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夢中驚醒,身上衣衫皆已被冷汗溼透。她強撐著身子坐起來,摸索著找到火燭,點燃。暗夜之中,那如豆燈火,並不能驅散她心中的驚懼。她憶起方才的夢,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了上來。
她不知自己病了幾日,原本還希望一直病下去,最好病到不能拜堂。就是這病,也是她故意挨餓受凍搞出來的,可如今,她不能再病下去了,否則,她可能會死在這裡。
這是她的閨房,可她被幽禁了。
貼身侍女紫絨和織夜不知被誰打發走了,只有兩個陌生的侍女在服侍她,確切說,是在監視她。她們偶爾會在她睡後悄聲私語,以為她已睡熟,只有她曉得,她已經很久無法入眠了。
她們說的話,她都聽在耳中。
她從她們的對話中,曉得她家如今犯了大案,是要誅九族的,還聽說是他在主審這個案子。她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她沒有去問她們,她知道她們定不會告訴她實話。何況,就算是真,若由他主審此案,她家定不會有事,因他向來公正嚴明,而她父親絕對是清白的。
長夜漫漫,她開始織錦,若再躺在床榻上空想,她會瘋掉。
幽冥的燭光映亮了屏風前的織機和半幅未曾織完的錦緞。
機杼的聲音,在暗夜裡,唧唧復唧唧。
一對鴛鴦的身影在錦面上漸漸成形,一隻引頸擊水,另一隻伸出橘紅色的嘴精心地為自己的伴侶梳理著華麗的羽毛。
她乾澀的眼睛盯著錦面,鴛鴦的樣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漸漸幻化成一對臨波照影的男女。
記憶的泡影,猶若水底的魚兒般浮了上來。
那一日,他踏波而來,驚散了池中的鴛鴦,她嗔怒地瞥他一眼。他從背後攬住她,壓低聲音道:“驚散那一對鴛鴦,是我的不是,我賠你一對如何?”
她回首望去,看到他幽黑的雙眸中,有灼亮的光芒在閃爍。她的臉燙了起來,一把推開他,伸手道:“那你現在就賠我。”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眸中光芒仿若斂盡了世間芳華。
“我們不就是嗎?”他低低說道,“願娶卿,做鴛鴦。”
“梧桐相持老,鴛鴦會雙死。如果我死了,你也會隨我去嗎?”她追著塘中那對鴛鴦問他。
他亦步亦趨地追著她,正色道:“如果我們兩個有一人註定要先離去,那一定是我。有我在,你就不會先死!”
彼時,她望著身畔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影,忽然覺得,即使有再大的風雨,但只要身畔有他在,就一定不會吹到她身上。
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屋內燭火飄忽搖曳,幾欲熄滅,她有所感應般駭然回首。
房門開合間,已經有兩個人站在了燭火的陰影裡。
這是兩個戎裝軍士。他們穿著黑色的束身甲,外罩暗紅色的大氅,腰間佩著長刀。
她從服飾上很快認出他們是誰的人,她撫了撫額前的亂髮,驚喜地問道:“我就知道,他不會不管我的,是他讓你們來救我的嗎?”
森冷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兩人並不說話,其中一人跨前兩步,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扔在她腳下。
她一眼便認出,這樣的紙張,是張貼在城門口昭告天下的御詔,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窗外風聲大作,嗚咽的風聲,好似無數冤魂哭號。屋內卻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她拿起御詔,先看了下右下角的硃紅之印,確認是真的無誤,這才去看上面的內容。視線掠過一個個熟悉的封號,以及最後三個字:“斬立決!”
她的身子忽然抖了起來,拼了命般去撕那張御詔,一邊瘋狂撕扯著,一邊嘶聲說道:“假的,都是假的。別以為我不認識聖上的印章,這是假的!”
“你明明知道是真的!”一名軍士冷冷說道,森冷的目光中暗含著一絲同情,“來時主子讓我告訴你,他從未喜歡你,他心中另有其人!”
她停止了撕扯,抬起慘白的臉望著軍士。