他，徑自走開。母親不喜歡接送他，不喜歡和他閒談，他不知緣由，但實實在在覺察出她的喜惡。碰壁多了，再天真的孩子也會敏感，於是他學會察言觀色，學會保持距離。母子間的齟齬由來已久，偏偏這人要自作聰明畫蛇添足，可他究竟懂得什麼？
十二月的天氣著實寒冷，火車鼻腔噴薄而出的蒸汽猶如厚霧。站臺上人潮依舊，有人與朋友話別難捨難分，有人拉著家長聊得起勁，雲裡霧裡，嘈雜不堪。
他的視力很好，穿過白茫茫蒸汽見簡和那個泥巴種女孩擁抱親吻，隨後與身穿暗色大衣的男子離開。
“您不打算讓夫人見見她？”那男人乖覺地提著他的行李箱跟在後面，不冷不熱說了一句。
“她？沒有必要。但是，你們——離她遠一點。”佈雷斯回眸，冷聲道。
“夫人沒有授意，是我略微查了查，就發現這個女孩的故事，有趣得很。”男人沒有懼色，語氣平平。
佈雷斯不作聲，他自顧自說著話。
“您對她的投入有些超出尋常了，我是指，您的賬單。作為扎比尼家族的管事，我不得不多那麼一點點心眼——”
“你不過是女主人的一條狗，艾爾森。不要對我指手畫腳。”佈雷斯不露慍色，笑悠悠低聲說。
男人的腳步頓了頓，垂首望著腳底，似是誠懇地建議：“夫人還沒有決定和格林格拉斯家的事情
。我勸告您，還是識相一些，不要惹她心煩得好。”
簡迷迷糊糊醒來，兩條白皙的玉臂緩緩探出被窩，卻凍得瞬間縮成一團。
她睡覺常常做夢，昨晚更是亂七八糟晃得她腦袋疼，依稀記得反覆著佈雷斯冷若冰霜的眼神，讓她難受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與面目不清的女孩攜手消失。
她將自己緊緊裹在鴨絨被裡，猶如汪洋中的一頁小艇，樹葉尖將落未落的一滴水珠，不安的感覺浮游在房間裡，無形而壓迫，令她無所遁形。m.
她忍不住正視自己藏了許久，盡力忽視了許久的問題——她和佈雷斯，究竟算什麼關係？
真的好冷啊。
臥室裡那個小小的壁爐昨晚睡前便不慍不火忽閃著，想必後半夜終是熄滅了。
這莊園不比霍格沃茨古老，卻處處透著衰朽的氣息。馬爾福莊園浮華奢靡的風格不合她的喜好，卻明晃晃昭示著馬爾福家族如日中天的盛氣凌人。養宅隨主，布萊克和沙菲克已是風燭殘年。
然而這些純血姓氏的興盛衰亡並非簡此刻所擔憂的。
她正對著聖誕樹下那堆禮物發愁，選擇困難症患者表示，不知該從哪個下手最好。兩隻家養小精靈顯然希望將屋子內外佈置得更有節日氛圍，這棵松樹之高聳，在高闊的客廳裡竟令人產生直入天花板的錯覺。
依著傳統，禮物應當掛在樹枝上，但那些碩大的禮盒便有些勉為其難了——它們只能被碼放在樹腳旁，流金溢彩的包裝紙無端的賞心悅目。
“如果我是你——先拆最上面的小盒子怎麼樣？”沙菲克先生饒有趣味，看著她蹙著眉頭，像是面對什麼生死難題似的。
她神情微微鬆動，但還是拿不定主意。弗克斯特揚了揚手指，小精靈奧利便自覺地墊腳取下禮盒，送到他手邊。
簡不待父親碰到，便奪回手裡。
他也不惱，耐心等她一層層拆下嚴實的包裝紙，露出內部烏木亮漆的盒子。
“沒有記錯的話，這種材質的盒子，只有那家妖精的首飾店才會使用。”
他揚起眉毛，想起今早那隻沒有禮貌的大梟闖入餐廳窗戶，展開足有半米長的雙翅耀武揚威，砸碎了他收藏的三隻中國青花瓷瓶。倘若不是看在它為了送禮的份上，弗克斯特一定要將它捉住拔毛。
旋開鎖鈕的瞬間，簡的呼吸微微凝滯。
一枚墨色晶石鑲嵌於銀質底座，上面拴著細細的銀鏈，是一串頸飾。
這份禮物著實太過貴重，她見過寶石，卻沒有一枚的光彩能與之相比。
她小心翼翼銜起銀鏈，晶石墜子懸在空中微微晃動，約莫一隻眼眸的大小，像極了人的瞳孔。墨色濃郁，卻不是
含著雜質的陰暗，隱隱透著室內的燈光，可見晶體剔透無瑕，令她不自覺想起他的眼睛。
“純度很高的墨晶石，可以承載咒語。”沙菲克先生也不免稱讚。
她恍然憶起曾向佈雷斯抱怨，古代魔咒的效用根本無法實踐，因為如今已很難找尋合適的材料。
“你漏了一樣。”沙菲克先生彎下腰，拾起一張夾在包裝紙中的小卡片。
他微微掃了一眼，遞給簡：“我上學的時候，有人在情人節預定了這家珠寶，女生們都羨慕紅了眼。有價無市的寶貝，妖精的作品向來都是如此。”
那卡片上寫著：“我的眼中你是最美。”最下面是佈雷斯扎比尼的簽名。
簡輕輕撫過那塊寶石，冰冷透入指尖。她悶不做聲原樣放好，去拿下一樣禮物。
赫敏送她的書，哈利的禮物是一套文具，就連羅恩也送了她蜜蜂公爵的聖誕禮包——她拆了足有十多個包裹，最後一個是約塞爾的禮物，銀白的包裝紙彷彿還沾著德姆斯特朗的皚皚白雪。
她拆開，見裡面是一瓶香水，去除瓶蓋便溢位夏日青綠叢中柑橘清爽酸甜的氣息，像是金髮男孩最爽朗的笑靨。
“約塞爾那孩子，來信問我好幾回你最喜歡什麼味道。現在看來，再喜歡的香氣不如攥在手裡的禮物實際。”沙菲克先生意味深長道。
她輕輕搖頭，說：“每個人的禮物我都很喜歡。最重要的是，我很珍惜他們，感激他們願意接受我——畢竟，我是個異類。”.
弗克斯特靜靜望著女兒，他知道她心事重重：“你不是異類，簡。你小的時候，我就說過很多次了。”
“約塞爾只會是我的弟弟，爸爸。這個人……我不知道我們會如何。”
她放棄將禮物收拾妥當的想法，包裝紙散了一地，像是五光十色的海，煞是好看。她浮在這一汪海水中央，襯得臉色愈發紅潤，假意喧鬧而嘈雜。
“我們之間的隔閡太多了，”她輕輕吸氣，彷彿在挑破舊傷未愈的膿瘡，“我沒有勇氣，再經歷一次這樣的感情。”
“扎比尼家的孩子，對嗎？”沙菲克先生點起菸斗，咬在口中。
“他可以有很多選擇。可是我，要多努力才能被他們接受。”
“簡，一個懂得你的人，不會讓你失望。”他指了指一旁的寶石墜子。
“他不說，我也知道。互相隱瞞秘密的關係，總有一天支離破碎。”
她悠長的睫毛幾乎要盛不住盈盈欲滴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努力露出微笑。
“開心一些，我的女兒。明天我們去探望納西莎阿姨，她一定很高興見到你。”沙菲克先生有些心疼，大手落在她棕緞般發頂的小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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